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清軍入關,在極短的時間內橫掃中原各地。經過數十年的征戰,滿洲征服者成功控制了大半個東亞大陸。但就在清朝如日方升之時,在西北部四衛拉特中綽羅斯準噶爾部也逐漸強盛起來。17世紀最後十年,準噶爾汗國在噶爾丹的領導下成為內亞東部的霸主。為了重現蒙古人曾經的榮光,噶爾丹率眾東進,最終兵敗身死。繼位的準噶爾汗策妄阿拉布坦則默默地舔舐著傷口,伺機再起。
1723年,雍正帝繼位。在穩定了內部之後,他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西北邊境上的強鄰。1725年,策妄阿拉布坦去世,長子噶爾丹策零繼位。已經騰出手來的雍正帝決定趁準噶爾內部不穩,對其發起致命一擊。然而面對重整旗鼓的準噶爾人,清軍卻在和通泊遭受了對蒙古作戰史上的最大慘敗。
新時代的蒙古軍隊
準噶爾汗國作為西北霸主,地處內亞和東亞交匯的要衝,技術與貿易交流十分便利。這就讓清軍所面對的這支蒙古強軍,與過去宋明兩代遇到的都不一樣。除了繼續沿襲了遊牧民族的特點,還從西亞和中亞吸收了大量新的火器技術。
作為遊牧民族,準噶爾軍隊的主要兵種仍然是草原式騎兵。但和傳統的遊牧騎兵不一樣,他們使用的除了傳統的冷兵器與弓箭之外,還帶有許多火繩槍。早在準部在中亞活動期間,就已接觸了大量的火器。
1677年-1678年,噶爾丹採取了一系列舉措更新準軍的兵器裝備,並大量使用火器加強軍隊的戰鬥力。加之準噶爾境內本就富有銅、鐵、硝石和硫磺等資源,在中亞與西域穆斯林的指點下,很快擁有了自制槍支、火藥、鉛彈的能力。所以康熙皇帝時的清軍,就需要面對一支大量裝備火繩槍的準噶爾軍隊。他們在交戰時,往往先用火槍射擊,然後再發射弓箭,最後才上前肉搏。
1722年奉命出使至準噶爾的俄軍溫科夫斯基大尉的記載:在策妄阿拉布坦時期準噶爾軍有精兵6萬人,如有需要還能擴充。幾乎全部都是騎兵,裝備有弓箭、長矛、火繩槍、馬刀等武器,還能自制火藥。
除了火器,中亞風格的鎧甲在準噶爾軍中也十分流行。 其使用的鎖子甲大多為四環合一的開襟式,並在質量上好於大部分清軍從內地作坊內獲得的盔甲。至於在關鍵時刻使用的刀劍,也因為中亞工藝與冶鐵技術保障,而明顯優於清軍手裡的家當。
脫胎自前明的清軍
一直到雍正時代為止,清軍的大部分部隊,都像是一支脫胎於前明朝的新軍。不僅明朝時的步兵制度被廣大綠營繼承,連武器也基本都源自明末的一系列技術引進。
無論是八旗步兵還是漢人的綠營,都在百年內淘汰了大量前明朝土製火器。從16世紀40年代開始,逐步量產的火繩槍,成為軍隊的主要單兵火器。這種被稱為鳥槍的輕型火繩槍,雖然已經開始顯得滯後,卻也是當時的最佳選擇。
值得一提的是,準噶爾軍隊使用火槍也優於清軍當時普遍繼承的明式鳥槍。雖然兩者都源自歐洲的火繩槍技術,但清軍的明式鳥銃其實是早期葡萄牙航海家帶往印度和日本的早期產品。準格爾人的火繩槍,則源自奧斯曼帝國。
奧斯曼人從16世紀開始,對內亞各地進行技術援助時,將更好的重型火繩槍傳入亞洲腹地。明朝人在接觸到這種火槍時,取名魯密銃,給予了最高評價。準噶爾人手裡的槍械,基本就是這個系列的。這種武器最初是15世紀意大利人研發的一種大型火槍,經過匈牙利人與奧斯曼人的傳遞後,也進入了中亞。17世紀的英國人,在幫助波斯擊敗霍爾木茲島的葡萄牙守軍後,也將一些升級版傳到當地。這就讓準噶爾士兵擁有了射程多達200-300步的重型火器。更加優於清軍的明式鳥槍。
當然,在康熙的時代,清軍依然可以依靠火炮優勢來壓制準噶爾蒙古人的火槍。除了支援步兵所有的弗朗機炮和由傳教士幫忙重新鑄造的紅衣炮,還有一些自制的老式臼炮。這樣的炮兵,基本水平還停留在16世紀,卻也是東亞大陸上的決定性力量了。
但在1716年2月,準噶爾軍隊與俄國人發生中,圍攻亞梅什湖畔的俄軍要塞,並得到了419名俄軍俘虜。其中一個名叫約翰•古斯塔夫•列納特的瑞典炮兵准尉,是之前俄國擊敗瑞典的波爾塔瓦戰役中被俘的。現在,又被蒙古人俘虜的他,以最終回國為條件,為準噶爾大汗效命14年。
納特及其他俄國俘虜充分發揮了各自的才幹,為準噶爾人發展手工業以及軍事工業。幫助蒙古人開採鐵礦、銅礦、銀礦,製作呢絨,先後製成4磅炮15門,小炮5門,10磅臼炮20門。這樣一來,準噶爾軍隊就有了自己的新式歐洲炮兵。
清軍對此自然是渾然不覺。他們派出的軍隊,依然是一支由滿洲八旗和綠營漢軍組成的混合部隊。前者由靖邊大將軍傅爾丹指揮,後者則由被很多人想象成岳飛後裔的寧遠大將軍嶽鍾琪率領。他們很快就將在和通泊戰場上,飽嘗蒙古人精心準備的歐式炮彈大餐。
堡壘封鎖線
雖然堪稱中亞小強,但準噶爾汗國體量太小的弱點也顯而易見。境內人口只有20萬帳,也就是約60餘萬人,實力和富有四海的清朝比起來實在太過懸殊。清廷也根據敵我雙方的強弱對比,制定了穩紮穩打的推進計劃。
按照戰前部署,傅爾丹率兵25000人屯駐在阿爾泰地區,嶽鍾琪率兵36000人駐紮在巴里坤。兩路清軍互為犄角,攻打準噶爾本土。
傅爾丹這一路兵力雖不如嶽鍾琪多,卻主要由京師的八旗部隊、地方駐防的蒙古八旗兵以及來自黑龍江的索倫、達斡爾兵組成。這些部隊基本上構成了一個步兵、炮兵和騎兵架構完整的小型獨立部隊,每個部分都要比嶽鍾琪手下的綠營兵戰鬥力強很多。他們的戰馬、盔甲、刀劍與火器,也比綠營們裝備的要好。因而北路無疑是清軍當之無愧的主力。
兩路人馬會師後,在巴爾庫爾、察罕叟爾紮下營盤。雖然清朝極力隱瞞出兵的訊息,但大舉來攻的消息還是因為三個逃往準噶爾的蒙古人通風報信洩露了出去。帶領商隊前來貿易的準噶爾使者也看到了清軍大軍的集結。此時,清朝同準噶爾部還沒有徹底撕破臉,行事一貫謹慎的雍正帝決定暫緩進兵。
得知清軍虎視眈眈的噶爾丹策零坐不住了。俗話說的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噶爾丹策零立刻命令準軍中的名將小策零敦多卜,率兵5000襲擊巴爾庫爾,穆瑚立宰桑率領1000人偷襲青海。
準軍派出小股部隊聲東擊西,做出進攻青海的假象,隨後準軍主力偷襲西路軍在前線最大的科舍圖牧場。把守牧場的查廩是個酒囊飯袋,只知吃喝玩樂,聽說準軍來襲後,跑的比香港記者還要快。結果,清軍陣亡漢蒙官兵3243人,損失牲畜122557頭。準噶爾則基本解除了西路軍綠營部隊的威脅。
準噶爾軍以這種盜馬突襲的方式,給清軍造成了嚴重損失。雍正帝為此採取穩妥戰術。清朝一邊深知準噶爾軍的短板是多為騎兵、靈活機動、長於野戰,但對於攻城拔寨則並非強項。所以按照雍正的部署,全軍要在三年內,分別修築了兩座大城。等到驅趕準軍後,才前進數百里,再築一城。這種大城以磚土築成,甕城、角樓、城壕等工事樣樣皆有,周圍還有小城和炮臺拱衛,花費十分巨大。建成後北路大城將駐紮2萬餘人,還配置了子母炮300門、威遠炮60門、鳥槍5000支,成為清軍穩紮穩打的前進基地。
誘敵深入
由於西路軍以被重創,清軍將之後的進攻重任,都放在了由滿洲和蒙古部隊組成的北路軍身上。在築成的同時,雍正帝不斷給北路軍派去援兵,總計多達40800餘人。 清軍一邊築城,一邊做著出擊的準備,最終開始著手修建深入準噶爾腹地的科布多城。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6月初,清軍從準軍俘虜口中得知,對手目前只有2萬餘人,全軍還沒完成集結。傅爾丹覺得有機可乘,決定趁他們集結完畢前實施進攻。這樣既可以殲滅準軍有生力量,又可以保衛還在構築的科布多城。
於是他便命令1300名滿洲兵、6000名綠營兵繼續建造科布多城,然後從全軍精心挑選了11000名精兵準備出戰。這其中既有被視為精銳的八旗和熟悉草原作戰地形的蒙古騎兵,也有括1000名黑龍江的索倫、達斡爾騎兵。他們不僅馬上功夫了得,操作鳥槍也十分嫻熟,被清軍上下寄予厚望。
全軍兵分三隊,第一隊以前鋒60人先行,另有定壽部2000人隨後跟進。第二隊為內大臣馬爾薩率領的2000人。清軍主力緊隨兩隊之後,向博克託嶺前進。
6月18日,1000名京師八旗兵,在博克託嶺首先與準軍發生遭遇戰。傅爾丹立刻命令前鋒統領丁壽帶著2000人前往支援,將準軍擊退。隨後立刻與傅爾丹合兵一處,在和通呼爾哈地區與準軍來回拉鋸,一度攻克了北山和西山,暫時處於上風。
雖然開了個好頭,但傅爾丹很快就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準軍似乎正在集結準備反撲。見勢不妙傅爾丹立即命令全軍向和通泊後撤。這一帶位於阿爾泰山脈,到處崇山峻嶺,部分地段高差甚至達到600m,非常不利於大軍的集結。
然而機動力點滿的準噶爾來的比傅爾丹想象的要快的多。他們很快便騎馬追了上來,趁清軍在移動營地時發起了進攻。這些準噶爾騎兵,巧妙利用雨雹天氣,將撤至山頭的清軍後衛定壽部2000餘人團團包圍。雙方的火炮、火槍響成一片。
雖然清軍佔據高地,但明式鳥槍的性能完全不是中亞重型火槍的對手。結果是準噶爾人從四周圍著清軍陣地射擊,而後者卻被打的抬不起頭,只能在混亂中盲目還擊。經過一天的惡戰,清軍的火藥、鉛彈、弓矢就已經基本用完。定壽命令部下各自突圍衝出,除了一小部分得以突圍之外,幾乎是全軍覆沒。定壽自己也只能選擇自裁。
在圍攻定壽部的同時,準軍還將進攻的矛頭指向在奇蘭路兩側山樑上的清軍營盤。不少土默特和喀喇沁等部落的蒙古騎兵就駐紮在西山樑上。黑龍江來的索倫、達斡爾騎兵,把守在東山樑。
結果,被寄予厚望的黑龍江部隊,首先遭到了準噶爾調來的新式火炮轟擊。無力還手的他們,被從未遭遇過的歐式炮火,打的士氣大跌。沒過多久,就開始放棄陣地逃跑。領兵的副都統西彌賴,自知罪責重大,被迫自盡身亡。
順利佔領東山樑後,準軍準備迂迴包抄剩餘的清軍。為了不讓清軍突圍,準噶爾人派出使者與傅爾丹接洽,表示願意與清軍講和。傅爾丹正想爭取時間來加固陣地,絲毫沒料到這不過是準軍的緩兵之計。
6月23日,重整旗鼓的準噶爾軍隊,再次發起攻擊。清軍已喪失了撤退的最好時機,在對手的重重圍困下,插翅難飛。 西山樑上的清軍,雖然同為蒙古人,但戰力卻與準噶爾人有著天壤之別。後者不僅有火炮支援,還裝備了大量土耳其式火槍,足以在遠距離內壓制蒙古八旗火力。面對這種由歐洲大炮、各型重型火槍與蒙古弓組成的火力網,東部的各蒙古部落兵們紛紛潰逃。他們的將領也只能選擇自我了斷。
驚險突圍
關鍵時刻還是自家人靠得住。清軍大營內只剩下滿洲八旗兵4000人在堅守營盤,他們多次利用高地優勢,擊退了準軍的衝鋒。但隨著彈藥與箭矢的迅速消耗,清軍不得不考慮如何才能安全撤離。
6月25日,傅爾丹命令全軍組成方營,保護輜重步行突圍。準軍已經集中了3萬人,從四面不斷圍攻。滿洲八旗兵繼續以明式鳥槍列於四面,拼命阻擊,邊戰邊退。身陷險境的他們,開始迸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即便是年幼的滿洲八旗兵也死戰不退。多虧他們拼命奮戰,清軍才得以避免全軍覆沒的噩運。鰲拜的孫子散秩大臣達福,就在這時戰死。
6月28日,清軍艱難退到達哈爾哈納河,已用盡了彈藥和弓矢,陣型已無法維持。無奈之選擇拋棄輜重,吸引敵軍騎兵掠奪,伺機四面突出重圍。他們紛紛逃上山嶺,分兩路逃往科布多。準噶爾人的騎兵則趁機殺到,肆意收割被打散的小股殘軍。最後,只有傅爾丹等少數人在騎兵的保護下,僥倖逃進了科布多城。
和通泊之戰,就在清軍的慘敗中落幕。清軍在此戰中陣亡和俘官兵達6923人,另有303人在潰逃時陣亡或被俘,總計損失7226人。其中抵抗最為頑強的京師八旗,僅有2000多人得以逃脫。清軍副都統以上將領有18人參戰,僅主帥傅爾丹等4人生還。此戰也就成為了清朝歷史上,對蒙古各部作戰史上的最大敗仗。
戰後,雍正帝不敢再輕舉妄動,喪失了征服準噶爾部的機會。這個未完成事業,要等到他兒子乾隆時代,才得以完成。
清軍也根據戰鬥中火器落後的特點,開始引進和仿製噶爾部人使用的重型火繩槍。在後來大舉反攻的乾隆時代,這種源自歐洲,並通過內亞進入中原的武器,成為了清軍單兵火器的主力裝備。雖然其技術特點在17世紀就已經基本定型,但對於之前還在使用的前明式鳥槍的清軍來說,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清軍也就此完成了鴉片戰爭前,東亞大陸的最後一次武器技術升級。他們將繼續使用這些16-17世紀的重型槍械,不斷迎戰西域和緬甸山林裡的對手。一直到1840年,迎來了使用燧發槍+刺刀的英印部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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