02.07 《尘封档案》——“逃兵”英雄 (一)

本文转载自公安法治文学月刊《啄木鸟》

1948年10月17日,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原国民党军统特务组织)在山东的残余势力及美国等国对华敌对势力,利用抗日战争胜利后在济宁援建的慈善总医院为存身地点,披着友善的外衣,打着救济于民的幌子,大肆蛊惑群众,千方百计收集我军事、政治、经济情报,利用无线电台,与外界敌特进行勾结,对我进行颠覆行动。为保护这一医院的正常运行秩序,打击敌对破坏行为,深挖暗藏的特务分子,尼山专署公安处(山东省济宁市公安局的前身)侦察员宗警英,奉命以华东野战军第×团(时驻济宁市北郊)伤员(自伤)的名义,住进该医院(野战军医院暂时驻地)进行治疗,发现并伺机与隐藏地下的敌对特务进行接触,以“逃兵”的身份,顺线打入隐藏医院的特务组织内部,侦查情报,深挖犯罪。

“五月暴乱”胎死腹中

济宁坐落在京杭大运河的中游,千年航运使这座城市不仅成为南北货物的集散地,也成为各种文化、风俗的汇合处,人称江北的“小苏州”。城北十里地,有一处规模庞大、中西合璧的建筑群——戴庄慈善医院。连年的战乱,使运河两岸、微山湖区域的百姓饱受戕害,成为各种病魔肆虐的重灾地区;又因为在抗日战争中,这里的百姓曾从日本人的魔爪下救出了五位美军飞行员,抗战胜利后,他们以民间慈善的形式,在济宁城北戴庄村前,修建了这所医院。当时这个医院的名气之大,不管你是在世界的哪个城市,只要在信封上写上“中国·戴庄慈善医院”几个字,各路的邮差最终都能准确无误地递送到这里。

1949年初,淮海战役胜利结束后,由陈毅、粟裕率领的华东野战军,按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实行全国军事序列管制,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全部集结在万里长江北岸,准备展开中国历史上最为波澜壮阔的百万大军横渡长江战役。

驻扎在戴庄医院的解放军野战医院,按照总前委后勤部的命令,追随大军迁到芜湖市,为西线攻击集团实施前线救护。在此两个月前,“逃兵”宗警英在戴庄医院中国医师龙蓝威的“教诲”下,脱下解放军军装,穿上了蓝色医袍,成了一名与世无争的医工。此刻,他在龙蓝威的帮助下,从藏身的东官庄,重又回到了戴庄医院,日常的工作是负责医院的清洁卫生和花圃的整理。在此期间,他由龙蓝威秘密引荐,加入了这个医院的国民党地下特务组织,成为中央保密局的外围干部,具体任务是在龙蓝威的指挥下搜集济宁及其周围地区的军事、经济、政治情报。两个月前,由他提供的解放军济宁驻军×××师的内部“准确”情况,得到了南京上级的赞赏。加上他是龙蓝威成功策反的解放军副连级干部,因此得到了上司夸奖的龙蓝威,对他更加信任。宗警英瘸着受伤的右腿为他买东买西,跑来跑去,从不懈怠,毫无怨言,还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令宗警英不解的是,在医院,龙蓝威虽说是个中国医师,但由于大家知道他原是一个国民党军统特务,行伍出身,蛮横惯了,动不动就以枪相对,以拳相加,所以,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论是庄重的绅士,还是舞枪弄棒的院丁,都惧他三分;而他却单单对医院门卫老王头十分畏惧。那可是个猥琐、肮脏的糟老头,一双眼睛专往女护士裙下瞟,常把护士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龙蓝威每次进出门都要瞅瞅老王头在不在,然后才疾步走进走出。

今天早上,宗警英跟着他到医院西邻的袁堂村出诊。出门时,龙蓝威先是远远地张望门口,见老王头没在,就拉着宗警英疾步往外走。不料回来的时候,老王头从传达室窗子里看见他,就一脸杀气地叉着腰站到门口。龙蓝威低头畏缩地走过来,老王头迎面骂了两声洋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两巴掌。龙蓝威满眼金星,硬是立正站立、腰板笔直地任他扇打。一个看门的老头,竟敢在神圣的医院门口,扇医师的耳光,震得医院上下个个瞠目结舌。老王头据说是个混瘪了的北洋军阀的副官,现在则是坚决拥护共产党,鄙视这些中国的洋奴。龙蓝威擦擦流到唇边的鼻血,自嘲说:事没捏圆,该打。

就凭这句话,对敌斗争经验丰富的宗警英判断,这个老王头一定大有来头。常年同国民党特务打交道的宗警英知道,国民党军统内部管理有这样一条规定,就是秘密领导公开。

想到这里,几十天来,宗警英一直闷在心里的结似乎解开了。莫非这个王老头就是……

三月早春,尽管野地的小草泛起了绿芽,尽管路边的柳枝婀娜摇曳,但是从微山湖湖套里吹来的风,仍是冷得厉害,将战士们年轻的脸颊冻得发红,不过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的热情和激动。行军的歌声撩拨得树梢上、草丛里的麻雀、水鸟展开冻了一个冬天的翅膀,飞向蓝天,呼亲唤朋,叽喳个没完。

他们没有理由不如此兴高彩烈。

这支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谋利益的队伍,这支从江西南昌举起义旗,而后突出重重包围到井冈山的队伍,这支从瑞金两万五千里长征跋涉到延安的队伍,这支在山沟、湖汊里与日寇周旋八年的队伍,从诞生那天起,几十年来,哪一天不是在紧迫、艰难、困苦中度过?

现在,他们是在他们的天下行军,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祸从大意出,从客观上说,他们是高兴得早了点——这里毕竟是刚刚解放,周围还有为数不少的没打服气的敌方的散兵游勇。

这个加强营的任务是护送山东军政委员会参议长郭子华一行到中央所在地西柏坡。具体路线是从兖州火车站到接庄经微山湖到唐口,交接到湖西专署公安处公安大队。

从接庄到湖堤,是没有人烟的荒草地。

临近中午时分,护卫营来到湖西堤岸的留人湾村,进行渡湖准备。

留人湾村,在运河水流入微山湖的拐弯处,因为此处的水流较缓,运河里被淹死的人的尸体在这里容易捞起,就起了这样一个村名。

突然,一阵“冲呀杀呀”的叫喊声嘈杂地夹着“念符念符,刀枪不入……”

“怎么回事?彭连长,快通知部队集合,准备战斗!”正在部署渡河的张营长急声下令。

“报告!”警卫参谋李文喜闯到跟前,“村子的前、左、右方突然冲来一两千人,个个手拿木棍红缨枪,是红枪会、杆子会的人。”他气喘吁吁地报告。

“看看去,走!”张营长手一挥,第一个出发。

湖边人家住的房子的屋顶大都是草苫的,呈三角形。

张营长、彭连长几人趴在屋脊上,向四周观察。只见村前一片黄褐色,左中右三面合成了一个冲锋阵形,冲在前的汉子个个光着脊梁,举着木棍红缨枪,呐喊着杂乱地往前冲。转眼间,骁勇善战的警卫战士已在村口各自占据有利阵地,黑洞洞的枪口、迫击炮指向冲在前面的那些莽撞的汉子。

“这一定是国民党的游击军给他们的族长封了官、使了钱,族长愚弄他们跟我们作对!”彭连长对张营长低声分析说,转头命令战士鸣枪示警。

“柳村长,集合村民准备突围!”张营长太了解这些人的歹毒,他们是不会放过无辜的村民的,一定会杀个干净,于是向留人湾村村长下命令,“游击军一定就在附近,他们是想坐收渔翁之利,通知部队和各位首长,做好向湖里撤退的准备!”

“砰,砰砰!”村子外围响起了示警的枪声。

“冲呀,冲呀,你们已经喝了圣水念了符,刀枪不入,红毛八路正等你们砍呐!砍一个得大洋五块!”

一个公鸭嗓喊得撕心裂肺。

“咱们不能打呀,解放军是咱们的队伍!”七十多岁的渔民翟大湖冲出村子,边喊边向冲锋的人群拼命摆手。

“他沾了红毛八路,成了疯鬼,快打死他。”喊话的公鸭嗓子一棍砸在翟大湖的腰上,翟大湖一个趔趄栽在地上,跟着一阵乱棍,再也没有动弹。

眼见翟大湖转眼间被乱棍打死,警卫战士们个个气红了眼,特务连二班班长蓝长岭跃身而起,手端冲锋枪,就要向冲锋的人群扫射。被彭连长一把拉住,按在掩体内。

“周民,三八大盖点射,将那个公鸭嗓子击毙!”彭连长咬着牙命令。

“砰!”彭连长话音未落,神枪手周民一声枪响,混乱人群中,那个干瘦得就像一根芦苇棒似的家伙,一头栽在地上。冲锋的人群立即大乱,这毕竟是一群被蒙蔽了的乌合之众。

“祖老爷被八路打死啦!”

“护身符咋不管事?不是贴到身上就刀枪不入了吗?”

“为祖老爷报仇,老少爷们儿,冲呀!”

“周民,也把这个家伙放倒。其余同志,向村后微山湖里撤!”

“砰!”那个头戴国民党军大檐帽,脚登黄色长筒牛皮靴,穿着大棉裤的青年,随着周民的枪响,一头栽在地上。

跑的、叫的,乱成了一锅粥。

“这打的什么狗日的混账仗!”蓝长岭气得一拳砸在硬地上。

“少废话,带队伍,撤!”彭连长脸硬得吓人。

撤退的加强营和群众分成四路,沿着结满冰凌的壕沟,在枯苇、枯树的掩护下向微山湖里撤退。虽然仓促,也还井然有序。

翻过眼前这道堤,就是微山湖了。彭连长在四路队伍的中间,手提短枪,急急地走在最前面。

“彭连长,快看!”周民一把拉住彭连长。

彭连长抬头看时,黄乎乎死蛇一般弯曲在眼前的湖堤后面,突然现出一片黄蓝色的帽壳子。瞬间,他的头发立起,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他太熟悉了:这是国民党的正规军!

“卧倒!”彭连长声如炸雷。

声音未落,一声哨响,湖堤上腾起一片火光,敌人的枪弹铺天盖地横扫过来,走在前面的战士、群众,纷纷中弹倒地。

“老少爷们儿,八路被国军截着了,快冲,打死他们,报仇……”不用看就知道,那群红枪会、杆子会围了上来。

“彭连长,”张营长冷静地说,“杆子会都是被愚弄的穷兄弟,不能伤他们。看来,只能冲进微山湖了……”

“共军兄弟们,前有国军截着,后有穷兄弟爷们儿追着,你们跑不了了,快投降吧!”湖堤上一个铁皮做的喊话筒分外刺耳。

“掷弹筒,把他打掉!”

火光一闪,一枚迫击炮弹飞出,铁皮喊话筒飞上天。

但是,敌人的火力更强、更密了。

“张营长,从敌人的火力层次、强度看,这不是他们的全部。红枪会杆子会后面,一定还有更精锐的敌人,他们是想把我们和红枪会一起消灭,再造舆论说我们打群众,以造成坏影响。一连、二连掩护群众沿堤根分头向北、向南撤退。特务连,掩护首长紧跟冲锋队前进。蓝长岭,你带二班保护张营长,跟在突击队后面。同志们,向湖堤,冲!”彭连长说话间跃出掩体。

冲在前面的战士扔出一连串手榴弹,滚滚硝烟,直冲云霄。

宽广的微山湖湖滩,枪声、喊声、爆炸声,撼天动地,鬼神畏惧。

队伍冲到了堤下。

敌人的手榴弹密如冰雹,在堤根织成一道弹幕。战士和群众成片成片地倒下,预先设计的阵形出现了混乱。

“同志们,别犹豫,冲呀,冲呀!”彭连长一把扯开衣襟,双枪射向湖堤。

凌厉、激越的冲锋号从四面响起。

这时候,是男人,就会热血喷涌。

就要冲上湖堤了。

突然,湖堤上先是滚滚浓烟冒起,紧跟着,一捆捆枯江草、苇子、秫秸,燃着猩红色的烈焰滚下湖堤,风助火势,铺天盖地。瞬间,整个湖堤上下成了火的世界,火的地狱,火的魔区!

冲锋的战士们顿时葬身火海,有的被烈焰吞没,更多的被混乱的人群推下湖堤。

这时候,枪弹已经不起作用了,冲锋号声也被“剥剥”的火响吞没。

形势急转直下。

彭连长一把扯下燃着的棉袄,一脚跺开脚下的河冰,把棉袄按下浸湿捞起披在头上。

“同志们,学我,冲呀!”他一头扎进火海……

敌人被冲上来的一个个火人吓呆了。

敌人被这支惊天地泣鬼神的军队吓傻了。

两军相遇勇者胜!

堤上的国民党军队,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只要是没死的,能动的,全都连滚带爬,丢枪弃械,鬼哭狼嚎般逃之夭夭。

战士、群众、被警卫的军政首长们,冲进了微山湖。后卫立即变前卫,凭借微山湖堤,阻挡身后敌人的进攻。

济宁方面,枪声密集,军号嘹亮,救援部队来了……

虽然刚获解放的鲁西南匪情不断,但风声鹤唳的国民党军队像这样有组织、有计划的伏击战,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虽然敌人很快被消灭,但是这次血战加强营战士伤亡120余人,群众伤亡370余人,在政治上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十分恶劣。鲁西南军区情报部抽调湖西专署、尼山专署、台枣专署等周围区域的公安局民警全力侦查,原来是国民党潜藏地下的军统特务,将这个加强营的行军路线截获后,秘密报告给在济宁的军统地下情报站,军统情报站通过秘密电台连夜从国民党游击军所在地的太平、侯楼、安居调集兵力,连同他们控制的红枪会、杆子会,会同从南京空降到两城山坳的一个加强营,进行袭击。根据抓获的特务交代:军统组织名叫微湖大队,总部与南京相通。情报是外围特务报告给了在济宁的地下同伙,济宁同伙又报告给了暗藏在戴庄医院的军统特务头子,是这个秘密军统特务头子通过秘密电台调兵遣将指挥伏击的。只是济宁那个同伙事后被他们秘密处死,从而断了线索。

内线侦查的任务随即交给了宗警英。

吃过晚饭,宗警英按照惯例,来到龙蓝威的住处。昏黄的灯光下,龙蓝威正独自盘腿歪坐在床上,左手抠着脚趾,右手端着酒盅,眯着小眼睛,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他见宗警英进屋来就收拾,像往常一样忙个不停,于是睁开黑厚的眼皮,右手朝上抬了两抬,仿着京剧的叫板,开口说:“小李子,给俺当个少校副官怎样?”

“嘿嘿,龙大夫,你喝多了,俺知道你是国军的人,可当官的事你哪能做得了主?啥少校多‘笑’的,俺跟您跑跑腿就行了。”宗警英两手互相搓着,腼腆得像个大小姐。

“小李子,你不信?来,教你开开眼,看看这个。”龙蓝威坐起来,掀开炕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花纸,“看看,咱功绩卓越,前程无量呀!这是南京保密局单独给咱颁发的,咱现在是济北县游击总司令了,军衔上校!跟着咱,前途大大的!”龙蓝威仰头一口就将盅里的酒喝干,一手捏着牛眼盅儿,一手搓摸着肚皮,大有功成名就,飘飘欲仙的样子。

“龙司令,自打离开了共产党,俺可是一门心思地跟着你,你不嫌弃俺,俺就知足了,哪还能当少校?”宗警英上前给他倒上一盅酒,可那神色却分明透着想当少校的愿望。

“你可不像那些反过来的共产党员,他们过来,都是先要‘豆’(军衔)要官。你不要俺偏给,你可是给我帮大忙的,上房踹梯子的事咱不干。”

“司令,咱说话可得防着点,隔墙有耳!”宗警英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处,侧耳仔细地听了听,而后又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院门口看大门的老王头跟共产党跟得可紧了。前几天,他把俺骂了一顿,骂俺不会看形势,明知道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放着解放军的官不做,偏要当逃兵,迷了心窍似的跟龙蓝威瞎混。还要俺回头是岸,跟他的组织当戴庄医院的啥派?”宗警英边说边偷偷地观察着龙蓝威的反应。

只见龙蓝威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放,咧开鲇鱼嘴骂了开来:“这个老乌龟王八蛋,死虾壳里塞驴粪,净想充好仁(人),还想摆上司的架子,吃俺的老醋,嫉妒俺!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哼,想敲俺的盘子,争俺的功,没门儿!俺也蹬你的摊子,俺拉队伍单干!”

“拉队伍?不着边的牛咱可别吹,这可是共产党的天下,传出去可没咱的好看。再说,就咱两个人能拉啥队伍?队伍队伍,一队最少有五人呀。”宗警英急话急说,却是想引他嘴里的话。

“哼,明天下午跟着我,去东赵庄,给你个稀罕瞧,睡觉!”龙蓝威说完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再不理宗警英。

宗警英像平常一样谦恭地上前把薄被盖在他的身上,拉灭电灯,掩上门,走了。

天亮了,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

宗警英拉着一车垃圾,慢吞吞地朝大门走来。

看大门的老王头,披着一件烂兮兮的对襟褂头,一双烂金鱼眼,眨巴眨巴地糊满了眼屎。他一边开着门,一边打趣宗警英:“小李子,眼圈咋红红的,是想媳妇,还是想这院子里的哪个女护士?哈哈!”

“吓!王大叔,你咋起哄?咱这瘸腿拉胳膊的,谁能看上咱?倒是龙医师的一番话,吓得俺一夜没睡好觉……”

“小李子,你是打仗打怕了,怕啥?去!跟他龙蓝威拉队伍去!他想越过我在南京面前露一手,哼,他不想想馒头再大能大过我这笼?坏了大事,咱再算总账!”老王头在屋里转着圈,吹胡子瞪眼,无形中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宗警英,当然,也许是他故意露出的口风。“小李子,你去,把听到的,看见的,回来都告诉我,跟我干,有你想像不到的好处!”

“跟你干?你一个看大门的老头能跟你干啥?”宗警英惊得脖子伸出老长,直着身子硬硬地问。

“你呀,小李子,上智下愚,我就喜欢你这样子。告诉你,跟我比,他龙蓝威算个屁,这湖东湖西沿儿姓‘国’的都听我的,我这手指头一点,”老王头做出发电报的样子,“南京保密局就听我这手指头指挥。告诉你,跟着我,有干头。”

“啥干头?这乱世界的,能混个两饱一倒儿,就是享大福了。”宗警英眼睛跟着他的中指转,只见中指指尖已经磨秃,还向外翻,内行人都知道,这是长期拍发电报形成的。

“小李子,打起精神好好干,有你享不尽的福!”老王头给宗警英打气的同时,伸出右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那行,王大叔,俺今后就指望你了。”说完,宗警英向老王头鞠了两个躬,转身就往外走。

老王头乐出了泪花花。

老王头真名叫王旭福,原是国民党军统鲁西南站站长,少将军衔。济宁解放前夕,受命打入戴庄医院,公开身份看大门,秘密指挥着微山湖两岸的军统地下组织,再由这些地下组织指挥着游击队、还乡团、土匪伙儿。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公开身份所限,加上国民党节节败退,外部人不敬他,内部人给他热乎脸儿的也已经不多了。宗警英的一个躬,令他又体验到人上人的感觉。

望着宗警英离去的背影,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把龙蓝威这个伸出的老鳖头给他拍进去,这鲁西南,是他的江山。

下午时分,宗警英随着龙蓝威来到戴庄向西三十里的东赵庄。

这是一个靠近湖边的小村,芦苇丛中,一条小河沟的两边,散落着十几户渔家。

他们沿着羊肠小道,歪歪斜斜地走进村中央的一处泥坯垒起的小院里。龙蓝威推门进去,紧接着院门自动关上,两个手持长枪的青年人,虎视眈眈地分站在两扇门后,吓了宗警英一跳。龙蓝威见状,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宗警英的肩膀:“小李子,别害怕,这些都是咱们的人。”说完就领着他进屋了。

屋里烟雾腾腾,已经坐着十多位或中年或老年的男人,有的在抽着旱烟,有的笼着袖子在想心事,全都是木木的表情,见了龙蓝威立即站了起来。龙蓝威也不客气,只是脑袋鸡叨米似的四下地点着,一屁股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在开会前,我先向大家说道说道,这位就是济北游击总队、少校副官李建勤,往后就是咱们的总联络官,大家欢迎。”说完,龙蓝威就率先拍起巴掌来,周围的人没有鼓掌,只是杂七杂八地拱手、乱喊:“咱认识,是咱的人……”

屋子里光线暗,宗警英在他们胡乱喊时,才逐个认清,这原来都是他跟着龙蓝威外诊时接触的那些村长、保长。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了解这些人大都是些恶棍、混混儿,一旦组织起地下组织,教唆一般群众暴动起来,那影响可就大了。一定要想个办法,尽快将他们消灭。

这时,龙蓝威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委任状来,“在座的,在下已经把各位的业绩上报到南京保密局毛人凤局长那里,毛局长很赏识各位,特委托在下颁发各位委任状。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党国的团长、旅长、师长了!”

龙蓝威逐个念了委任状,接着布置了在济宁北部举行暴动的行动安排。

这个由地方封建残余势力、反动军官、流氓惯匪、散兵游勇组成的地下反动军团就这样成立了,龙蓝威的司令部下设政治、军机、经济、总务、交际、侦察六个处,下辖十二个游击团、一个特务团、两个特务大队,活动遍及济宁、泰安、菏泽范围内的五十多个村庄。

一个巨大的阴谋就此酿成,济宁市公安局有关档案称此为“五月暴乱”。

次日的早晨,像每天一样,宗警英倒完垃圾,拉着垃圾车来到了院门口。

老王头正坐在大门东侧,一副闲散的样子,见到宗警英来到身前,急忙站起来。

“王大叔,俺的车胎瘪了,借你的打气筒用用。”说着使了一个眼色。王旭福会意,说了一声真麻烦,转身进屋拿了打气筒,帮宗警英安在车轮上,让宗警英打起气来。

“王大叔,龙蓝威行动了,车马炮都安上了,起事的时间都定好了。”宗警英低声说。

“这个长着猪脑袋的龟孙王八蛋!“王旭福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骂,灰白的面色变得焦黄,“小李子,打完气把打气筒送到俺屋里。”他站起身来,转身走进了他的小屋。

老王头的小屋狭小而简陋。听完了宗警英的报告,王旭福脸阴得像六月里就要下暴雨的天。

“王大叔,这个龙司令真没个上下级的样,我在吴化文(原国民党兖州驻军军长,济南战役率队阵前起义,后为第三野战军××军军长)的军队里当排长,知道敬上司就如同敬父母,哪有龙司令这样不知道老少的。再说,南京方面也真是的,咋能给龙司令直接打交道,把王大叔您往哪里放,叫我们这些当下级的人怎样想?”已经摸透了王旭福心思、性格的宗警英,乘机在一旁煽着火。

“这个狗杂种!他敢抄我的后路!”王旭福一拳砸向桌子,“保密局一帮饭桶!全都是猪脑袋上长狗眼,一点行市看不见。小李子,你今天进济宁一趟,我写个电报,你送到济宁城里老槐树对面的玉堂酱菜园的孙老板手里,让他发密电给毛人凤!”说完,他就趴在小桌上写起了电文:

南京专报毛局长:卑职亲手策划组织的济宁北部暴动,已酝酿就绪,将于本月下旬举行。届时,济宁至泰安的广大区域将回归党国之手,给共军以毁灭性打击。望于十日夜空降一个旅级武器装备于兹,以增强后续力量。

写完站起来,将字条叠起放到宗警英的手心里,“小李子,事关重大,一定要安全送到!”

宗警英迟疑了好一会儿,满是迷惑、满是感激地说:“王大叔,你把这样机密的东西交给俺,不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李子,我通过这五个月的考察,知道你会把这个事情办好的。另外,小李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保密局鲁西南情报站站长,包括龙蓝威,这湖西湖东两边姓‘国’的,都是我的下属。”王旭福抽出手来,两臂抱肩,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站下来,说,“小李子,咱们的好时候到了,有枪就是草头王,到那时,他龙蓝威封你个副官,哼,我要你当团长!不,师长!”

“王站长,俺跟定你了,您瞧好吧,俺一定把事情办得稳稳妥妥。”宗警英又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出屋门。他把垃圾车放到车棚子里后,来到龙蓝威那里,先给他报个到,打扫完卫生,然后挑起挑子奔济宁。

进城为戴庄医院买杂货,也是他每日例行的工作。

在去济宁的路上,宗警英埋头走着,同时紧张地思索着。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在接过纸条的时候,已经清楚地知道王旭福身边就有一台发报机,并且经常跟南京方面联系。这样重大的机密电报,为啥当着我的面写?又为啥不亲自发电报?还当着我的面骂保密局是饭桶,是气糊涂了?他可是一个老牌的军统特务!难道我暴露了?或者让他起了疑心?不像!都不像!对,怪不得骂龙蓝威长着猪脑袋,这个狡猾的家伙!他是把目前的形势看透了,在全国这样的局势面前,在强大的解放军攻势面前,螳臂怎能挡住滚滚向前的车轮,他料定龙蓝威的暴动一定失败,而失败后,龙蓝威一定会把他交代出来,他也就逃脱不了法网。发这个电报一是迷惑城里的同伙,稳住军心、鼓舞士气;二是震震我,给他乖乖地当腿子;三是糊弄南京的上级,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有就是极秘密地异地藏身,保证自己的老命安全。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少将就是少将,他一跑,不光免遭灭顶之灾,鲁西南的国民党地下组织就成了永久的秘密,这将为今后的社会治安秩序造成多大的隐患,使将来的敌匪清剿工作变得更加艰难。好!咱也来个将计就计,把你们一网打尽!

宗警英兴奋之至,径直来到济宁市公安局。

当天下午,济宁市公安局、济宁市当地驻军全部出动,城里城外的国民党地下组织、龙蓝威的济北游击军团被全部摧毁。当然,还有那个少将站长王旭福也被捉拿归案。

一个夜晚,一个早晨过去了。从王旭福住处搜出的鲁西南地下指挥密电码就是翻译不出来。王旭福还是那副死硬相,死活就是不交代。公安局韩局长深深地知道,正常的密电来往一旦中断,对方一定会判断出王旭福出事了,就会解散逃跑,如果那样事情就坏了。他立即决定:由熟悉情况的宗警英携带密电码火速去湖西,经湖西专署转送到西柏坡中央社会部情报总部,由总部翻译并指挥清剿这些反动地下组织的工作。

军情万分紧急,济宁市公安局立即行动,火速来到戴庄医院,抓住解放军“逃兵”宗警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镣铐加身,带到济宁。时间紧急,他们没有回市公安局,而是在城里转了几圈,最后确定没有人跟踪,就直接把宗警英送到了城南门的大闸口运河码头。

智擒大间谍鲁尔德

兖州圣多医院在兖州古城西南角。兖州,中国古九州之一,不仅有着历史上的辉煌,更是近代中国的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纵贯南北的铁路大动脉津浦铁路线穿城而过,公路线四通八达,可北控省城济南,南连重镇徐州,是通往鲁西南的重要门户。东北三十里地,是中华儒家文化的发祥地,孔子先师的故里曲阜,东南六十里地,是亚圣孟子的故里邹城;西南六十里地,是“江北小苏州”济宁。位于如此重要的位置,兖州自然就成了颇有远见的美国人“施善”的理想之地了。几经修缮、拓展,兖州医院颇具规模,解放初期分为南北两个大院,中间由钟楼街相隔,有房屋720多间,其中楼房286间。北院有大圣堂、天行楼、育德学校、印书房等,是医院政务活动的中心;南院主要有医院大楼、绣花楼、小礼堂、奥德学校楼、缝纫楼、外籍人员休息楼等。整个医院突出了欧洲建筑风格,在全城中式建筑中,显得格调高雅,布局别具一格。医院下设6个分区,43个分堂散布在远远近近。兖州总院内有中外男女医职人员1486人,其中德国、法国、美国、奥地利等外籍医师、女护士202人,中国医师、杂工29人。

医院的一天,首先从钟楼街开始。钟楼上早晨的钟声肃穆而悠远。兖州人不买表,知钟点就是靠的这口钟。

草坪上,一个着青布衣褂的青年教徒在打太极拳,飘逸闲适,一招一势,如行云流水,足见打拳人厚重的功底。

他是李建勤。一年前,经戴庄医院钟医师介绍,来到兖州医院做杂工。他眉清目秀,精明能干,吃苦耐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庭院,浇灌花木,然后打太极拳。打完拳就帮着厨师挑水、烧水、做早饭,饭后再买菜、邮信、送信报……随叫随到,样样都干。院里人们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他总是抓药熬药,跑前跑后,细心照料,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却挺知足,总是乐呵呵的。闲下来时,他还会唱几句京戏,对远离家乡、生活枯燥的人们来说,无疑平添了几分乐趣,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他,亲昵地称他为“小李子”。然而,如果留心观察,今天早晨,小李子的太极拳打得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时往伙房方向看。

两天前,宗警英买菜来到城南大集,走到秘密接头地点——玉堂酱菜店,公安局韩局长正站在门口,向他示意。他立即意识到有重要任务,因为从关系转到兖州公安局以来,局长亲自来联络点等他,这还是第一次。

密电码任务完成后,宗警英要求归队。济宁市公安局领导前瞻性地认为,全国解放后,国民党及国外反华敌对势力势必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一定会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进行反扑,企图卷土重来。这样,新政权保护的外籍医院就成了他们实现目的的一个窗口。为此,市公安局领导要求他继续坚守阵地,做好各项侦查工作。从此,他以自己独特的身份,在巨野、菏泽、郓城、郑州等较为著名的外籍医院,经圈内渠道的介绍,做流动杂工工作,从中发现了“山东民众救国会”、“鲁南反攻先锋团”、“巨野天地会”等地下反革命案件线索,为当地公安机关的案件侦查和治安管理作出了贡献。1950年初春,宗警英接到市公安局转发省公安厅的命令,要他打进兖州圣多总医院,进行新的侦查工作。

“哎哟,这不是医院里的小李子吗?真巧,刚从济宁进的玉堂酱菜,鲜着呐,买回去女护士们准夸你会办事,快进来快进来!”店老板老张一步迈下台阶,拽着他的挑子拉进门。

“张老板,嘴巧,别换小砣、掺长毛的菜就感谢了。”宗警英一边还着嘴,一边进了店门,“张老板,俺用一下您的茅房,早上多喝了一碗汤。”

“用吧用吧,在里门的。”张老板很干脆地向里边一指。

宗警英把挑子交给伙计,挑开帘子,向后门走去。

员工宿舍里,市公安局韩局长双眉紧锁,神色严肃地说:“有一个名叫鲁尔德的法国间谍分子,假借基督教传教士的身份,自1945年来中国,以传教为名,在我各解放区大肆进行作战、经济、社会情报的收集间谍活动。他是法国情报机关的一张王牌,赫赫有名的国际间谍。近日,中央情报部已经掌握了他窃取我党、政、军重要情报的全部证据,但是,正要对其实施逮捕的时候,这只狡猾的老狐狸逃脱了我们的视线。前天,公安部已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明令各地公安机关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其捉拿归案。从全国的局势看,他目前逃不出国境。鲁尔德是外国人,外国人的相貌,决定他不会躲到纯中国人的居住场所,估计他很可能选择铁路沿线有外国人合法出入的地方作为躲藏点。山东省公安厅已向我们局下达了特别令,要我们特别注意兖州圣多医院方面的动静。据火车站派出所报告,昨天夜里十一点,天津到上海的快车在兖州火车站停靠时,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穿中山服,戴礼帽。从他的体态、面貌看,很像是我们追捕的鲁尔德,但因为是夜晚,他拿的又是天津警备区的特别介绍信,检查的民警没有盘查,就把他放过去了,等怀疑心起再去追时,他很快没影了。局里连夜与天津方面联系,天津警备区司令部说,那介绍信是伪造的。我们立即对全城进行搜查,没有发现此人。今天早晨调查时,从一个车站蹬三轮车的车夫口里得知,十一点半左右,那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乘他的三轮车去了南关,下车后,进了王家胡同。上午我们对这条胡同进行搜查,那里的所有居民都说没见过这么个客人。你知道王家胡同紧挨着医院。这么说,这个可疑的人极有可能去了医院。现在,我们已将兖州大小路口封锁,医院周围都已派人昼夜控制,如果那人真是鲁尔德,凭他的间谍嗅觉和思维,决不敢出医院一步。但医院内情况复杂,我国政府有着明确的相关政策,不宜进入公开搜查;再说,就是公开搜查,在这样复杂的地方,恐怕也是大海捞针。”

韩局长一口气说完,静静地看着宗警英。

宗警英明白局领导的意思,霍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局长放心,我坚决完成任务!”

“警英啊,敌人在暗处,你也在暗处,既要抓住敌人,又要不暴露自己,便于长期隐蔽,靠的可是智取呀。”韩局长一字一句,神色凝重。

“局长放心,有全局民警作后盾,我想会完成任务的。”宗警英站起来立正回答。

回到医院后,宗警英陷入了深思,他在考虑任务的如何完成。挨屋查访,不说时间来不及,有些地方也进不去,在这近八百间房屋找一个人,无疑是上天摘星。昨天晚上,他失眠了,到天明时分,要给厨房挑水时,突然眼睛一亮:他鲁尔德本领再强,也得喝水吃饭,吃饭喝水就得用着厨房和厨师,而厨师大老李……于是,他一早来到这里,边打拳边等待老李。

大老李肥头大耳,一天到晚笑呵呵,一年到头敞着怀,鼓鼓的肚腹像弥勒佛。他是和宗警英一样,经人介绍从济宁戴庄医院来到这里的,一个大老李,一个小李子,一个姓,一家亲。另外,两人还都是京剧迷,一个爱拉京胡,一个爱唱“马连良”,晚上闲暇,常常是你拉我唱,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还有,大老李很有正义感,对外国医师欺压中国医工的行为很是看不惯。有一次,一个外籍医师将一个名叫赵静的中国女护士拉到屋里企图施暴,有的杂工听见呼救声赶快溜掉,怕得罪了洋人。可大老李不这样,他上前一脚踹开屋门,一把揪翻洋人拉出了那女护士。外国医师恼羞成怒,拽出腰带将他抽得头破血流,硬逼他跪下求饶,可大老李就是不跪,把赵静推出屋门外,站在那里,将屋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任凭牛皮带劈头盖脸地落下,直到昏死过去。当时,多亏宗警英赶了过来,将他救下。此后,大老李连气带伤,病倒在床,宗警英和几个工友,昼夜轮流看护,洗伤敷药,打水送饭,大老李这才死里逃生,从此后,更拿宗警英当知心人。

这时,大老李端着饭菜,急急走来。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蛟,被困在沙滩……”

宗警英两嗓子清唱,感情充沛,京味十足。大老李闻声抬头,龇牙一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嗬,一个人唱上了。”

“这两天找不着你,只好清唱了。”

“咳,别提了。昨儿一早,英院长(即圣多医院院长,美国人)将我叫去,要我顿顿做几样拿手菜,送给‘杨贵妃’吃。”

医院里有个姓杨的女护士,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据传是济南来的交际花,由吴化文手下的一个师长安到这里的,算是个“金屋藏娇”。兖州解放,那师长跑了个没影踪,交际女没了靠山,断了财路,就成了外籍医师都可以靠一靠、不和病人打交道的女护士;又由于她的体形微胖,于是就有了“杨贵妃”的外号。

宗警英掀开托盘上面的白蒙布,见托盘里尽是山珍海味:红烧猴头、清蒸元鱼、醋熘海参、梨木烤鸭。这些东西,别说“杨贵妃”,外籍高等医师也绝无品尝资格,再说“杨贵妃”一个人一次也难吃完。

宗警英心里一动。“怎么,‘杨贵妃’害好病(济宁一带称女人怀孕为害好病)了?平时她可是全吃素的呀。”

“病?病了能吃那么多?”大老李又抖开笼布的一角,露出三个奶油面包,两碟点心,还有小笼蒸包,气愤地说,“八成院长又给她找了相好的,这饭够两个男人吃的。”

大老李看看左右无人,将托盘放在石桌子上,把宗警英拉到近前,压低声音说:“反正她屋里有鬼!前天夜里十二点多,老子睡得正香,那老妖婆院长跑到我屋里将我叫醒,要我炒了七八个菜,送到杨护士那里,又不让我进屋,只许我把菜放在窗台上。昨天早上去送饭,听见她屋里有叽里咕噜说外国话的男人,酒味隔着窗户熏人一个跟头。你知道,杨护士可是不喝酒。而且院长一天三顿来厨房监饭,顿顿都是高级菜,还再三地问我看见了什么。昨晚送饭见我有点疑心,过来就给我两个耳光,一个劲地问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动静没有。他奶奶的,咱也不是好欺负的,明地斗不过,咱来暗的,老子在她饭菜里放了点‘调料’,叫她和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一天蹿稀八百回,看他们在屋里趴住趴不住?哈哈……”

宗警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咱好长时间没见‘杨贵妃’了,先替你跑趟腿?”

“兄弟你也好上这口了?那俺就谢谢你了,只是别叫那骚娘们儿把你吓跑了。”说着就把托盘端给了宗警英。

兖州医院有女工、女护士数百人,大都是数人、数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而“杨贵妃”却独居一个小院。院内曲径回廊,假山碧水,花木成阴。进得院来,花香幽幽,蝶飞翩翩。再进一道月亮门,沿着用五彩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入内,是三间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小巧的北屋,房下有几株含苞欲放的桂花。宗警英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院门之上,题名为“幽桂园”,大概是有这几株桂花的缘故,也可能是建房人为取悦女主人而刻意取名的。听说这是那位师长专为杨护士在此修盖的,当初师长的意思可能是将杨护士占为己有并专为己用,不想短短几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院在人却去。

屋门紧闭,窗子却大开,只是蛋黄色窗帘严严地低垂着,紧掩住里面的神秘。宗警英稍一沉思,在院子里轻咳了一声,意思是向屋里人报个信。

良久,不见门响,上前敲门,仍迟迟没有动静。再敲。一个娇滴滴的女音传出:“把东西放在窗台上,你走吧。”

细听来,不是“杨贵妃”的声音,但有些像。

“窗台上可是有苍蝇的呀。”宗警英再次试探。

“把东西放在窗台上,你走吧。”

又是那个声音,就连抑扬顿挫的节奏,也毫无别样。宗警英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又等了片刻。

“护士小姐,过一会儿饭就凉了。”

“公开!”里面冷不丁地传出一个暴怒的男音,那半生不熟的“公开”,显然就是“滚开”。一个外国腔,宗警英听得太多了,莫非,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通缉犯?

如果是他,那就太巧了。

他从局长那里见过通缉犯的照片,他自信,凭着长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只要打个照面,不管对方如何改头换面,都难逃他的法眼。

但是,房门紧闭,窗帘低垂,身份特殊,不能进屋。

怎么办?

宗警英只得怏怏地离去。

我既然进不去,就不能让他走出来?对!

宗警英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不觉间到了厨房前。在门口,想起了大老李说的那“调料”,眼前突觉一亮,疾步走进屋里。屋里光线很暗,宗警英揉了几下眼,才看清里面的一切:大老李一手掀开锅盖,使劲地吹开浓浓的蒸气,一手拿勺子在锅里搅着。

“饭送去了,托盘碗筷怎么办?”宗警英站在大老李的身边问。

“送晚饭的时候,老子再去换回来。”大老李头也不回,骂骂咧咧。

“噗嗤”一声,宗警英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大老李停下手来,转过脸好奇地问。

“我笑你的那撮‘调料’,‘杨贵妃’蹲在茅坑蹿稀的样,嘻嘻……”

“嘿嘿。”大老李笑成一脸的弥勒佛,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出一盒纸烟,抽出两根,先递给宗警英一支,另一支叼在嘴里。宗警英摸出盒火柴来,划着,给大老李点上。

“咱好事做到底,晚上再加点?”宗警英笑眯眯地吸口烟。

“再加点!嘿嘿。”大老李悠悠地吐了一个烟圈。

晚饭,宗警英又获得了送饭的机会。大老李狡黠地眨眨眼,“今晚可能看足‘良辰夜景’呀……‘良辰夜景奈何天’……”大老李的花旦唱得确实有点差劲。

宗警英笑而不语,接过托盘就往外走。途中,他又加了事先准备好的巴豆粉,每个菜里一小撮。

送饭走出小院,宗警英低头看路,慢腾腾地想着心事往外走,不想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定神看,是金医师。路灯下,金医师西装革履、背头眼镜,与平常的医袍加身、道貌岸然相比,别有一番看头。金医师原来是徐州一家富贵子弟,念高中时,因与情敌共争一个同班校花,失败后万念俱灰,放下情诗念医学,发誓再不与女人打交道,把感情的发泄寄托在开膛破肚上。毕业后经熟人介绍,来到这圣多医院,做了一名外科医生。去年秋天,在圣多医院,巧遇“杨贵妃”。一个原本的风流情种,一个时尚的淫荡娇娃,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当晚就勾搭到了一块儿,从此后,这金医师常常瞒着左右,向“杨贵妃”投情送暖。但是,相比徐州,这里的情敌更多,还多是外籍上层医务人员,无奈何,地位低下的他,越来越频繁地被支出去巡诊。这次去菏泽巡诊,竟连过春节都没让回来。今天下午回兖州总医院述职,才得此机会,急匆匆赶往约会处,不想撞在了一个杂工身上,正要发威打骂,却见是宗警英手着托盘,知道是给“杨贵妃”送饭,当下转怒为喜,想问问“杨贵妃”现在干什么,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金医师,回来了?”宗警英热乎乎地抢先打招呼。

“回来了。他娘的,这样的好事儿,能轮到别的人?”

“唉,功在外,败在内,有得就有失呀,恕我冒昧,邀您喝一盅?”宗警英一副神秘的样子。

金医师明白,宗警英这话里是说,今儿“杨贵妃”的房间是万万进不得的,其中定有故事,当下就满口应了下来。

宗警英让大老李炒了两个菜,开了一瓶微山湖菱米老白干,围着大老李的锅台,三人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金医师就迫不及待地说:他今儿下午回来,就到了“杨贵妃”的小院,敲了半天门,不开。后来,传出“杨贵妃”的声音:“把东西放在窗台上,你走吧。”这使他吃了一惊:自己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呀,忽然想起来,在巨野治病时曾收了人家一块鲁锦,是一个腹泻病人实在拿不出医疗金,用这块布相抵。可放在箱底没有拿来,她如何知道?正要进门解释,那个熟悉的、冰冷冷的声音又起:“把东西放在窗台上,你走吧。”金医师急了,就要抬脚踢门,却见院长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他吓得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怎么没见那个小妮子呢?还有,那小妮子的声音咋不是原来的味儿?”金医师酒落肚腹,心里的疑问再也憋不住了。

宗警英心里明白那个小妮子是谁。

“她在家呀!早晨、晚上给她送饭,还听见她说话呢。”大老李大大咧咧地说。

“你见到她了?”金医师眼睛一亮,脑袋向前伸着,眼珠子瞪得比电灯泡还大还亮,急急地问。

“没有。大概知道你回来,故意不开门。”宗警英身子一缩,轻轻摇摇头。

金医师眼珠子通红,怒气冲冲,“啪”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两手拍打着胸脯嘶喊:“堂堂圣多医院,竟有人奸污女护士!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也不怕天打五雷轰!今晚上,老子定要捉奸捉双,把英院长的老脸皮撕八瓣。”

“好!老金,是个爷们儿,你捉奸我堵门,算我一个!”宗警英猛地站起,义气地一拍胸膛。

“小李子仗义,也算我一个!”大老李仿佛受了感染,拍一拍袒露的大肚皮,豪情万丈。

“夺妻之恨,把那个敢抢咱金医师媳妇的王八蛋,我扇他个满地找牙,揍他个趴炕一个月!”宗警英把褂子一扯,两手叉腰,“还是金医师说得对!捉奸捉双,看看那个王八蛋到底是谁!”他的牙咬得咯吱吱。

“对对对,还是小李子想得周全,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王八蛋敢撬我的门缝!”金医师牙咬得也咯咯响。

当下,三个人定好了夜里十二点行动。

宗警英的小屋,在幽桂园的东侧,透过门缝就能看到幽桂园的动静。金医师被宗警英煽乎得脑门子冒火,定下行动计划后,就拉着宗警英、大老李来到这间小屋里,进行侦察,以便随时行动。

金医师和大老李大概喝多了,瞪着眼观察了没多会儿,就打着鼾声睡着了。肩负重任的宗警英睡不着,今晚,就要和那个隐身女护士卧室的国际间谍照面了!夜晚行动的信号虽然发出了,但是怎样既抓住通缉的要犯,又不暴露自己呢?宗警英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紧张地思索着……

渐渐地,医院内外,全归了夜的寂静,没了人声,只剩下虫鸣,只剩下月明,还有医院里的楼房黑黝黝的倒影。

约莫十一点多钟,“吱呀”一声,幽桂园里隐隐传出一声细微的门响,宗警英立即下床,趴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观看。不一会儿,一个大脑袋从院门伸出,贼亮,四下里张望一下,闪了出来。朦胧的月光下,看得清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光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一手端个便盆,一手紧紧地捂着肚子,急急地向墙角处的厕所奔去。看那走相,就知道这不是医院里的人。

喊醒大老李两人,显然是来不及了,宗警英轻轻地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厕所在一棵大杨树下,由于紧挨幽桂园,一般人不愿招惹是非,宁愿到远处,也不到这里方便,日久天长,厕所的墙由于没人维护,裂了一个大缝。宗警英从墙缝向里看,没有人,正纳闷间,突然听见隔壁女厕所里传来蹿稀声。

好一个狡猾的国际间谍!

这个人正是鲁尔德,他在法国情报机关受过三年全能正规训练,去过苏联、美国、英国、德国等国家,每次都以卓著的战绩满载而归,尤其是在“二战”期间,在盟军诺曼底登陆战役中大显身手,获得了德军防御重心位置的绝密情报,深受上级赏识,获得十字勋章。两年前,他潜入我国,在南京、北京、上海以合法的身份做掩护,大搞间谍活动,刺探我解放区的军事、经济、政治机密,被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侦查发现。在予以拘捕之时,鲁尔德毕竟身手不凡,他使出浑身解数,居然在看来无法解脱的情况下,化装成一个老太婆,搭上一辆军车,逃离了北京。而后,将那位把他当成老太太而好心扶上车的解放军司机打昏过去,抢了军车、军装,冒充军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开车逃到河北境内。又化装成公安人员,弃汽车改乘火车,买了到上海的车票,中途在兖州下车,利用预先伪造好的证件,蒙混出站,顺利地进入圣多医院,打算在这里先暂避一时。

多年的特工生活,使他养成了谨慎的性格,而中国公安的厉害,他已有深刻的领教。他当然知道兖州医院也不是平安之地,无奈何只好暂避于此。这家伙虽独居幽院,但两天来仍不轻易出室,连大小便也在屋内,待夜间再一并处理。今天晚上,他以一个全能特务特有的灵敏嗅觉,似乎嗅出饭菜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异味。英院长是他们外围组织中的人,明知他的身份,却收留了他,并精心安排他的食宿。这个院长向他打过保票,说可以保证他的绝对安全,食宿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饭菜认真地研究了一番,甚至用在特工训练班学来的简易的毒物测试法进行了化验,结果没有发现任何毒物。他哪里知道巴豆粉是中国的民间药物,他的西方那一套,根本化验不出来。尽管如此,他小心地只吃了几小块面包,喝了几勺银耳汤。但是勺子还没放下,便听见肚子咕噜作响,一股稀稀热热的液体,失禁而出,弄得裤里黏糊一片。他心里一怔,明白遭人暗算了,这个人是想将他置于死地且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此时,他本事再大,两腿发软,只好听天由命。好容易熬到深夜,再也不能忍受,才急奔厕所倾倒腹内的排泄物。

鲁尔德听见厕所外有人,立即明白了这个人想干什么,猛觉出万丈深渊就在眼前,深悔自己不该出院解决。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心里连呼“上帝”,紧闭眼睛平了平心绪,才脱鞋潜行,再度入院。

“捉贼呀!”

犹如平空里一声炸雷,假山后面,月光之下,蹿出几条彪形大汉,手举棍棒,直奔而来。

原来,宗警英开门的声响,惊醒了金医师,看见幽桂园里蹿出的男人身影,立即妒火中烧,有心上前抓获,但见那人的身形,自觉难以对付,他跑回屋内,晃醒大老李,叫大老李再去叫人。夏天睡觉人灵醒,又听说捉奸,人人都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抄起家伙,争先而来。他们藏在假山的后面,见那人一进院,一声呐喊,冲进房门,七手八脚,围住了鲁尔德。

经过特工训练的鲁尔德,拳脚功夫自然厉害,这几个人当然不在话下。但是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怕事情闹大,引来公安,也就不敢反抗,只好低声怒喝:“你们‘竿’(干)什么?”

“‘竿’(干)什么,”金医师学着他的声调,冷冷地一笑,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我倒要问问你,深更半夜到女护士的卧室干什么?”

“跪下!”大老李用手里的烧火铲,冷不防照他后腿弯猛拍一下,鲁尔德“扑通”跪在地上,接着又“嗷”的一声惨叫,不知是谁一脚狠踢在他的两腿之间。

“快,叫你们的院长!”

“叫院长?院长能包庇你这强奸犯?”金医师一拳捣在他的耳根上。

鲁尔德窝囊极了。在他二十多年的特工生涯中,去过世界二十多个国家,虽然也有惊有险,几回死里逃生,但从没吃过今晚的哑巴亏!想还手,不敢,也手脚无力,心里一急,叽里咕噜说出了一串外国话。几个人听不懂,以为他用外国话骂他们,又是一顿棍棒拳脚。鲁尔德本来就蹿稀,这一场惊吓,禁不住又拉了一裤子,恶臭气扑鼻而来。

“还蹿稀臭人?揍死他,就不拉了!”金医师一挑动,大老李他们又是劈头盖脸地猛揍。

“停停手。”宗警英止住大家,“看看他是谁。”

“对对对,看看他是谁!”众人停住了手。

手电光之下,鲁尔德痛苦地闭紧了眼,让人当猴耍的心情真是不好受。

没错!正是那个公安部通缉的国际间谍,宗警英放下心了。

“你们继续揍他,我去找根绳子将他捆上!那还了得,他不是我们医院的医师,却敢野狗进门,钻进幽桂园里强奸女护士!这要传出去,往后咱还有脸在世面上混!”宗警英狠狠地说着,脱身出去,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向着那棵大榕树上,照了三长一短的手电光。立刻,墙外响起了汽车发动声。宗警英知道,韩局长特派的战友,早已等在了墙外,心里禁不住一热,就像听见了冲锋的号角,急转身入院。他要控制好局面,等待战友们的到来,将鲁尔德绳之以法。

这时的鲁尔德已经被拖进了屋里冷静下来,不再叫闹,只是一个劲地叫他们找院长。

“我是‘信赖’(新来)的……医师。”

“既然是新来的医师,为什么和女护士睡在一块儿?这不是违反了院规吗?院长会惩罚你的!”宗警英尽量地拖时间。

“我没有睡女……护士,这里,没有什么女护士。”

“胡说!对!臭婊子,出来!”金医师这才想起捉奸捉双,非常熟悉地上前打开电灯。

灯亮了,室内立即被柔柔的灯光包围着。人们一下子愣住了,凌乱的床上没有“杨贵妃”的踪影。

“快找找,床下、衣柜里。”宗警英喊。

金医师拉下缎子被,爬下身子看床底,搜查大衣柜等等,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没见“杨贵妃”。

“说,这屋里的女护士呢!”金医师火冒三丈,气急败坏,上前又扇了两个耳光。

“我一来,就是这样,没什么……女……”

宗警英眼睛一亮,他发现床头上有一个微型录音机。上前打开,里边先传出极轻微的录音磁带的转动声,接着,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声:“把东西放在窗台上,你走吧。”

全屋里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杨贵妃”早已被秘密转移。录音,是院长助理一手安排的,“杨贵妃”不知其意,还以为是闹着玩。

这么一闹腾,住在附近的杂工被惊醒,纷纷起来看热闹,屋里屋外站满了人,有打听的,有解说的,个个精神头十足,嗡嗡嗡,乱成了一窝蜂。

正在这时,一阵车响,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开进院子,从车上跳下来四个公安民警,个个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明天早班,起得来吗!”一个冷峻而威严的声音传来,顿时,院子里鸦雀无声。

鲁尔德死灰的脸上顿时放出光彩,像是见了救星。

“报告助理,这家伙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竟敢半夜三更,偷进医院强奸女护士。”金医师听不懂鲁尔德说的啥,害怕助理偏听一面之词,急忙打断他的话茬。

“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啊,远离家乡,飘洋过海,来贫穷的中国,拯救一个个被病魔折磨得可怜的人,原谅他吧。”身穿黑色西装的院长助理,平日里阴森森的脸庞,此时更加冷峻逼人,胆小的人已悄悄地移步离去。查尔斯见状,两手抬起,向前一挥,“好了!院方会按律惩罚他的,他是新来的医师,大概是喝多了酒,走错了房间。把他交给我吧,我会按照英院长的指示惩罚他的,都回去睡觉,别误了明天的早班,Goodnight。”

“助理,不能就这样算了!公安在这里,得交给政府依法处理!”金医师怕查尔斯私下里放了强奸犯,断了找“杨贵妃”的线,又怕人散了,自己孤掌难鸣。

“对对对!交公安局,由政府处理!”

围观的人多是中国籍的杂工、护士、医师,他们历来就不满外籍人员的恶行,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对,不能这样算了!”

“不,不是强‘加’(奸)!”鲁尔德急赤白脸地反驳。

“那你半夜在女护士房里干什么!”金医师喊。

“没干坏事,干吗逃跑?”一个杂工说。

“我是公安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局长见围观的人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说话。

听说是公安局长,人们都平静了下来。

查尔斯瘦瘦的长脸上,立即挤满了笑容,迎身弓腰上前:“我是这里的主管,我们来中国,是拯救这里受灾受难的中国人,是拥护新的中国政府的,感谢政府对我们医院的关心!局长先生,这是一场误会,肯定是一场误会!来,局长先生、各位警官先生,请随我到医院的客厅喝杯咖啡,请!”

“我们公务在身,主管先生不必客气。”韩局长转身盯住金医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医师有些犹豫:说强奸吧,没有抓住证据,说是一场误会吧,这事是自己闹大的,医院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正左右为难,宗警英捅捅他的腰部,他一咬牙,喊:“他强奸女护士!”

“对!他是什么医师,我们都不认识他!”

“强奸女护士,天理不容!

屋内屋外的人七嘴八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主管先生,你看见、听见了吧?众怒难犯呀!”韩局长话中含威,“既然如此,我们按照我国政府的有关规定,依法进行调查,勘查现场,带走强奸犯罪嫌疑人。”

“不!我抗议!抗议你们中国警察冲击医院,随意抓我医治人员!这是国际法所不能容许的,我要到联合国控告共产党中国!”查尔斯神色大变,顾不得斯文修养,咆哮起来。

“主管先生,请你注意,”韩局长用极其轻蔑的眼光紧紧地盯住查尔斯,缓慢而坚定地说,“这里虽然是医院,但是它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警察有在我们的领土内依法行使现场侦查、抓捕强奸犯罪嫌疑人的权力,这也是对你们医院、医务人员的合法权利的保障!”

“不!我不要,‘窜里’(权利),我要呆在这里!”鲁尔德大声嘶叫,好像就要被抹脖子的鸡。他显然知道被带走的后果和下场。

查尔斯无言以对,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在微微地颤抖。

这时候,公安民警从屋子里搜出特务用的无声手枪、匕首、密写药水、微型收发报机,以及窃得的我方大量军事、经济、政治情报。

无可奈何,鲁尔德只得承认自己国际间谍的真实身份。

就这样,名声显赫的大间谍鲁尔德在自己的天地里,被我公安机关轻松而巧妙地抓获。

这年秋天,鲁尔德因在我国从事间谍活动,被我国政府驱逐出境。

(待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