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衡水中學,高考界的一個神話,以超高的升學率和近乎苛刻的管理聞名國內。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在衡水中學,學校激勵學生的方法不勝枚舉。林禾青高三那年,一次月考過後,學校組織了一個活動:在一間教室裡召集了60名同學:月考前30名的同學,和下一次月考想考前30名的同學,考了前30的人吃蛋糕,想考前30的人看著他們吃蛋糕。

林禾青考進了前30名,是可以享用蛋糕的人。但她沒去。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我認為這樣的激勵方式對我沒有意義。”她一本正經地回答老師的詢問。在整齊劃一的強大壓力教育下,林禾青試圖保持某種清醒,或者說刻意迴避。

這所全國知名的中學以嚴格的管理著稱,一方面是驚人的升學率,許多學生家長擠破頭想要把孩子送進這裡,想要憑此高考魚躍龍門;另一方面它以整齊嚴格、泯滅個性的管理方式強壓十幾歲的少年人,很多學生畢業後都不敢回憶這裡的生活。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班會每週例行一次,雷打不動,此外還有誓師大會、月度總結頒獎大會、班級挑戰大會一起,組成了衡水中學的精神方陣。“我傲立九天之上,恨不能萬世為王”;“進清華,和教授名人稱兄道弟;入北大,與大家巨匠論道談經”;“兩眼一睜,開始競爭”,以及更為打動少年人的關鍵詞“青春”、“夢想”、“奮鬥”、“熱血”,這些豪氣沖天的口號飄蕩在大會之上,又在高聲演說中注射進學生的大腦。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在這些統一思想、鼓舞士氣的活動面前,甚至學習也需要讓位。開班會的時候,林禾青把桌子上的書摞得老高,躲在後面學習,努力屏蔽班主任滔滔不絕的激情演說,班主任說:“你就差這一個小時嗎?磨刀不誤砍柴工!”

她也常常懷疑,比如老師在黑板上寫的“考個高分報親恩”,林禾青想了很久,前四個字和後三個字到底有沒有關係。

在密不透風的鐵幕之下,林禾青理所當然成為一個異數。她至今可以逐一數出自己在三年間留下的“違紀曆史”。

高一時候,晚上睡著後翻了個身,被查寢老師看到,扣分,原因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睡覺”。

高二時候,被班主任搜到一本從圖書館借的《霍亂時期的愛情》,被沒收,超期了三個月沒還書,班主任執意不給,還給家長打電話說:“這個孩子有問題,她竟然在看《霍亂時期的愛情》,她是不是想早戀呀!”

到了高三,晚上睡覺時腳抽筋,她疼的坐起來,正好被查寢老師的手電照到,還是扣分。

還有一次,午休結束後,拿著一個沒吃完的蘋果向教室走,被年級其他老師抓到,要求拿著蘋果拍照留證,到教務處寫檢查。

有段時間,她總是做夢。夢到老師同學在班上發現了蛛絲馬跡,巧克力皮、橘子皮,都說是林禾青吃的,她拼命說“不是我不是我”。

“那段時間連續違紀,防不勝防,莫名其妙就被抓,特別崩潰。”離開衡中三年後,她講起這些故事,像是說著別人的笑話,又像是看到了彼時的自己。嘴角帶著一絲苦笑。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圖來自網絡

除了這些“小事兒”,她還做了一件“大事兒”:逃避跑操半年。

跑操是衡水中學的標誌性場景。每週的開放日,甚至會有人花上兩百元的門票,來參觀這一人間奇景。每個班七八十人,排成六列,腳尖貼著腳跟,前胸挨著後背,距離近到鼻息都會打在前面人的脖梗子上。每個班的隊伍,擠擠挨挨組裝得像一架坦克。

每天跑兩圈,每圈喊一次口號。在那些口號裡,出現最多的,是“拼搏”“必勝”“青春”“清北”這類詞彙。有時候,身高一米九的校長張文茂會站在行政樓的高臺上,俯視他的“孩子們”,威嚴的架勢如同檢閱軍隊的領袖。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高二夏天,早操剛開跑,林禾青的鞋帶開了,後面的人踩住了她的鞋帶,她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其他人的步伐跟著亂了,踢踩磕碰,最終大片傾倒,林禾青被壓在最下面,還有一個同學露著的胳膊上擦破了好大一片。兩個星期內,她以同樣的方式摔倒兩次。“我不敢跑操,特別害怕,一跑操渾身都在發抖。”

更令人痛苦的是,夏天跑操後,同學們身上散發著的汗味。這涉及另一個問題,洗澡。衡中的澡堂是2011屆學生們的集體記憶,所有的女生採訪對象聊起衡中的澡堂,都是一邊說一邊笑,笑得要流出眼淚來。

當時的衡中,每週給一次洗澡時間,吃飯加洗澡,50分鐘,珍貴得不可一世。澡堂沒有隔斷,因為人多,每次洗澡時間,都是兩到五個人圍著一個淋浴洗,人挨人人擠人,滿目都是白花花的身體,幾乎類同於生鮮市場。

出於對跑操的極度恐懼,林禾青想要向老師請長假,老師一句話就把她噎了回去:“就你特殊?”

林禾青依舊我行我素。

“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那些東西。我學習不是因為環境讓我學習,是我自己要學習。”這個看似簡單的道理,在衡中奇妙的氛圍中成為一種難得的清醒覺悟。

2014年,她參加高考,誰也沒有料到,她是那一年最大的黑馬,她成為了河北省高考狀元。

高考狀元:衡水中學裡的叛逆者

“她是一個十足的叛逆者。”李翰是林禾青高三時的班長,在北京昌平的一家烤魚店裡,他這樣評價林禾青。

高三的周測,林禾青情緒不好,作文寫了兩三行,實在寫不下去了,就交了卷。

第二天,李翰宣佈:周測名次退步的同學,交份檢查。

林禾青沒交。

他氣沖沖地走到講臺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指著林禾青吼道:“你作文就得了五分,還不交反思?”

林禾青回擊:“你說的時候我沒在,沒聽到。”

那天兩人吵得很兇。

三年後,北京大學的學生林禾青和中國政法大學的學生李翰一塊吃飯。

李翰說:“那天說完你,我就後悔了。”

林禾青說:“我也是說完你就後悔了。”

林禾青早就完全地理解李翰。衡水中學的壓力是層層傳導的,李翰的壓力來自班主任的要求,李翰既是被管理者,也是執法者。他勤勤懇懇地幫學校和班主任維持秩序,還為了“心中的正義”,給班上同學告御狀。

量化是衡中管理制度的核心。成績、紀律、衛生、跑操,是量化考核的四大指標,事關班主任的獎金,以及班幹部的榮譽。

量化掌握在“年級部”、“小黃帽”和查寢老師手裡。所謂小黃帽,就是戴著黃色棒球帽的年級部學生會成員。跑操前,跑操時,早飯後,晚飯後,還有把十分鐘課間擠壓成八分鐘的“預備鈴”前,他們都在盯著手錶計時,拿著紙筆計分。

他們站在教室後門,從窗戶往裡看,並記下“上課喝牛奶”“上課轉筆”“上課扭頭笑”這類的違紀事實,為方便記錄,每個學生的座位都可以用方位表示,比如“北一後一北二”,就代表北邊第一大組最後一排從北數第二個學生。不久,班主任就會找那個同學興師問罪。

高三,一次跑完課間操,一個女生“小黃帽”告訴李翰:“你們班隊形亂,要扣分。”他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我一聽到亂字,腦袋就像炸了一樣。”

李翰也做過“小黃帽”,那是高二的時候。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種投機主義”。

“小黃帽”像個護身符,給他帶來過不少好處。比如,假期不用寫作業,打通學生會的人際關係,就不用被查。比如,課間操的時候去班裡查零食,想查誰查誰,查到了直接自己拿走吃掉。比如,借事翹課,拎著帽子出去溜達溜達。他甚至悟出一個道理:“一旦躋身了權力階層,你會發現人跟人都是有利益交集的。”

回味過去,李翰感到一陣荒誕。“我不認識那時的自己。我現在想想我好搞笑啊。”

在衡中時,李翰並不是什麼異數,他曾是衡中評價體系中最優秀的那種學生。從文理分科之後,就做班長,一直做到高考。高三一年,成績長期保持在文科實驗班前五名,這意味著他是個極有希望考上“清北”的學生,是像大熊貓一樣的保護動物。

但規矩的守護者也會被規矩所摧毀。高考前一個月,一個週六的晚上,難得的放鬆時刻。張家口人李翰離家遠沒回去,他和朋友從外面帶進宿舍一隻燒雞,想在熄燈後,偷偷摸摸地大快朵頤。

一隻雞翅膀還沒吃完,年級部老師一腳把門踹開了。

那天,李翰徹夜未眠。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往日磨的薄得不能再薄的刀,一刀劈在了石頭上,咯嘣一聲,斷了。

第二天,他等來了處理結果:回家。

這麼嚴重的處理是出自學校考前抓典型整肅紀律的需要,對他這樣的好學生毫不手軟,更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李翰的媽媽從家裡趕來接他回張家口。從衡水到張家口火車要走10個小時,因為遠,他平時放假都不回家。爸媽開車來接他回家,一趟是四個半小時,來回花費大於1000元。

對父母的歉疚,給他帶來了最大的痛苦。他描述回家那幾天的感覺:“如同萬箭穿心,很複雜,後悔,愧疚,憤怒,委屈……”

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之大,直接影響了他高考的發揮。本來對於清華北大勝券在握的李翰,因為高考前的情緒崩塌,最後只考入中國政法大學。

而這一事件留下的陰影仍然籠罩在李翰身上。進入大學之後,他變得內斂,與學院系統保持距離,對“集體”保持高度警惕,學校的組織和活動,能不參與就不參與。

他現在信奉美食,經常一個人下館子,“但就是沒有當初那種味道了,那個雞是真香”,他笑了一陣,又停住了。

如果說林禾青是叛逆者,那麼康喬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不穩定因素。他和李翰從小一起長大,但到了衡水中學之後,放縱不羈的康喬無法忍受嚴守規矩的李翰,於是兩人分道揚鑣。

康喬高高瘦瘦,是那種很討人喜歡的陽光大男孩。入學之後,他很快有了一幫兄弟,組成了自己的小團體。他們靠小團體的力量對抗環境的巨壓,用朋友之間得到的善意的理解,來消解少年人被壓抑的巨大不滿。學校規定,22:10熄燈睡覺,23:40之後才能去廁所。他們就經常等到23:40之後,在廁所相會,蹲在一個個坑位上夜聊。

小團伙中有一個男生的父親是開書店的,經常能打印一些資料,他們就如飢似渴地傳閱,那裡隱藏著跟歷史課本上不太一樣的歷史。他們高談闊論,談國家和社會,也談衡中體制和教育制度,評析和批判每一個標語、每一句口號,頗有些“恰同學少年”的感覺。

康喬頗具領袖氣質,講義氣,周迎是被他影響的人之一。

周迎剛進衡中的時候,從不敢違紀,學習成績一般,調研考試考年級1000多名,在實驗班裡排倒數,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他來自秦皇島,距離衡水 500 公里,幾乎每次放假,父母都會開四五個小時的車來看他,車上塞滿了家裡帶的零食。考不好,他覺得愧對父母,一給家裡打電話就哭。

自從進入文科班,結識康喬後,他慢慢地變了。他開始參加廁所夜談會、打球、閱讀開書店的叔叔打印的資料,漸漸明白生活中不能只有學習。

高三,他的叛逆達到頂峰,以至於班主任在班上對他做出這樣的評價:“有些同學很愚蠢、幼稚,想以自己的成績為代價反抗教育制度。”

高三時,他參與自主招生,申請了校薦名額,按照當時的成績,預期會拿到復旦的名額,結果被分到了西安交通大學。他發現很多成績比他差的同學,分到了更好的大學的名額。

他開始意識到,這裡除了成績,還有一些不能言說的東西。家人勸他去參加西安交大的自主招生,他不聽,意氣用事放棄了這個名額,就因為這件事“很不尊重、很不公平”。

那天晚上,天很冷。跟家人打過電話,周迎突然想哭,他走到操場上,躺在涼颼颼的草皮上,望著深藍色的天空,告訴自己:“只能靠自己了,只有高考一條路了。”

班主任的一句話他聽進了心裡:“如果你自己不夠強大,就只能做犧牲品。”

三年後,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周迎回想起高中生活,仍然無法抑制激動的情緒:“壓迫無孔不入,如果順從,會迷失掉自己非常信仰的東西!”他慶幸自己沒成為老師說的那種犧牲品,但是他知道,在光輝燦爛的成績後面,有太多人當了炮灰。

上海的雨夜,剛從CBD高層寫字樓裡一家投資諮詢公司實習下班的周迎身著西裝,看起來神采奕奕,幾年前衡中操場上那個跑操一搖一晃的胖子已經不見蹤影。

和林禾青一樣,黎方也不想跑操。不過相比林禾青硬碰硬的辦法,黎方更懂得鑽規則的空子。

高一軍訓,他看了兩天跑操訓練,斷定這樣跑操既不能起到體育鍛煉的效果,而且像馬戲團耍猴一樣滑稽,主要是為了領導們看著爽。

於是他找到班主任,義正言辭地說:“我想當體委,為班集體做貢獻!”老師沒有拒絕的理由。就這樣,黎方每到一個新班,都當體委,當了三年。

體委在隊伍兩側跑,負責把握隊形整齊,帶著喊口號,不用和別人摩肩接踵。黎方甚至連口號也不喊,因為體委不止一個,他不喊,自然有人願意喊。當體委後,他順理成章地從被耍的猴變成了看耍猴的看客。

“又沒有尊嚴又沒有發言權,一群奴隸才能練成這樣。”他說這話時,平靜的表情,無所謂的口吻,帶著一貫的自信和自負。

黎方是個物理奧賽生。他熱愛物理,是那種有天賦的人。初中自學了微積分和高中物理,40分鐘就能把高考數學卷做到140分以上,20多分的橢圓解析幾何大題非要用三角形證全等去做。

到衡中以後,他就像被戴上了緊箍咒。雖然高一物理的知識他初二就會了,但是還得按照老師的要求認真做筆記,刷那些在他看來很弱智的習題。他想看國家隊難度的奧賽題、學大學物理,被視為歪門邪道。他精力旺盛,努力了三年都沒有能在午休時間睡著過,所以只好偷偷帶個不能上網的手機,午休時間用衣服蒙著頭,看手機上的小說。

手機裡只有一部《龍族》,他來來回回看了十遍以上。黎方喜歡看書,高中三年,他的閱讀資料極度匱乏。只有一部《龍族》,一本《法醫學》。在衡中,“閒書”是受到嚴格控制的。

他甚至把抄書當成一種放鬆。一本大學教材《熱力學》,他從頭到尾抄了一遍,包括前言、序言、目錄、插圖。

在衡中,每天晚飯後有20分鐘的新聞時間,播放老師剪輯過的《新聞聯播》、《焦點訪談》、《新聞直播間》等節目。新聞是必須放的,因為學校會派人檢查,但是高三的班級,新聞都是靜音放的,所有人都低頭學習,任主播在屏幕上滔滔不絕。

整個班,只有黎方會抬頭看,但是好幾次,他正看著,冷不丁地後腦勺就被班主任按下去了,被按了幾次之後,他也不再抬頭了。

衡中給每個奧賽生上了雙保險,所以學競賽科目的同時,高考科目也不能丟下。但是對於黎方來說,給他學物理的時間太少了。他想學物理。化學課,他學物理,生物課,他也學物理。為此,被老師沒收書、和老師吵架、被趕出教室。他陷入了極端的理想主義,越是不讓學,越要學。

被趕出後,他就沒再回去,找了一間空教室,自己在裡面偷偷學物理。跟老師撕破臉,老師不再理他,也相當於達成了某種妥協。

事實上黎方為自己爭取到了一部分自由。但是他也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比如精神上巨大的壓迫感,整個人變得歇斯底里。

“我本來是一個情緒很穩定很理性的人,被他們逼得很瘋狂很極端。給我自由的話我是不會放縱的,我是可以把我自己管得很不錯的,但是他們給我一頓亂管,我就什麼都不會了。”這是一個天才少年的自述。

衡中的學習方法是為多數人準備的。黎方這樣的異數,只能在掙扎中自求多福。

他沒賭贏。物理奧賽的省賽中,因為一道“有爭議”的題目,他與省隊失之交臂,無緣保送,只剩高考一條路。

幸運的是,他通過了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的自主招生。高考之後填報志願,出於某種儀式感,他就填了一個學校一個專業。這正是他最喜歡、也最適合他的。功德圓滿。

但是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高考之後,老師對他說:“你如果那時候再聽話一點,就能走清華了。”清華北大高於一切,只管學校不管專業,這是典型的衡中思維。黎方談起這事時,露出難以掩飾的輕蔑神情。

我們在中科大見到了“出獄”後的黎方,彼時他正在主導一個投入上百萬的科研項目。幸運的是,擺脫極端瘋狂恢復理性平靜後的黎方,發現自己依然還是熱愛物理。

2014年夏天,高考完的林禾青重回衡中,她的身份是高考狀元,任務是給高三的學弟學妹做分享。

以衡中的標準來衡量,黎方和李翰,都是失敗者。因為他們本應該考上清華北大的。

林禾青則是成功者。

在衡中,分析行為與結果的關係,最通用的邏輯是“成王敗寇”。

“如果我沒有考好,他肯定會說,你當時不聽我的話你活該吧?但是最後我考好了,就會說這個孩子很有自己的主意,很樂觀心很大。”林禾青表現出令人驚訝的坦誠。“高考之前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這次考第一的下次可能考三百。所以我覺得高考,運氣的成分很大。”

高考之後,林禾青成為衡中的驕傲。像所有衡中的高考狀元一樣,她獲得了中國奧運冠軍式的榮譽和褒獎。讓我驚奇的是,她清晰的自省力,和對待過去記憶的誠實,沒有被“勝者”的身份模糊掉。她對衡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做了深入的反思。

林禾青回溯高中年代:“我始終在摸索,自我和環境之間的界限。我不甘心把自己縮在那麼小的一個地方,五點半起床,跑步,讀書吃飯,吃完飯繼續讀書,吃飯,睡覺,睡完覺繼續讀書,讀完書又睡覺……這樣的三年對我來說,太無聊了。我還有精神世界、自我發展和人格健全。我試圖找到一個界限,在這樣的氛圍和管理中,我能夠得到的自我到底有多少?”

她漸漸發現,摸索就會越界,越界就會衝突,衝突就會受傷。和環境抗衡,受傷的永遠是自己。

每次違紀被叫家長,她都會懷疑自己的人品,懷疑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是個不孝女。衡中最令她畏懼的是,每一個小小的行為都可以和很大的東西掛鉤,上升到人品問題。以至於你上課偷喝牛奶影響到你父母的幸福,你睡覺翻一個身也會影響到你室友的人生。

“我並沒有找到那個最大的界限,最後我變成了那個最小的我。”

那個班會課上躲在書堆後面學習的,那個考了前30還不去吃蛋糕的林禾青,並非從一開始就明確“我要為了自己學習”。經過很久的思考和掙扎,她才搞清楚自己為什麼不學習,又為什麼要學習。

她設想了另一個情境,如果自己不在衡中,而是在一個普通的高中,那麼她肯定會像初中的時候一樣,比其他同學都更努力,她是一個並不缺乏自制力的優等生。但是為什麼到了衡中,她成了一個叛逆者?

林禾青給了這樣的答案:“在衡中,我表現出對學習不屑一顧的態度,是因為我想要與這個壓迫我的環境去抗爭。如果你要抗爭這個環境,就要抗爭這個環境中最強大的東西,那就是學習。這個環境和制度,從上到下,都告訴我要學習,我就只想,我不聽你的,我要證明我自己,我要反抗,我不學習。”

“但是我忽視了一點,學習對我本身來講是重要的,我自己是想學習的,這是一個矛盾的事情。我那時叛逆,但是很多東西看不清,是為了抗爭而抗爭,而不是為了自己而抗爭。”

時間逼近高考,她不再“為了抗爭而抗爭”,開始“為了自己而學習”。她儘量不理會整個環境的影響,並最終證明了自己。

站在臺上,林禾青發現,她看著臺下的這些人,發自內心地希望他們好好學習,希望他們不要跟環境抗爭,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高三。那個時候她明白了當初老師們對他們說那些話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他們學習。

她把很多話,換了一個說法,講給學弟學妹們聽。她告訴他們:“我高二的時候也總是違紀也很叛逆,因此我很痛苦,影響了我的學習,所以希望你們高三規規矩矩的,不要像我一樣痛苦。”

“如果讓你重新過一遍這三年,你會規規矩矩的嗎?”

“不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