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9 重看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是紅樓夢一個重要的章節，素來被稱為紅樓夢的總綱。紅學大家對此有不少解讀，我不敢班門弄斧，只不過從司法的角度來重新看一遍，聊做消遣。

87版公堂判案劇照

所謂葫蘆案，就是糊塗案。其實案子並不複雜，是賈雨村起復之後，遇到的的第一個案子。也是前任遺留的案子。案情簡單明瞭，就是甄士隱的女兒甄英蓮幼時被拐子拐賣了。這個柺子打算黃魚雙吃，一人賣二家。先賣給了一個小鄉紳之子，馮淵；又賣給了金陵一霸，呆霸王薛蟠。結果柺子跑得慢了，被兩家抓住，打了個臭死（痛快）。然後馮淵和薛蟠都看上了甄英蓮，不要錢只要人。兩家爭執起來，鄉紳馮淵哪裡是呆霸王薛蟠的對手，被薛蟠的手下直接打死了。在薛蟠看來，打死個把人只不過是些些小事，該幹嘛幹嘛去了。馮淵的家僕將薛蟠及其僕從告上衙門，而賈雨村的前任深諳為官之道，將案件留中不發。馮淵家僕告狀告了一年，竟然無人做主。後來賈雨村的前任拍拍屁股走了，將這個燙手山芋甩給了賈雨村。

87版賈雨村和門子劇照

賈雨村原本是個窮書生，在葫蘆廟中被甄士隱資助，這才有機會進京趕考當了官。論理，甄士隱是賈雨村的恩人。甄英蓮是恩人之後，理論上應當救下來送回去。但是賈雨村這個官是先被罷官，又起復過來的。第一任為官之時，賈雨村也想做一點政績。只不過在官場的大染缸裡，一個人想做事太難了。原文說他：“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通行本對這段文字刪改了大半，原文出自甲戌本）。愣頭小子撞上了現實，原來在官場裡為官清正，只是“沽清正之名”。

這點和嚴嵩倒是很像。正德四年，二十七歲的嚴嵩的母親去世了，嚴嵩回家守孝。一般守孝也就是三年。但是嚴嵩直接辭官歸隱了。守孝期過後，朝廷多次下旨讓嚴嵩出仕為國效力。嚴嵩拒絕了，給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理由：“奸人當道，在下不堪與之為伍！”所謂奸人，就是正德年間被皇帝崇信的錢寧和江斌等人。也確實是歷史上有名的奸臣。但是這句話從嚴嵩嘴裡說出來，實在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看不慣奸臣的人挺多，但是看不慣奸臣進而辭官不做的人不多。更何況嚴嵩自己是更有名的奸臣，人稱明朝第一權奸。論知名度，知道嚴嵩的人絕對比知道錢寧和江斌的人多。經過時間和現實的洗禮，曾經的愣頭小子也磨平了稜角，成為一個標準的官僚。

歷史上的嚴嵩

賈雨村同樣如此，經過官場的沉浮，愣頭青也成了老油條。雖然一上任，賈雨村也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拿了令牌就打算抓人。但是當年的葫蘆僧使了個顏色，不讓發籤。賈雨村心中疑惑，也就停手不發了。隨後兩人在後堂裡詳述經過，葫蘆僧把前因後果詳細解釋了一遍。為什麼前任官員積壓著這個案子，也就一目瞭然。葫蘆僧原話說的好：“那馮家也無甚緊要的人，不過要的是錢。”要打官司，有個緊要的人相當關鍵。賈雨村的起復，寧國府是出了力的。護官符中的賈、史、薛、王四大家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甄士隱只是地方小鄉紳，更何況家裡燒了個乾淨，早已不知所蹤。而四大家族是現成的利益關係，已經是老油條的賈雨村如何不知道其中輕重。於是賈雨村便按照門子的建議，胡亂判了此案。馮家得了需多燒埋銀子，也就無話可說了。打死人用錢封口，古已有之。只不過當年醫學不發達，其實請幾個仵作把馮淵屍體解刨一番，說不定馮淵是有心臟病的。驗屍報告提交過後，再把馮淵的屍體一把火燒了，連這些許燒埋銀子也能省下。科技發達了畢竟還是有好處的。

話說回來，倘若賈雨村這個位置換了個清官來坐，又能如何呢？歷史上的清官不怎麼多，知名度較高的有包拯包青天和海瑞海青天兩位。包拯的政績主要在財政和進諫方面，真正沒辦幾件案子。斬陳世美、狸貓換太子、陳州放糧斬國舅等等都是後人演義的。海瑞倒是做了不少平反冤案的事，但是在斷案技巧上，海瑞並不怎麼樣。對於那些疑案，他不是慎重調查，而是“與其冤屈兄長，寧願冤屈弟弟；與其冤屈叔伯，寧願冤屈侄子；與其冤屈貧民，寧願冤屈富民；與其冤屈愚直，寧願冤屈刁頑”；在爭產業的案件中，“與其冤屈小民，寧願冤屈鄉宦”；在爭言貌的案件中，“與其冤屈鄉宦，寧願冤屈小民”。斷案講究“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這一點海瑞做不到。所以後來被給事中戴鳳翔彈劾“庇護奸民，魚肉士大夫，沽名亂政”。沒錯，和賈雨村最初被彈劾的罪名差不多，清官都是沽名。

清·顧尊濤畫的海瑞像

現在我們做個假設，有一個比海瑞和包拯更清廉的大清官，包海包大人來應天知府。就是賈雨村的位置。包大人聽了馮家的申告，大怒，立刻發籤拿人。葫蘆僧使眼色，包大人直接無視。結果會如何呢？馮家會申冤嗎？

很顯然不會。幾個衙役不自量力的金陵薛家上門拿人，照樣被薛家家僕打的鬼哭狼嚎，抱頭鼠竄。就算打死幾個賤籍的衙役對薛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隨後薛家隨便找個理由就把包大人的官給罷了，然後再找個聽話的人來應天府當官。就這麼簡單。要不然你當護官符是白給的？

理論上，薛蟠打死人，屬於刑事案件。刑事案件歸司法部門來管，應天府屬於司法部門。而四大家族裡雖然許多人都是高官，如賈政是工部員外郎，王子騰是九省都檢點。但都是行政部門。司法部門與行政部門應當毫無關係，各行其是。司法辦案，行政除了盡力配合，不應該有任何干涉的舉動。但是應天府尹的升遷任免，卻被行政部門牽制。如果應天府的包大人一意孤行，要公事公辦，那麼他這個官就當不下去。雖然官場的顯規則要求官員奉公執法，清廉如鏡。但是官員本人的利益受制於其他官員，跟老百姓屁關係都沒有。自古官官相護，就是這個道理。賈雨村胡亂判案，對他本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馮家只是小鄉紳，跟他賈雨村的升官發財沒有任何關係。而幫四大家族辦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方面報答了賈政的起復之恩，一方面也表現出他賈雨村很上道，以後有好事自然少不了。因此潛規則要求賈雨村必須袒護薛家，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選擇。至於馮淵，就只好做他的冤死鬼了。反正冤死鬼挺多，不差他一個。

87版薛蟠劇照

好歹馮家還落了不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