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沈軼 河南洛陽報道
2018年7月底,34歲的常仁堯,河南省欒川縣欒川鄉變電站,用掌摑方式,毆打自己初中班主任張某,同行同學,為他錄下了視頻。
事後,常仁堯大醉了一次,並告訴家人和朋友,通過這一次,他解開了在他心裡擰了近20年的結。
四個月後,常仁堯毆打老師的視頻“爆紅網絡”,更被定性為“挑釁公德”。
2018年12月20日,常仁堯被以“尋釁滋事罪”批捕,至今仍被羈押。
心靈被釋放,自己卻身陷囹圄。對於曾經打老師的事情,常仁堯本人有過道歉,在首次曝光的親筆道歉信中,常仁堯表示“做出這種衝動無腦的事,非常懊悔”,“不應該用那種極端的方式來處理”,並“鄭重公開向張老師道歉”,希望得到原諒。
這一次,對於常仁堯來說,形如與魔鬼的交易。至於結果是否值得,如今身在看守所的他,也很迷茫:“我不想被拘留,但那次以後,我晚上不做噩夢了……”
耳光
常仁堯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天打的人。對於他來說,記憶只停留在事發當天下午4點。
那天下午,太陽很大,常仁堯準備去欒川鄉雙塘村附近釣魚。
在雙塘村變電站附近等朋友時,常仁堯突然看到一箇中年男人身影。
這個身影,形似自己初中班主任張某。
近乎粗暴地將對方攔下後,常仁堯第一時間核實了對方的身份。
“問清楚了就開始打,頭、臉都打了。”一個認識常仁堯的目擊者表示,常仁堯如暴戾的樣子,從來沒有見過。
根據事發當天視頻顯示,常仁堯對張某的毆打持續了9分多鐘。他一邊打一邊質問著張某,“記不記得我?”、“還記得以前是怎麼打我的嗎?”、“我去你X的。”
對於常仁堯,張某其實並沒有印象,兩人自2000年,常仁堯畢業後,再無交集,張某曾表示,“如果他不說是我學生,就算面對面,我也記不起來。”
事發當天,他送小女兒進輔導班教室後,就騎著電動車在附近想尋找一塊陰涼的地方,等著女兒放學。或許是命中註定,無意識間,他來到了變電站附近,碰到了同樣在這等人的常仁堯。
被打後,張某沒有聲張,甚至連家人也沒有透露。身上的傷,他說是自己摔的。這次小衝突,並未在欒川掀起波瀾。
9月,開學後,有細心同事發現,張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平時人就比較內向,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往事
扇了老師,常仁堯沒有按照原計劃繼續釣魚,而是和朋友一起,回到了城裡。
當天晚上,常仁堯喝得爛醉,父親常何(化名)也奇怪,兒子為什麼喝那麼多,但被常仁堯敷衍了過去。
常仁堯的同學坦言,常仁堯曾說過,他被初中班主任“針對的事”,但在很多同學看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張老師當初打過很多人,常仁堯其實並不是被打得最厲害的。”
初中時期,常仁堯成績中等。由於從小的家庭教育,他不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
而在常仁堯的記憶中,一直有著兩件事無法釋懷。
一次,是同桌帶到學校的午飯被人偷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張某將偷吃者鎖定為常仁堯,“當著全班的面,說他是小偷,可能他覺得傷了他的自尊吧。”
還有一次,則是常仁堯因為不遵守課堂紀律,被要求“面壁”。這期間,常仁堯後背被插進了一塊木板,“就像是搞批鬥一樣,他覺得丟人。”
常仁堯的同學說,這些“待遇”不只是常仁堯有過,很多人都有。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扇完老師張某耳光後,常仁堯把視頻傳給了很多初中同學,想表達意思很明顯,“我為大家報仇了……”
陰影
常仁堯的妻子小琳(化名)說,張某一直是丈夫心裡的禁忌,“他很多次晚上做噩夢,夢到小時候。”
第一次噩夢後,小琳知道了丈夫兒時遭遇。此後每次常仁堯做噩夢,小琳都會將他的頭抱到懷裡,輕輕安撫。
小琳說,有了孩子後,常仁堯對孩子的情況十分敏感。
曾經有一段時間,關於幼兒園的負面消息被引爆,常仁堯曾一度萌生過不把孩子送去幼兒園的想法,兩人還曾因此有過爭執。
常仁堯的朋友們也表示,和常仁堯喝酒後,他經常會說起自己讀初中的事,每到這時,常仁堯都會哭得像個瘋子,“他每次說完,就開始哭,很大聲那種。”
在扇了老師張某耳光以後,小琳說,可以明顯感覺到丈夫情緒的好轉,一直到常仁堯被抓,丈夫再沒有做過噩夢,“可能是因為發洩出來了吧。”
自責
僅僅幾個月後,常仁堯打老師的視頻在網絡迅速傳播,瘋狂發酵,常仁堯因此被警方刑拘。
對於兒子的狀況,常何始料未及。“在他被抓之前,其實在視頻傳起來,我就知道這件事了。”常何說,事情發生後不久,常仁堯的同學曾告訴了他這件事。
常仁堯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家裡六個軍人,父親常何是其中之一。或許是因為身份問題,常何對於常仁堯的管理嚴格到苛刻,並且簡單粗暴。
“不聽話”,打。“不愛學習”,打。“不遵守紀律”,打。“不尊重老師、長輩”,打。
常仁堯從小,就被爸爸常何要求得循規蹈矩,儘管後來常何與妻子離婚,但常仁堯也沒有“長偏”,這一直是常何最自豪的地方。
然而,突然聽到,“兒子打了老師”,這是常何不能接受的。他立即找到了常仁堯,並質問兒子為什麼這麼做?
沒想到,那天常仁堯罕見地頂了嘴,並說出曾經的事。一時間,常何有些失語,最後事情不了了之。
隨著兒子被抓,常何也開始自責。他經常會想,是不是當初對孩子的管理多一些關心,就會避免這個事?
“如果我當初早點知道這個事,和學校溝通,能夠改變老師的教育方式或者給他轉學,就不會有這件事了?”常何曾經詢問過兒子的同學,知道他們班裡有一個女生在被張軍打後,父母給她辦了轉學。
迷途
羈押看守所後,常仁堯想了很多,通過律師給家裡帶了很多話。
對於曾經打老師的事情,常仁堯本人有過道歉,但他也坦言,自己其實並不知道對與錯。
2018年7月,形如常仁堯人生轉折點。
在那以前,他像生活在一副無形的枷鎖中,心中的傷痕難以癒合。
2018年7月以後,他將自己的枷鎖,從虛幻變成現實,換來的,是心理輕鬆。
律師曾經問常仁堯,是否值得?
常仁堯沒有給出答案。他只是表示,自己現在情緒很平和,道歉也是出自本心:“我當時只是想向他證明,我不怕他了,我應該和他講道理,不應該打他,打人始終是不對的,他當初不對,我現在也不對。”
家鄉的鄰居,對常仁堯的評價很高,“很有禮貌,對他爸很孝順,他掙的錢大部分都給他爸蓋了新房子。對村裡人也很好,生病的老人,孤寡老人他都捐助過,村裡健身用的兵乓球桌也是他出的錢。”
外界傳聞,常仁堯仇視老師。對此,常仁堯的家人十分牴觸,“他討厭的老師,就那一個,他對高中的老師就都很尊敬,之前有一個高中老師生病去世,他捐了一萬,那個老師也打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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