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一意孤行的“冒險”

去印度實習這個決定,一開始遭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反對。

“為什麼是印度?”“好危險啊。”

“據說女性地位特別低”,“衛生條件又不好”。

“去了幹些什麼?”“去多久?”“工資高不高?”“籤合同嗎,工作關係有保障嗎?”“有人和你一塊去嗎?”

“去哪個城市?”“哪個城市都很害怕啊。”

去年九月剛從英國結束課業,回國走親訪友之際,難免被問到下一步的安排。在家裡和爸媽試探性地說過這個打算,馬上被懟了回來。

一開始還嘗試解釋——很難得的機會,是我想從事的行業,積累經驗長見識。媒體報道難免有誇大博眼球的成分,不能全信。況且印度發展很快,班加羅爾不至於那麼差,去看看總還是個很有意思的經歷。

到後來,我只儘量避免和親戚朋友談到這個話題,一旦提及,便支支吾吾,“嗯。在找著呢,看嘛。”一旦透露出一點想去印度的苗頭,大家依舊炸鍋一般,或直言相勸,或旁敲側擊,說來說去不外乎那一套說辭。

在雲南這個四五線小城裡,氣候宜人,生活節奏緩慢,老一輩的期待更多是穩當安逸。

我一直努力說服爸媽、讓他們安心,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要面對的是什麼。直到最後簽證到手,媽還是那句話,“能不去就別去”。

甚至還因為這事和好友鬧了彆扭。德國留學的好朋友Y,勸說無果,最後賭氣一般扔下一句,“我就是偏見怎麼了,偏見也比涉險好。”朋友的反對和質疑,更讓我失望和動搖。

一名是少數幾個沒有立馬否決我的人,“我不反對,但是也不支持。”

後來他告訴我,“其實是支持你去的,這是很多人得不到的機會,或者有心卻沒那個勇氣和興趣,而你都有,你還有很強的主見和行動力。儘管如此,還是沒有表達出我的支持,說是顧慮安全問題,可能還是不敢擔’慫恿’的責任吧。”他的話讓我的行囊裡多了一分勇氣。

臨行前,家人仍在替我擔憂,彷彿我要去一個萬分險惡的地方冒險。而我故作輕鬆地開玩笑說,我要去一個暖和的地方過冬啦。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班加羅爾的聖誕集市,只有聖誕老人穿得最厚

印度人的中國迷思

初到印度,我對班加羅爾並不感冒。

上班路上的塵土飛揚,無孔不入的喧囂鳴笛,橫衝直撞的汽車司機,不由分說地衝擊著你的所有感官。

來班加羅爾之前,我在英國考文垂待了一年。班城的喧鬧嘈雜和小村的寧靜反差鮮明,但我漸漸也發現了它特有的直率,熱烈,充滿活力。

印度是一個很有存在感的地方,時刻提醒著你身在何處。一大早,鄰居的印度風音樂隱隱約約地從窗口飄來,出租車上也總是在播放讓人忍不住跟著搖頭晃腦的寶萊塢歌曲,車窗還得用老式把手搖下來。

印度既傳統又現代。街上豔麗的紗麗和牛仔T恤和諧共處,路邊小吃攤站著三兩個白領,託著一片芭蕉葉用手享用早餐,科技園區門口的車杆由保安手動升降,電信營業廳竟然也是人工排隊叫號。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班加羅爾小吃店旁手抓早餐的人們

雖然印度的互聯網大潮正風起雲湧,網購、外賣、生鮮、電子支付紛紛湧現,但這些基本上都與當地銀行卡綁定,無法一一體驗,初到之日我時常感嘆,沒有支付寶的歲月舉步維艱。

在印度四月有餘,無數次被問到“從哪兒來”。交談間我發現印度人對中國有著千奇百怪的想象,各種刻板印象與我此前對印度的想象相比,毫不遜色。

載我的突突車靈活穿梭在車流間,司機大叔不停地試圖扭過頭來和我聊天,“哈,中國,很難找工作吧,所以來印度了是吧?”看著大叔一副“沒關係我都懂”的樣子,我更擔心的是他邊扭頭邊駕駛的技能,只能忍俊不禁地接話,“可不就是嘛。“

服裝店裡一個佛教小哥,在得知我不信教後,也不著急賣衣服了,一再向我確認,怎麼可能沒有信仰呢?得知大部分中國人都沒有宗教信仰後,更是有如世界觀崩塌,久久感嘆。科欽的基督教大嬸在誇張地拖長語調重複了兩遍“Oh! China!”之後,轉而靠近我,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知道耶穌嗎?

這些問題形形色色:

“你會武功嗎?”“你們只准生兩胎呀?”

“小米MI是中國牌子呀?”

“從你家到西藏要多久?”“內蒙古是蒙古的一部分嗎?”

“不用WhatsApp怎麼聊天?”

“給我推薦一本學漢語的書吧。”

不過總有那麼幾個必答題,一遍遍回答後,我和朋友開玩笑說,以後出門要掛個牌子——我來自中國,住在班加羅爾,做實習記者,待了幾個月了,我喜歡印度,喜歡印度的人,也喜歡印度的食物。

帶著爸媽遊印度

印度的食物總讓我喜憂摻半。

來印度之前,各式各樣的咖喱在我看來都是一盆濃稠的黃色醬汁,我脫口而出把它們稱為醬汁(sauce),印度同事一臉嚴肅,“嘿,不要侮辱了我們的咖喱(curry)。”原來,咖喱是一類菜式的統稱。

在印度,大大小小的餐館飯店,洗手池都是必備。在嘗試了手抓咖喱拌飯後,我不得不感嘆手的耐燙度和靈巧性都是需要鍛鍊的。而同事依舊認真教育我,“上帝賦予了你手指,為什麼要用筷子呢?”

三月份爸媽來印度玩,每頓吃啥對我來說是個大考驗。

“點些清爽點的菜就行。”在嘗試過一兩次印度食物後,他們唯一的標準幾乎否定了大部分選擇。Butter chicken(黃油咖喱雞),“奶油味太重”;Fish curry (魚咖喱),“湯不像湯,菜不是菜的”;Sambar(燉蔬菜),“裡邊沒東西啊?”Mutton biriyani(羊肉燜飯),“全是香料味”,“長粒的米太散”。就連點個omelet(煎蛋),我爸都能挑剔,“一吃就是洋雞蛋,不香,還是家裡土雞蛋好吃”。

但我依舊樂此不疲,給他們推薦各種印度小吃,印度人的日常卻總是讓他們詫異——酸奶拌米飯,辣椒拌水果,口嚼香料配薄荷孜然水,然後眉頭一皺,“這不是十三香泡水麼。”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印度食物(酸奶,涼拌水果,香料,日常醃料配餐)

稍微能討得父母大人歡心的,只有那些和中餐似曾相識的食物——Dosa(印度煎餅),Idly(印度米糕),Paneer(印式豆腐)和正常的炒飯炒麵。

似曾相識的還有對熱水的執迷。我爸茶缸子不離身,我媽也只喝熱水,記得去年在歐洲遊玩時,幾乎每到一個餐館或酒店,第一件事兒就是窘迫地問前臺,“有熱水嗎?”好在印度人愛喝熱茶,賓館裡大都配備燒水壺,我暗自鬆了口氣。

讓爸媽來印度之前,我心裡也打鼓。畢竟在市政建設好太多的歐洲,爸媽依舊嫌棄倫敦的街道不乾淨,巴黎好多流浪漢,食物全是涼的。

果不其然,德里機場到酒店的路上,爸媽一路唸叨印度的交通“太可怕了”,摩托和三輪蹦蹦車橫衝直撞,秩序全無,偶爾衝出一隻行人,司機也只會按喇叭不減速,“我坐前排眼睛都不敢閉,司機技術也太好了吧,”媽媽叮囑我,“你告訴他,開慢點都行,安全第一。”而我爸則開心地數著過往車身的劃痕。

到德里的第二天早上,我爸六點多就醒了,早早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用家鄉話抱怨,“周圍灰得很,小店都沒開門,沒得哪樣闊以吃的。”

印象開始有改觀,是在接觸印度人以後。

司機因為媽媽用手遮了一下陽光,給她的座窗裝上遮光板;住處總會有人主動幫忙提行李;前來合照的印度人也總是大大方方,很有禮貌;商店老闆推銷不停,但你不買東西,他也依舊笑著說再來。

在南果阿,我們跟著地圖找不到訂的民宿,來到了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附近居民熱情地幫我們打電話問,等待民宿老闆來接我們的時候,還給我們拿來了椅子和水。

“原來印度人還是很友善的,純樸,講誠信。中國人遇到外地人,反而會想辦法坑人家騙錢,你看這兒的人,對陌生人也不設防,還那麼熱情。”我媽說。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果阿的參天大樹

在齋普爾的那天,我陪媽媽去買感冒藥。沒找到藥店,就去了一個附近小診所。

走進診所那刻起,我們就成了同樣來看病的大爺大嬸的目光焦點,目送我走完整個流程,稍微一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們馬上就抓住機會來指點迷津。大爺拉著我到掛號的小窗口邊,“啊,十盧比,掛號,看醫生,取藥,藥不收錢”。見我沒有十盧比的零錢掛號,給我塞了一個硬幣。

醫生問我名字,拼了兩遍還沒記下,大爺在旁邊替我著急,“哎呀,Munjal,Munjal!” “噢!”醫生頓悟,只剩一旁的我懵圈地看著自己的新印度名字。

媽媽在一旁看得好笑。語言不通,但我們也就這樣憑藉著簡單的英文單詞,看了病抓了藥。

“印度也沒他們說得那麼差嘛。”

科技之城的春風

一次出門採訪時,印度主編告訴我,在印度做記者最大的優勢,在於這裡的人很願意和你聊天,你甚至可以隨時上街攔下一個路人和他聊。

但這於我而言,並不是那麼簡單。來志象網之前,我沒有過任何記者的實習經歷。

在被一張外國面孔攔下後,很多時候對方都會默認我需要幫助。在共享單車停車點等到了來還車的用戶,還沒等我開口採訪,他已經熱心開始跟我說怎麼開鎖了。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和主編在共享單車停車點的蹲點採訪

還有,印度英語的普及率並沒有我想象的高。印度混雜多樣的語言,即使是印度人之間也不能保證溝通無礙,我也只能無奈地在對方說“English, neh, neh”(“不會英語”)的時候,同樣搖頭擺手地回一句,“Hindi, neh, neh”(“不會印地語”)。

但至少我學會了做記者的基本準則:主動向人張口,也慢慢接受被採訪對象拒絕。這得益於編輯無時不刻的“嘮叨”,“去找人聊!去約採訪!打電話!發郵件!快去快去!”

商業記者的基本功,我也都是從頭學起。在幾百頁密密麻麻的英文公司年報中找信息,跑新聞發佈會,掙扎在營收、淨營收、淨收入、利潤等基本概念之間。

短短的四個月,我感受到了自己飛快的成長,起碼養成了每天早上起來讀報刷一遍新聞的習慣。

班加羅爾不負“印度硅谷”的盛名。在外總能遇到和班加羅爾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人,前往班加羅爾的,多半是投資人,還有IT業的求職者,而從班加羅爾出來的,一半是工程師,一半是創業者。

一月份去英國參加畢業典禮,回程的飛機上,一覺醒來的我,發現本應該回到班加羅爾的飛機迫降到了欽奈,略感驚訝又滑稽。旁邊的爺爺奶奶看我醒了,連忙安慰我別慌。和倆人一聊,一對花甲老夫婦,竟然人手一個創業公司,說起來輕描淡寫,嗯,創個業嘛,多大點事兒。

當不可思議變成日常

爸媽來印度,一開始覺得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簡直不能忍,到後來發現了喇叭聲中極具個性的聲調和節奏,一聽見嘀嚕嚕的喇叭聲就笑。“跟唱歌一樣,說不定以後會懷念這變著調調,隨心情來的,司機的表演臺。”

他們驚訝於路上漫步的牛,見縫插針的三輪車和摩托車,感嘆頭頂舉水的婦女和小孩,彷彿看到了初到印度的自己。當不可思議變成日常,我也逐漸愛上了這裡色彩鮮明的花裙子花褲子,早上起來煮一壺奶茶,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面帶微笑。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班加羅爾commercial street街景

印度的人們總給我一種開心的感覺。音樂一響,一群人便能自然而然跳起舞來。寶萊塢民族的名不虛傳,還體現在商店老闆的三寸不爛之舌和浮誇表演上。服飾,木雕,香薰,手工皂,不依不饒。顏色,尺寸,質感,款式,統統不是問題。

老闆熱情給我試用噴了香水後,把手推到我鼻子前,然後自己陶醉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感嘆,多好聞啊。

這個熱愛鮮花和色彩的地方,我遇到了太多想說聲謝謝的人。一次公交車上,售票員沒有給我找零,坐我旁邊的奶奶,每到一個站都督促一遍售票員,“你還欠人家3盧比呢”。就連時常板著一張臉的檢票員,也不止一次主動提醒我到站下車,“還有兩站。” “下一站。”“下車。”

印度的公交和硬臥火車都不關門。一次火車行駛時,我站在門口吹風,下鋪的老大爺打著手勢讓我回來,生怕我掉下去。

年初的一天,半夜忽然全身過敏起疹子,凌晨三點去看急診。進去之後醫生不由分說馬上給我套上心率、血壓全套測試設備,把我按在輪椅上,風風火火地推往病床前。一路上哭笑不得,我只是身上過敏,又不是不能走。早上,室友和同事紛紛說,“咋能一個人去呢,幹嘛不叫上我?”

相比於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父母的十天,亦或是我的四個月,都不過是走馬觀花,感受皮毛而已。然而,這種全新體驗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經歷新的事,交新朋友,也讓我在已知的世界裡發現了未知,開始有意識去反思自己。

我在印度做實習生

科欽(Kochi)船屋裡看日出

在此之前,印度於我,或是世界的其他部分於我,甚至別人眼中的我們,可能更多是一個貼滿了標籤的整體。

當真正接觸到每一個個體,我才更真切地意識到,他們並不是龐大分母中的一粒分子,他們有自己的悲歡喜樂和理想,他們性格迥異,個性鮮明,他們構成這裡的多樣性,同時也自在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我也必須承認,只有親身感受才能破除那些先入為主的偏見,親自了解才能驗證紙上得來是深是淺。

志象網,見證中國科技企業全球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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