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位作者 | 守一
“爸爸五一節後回來，帶你去逛公園。”
21歲的朱瑩瑩至今仍記得父親朱守田出征前的最後一句話。
那是2003年4月的一天，大連旅順軍港，天氣少雲轉多雲，偏南風6級。副艇長朱守田隨361潛艇，緩緩離開軍港，南下參加軍事訓練。
朱守田兩年前調到361艇，這次遠航，一起出海的共有官兵70人。
朱瑩瑩再也沒能等到父親的回來。
1
北緯37°53′30″到38°23′58″之間，內長山群島以東海域。
2003年4月24日，一艘威海漁船經過此處，發現一艘漂浮著的潛艇。當時潛艇距離海面不到10米，隱約可以看到潛望鏡伸在水上。
這片海域是渤海的咽喉要道，也是我軍潛艇經常出沒的地區，漁民們就沒有當回事。
2天后，當這艘漁船出海歸來經過同一海域時，發現這艘潛艇仍然漂浮在原地。漁民們覺得情況怪異，回港後立即向部隊報告。
這艘漂浮的潛艇就是361。當救援人員進入艇內時，70名官兵都已經犧牲，死因是缺氧窒息。
361潛艇的航行日誌永遠停在了4月16日。
2
事故調查組的通報還原了361潛艇的最後時刻：
該艇是常規動力潛艇，依靠柴油機和電池保證動力；電池充電需要啟動柴油機，而柴油機需要大量氧氣才能夠運作。
4月16日當天，361潛艇電池電力逐步耗盡，上浮後將潛望鏡和通氣管伸出海面，開始例行充電。但當時海面風急浪大，海水進入通氣管，導致管口閥門自動關閉以防止潛艇沉沒。
而此時，正在運作的柴油機卻沒有停止，仍然在大量吸收氧氣。在短短2分鐘內，艇內所有氧氣被消耗一空，70名官兵瞬間就遭遇了可怕的窒息。
從窒息開始到致死，只有2到3分鐘時間。
3
“這是人民海軍有史以來最大的事故！”
原中國海軍副司令張序三中將曾在事故後的採訪中，發出這樣沉痛的哀嘆。
2003年6月13日，新華社發佈消息：海軍361潛艇失事原因已查明，是由於指揮操縱不當造成的。
中央軍委作出決定，對361潛艇特大事故負有責任的有關人員進行嚴肅處理。包括兩名上將、兩名中將在內的多名海軍高級將領被免職、降職。
軍委如此嚴厲處置的原因，除了人員犧牲慘痛，還有指揮員誤判所造成的混亂。
當時由於361潛艇因為執行任務塗掉了舷號，並在無線電靜默的狀態下出航，而該艇作為70年代仿造蘇聯的老式潛艇，缺乏國外先進的潛艇的聯絡定位裝置，海軍方面只能從時間上判斷其可能抵達的海域。
所以，當361潛艇出航8天后被漁民發現時，北海艦隊方面一度誤以為其是入侵我領海的敵對潛艇，險些鬧出外交烏龍。
4
361潛艇事故對中國海軍的打擊，甚至超過兩年前的“王偉撞機事件”。它所引發的痛疼與反思是全方位的。
如果有艇內氧氣監測裝置，一旦低於危險標準就自動關閉柴油機或者進行報警就行。但遺憾的是，361潛艇壓根沒有這種設備。
如果361潛艇安裝有定位系統，在事故發生當天就能找到失事的潛艇，也將避免此後的一系列誤判。
如果我們的執勤制度和人員訓練更紮實一點，正常的充電期間，只要啟動柴油機，就務必確認通氣管是否打開。柴油機工作時，最好將機艙密封，防止危及全艇。如發現情況，操作員就要以最短的時間使柴油機停止工作，並進行通風換氣。但遺憾的是：所有這些，361潛艇都沒有做到……
原海軍裝備部部長鄭明少將在接受採訪中說：“……70位官兵的生命代價，換來的將是社會各界對國防建設和海軍現代化建設的進一步關注。”
5
兩年前，筆者曾經到361潛艇的母港老虎尾採訪，在部隊軍史館的一面牆上我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這支潛艇部隊所發生過的所有事故的記錄。
一幅幅照片慘烈而直白，那是中國潛艇部隊隱秘前行的血痕。
而對面的一面牆上，是這支部隊所創下的潛艇遠航紀錄等功勳。
不能拍照，無法細說，你不是潛艇兵，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沉默的雷霆與血汗。
有位老兵給我講了這麼一段話：
“潛艇出島鏈的時候，時常會被某島國的艦機聲吶敲擊，那“嗡-嗡”的聲音會長久地在潛艇裡迴盪，如同被人用槍頂著頭，年輕一點的士兵會被這聲音弄得心煩意亂，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應該繼續留在部隊……”
採訪之後的很多個夜晚，我在夢中都會聽到那“嗡-嗡”的敲擊聲，像死神枯黃的手指叩擊著房門。
後來，我把這件事打電話告訴妻子。她說，原來真的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守護國家。
我在電話那頭哭了。
6
幾年前在372艇遇見電工區隊長陳祖軍，這位滿臉褶子的大叔不會用微信，說話也慢條斯理，你很難想象他在噴射的水霧中，用XX秒的時間旋風般地關閉了軸式空調、艙室冷卻風機、主電機首尾樞通風機等10多個開關。
我問他：怎麼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做到那麼快速準確地完成動作？
他說：當你把技能練成本能，你就能做到了。
361事故之後，我們的潛艇兵我們的潛艇部隊早已脫胎換骨。
7
這大概就是我們在這個夜晚紀念那70位戰友的原因吧。
今天我們可以說，他們沒有白白犧牲，我們的新型AIP潛艇航跡已達亞丁灣，且不用因為依賴柴油機而頻繁上浮換氣。
幾天前的南海大閱兵，12艘潛艇組成的兩支作戰集群接受了領袖的檢閱。
何以慰忠魂，唯有勝利，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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