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3 如果這是我此生寫的最後一首饒舌歌,那我該如何記載呢?

1

當初玩饒舌 只想掙脫束縛和期待

我人生中的第一首Hip Hop,在10歲的那一年,來得沒有一點防備。

我在小書《原諒我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裡,這樣回憶當時的情景:

當身邊所有人都在為黎張劉郭四大天王瘋狂的時候,忽然有一天,放學後你去一位同學家玩,一進他家門就鬼鬼祟祟地躲進房間,掩上房門;同學為你拿出一張翻錄的卡帶,給你播了這首《廣播道Fans殺人事件》,在播歌前還故作神秘地告訴你,接下來你所聽到的東西,和你以前聽到的所有歌都不一樣;於是就聽到了這麼一首“怪歌”,沒有唱、只是在念歌詞的“怪歌”:


LOEN學友 我地支持你 AARON華仔我地支持你

憶蓮SALLY我地支持你 BEYOND草蜢我地支持你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雖然得再過十年我才知道,這種“怪歌”就叫做Hip Hop。但有一點我從小就feel到了:Hip Hop(當時是Unknown啦)代表了自由、反叛

一句話:我們不一樣。

2

於是我找了鼓 找了你會中的sample

原曲可能是1999年你最愛的一首

那時你甚至還沒饒舌夢

像軟硬那樣,棲身於極度發達的商業社會里,卻又以一副anti商業英雄形象出現,各種diss,不是特例,而是通例。這麼說吧,只要你這東西能賣,喪心病狂的資本家們才懶得管你是嘻哈還是哭瞎,連夜加班加點,第二天大早就把你給賣了。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事實證明,往往在商業文明越發達的地區,嘻哈也越是繁榮昌盛。很簡單的理兒,城市夠大,才能有公共資源去修建籃球場、廣場,你們才有地方聚在一起鬥牛、死飛、摩擦摩擦,以及:搞嘻哈。

所以,講廣州話的細路,從小沒少聽嘻哈。最開始是軟車欠石更,他們用自己幽默消融了攻擊性,除了《愛式》裡面“斜紋代表大方,圓點代表爽朗,體貼代表超薄,你俾我前,又俾我後”,算是PG家長指引(黃偉文和黃耀明你們夠了),其餘大多是全家歡節目,體現了香港人的小市民智慧——對了,後來我們把它稱之為:街頭文化。包括後來的農夫,繼承的是軟硬的衣缽,他們在2008年《舉高隻手》裡達到了自己聲望的頂峰,他們的Hip Hop里加入了更多上班族的心聲,更多勵志的元素,如“用呢隻手其中一隻手指對住你嘅波士叫佢咪咁多事”,但本質上,農夫和軟硬一樣,他們確實是在反抗體制,但反抗很多時候是商業社會里合理的個性,是年長者面前的小把戲。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回到時間線。軟硬之後的里程碑是大懶堂——哇塞這個真不得了,中學時候我們也沒有嘻哈這個詞,我們將其定義為“粗口歌”。和軟硬不一樣,LMF是更本格派的Hip Hop,在我心裡,阿仁、大飛、Tommy、Jimmy、阿肥、阿杰、李燦森……他們堪比香港地的Wu-Tang Clan。那時候,聽LMF是班上“後進生”的專利(媽的不是那個剛才《愛式》裡面那個後進你大爺)。當然,後進生通常代表了:坐在教室後兩排;我在自習課唸書你在籃球場界女。而LMF則是後進生的標配。

於是,分歧出現了。後進生們喜歡的是《冚家伶》、《反骨仔》,像“去邊度叫雞有第六味服務,星馬泰日韓香港定系中國好”、“行卵開啦!死老鬼,加陣要改朝換代俾我上位!夠膽死響啊公里面做內鬼,等我來劈七死你班反骨仔”,讓他們異常興奮。顯然,他們興奮的,絕不是嘻哈這種形式,而是歌裡面的唾手可得的粗口。當你掌握了這些粗口,你的語言攻擊力就比他人強,你的話具備了理解門檻,同時也是老師封殺的對象,這一切都指向了——酷。這和PG ONE的歌給現在年輕人的衝擊力是一樣的。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可那時候,我喜歡的LMF,是《無根草》、《今宵多珍重》。它們的音樂性更強,和聲更為豐富,它們更接近所謂的主流流行樂。它們是可以反覆循環播放的歌曲,而粗口歌於我來說是一種特定情況下的宣洩,它能夠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去實現能量的聚集和消散。但它不適合我(嗯,所以我也不是那麼喜歡N.W.A呢)。

很快,我在臺灣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哈狗幫。MC Hotdog當然不缺葷段子,狗董在live上會直接問你,你是不是回家還要交功課?你就這點本事?歌裡馬子套子當然也一抓一把。但臺灣的藝文基因畢竟太強,且MC Hotdog大量使用真樂器的編曲方式,對於Band仔的我來說很對味,而狗董也是一個普遍被低估的青春作家。聽他的《九局下半》,這是我的青春剪影:

23歲的九局下半 轉啊轉

我把帽子反戴 還在期待逆轉

青春像是一場棒球比賽 三振出局

明天還會有新的舞臺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嘻哈通過對傳統以和聲構築、旋律易傳播的商業電臺歌曲邏輯之顛覆,以叛逆者的形象,更加有力度的表達,獲得了年輕人的擁護。它可以沒有讓你反覆洗腦的hook段,但它一定會有punchline,同樣也能一拳擊中你的心臟。2001年的時候,五月天有《你要去哪裡》,熱狗也有《你要去那裡》,裡頭大把的金句,誒,不是老二長陰蝨啊靠北。

而在2006年的《Wake Up》,除了翌年金曲獎上,把奶罩丟上來的經典場景,我們也別忘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劃時代神磚,華人Hip Hop終於有了一張可以在製作上和別的“主流音樂”平起平坐的大作。製作這個東西,這麼重要,你們老不說,天天說什麼唱功打分,我跟你講,現在《有嘻哈》裡面的rapper啊,製作就是渣渣,絕大部分的歌曲,根本不符合唱片工業的基本水準,如果不是打著hip hop這個標籤,那混音、母帶真是要被幹死的耶。這和民謠一個鳥樣,因為披上了某種小眾音樂、地下的標籤,於是在製作上就開始瞎胡鬧,做出的東西缺斤少兩,三月通水準也來坑錢,本質上沒有區別。當年Jimmy Iovine第一次聽到Dr.Dre的唱片,第一下被折服的,是他的製作錄音水準;而Bob Dylan的The Freewheelin'放到今天也是至高無上的典範,無論是人聲的處理、樂器空間感的搭建。可那群投機者呢?

好了,我不想再說第二遍,It's All 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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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起什麼寫些什麼還我 給你孩子聽 跟他說你是我

如果他喜歡 摸摸他的頭說"你識貨!" 教他聽hip hop 就像你試過

如果你問我最喜歡的Rapper,我想在未來許多年答案都不會改變,我一定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你:Kanye West。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侃爺最牛逼之處,他把Hip Hop帶到了一個前人從沒有到達的領域。撇開他五花八門的時尚聯名企劃,我們光說音樂產品本身,

侃爺把長時間屬於康普頓的貧民窟小孩,教他讀書寫字,讓他擁有了上流社會的教養,同時這孩子也有健康的體魄,那一身剪裁得體的小西裝下,野性從不缺場。我記得自己第一次聽The College Dropout,聽到We Don't Care的時候,那種長期以來被貧窮限制的想象,一下子被擊穿的快感。Kanye West的唱片會讓你忘記Hip Hop,他就是最好的流行唱片——而最頂端的流行樂,總會在照顧大多數人聆聽習慣的同時,又保留那些絕不妥協、不被馴服的刺痛。Beatles每張唱片都有,Kanye West的小熊時代也有(而後期Kanye West不行了,也是因為他的野性沒了,油了),現在的kendrick Lamar也有,當然,喇嘛另闢蹊徑,把街頭文化升級成了一種近似嚴肅文化,他的rap不僅有簡單的民間詩意,更有經典文學裡的貫通性,後果則是讓Hip Hop成為了“LV知識分子”的新寵——即張曉舟所說的,通過把國際大牌的名字、名人名言佔為己有的裝逼知識分子。

對於音樂我一直都是這樣,門外漢才會跟你說,“我喜歡聽民謠”,“我喜歡嘻哈”。拜託。風格化的東西,在老司機這裡是完全無效的。我們不會因為賈婷婷長得美就忽視他對流行樂的創新和探索,我們也不會因為你說自己是獨立歌手你搞嘻哈而放鬆對你的要求。如我在此前《小櫻亂彈秀》裡反覆強調的,

《中國有嘻哈》最大的問題是它根本沒有試圖、或者壓根沒有想過要跟大家說,什麼是嘻哈。它灌輸了割裂而破碎的局部映像,卻沒有告訴你,你現在聽到的那些玩意,是當年那群王八蛋在怎樣的情況下衝出康普頓鼓搗出來然後又演變出來的,他們不介意的。就像小清新們只消費了焦安溥的《寶貝》,而不會跟著《玫瑰色的你》向前走。我在許多場合親眼見過聽過PG ONE的女粉表示自己“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在聽嘻哈了”,但我估計她們連“snoopy dog”都不說不出來,連讓冠希哥發飆的機會都沒有,手動斜眼。

總之,讓嘻哈真正牛逼起來的方式是:忘掉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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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 我此生寫的最後一首饒舌歌

那我該如何記載呢?

我最喜歡的華人rapper?蛋堡。

你們可以跟我說,王波很厲害,大十又很厲害,派克特很厲害,貝貝很厲害,小老虎很厲害,但,蛋堡是特別的。

從《收斂水》到《月光》,你以為華人的Jazz Hip Hop最厲害也就到這,但他硬是做了一張史詩級大作《你所不知道的杜振熙之內部整修》,我很懷疑在有生之年,還會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方式來做一張唱片——請注意,我說的是做唱片,而不是做嘻哈唱片。一個人願意用這樣殘酷的方式,把自己煎皮拆骨,硬是要還原一個血淋淋的,真正意義的real的內在給你看。而蛋堡的內心卻並沒有你看到的那樣“文藝”,他的世界比較少色彩,比較多黑白,只是他把這一切掩埋在音樂裡罷了。

如果这是我此生写的最后一首饶舌歌,那我该如何记载呢?

這麼多年了,中文饒舌歌一直陪伴著我,彼此相安無事。但在這個魔幻主義的國度裡,被扭曲的Hip Hop一夜之間成為了消費主義的幫兇,隨即讓一群手足無措的莽漢誤入了名利場。一個節目下來,沒有一個是real的,就連什麼所謂才子黃旭,就直接從排行榜上把lamar的DNA扒了下來,抄了整體一毛一樣但卻是山寨劣質高仿版的,還敢好意思叫《如果真的是比說唱真的強你好幾倍》。嗯,真相應該是《如果真的是比吃相真的難看過你好幾倍》。至於Gai,中國之Gangsta代表作《超社會》趕在潮水之前下架,劉洲確實有先見之明,但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可在近期的營銷號口中,《超社會》被稱作Gai的“黑歷史”,可見大家對於說唱誤讀之深。眼見市場經濟終究敵不過宏觀調控,rapper們恍如一場大夢,眼底映出一片濃煙,前方是否有通路,後是否有歸途?誰知道呢。於是,我又拋出了蛋堡的那個終極之問:

如果現在這首歌就是你最後一首饒舌歌,你會唱些什麼呢?

音樂自媒體“亂彈山”

萬馬齊喑的亂世裡,

透過音樂,

我們記錄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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