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东山魁夷更多的资料,只有一本他的散文集《和风景对话》。买这本书的理由是:题目新颖,内容涉及绘画,配图精美。我当时并不知道东山魁夷是谁。这本书在我的书柜里躺了好几年,直到近日我才拿出来翻看。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东山魁夷的风景画,充满空灵静美的神韵,就像仙境中的少女,让人不敢有一丝儿杂念,更不敢呼吸,生怕吐出的浊气污染到她。还有一种让人咀嚼不尽的禅意,如火柱般能捅破人顽固的脑壳,更像醍醐灌顶,让人一个激灵儿从糊涂中醒来。
东山魁夷(1908-1999)出生于日本横滨,东京美术学校日本画专业毕业,后留学欧洲。日本风景画家兼散文家。1947年因《残照》获日展特等奖。1956年获日本艺术院奖。1965年成为日本艺术院会员。1969年获每日艺术大奖,同年又被授予文化勋章。
日本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只要对自己有用,都能拿来学习,它既可以学习与自己相近的文化,也可以学习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文化,并最终形成不失本民族精神的独特文化。这一民族性格在东山魁夷身上尤显突出。
东山魁夷的画有多种色彩在流动,感觉风格非常独特,似乎不纯粹是日本画,其中既有日本画的装饰性,又有西方油画的写实性,更有中国画的心象性。也就是说东山魁夷的画不囿于一家之长,他是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东山魁夷的画不仅仅是风景画,透过画作是他本人深潭般的心。原来他在《和风景对话》中所说的“我有着不流于外表的深潭般的心”就存放在这里。面对东山魁夷的风景画,可以看到画家本人的精神气质和深邃的思想。你会不由地沉进去,然后直抵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让你流连忘返。当你记得归路,早已脱胎换骨,杂念全无,只有深深的感悟了。
东山魁夷的画简约而精致,没有繁缛的刻画,没有杂乱的色彩,没有夸张的笔触,只有大块的关系和简单的布局。而且无论前景后景、主景次景都均匀着力。但是却能给人以大气而不失精致的美感。
东山魁夷的画纤巧而端稳,没有宏大的场面,没有壮阔的场景,没有激烈的冲突,更没有沉重的话题。他只选取大自然的一隅加以描摹:或一池水、或一丛树、或一弯月、或一个山尖等,并寓以深刻的内涵。其实,所有这些大的东西早已沉淀在他深潭般的心底,已化作一缕禅意缭绕在他的风景画里。我们看他的画,犹如他看世界: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独坐敬亭山》)、“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刘长卿《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东山魁夷的画不涉及政治和历史,他经历过太多的痛苦,先是哥哥的死、接着是父亲的破产、再是父母亲的相继离世以及自己事业的困顿偃蹇等,尤其是战争的残酷,让他的心灵备受冲击。他目睹了藤田嗣治、中村研一、宫本三郎等画家战前宣扬军国主义,战后又转向歌颂和平的丑恶嘴脸;他也目睹了战前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领导人小林多二喜的被捕并被杀害。他参透了政治的虚无和无耻,得到凤凰涅槃般的重生,转向了对大自然生命循环往复的思考,以致形成了他独特的、以大自然的一隅来参悟世界的画风。人们总是匆忙而浮躁,像浮萍般没有立场。芸芸众生之中,能有几个人像东山魁夷一样沉下心来,冷静地思考这个世界。
东山魁夷的画弥漫着淡淡的乡愁,世道的残酷,人生的无常,让他沉重的肩上多了一份乡愁,回归原点是人在受重创时的普遍心理。他说:“生命究竟是什么?我在某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又要去另外的地方。不存在什么常住之世,常住之地,常住之家。我发现只有流转和无常才是生的明证。”他把这种乡愁反映在他的画作中,如《残照》《乡愁》《路》《岁暮》等,这些画看似空灵静美,实则弥漫着故乡的气息。正如我国唐代诗人崔颢在《黄鹤楼》中的感叹: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是画家对生命认真审视和努力思考之后的感受,是从他内心深处所表露出的情感。东山魁夷的画有一种宿命的色彩,他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顺着生长和衰亡的圈子永远循环往复。这种规律正因为是运动着的,不是静止的,所以应当确信有一种基本的力量存在着,尽管这种力量的归结及意义尚不得而知。 ”(东山魁夷《和风景对话》)《宵樱》这幅画正好诠释他的这种感悟,月色溶溶,樱花绽放,首先让人感到的是生命的绚烂,然而想到绚烂之后便是凋零,便不免感伤;但是想到凋零之后是再次绚烂,便又深深地感动。世界万物循环往复,无常流转是生命存在的状态,因为有失才显得相遇珍贵。
东山魁夷的画潜藏着一种执着的力量,他说
“我认为,竭尽全力而诚实地生活是尊贵的,只有这个才是我生存的唯一要意。”他又说“我的生命被造就出来,同野草一样,同路旁的小石子一样,一旦出生,我便想在这样的命运中奋力生活。要想奋力生活是颇为艰难的,但只要认识到你那被造就了的生命,总会得到一些救助。”他的每一幅画都是坚强的生命力努力向上的展示,你不会找到一丝消极的情愫。事实证明东山魁夷是这么做的,也做到了。日本是个很独特的国家,民族单一,文化统一,两千年多年来始终以皇室为中心,几乎没有激烈的冲突和残酷的斗争。岛上多山,山地面积约占75﹪。没有像中国一样的大河、沙漠和平原。倒是小河流纵横交错,水量充沛;森林茂密,气候温和湿润。虽然有突发性的龙卷风和地震,但绝没有如中国的大洪水、美国的龙卷风等经常性的大灾害。独特的天时地利,造就了日本民族温和、沉静、纤巧、精致、团结向内、自尊不屈的性格。东山魁夷不折不扣地传承了日本民族这一性格,我们从他的画作中能够看出来
日本著名评论家河北伦明对美术功能的看法是:“美术的功能的最高境界不是在于政治的解说,而是在于视觉率直的表现并与观众心灵引起共鸣。一切以美术作为目的的功利和派阀的斗争都是无用的……艺术家最重要的应该是沉下心对专业专心致志地去研究,摆脱困惑、站稳立场,如果存在不协调的浮夸态度很容易误导观众。其次,还要充实自己的生活和修养……”我想东山魁夷的艺术追求和他的绘画作品足可以证明日本著名评论家河北伦所持的观点是正确的。
(参考书目:东山魁夷《和风景的对话》、潘浩《日本当代油画研究与透析》)
配图:来源网络
201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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