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2019年第二季度擂臺賽暨社會評價末位單位的王村鎮、工信局、供銷聯社、網絡公司上臺領取流動黑牌，並現場繳納罰金，由縣委督查室收繳。”
這是2019年7月10日，乾縣舉行的“追趕超越擂臺賽”第五項議程。
排名靠前的領紅旗、得獎金，排名末位的領黑牌、繳罰金，從2017年初起，這種“紅黑分明”的擂臺賽每季度都要在乾縣16個鎮辦、33個政府部門進行一次。
頒發完流動黑牌後，縣委書記杜潤民用“面子”不光鮮、“裡子”不硬實、“底子”不厚實，總結全縣當前經濟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儘管上半年有不少亮點工作，他只是點到為止，指出問題、剖析根由、提出對策佔講話90%以上的篇幅。
“緊盯問題尋找出路，鎖住難點死磕到底。”成為近年來乾縣幹部的工作思路和方法，也是這個農業大縣、經濟弱縣想“出人頭地”時必須經歷的“坡和坎”。
要麼出彩、要麼出醜，乾縣在激勵黨員幹部不懈追求高質量發展中善施“糖果”，也敢揚“皮鞭”。
賽出幹事創業“本色”
奶山羊產業，是我省三個千億產業之一。有著養羊傳統和飼草供給的乾縣，謀劃著成為奶山羊示範縣。
縣農業農村局一調查，心就涼了半截。無論規模養殖場還是家庭散養戶，一致反映養羊不掙錢，除非政府給補貼。
乾縣一年只有2億元的財政，哪能拿出大量資金“反哺”奶山羊呢？
2017年，縣農業農村局局長呂科娃上任兩個月，參加首次“追趕超越擂臺賽”，在33個部門中拿回來個13名，成績只能算過得去。
這次“擂臺賽”給呂科娃印象最深的是“特色亮點”工作展示環節。
縣上為了發揮各單位抓工作的主觀能動性，在嚴考年初工作指標落實情況的同時，專門設置了“特色亮點”加分項目。
“看來擂臺賽不是把各單位往‘死’裡考，而是往‘活’裡逼。”呂科娃把奶山羊產業作為農業農村局的首個“特色亮點”。
當招商局長時，呂科娃有個“兩塊磚頭工作法”：為了讓招來的企業儘快落地，他在施工現場經常屁股下坐一塊磚頭，手裡捧一本政策法規彙編成的“磚頭”，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正是緣於對工作的認真，縣上決定讓他出任農業農村局局長。而今邁步從頭越，呂科娃的“磚頭”又支在了羊圈邊上。
養羊戶吃的虧，真讓他這個外行找到了。
之前，就連規模養殖場羊羔的成活率只有40%左右，這也是養殖戶賠錢的主要原因，而羊羔的死因，卻一直不得而知。
反覆觀察、多方求證後，他提出羊羔剛出生，找不到羊媽媽吃奶，飢餓成了死亡的原因。
乾縣大力推廣人工餵養小羊羔後，成活率一下子提升到95%以上，實現了200只規模羊場年贏利40萬元。
首戰成功，呂科娃的“磚頭”還沒撤走。
他統計發現，一個羊場公母羊的自然出生比為55%:45%，而一隻小母羊能賣1600元，一隻小公羊只能賣600元。如果能多生母羊，少生公羊，那養殖戶不就又能多收入一筆錢嘛。
“動物‘性別控制技術’其實很成熟，只要科學調整受孕期的酸鹼度就可以，但職能部門要花心思推廣，我們正在組織推廣這一技術。”呂科娃說，“擂臺賽”一開，縣級部門的局長們不再只盯著上項目這些“紅火”事，而是紛紛把心思用在解難事上。
農業農村局的“特色亮點”展示後，得到各方認可。2017年第三季度的“擂臺賽”中，從一季度的第13名躍升至第一名。
得益於“擂臺賽”的激勵，曾自認為“弱勢部門”的農業農村局幹部在政府大院裡，走路都一路小跑“帶著風”。
一組數字證明著他們的工作成效。
原計劃2025年實現奶山羊養殖規模達10萬隻，因提前“超額完成”，這一計劃已修改為30萬隻；原計劃5萬畝蔬菜種植規模，已更改為10萬畝；水果總產量已經提前實現翻一番的目標。
2018年，乾縣被省農業農村廳授予奶山羊全產業鏈示範縣，獎補2000萬元；2019年，縣農業農村局從省市爭取來的各項惠農資金過億元，是3年前的25倍。
“要想擂臺賽上勝出，功夫全在臺下。”陽洪鎮黨委書記侯佼參加了所有的8次擂臺賽，也有過第9名的“慘痛經歷”。
縣城東新街地勢低窪，排水不暢，一旦下暴雨，沿街的居民和政府機關必遭災。群眾流傳著一個笑話說，經常看到大雨天后，東新街上人民銀行滿院子曬的都是被雨水泡過的人民幣。
東新街的排水總管道改造中，要經過陽洪鎮的數個村子，開挖長度6公里，涉及土地面積達210畝。因為是回填工程，沒有賠付款，群眾阻力很大。
因徵地進展緩慢，陽洪鎮在擂臺賽上得到了歷史最差的第9名。鎮黨委研究，對分管這項工作的副鎮長進行分工調整，把涉地村的村幹部全部納入徵地領導小組一起參與工作。
4個月時間，涉及210畝土地的村民工作全部做通，工程得以開工建設。
陽洪鎮有加工大鐵門和大鐵罐的傳統，一批手藝人在鎮上把這項產業搞得紅紅火火。但隨著環保要求的不斷提高，這項產業也成為空氣汙染的隱患，隨時可能為陽洪鎮帶來“黑牌”。
在關和不關的爭論中，陽洪選擇了後者。鎮上招進一家企業，投資1.6億元建起標準化的生產廠房，出租給加工企業，環保問題一次得以解決。
“幹工作光下硬茬不行，還要善作為。”侯佼說，經過幾年的擂臺賽，這個工作理念已深入幹部心中。
曬出黨風政風“成色”
周城鎮就經濟和人口規模，在乾縣16個鎮辦中屬中等，但近年來擂臺賽的成績十分搶眼。與工作成績相匹配的是，這裡走出了一批優秀幹部。
2018年4月21日晚20時，周城鎮黨委書記王濤參加了縣上臨時通知的緊急會議。會議通報城關街辦一個村，因垃圾堆放問題被央視曝光的情況，並部署整改工作。
21時，王濤給鎮上值班的黨委副書記發短信，讓他通知相關人員，第二天一早召開衛生整治會。
23時，縣委組織部找王濤談話，縣委常委會剛剛研究決定，王濤任城關街辦黨委書記，次日就得上任。
從偏遠小鎮到縣城“白菜心”任職，王濤之前從未想過，他的同事們也想不到。以至於，第二天早上上班後，周城鎮黨委副書記還打電話問他：“走到哪了，還不來主持會議？”
“工作落實的事大家操心，個人成長進步的事縣委操心。”乾縣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張會文說，擂臺賽是推動工作的競技場、是業績考核的風向標，也是全縣黨風政風的晾曬場。
就在王濤重用的4個月前，他的好搭檔韓克雲鎮長調往靈源鎮就任黨委書記。
靈源鎮因連續兩季度在擂臺賽中得了“黑牌”，鎮上領導被調整了崗位。韓克雲上任時，最大的感受是，幹部們急切地希望打個翻身仗。
要想打勝仗，就得先點將。韓克雲瞭解到，鎮幹部眼高手低、村幹部軟弱渙散成為靈源鎮工作上不去的主因。
鎮黨委把工作任務細化到人，明確鎮上所有幹部必須“三分指揮員，七分戰鬥員”；利用村“兩委”換屆之機，一下子將全部7個村的支部書記換掉5個。
壓力和動力常常不期而至。在脫貧攻堅、環境衛生整治、招商引資和產業發展等多項重要工作中，大家一齊發力，有的工作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鎮上有個佔地200多畝的煤炭交易中心和幾個磚場，都因環保問題關閉了，成了靈源鎮的一個個“傷疤”。大家一合計，與其花錢“美容”，還不如將其利用起來。
經過不懈努力，招來了4家企業入駐，總投資達到6.8億元。
靈源鎮擂臺賽的成績從倒數第一名逐漸上升為第10名、第8名，今年前兩季度均獲得三等獎。
在靈源鎮和韓克雲搭檔一起打翻身仗的鎮長李哲，去年調任周城鎮任黨委書記。
“有人說幹部想進步靠‘跑’，乾縣的幹部想進步靠‘打’，擂臺賽上出不了成績，眼下的職位都保不住。”這是王濤、韓克雲和侯佼重複說過的話。
當然，也有的幹部“反跑”。
2019年3月，乾縣發改局長李筱調任縣城管局任局長，在當地激起不小的“漣漪”。
發改局有“小政府”之稱，局長崗位向來是個肥缺，而城管局盡務些市容整治、衛生清掃等小事。不少人認為，幹過發改局長的人，再調整到別的局任職，不是能力有問題，就是去“養老”。
1971年出生的李筱並不老，在發改局參加的數次擂臺賽上，成績都在前列，屬於“拿獎拿到手發軟”的人。這次崗位調整，是他主動向縣委提出的。
“大家對不同崗位的認知和判斷，是老常態眼光，用官本位思想衡量的，乾縣目前幹事創業氛圍，可以說沒有崗位好壞之分，只有勁頭足不足之別。”李筱不是嘴上說得好，他的行動更精彩。
2019年6月4日，一條“城管執法局設置臨時瓜果（蔬菜）銷售點”的信息在乾縣發佈微信公眾號推出，立刻引來不少市民的“圍觀”。
網民“東西南北”留言：“創新執法措施，化解果農之難，方便群眾購買，消除相互矛盾！該點一萬個贊！”
“你說化解廣大瓜農、果農的難腸，和爭取來一個項目，是不是有著同樣的成就感。”李筱笑著說，自己現在最關心的是，乾縣人的皮鞋需要幾天擦一次灰。
“城管局擂臺賽的歷史上什麼時候拿過獎，今天這個第二名是幹出來的、是拼出來的。”這是今年第一季度擂臺賽頒獎後，杜潤民書記在講話時脫稿“有感而發”的。
集聚擂臺之下“暗勁”
上臺打擂的是鎮辦黨委書記和縣級部門（部）局長，但“力道”傳遞的遠遠不止這個範圍。
9月15日，城關街辦北仁村的水上樂園，接待完今年最後一批客人後進入歇業期。
7月11日開業以來，兩個月的營業時間，純收入9萬元，最高的單日營業額7000元，就這村幹部還抱怨今年氣溫偏低。正常年份，收入30萬元應該有保證。
“建水上樂園投資100萬元，錢從哪來？”
“7名村幹部借給村集體的。”
“是入股分紅嗎？”
“不，連利息都不算。”
這是記者和北仁村支部書記張振鋒的對話。為了讓水上樂園早日變成村集體的“小銀行”，他從家中率先拿出18萬元，無償墊資進去，其餘6名村幹部，最少的也拿出5萬元。
問及水上樂園的收益將花在什麼地方時，北仁村村委會主任劉亞國一口氣說出好多項。其中包括村裡的環境衛生清掃、綠化養護、孝親愛老表彰，還有70歲以上老人的紅包，等等。
建設水上樂園佔用了幾畝地，為達到佔補平衡，村裡拆除了40多戶村民的舊莊基地，使17畝土地達到復耕標準。
補足水上樂園的佔地外，還有十多畝土地指標，村裡正在洽談引進一家機械零部件加工企業。這事成了，北仁村村集體收益將每年又有一大筆來源。
北仁村的幹部為什麼這麼賣力工作？
一起搭檔31年的張振鋒和劉亞國回答是：“鎮上幹部上臺打擂，村幹部不能只當觀眾，要使‘暗勁’。”
貓在村裡使暗勁的不止北仁村村幹部，新陽鎮白塔村支部書記鄭鋒也在其中。
這段時間，他正在為陝西華融商鼎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在村上投資1000萬元建設肉牛養殖場的事忙碌著。
他的手頭上還有兩項重要工作。
三九醫藥今年在村裡的“旱腰帶”上試種了160畝野菊花，一舉獲得成功，提出擴產到500畝，土地流轉的事正緊鑼密鼓進行著。
村裡近千畝果園，一年產出大量的果樹枝條，既不環保，又容易引發果樹病害，村上目前正在申報建設一個板材廠，建成後，集體收益和變廢為寶，一舉兩得。
白塔村2018年被咸陽市評為“美麗宜居示範村”，但鄭鋒的目標是“不能看起來很美”。
坐在辦公室使“暗勁”的還有縣財政局長呂華。
擂臺賽開始後，上級部門給乾縣推薦了一個整村搬遷項目，實施後能騰出1000畝建設用地，但縣上要揹負11億元的債務。
不少人認為“幹了再說”，呂華卻從財政承受能力和投入產出比多方面給出不同的意見。
在確定這個項目是否上馬的會議上，正是呂華的反對意見，給縣領導決策提供了參考，項目被“冷靜”地放下了。事後證實，他的建議是正確的。
“所有的亮點工作必須以縣情為基礎，否則今天擂臺賽上亮彩，明天就會露醜。”呂華說，這些都是這些年他和其他部門負責人在擂臺賽上打出的經驗。
正是這種打擂不是演戲的工作理念下，乾縣在有限財政下，辦成了不少民生實事。
2017年，全縣整合各類資金8000萬元，把84個貧困村的飲水、用電、衛生室、文化廣場全部建設到位。
2018年，投資4億多元，對全縣所有學校的校舍進行改造，同時投入1.9億元，讓所有的中小學實現多媒體教學。
今年，所有的財力集中在產業發展上。
2018年，乾縣的財政績效在全國1891個縣中，排第91位，得到財政部500萬元的獎勵。
為乾縣發展使“暗勁”的還有退休幹部王振林。這位年近七旬的縣水利局原局長，已被請去當了3次擂臺賽的評委。
讓他高興的是，他每一次打出的分值和其他評委們幾乎一致，說明這是一個公平的賽場。
“這些年，乾縣幹部這‘攤水’是‘沸的’。”這是王振林的直觀感受。
本刊記者 梁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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