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一夜長大(情感故事)

誤會

  三十年前,我九歲,姐姐十一歲。那個時候,電話還沒有走進尋常百姓家,兩地之間的聯絡方式,主要是書來信往。早在暑假前一個月,爸爸就給遠在農村老家的爺爺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吾爸吾媽,犬子犬女欲回桑梓省親,動身時日定為八日,次日下午抵達小鎮,萬望尊父尊母遣員接洽

  我爺爺曾經是私塾先生,我爸爸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可不擅長舞文弄墨,他能到城裡紮根,還是靠當兵跳出的農門。爸爸成了城裡人後,認為自己該文雅起來,這封半文半白的信就是明證。爸爸沒有料到,自己搖頭晃腦地掉書袋,惹了大禍。

  爸爸在信裡說,我們動身的日子是八日,這話有歧義,既可以指農曆七月八日,也可以指陽曆八月八日。但從語境上看,農曆七月八日的可能性更大,爺爺就是這麼認為的。

  陽曆八月九日下午,我和姐姐從那輛一路不停熄火的客車裡走了下來。到小鎮上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由於爺爺以為我們是農曆七月八日回家,所以沒有“遣員接洽”。有道是無知者無畏,我和姐姐知道,翻過那座山就可以到爺爺家,看著山也不高,沒有多遠的路,就商量著我們自己走過去。

  那座小山叫浮木山,有成形的山道。我和姐姐順著山道,向爺爺家出發。山路看起來很近,可走起來很遠。天色越來越暗,回頭一望,小鎮彷彿還在屁股後面。而爺爺家,卻還是顯得那麼遠。

  我和姐姐慌了,腳步也凌亂起來,無數次被樹根和山岩絆倒。

  夜晚終於降臨,山頂上有一輪彎月,但稀薄的月光被山林山巒吃掉了,遠遠近近黑乎乎的,隱隱約約藏著某種神秘和不安。

  我再也走不動了,顫抖著聲音說:“姐,我害怕。”姐姐反而鎮靜下來,她像小大人一樣,理一理紛亂的溼漉漉的頭髮,對我說:“弟弟,別怕,有我呢!你看,我們是順著山路走的,只要沒走錯路,就一定會到爺爺家。弟弟,咱們接著走!”

  姐姐的一番話,稍稍給了我點信心,我抬起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又走了起來。

  山裡一片寂靜,有不知名的小蟲在唱歌。姐姐對我打著氣說:“弟弟,你聽小蟲在唱歌呢,它們陪著我們走,我們怕什麼啊!”

  我“嗯”了一聲,可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悽慘的嗥叫,那聲音,由短變長,由低沉變高昂,由沙啞變尖厲,聲音裡包含了一種莫名的憤怒和威脅。“姐姐,是狼叫!山裡面有狼!”我一下撲到姐姐的懷裡,驚恐地喊著。

  野狼

  姐姐像媽媽一樣,輕輕地撲打著我的後背,小聲地安慰我說:“弟弟,咱不怕,你聽那聲音,離我們好遠呢!再說了,我聽爸爸說,狼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的。就算狼來到我們面前,我們不惹它,它不會咬我們。就算狼要咬我們,我們把帶給爺爺的糖給它吃,保證它不咬我們。”

  “可是姐姐,狼吃糖嗎?童話裡說,狼吃人的!”我哭喪著臉說。

  “弟弟,狼要吃我們,我先給它吃,它吃飽了就不咬人了!”姐姐說。我抬起眼,依稀看見姐姐的眼睛裡閃著一種我說不出的光來。對!媽媽遇到難題時,眼睛裡就有這樣的光。

  姐姐又拉著我走,磕磕絆絆地走了好大一會兒,我絕望地發現:山路不見了!周圍到處是亂石枯草和麵目猙獰的樹根。我還沒來得及哭喊,突然發現,在我和姐姐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有兩團綠幽幽的光盯著我們!細一看,有一頭像狗一樣的傢伙,尾巴夾在屁股裡,伸著半尺來長的舌頭看著我們。

  “姐姐,狼!”我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對姐姐說。

  姐姐朝後看去,半天沒說話,也沒動。我能看見姐姐眼睛裡的恐懼,也看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忽然,姐姐拽起一根小手腕粗的樹枝,雙手握緊了。朝狼喊道:“狼,你別過來,你要是敢過來,我就打死你!”

  狼似乎被姐姐的威脅嚇住了,甚至還向後退了退。姐姐鼓勵我說:“弟弟你看,狼怕我們呢,我們走!”

  姐姐拉起我朝前走,可這隻狼緊緊跟隨在我們身後,我和姐姐快,它也快;我和姐姐慢,它也慢;我和姐姐停下腳步,它也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

  姐姐又揚起手裡的樹枝,朝狼尖利地喊叫著,轉過頭又對我說:“弟弟,別怕,它要敢靠近我們,我就打死它!”

  是姐姐的鎮定影響了我,我又向前走去,姐姐邊後退邊警告著狼。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隻狼忽然對我們失去了興趣,轉過身去,慢慢地消失在夜色裡。

  “我的媽呀!”姐姐呻吟一聲,倒在地上,我摟起她,她渾身上下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本以為,躲過了狼,我們就沒事了,我們哪裡知道,還有更大的考驗等著我和姐姐。

鬼火

  我和姐姐像沒頭蒼蠅一樣,胡亂地走著,來到一個稍微平坦開闊的地方。姐姐說:“弟弟,路可能就在這裡,我們仔細找找吧!”

  我朝四周看著,忽然,我好像被人用刀扎到了心臟——不遠處,閃著一個火團,像籃球一樣大小,綠瑩瑩的。那團火像一個被人提著的綠燈籠,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鬼火!”我慘叫一聲,倒在姐姐懷裡。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鬼火就是磷火。我只從爸爸的口中知道,鬼火是死人的陰魂,是鬼走夜路時提的燈籠。我們遇到鬼了!

  又一團鬼火出現了,向我們這邊移動,又有一團朝我們這邊跑來。我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胡亂地悶頭狂跑,可奇怪了,我跑得快,那些鬼火跟得也快,它們拋開了姐姐,都向我跑過來。當時我也不知道,磷火重量輕,我跑動時,空氣流動,帶動了磷火過來。我以為,那是大鬼小鬼來殺我呢。

  姐姐也注意到了鬼火跟著我跑的現象,她像發怒的獅子一樣,朝鬼火衝過去,她邊跑邊說:“鬼們,不許欺負我弟弟,有本事衝我來!”很神奇,鬼火彷彿受到了挑戰,真向姐姐圍過去。

  姐姐停下來,鬼火們也沒了目標。姐姐對我說:“弟弟,你看,我們要是不惹鬼,它們也不害我們,我們就站著別動。”

  我說好,實際上,我也動不了了,我癱軟在山石上,絕望而恐懼地看著姐姐。姐姐大聲地說:“弟弟,別怕,我給你唱歌,你聽我唱歌就不怕了。”

  姐姐唱起了歌,歌聲在空曠的山野裡盤旋、迴盪。姐姐的歌聲像媽媽唱的搖籃曲,輕柔、鎮定、安詳,我的心裡像被涼風拂過。我想,姐姐只比我大兩歲,她都不怕,我還是個男子漢,我也不能怕。

  我來到姐姐跟前,姐姐摟著我,還在唱著,山風停了,鬼火歇了,天色亮了,我睡著了

  早上九點多,我和姐姐被上山挖草藥的路人發現,巧的是,路人是爺爺村裡的老鄉,他把我和姐姐送到爺爺家。

  讓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姐姐痴痴地看著爺爺,目光空洞。爺爺說:“孫女,我是爺爺啊!你不認識我了?”爺爺說著話,就要來抱姐姐。但姐姐彷彿被火燒了一樣,她的眼睛裡一下閃爍出驚恐和瘋狂。姐姐跳起來,尖叫著:“狼!鬼!”姐姐的聲音淒厲而沙啞,她飛快地轉過身去,撒腿就逃,卻一頭撞在門板上,姐姐倒下了,但嘴裡沒有歇著:“狼!鬼!”

  姐姐瘋了,再也沒有清醒過來。雖然後來爸爸媽媽領著姐姐跑了很多醫院,但她瘋癲的病就是治不好。醫生們給出了姐姐的病由:姐姐是被嚇瘋的。女孩子本來就膽小,在那個驚恐之夜,她承受了太多的刺激和恐懼,當她終於繃不住的時候,她瘋了。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在我需要保護的時候,十一歲的姐姐像無所不能的母親一樣,扛著危險,扛著恐懼,她把所有的問題都自己扛。而當她知道我沒有危險,回覆到一個女孩身份的時候,她崩潰了,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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