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7 散文:遗漏在村庄里的旧时光

散文:遗漏在村庄里的旧时光

随着时光的悄然远去,遗漏在村庄里那些鲜活的往事和旧时光却越发清晰,在远离村庄的地方遥望村庄,村庄依旧,但我想看见的村庄已然改变了容颜,我再也回不到我想要的村庄里了。

曾经秀丽、旷远、宁静,处处飘荡着袅袅炊烟的村庄仿佛流水一样,流着流着,就干蚀了、消隐了,不见了簇拥的房舍,不见了干净的院坝,鸡鸭远离,鸟雀走失,绿油油的庄稼地抛荒,水汪汪的冬水田逃逸,连狗叫和鸡鸣声也很少听见了,人们追赶着城镇化进程的脚步声,都搬家去城里居住了,空留下一座座荒芜、空荡和偌大的村庄。

透过时光的缝隙,沿着泥泞的小路,我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村庄,我依稀听见了村庄里有人的说话声和牲畜的哞叫声。

那时候,刘舅母还很年轻,年轻得让人艳羡又生嫉妒。她是我见过的村庄里害着病又最好看的女人。

我看见刘舅母将那些散发着浓重中药味的药渣倒在水井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听说,人生病后喝过了的中草药渣是不能乱倒的,须倒在靠近水边的青石板上,任由日光暴晒后被疾风吹干,还不能让人或牲畜将药渣吃掉或踩踏才能治病。随后,我看见刘舅母那张瘦弱秀气、永远白皙没有血色的脸上写满了动人的哀怨和惆怅,我知道,刘舅母是一个患着肺病的美人儿,她一直是不吃西药的,隔三差五,她家里就会飘出浓浓淡淡的草药香味,直往院子里的旮旯角落飘去,直到飘得满村庄都是。

胆大、不信邪的小伙伴们就会在刘舅母倒掉的药渣里去翻找山茱萸,党参,地黄啥的,小伙伴大约是吃上瘾了,他们将找出的药渣衔在口里慢慢咀嚼,独自享受酸中带甜的悠长味道。难怪刘舅母的肺病久治不愈哩!

刘舅母常常会去一个叫荆桥铺的地方找唐医生瞧病,一去一回就耗去了大半天,抓回中药后,刘舅母就将中药倒入砂缸里,只见她小心翼翼掌握着火候,表情专注,从容平和,显得极有耐心,她静静地守候在炭火旁,火舌舔着黑色的药缸底,隔会儿她就用筷子搅动一下,慢慢地,药汤越来越浓郁,药香也就越飘越远了。药熬好了,刘舅母就将药汁倒进一只小碗里,让药汁慢慢冷却,差不多了,就一口一口地饮下,也许是常常喝药的缘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药的味道是苦是甜……

散文:遗漏在村庄里的旧时光

其实,我是对不起刘舅母的。刘舅母是个善良和隐忍的人,我那时还很小,只因刘舅母长得太好看,就经常邀约小伙伴搞些恶作剧逗她骂人和生气。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看见刘舅母地里的西红柿开始泛红了,就悄悄地梭进地头,将刚刚红了半边脸儿的西红柿摘下来,一个不剩地你一个我一个地吞进了肚子里,直到现在,那酸甜酸甜的味道还残存在嘴里。事后,我们躲在地边的刺笼里看刘舅母会怎样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骂人,或是被气得一病不起。但,刘舅母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这些细娃儿,等西红柿红了再吃嘛……

还有一次,刘舅母去唐医生那儿瞧病去了,她家的生蛋母鸡红着脸在她猪圈的房顶上不住地大声鸣叫,我们知道,这是母鸡生蛋后在向主人报信和炫耀自己。

我们攀爬上房顶,将鸡窝里的十几个鸡蛋悄悄取走,然后在山上放牛羊的时候燃起篝火,用红火炭灰烤熟后,将十几个鸡蛋与伙伴们美美地全部分吃了。其实,刘舅母知道这些鸡蛋是谁偷的,但她依然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些细娃儿,吃了我不心痛,可你们知道吗,那些鸡蛋我是准备用来孵鸡娃的……

这就是我对美丽、病弱的刘舅母的全部记忆和怀想。

打我记事起,刘舅母就病怏怏的,村庄的风一拨一拨地吹过,刘舅母偶尔也会去菜园子里拾掇拾掇,但刘舅母终究经不住风吹之重,几吹几吹,风就将她吹进了一座坟茔里,如今,坟前蒿草青青,一片荒芜,她的亲人好久都没有给她的坟茔培土和扫墓了。

若干年后,刘舅母不知道,曾经那么悠闲、安详、纯净的村庄会被人狠心抛弃,再也看不见墨绿的麦地,嫩黄的油菜花,嫣红的紫云英,只残存一处处空荡荡的山梁、沟谷、枯井、老树,还有一坡一坡的林子、荒草和乱石。如今,刘舅母的后代都搬离了村庄,生活在城市里,她曾经打理和经营的自留地和菜园子,以及一茬又一茬的农活儿还留剩在那里,谁去经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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