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書法沒有祕密

書法沒有秘密

北大中文系畢業的老友海嘯,素來自謙不敢妄稱讀書人,唯識字而已。但在寇克讓先生的草書藝術展上,他再謙之為會查字典。平心而論,若論識字,著實屬於自誇。還遜一籌的我,面對這龍蛇競筆端之最為難的草書,感覺查字典之謙,還有識字的驕傲,部首音序都不得要領無從下手。

克讓的博士導師在開幕式上盛讚弟子,其間有一口誤,幫克讓長了十歲。在弗洛伊德看來,口誤的內容往往是內心深處真實想法的反映。確乎,草書之大成,通常需要知天命的歲月打磨,僅只過了不惑的克讓,自是早慧之大家。但這早慧沒有偶然和討巧,是根深葉茂的鐵棒磨成針。

很多又很多年前,克讓買了很多又很多有瑕疵的宣紙,那是邊角被水浸溼過,低價兌賣給他的滿滿一車宣紙。字喜大不喜小,若水的形不喜用水只喜用墨,毛邊紙稍嫌不過癮的他,自是滿心歡喜地寫了好一段不愁紙張的日子。這些是草書二十年的初。

驚沙坐飛,新華書畫院的這草書展,不是收梢,是一個漂亮的結。

雖是匆匆又匆匆的一個展,但鋒睿不擋,本色不藏,無一字不是練兵千日展於一時的精彩。對著那些筆酣墨飽的熠熠生輝,外行的我想,這些字不這麼寫,又還能怎樣寫呢?或剛健,或遒媚,或蠶頭,或燕尾,或顏筋,或柳骨的濃淡潤枯間,字隱沒了,意流動著。這草書展,字和形的行雲流水外,更是韻致和力道的過目難忘。

草之於楷,是字的隨心所欲不逾矩。沒有刻意的講究和藩籬,甚至可以沒有技巧,展現的只是功到自然成的爆發力。狂草之間,是書者之為書者的天賦特質的自然流露,克讓兄在路上二十載,行至於此,書當如此,氤氳著可望不可及的神氣,加上草書天然動態的美,就有楊麗萍孔雀舞的笵了。當然,海嘯和我這樣的白丁,是外行看熱鬧,書法展上那些看門道的內行們,不僅教我認識每一個寇式狂草,還對這深厚功底之上的,在規矩之間筆走龍蛇的,絕非不著邊際的精品“草”不吝讚美之詞。

雖說我做的是科學研究,但越做越知道自己或許可以算個不可知論者。克讓兄的父親曾經是遠近聞名的風水先生,我就這樣自以為是地為克讓的仙靈之氣找了點由頭。說到這,還有一樁閒事,朋友們建議我買一尊文昌塔辟邪氣遠惡人,克讓定睛凝望怯怯的我數秒後,堅定不移地說:“不必”!只因正氣存內邪不可幹。因君吉言,不僅省了文昌塔的銀子,還長了志氣。

克讓兄的工作室在寸土寸金之地上,依舊有難得的高遠空曠。自由之意,王者之氣,都在那漫不經心中飄飄灑灑。椅子是現代的尼龍網椅,充當茶案的是有些年頭的雞翅木小几,新拆開的茶具裡沒有茶洗,克讓兄就把洗毛筆的陶皿拿過來充當,這信手拈來的墨茶交融,絲毫不礙三兩好友的其樂融融。

對酒當歌墨香湧時,克讓兄依舊稱海嘯兄為海老師,當然海老師也稱之寇老師,這份神完氣足的尊重和友情,一旁的我,懂得他們的相互欣賞和懂得。魏晉風度說濫了就俗了,好在大俗也又大雅,沒有新的替代好詞還就繼續魏晉風度。那個有慨當以慷的曹操、務舉大綱的謝安、矯如驚龍的王羲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的時代遠去了,不過在當下熱火朝天的大時代,真名士風流依舊。這二位,不求輕裘緩帶、不鞋而屐的形,不失任真自得、簡約雲澹的神。

懂克讓的海嘯說,草書展上的作品都透著不媚市和眾的純粹,這是讚賞,也是委婉的建議,雖說居高聲自遠,也可能高處不勝寒,傳播也是可以考慮的一個方面。我選了不勞海嘯查字典,不煩內行教我認的一幅字,我們仨在那兩個字前兩兩合影。那兩個平易謙和的字,就是大道無形,君子不器之“不器”——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當然,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草書之美盡於此矣,器與不器皆大家。

(朱毅首發於光明日報,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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