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文 | 張大春

學院君說:寫作不等於寫作文。但即使如後者,現在非常多的孩子從作文“寶典”中尋找捷徑成了家常便飯,而從長遠來看,這樣做對孩子的損害可能不小。今天我們分享著名華語小說家、臺灣文壇領軍人物張大春老師,從陪伴自己孩子成長到對兩岸青少年寫作誤區的分析與建議,相信對大家有所啟發。文末附提升孩子創意寫作與表達力的“少年編劇工作坊”推薦。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臺灣著名作家張大春,莫言形容其為“《西遊記》中的孫悟空”,言外之意為神通廣大,變幻無窮。)


今天寫作練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試舉一例:聖誕節快到了,我想給我最好的朋友A(其實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送一份禮物,我想買好吃的食物送他,可一想,食物一旦吃完了,他不就忘了我嗎?應該選一份有意義的禮物。

於是我又想到買個好玩的玩具,可玩具一旦被玩膩了呢……最終我想到:他喜歡寫作文,我為什麼不送他一年的學生作文雜誌呢?聖誕節那天,我把禮物送給他,他非常高興,說: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總之,故事曲折,主題突出,老師看了很高興,準備交給雜誌去發表,可就在老師點贊時,我自己卻看出問題來了,對老師說:我還是拿回去重寫吧。

我作文開頭寫正發愁怎麼給A送禮物,這是聖誕節前,可結尾卻跑到聖誕節當天,開頭、結尾的時間對不上。

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整個故事是編出來的,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撒謊。

寫作是表達自己,而不是揣摩他人

中國大陸和臺灣最相似的地方就是語文教學,大家都在搞命題作文,老師也都會教學生一些應試套路。

我也做過一點功課,找了大陸高考優秀作文選來讀,坦率說,他們的詞彙量太豐富了,我同年齡時,可能連他們一半都達不到,直到今天,我也寫不出他們那樣的文章。

命題作文的最大問題在於,它引導學生揣摩出題者、閱卷者的想法,並裝成是自己的想法。這其實是件很恐怖的事,從8歲開始寫作文,到18歲高中畢業,這麼10年訓練下來,人就會養成“頌聖”的習慣,

動不動就是“頌”,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一定要小心“溫水煮青蛙”,特別是小學四年級前,找到正確的培養寫作力的方式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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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寫的作文,都是揣摩他人的意思。我認為這樣的文化教養,在根本上出了極大的問題,可能我們在整個過去的作文教育,包括海峽兩岸的中小學,一直沒有判斷或者思考一個問題.

那就是,如果我們能夠有效率地培養孩子自己產生知見,而且能夠訓練思維或者辯證的習慣,那是不是就可以讓命題作文這件事情稍微往後退一步,也就是讓命題作文退場,讓應試作文離開真正所謂的文章的世界。

可能家長們會想,按您的方法教育孩子,萬一考不上大學該怎麼辦?那麼,我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就是跟著老師走,老師說的可能不對,但有用,你心裡明白就是了,一切等通過高考、上了大學後再說。

我有一個朋友搞作文培訓,他有個高招,讓學生背50到100句古人名言,隨時套用到自己的作文中,閱卷老師一看,你竟然還讀過這個,一下就把分給提高了,這可以算中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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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覺得,一切作文套路都等於公開作弊,但為了通過高考,也不妨試試。

上策比較難,需要培養一個人在感覺與表達間靈活的轉換能力。

總之海峽兩岸最統一的事情之一,就是如何在8歲到18歲之間讓一個孩子習慣於揣摩他人心意,並且發揮變成自己的思想,這一點,有時候想起來有點毛骨悚然。一定要引起警惕。

平常的說話比有意的訓練更重要


我從我的孩子進了幼兒園到小學二年級以前,因為我對古文字有興趣,所以我經常想辦法把個別字形象化、生動化地編成故事,然後告訴他們。

但是到了大概三年級,他們開始寫作文,寫作文我不教的。我只有兩招,第一招,我說,你每篇作文拿給我看,我不看你的意思,不改你的思想,也不評論你的想法或者情感,我只改你的錯字。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他們兩個到了四年級的時候,哥哥想開了,說不對啊,四年級了,你不可能不看我思想。事實上這也是我小的時候,我的父親看我的作文、日記、週記,我都讓他看。

為什麼讓他看?他說他只看錯字,他也始終確守他的承諾,從來沒有對我的思想或者意見有任何看法,就說哪裡有錯字。所以我信守這個傳給我兒子。

我們家孩子跟父母對話的時間是非常長的,每天在飯桌上,或者其他一起共處的時間,是不斷講話的,這個訓練從他們上幼稚園開始,一直到他們不太願意跟我們講話為止。

他們從來沒有在任何求學階段,被選為寫作文的代表,作文分數大概在比較好的程度。看起來,四年級就像是個分水嶺。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有趣的是,有一天我忽然發覺,有一個雜誌向我的女兒邀稿,邀稿後她也不想寫,她母親就逼著她說人家向你邀稿,寫五篇書評,我看五篇書評嚇一跳,我以為是專業書評家寫的,結果是她媽開車載她的時候,在路上她用手機打的,打了五篇書評。

真正的缺點顯現了,每一段統統都是逗號加一個句號,標點符號沒人教,她在學校也不好好學。但是表達意見之清晰,舉證之明朗,而且在議論分析條理上沒有瑕疵,我嚇一跳。

我不是吹自己的孩子,畢竟他們離寫文章的人差得太遠,可是我相信他們之所以能夠那麼清晰,那麼條理分明的表達,很重要的是基於平常的說話,跟他溝通的時間要長,面向要廣,而且無所不談。

講究次第,溯回古典


寫文章和寫書法一樣,要講究一個“次第”。

我從小生活在眷村裡,對門住著一個馮伯伯,也是講故事的好手。馮伯伯講過一個“飛天蛇”的故事,說一個小和尚為了救師父的病,去山洞裡取大蛇的膽囊,走了三天三夜還沒看到蛇——因為他就在大蛇的肚子裡。

這個故事嚇得幼年得我魂飛魄散,但成年後想起來,服膺的卻是其中故事經驗的傳達方式,也就是先說什麼後說什麼的“次第”,甚至具體到某個人物出場的時間,晚出場接不上,早出場不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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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四本,也有一個次第在裡面:《戰夏陽》是“偽學術論文”,用考證的文本形式寫傳奇;《一葉秋》是母親、姑姑、奶奶、曾祖母、高祖母等十幾個老太太傳承的家族故事。

至於《島國之冬》,在我的設想中,是能夠在技巧上呈現出一種從中國古典說部、書場、評話“過渡”到西方現代小說的痕跡。

我小學就讀教會學校,英文功底還算可以,國中(初中)時便能閱覽英文小說,高三時即開始寫小說,早期的《四喜憂國》、《將軍碑》、《公寓導遊》等小說,在敘述上都具實驗意味,比較向西方現代小說靠攏。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張大春的《公寓導遊》)

只是如此許多年後,我猛然意識到,當代作家是在用漢字寫西方小說。我不太想誇張說,我們應該有種國族主義式的自覺,寫純粹的中國小說。

只是在那樣習焉不察的書寫慣性上,一直用漢字寫西方小說是件蠻悶氣的事情。悶氣,這種頗不舒服的呼吸狀態,是促我後來重新溯洄於中國古典史統、說部、筆記中的原因之一。

中西對讀之下,我重新發現了縈繞於中國傳統中的“驚奇感”,那一種初刻拍案驚奇式的驚奇,但所異於或欠於西方小說的是,故事和人的真實處境是無關的,故事歸故事,你歸你,我歸我,而非後者對複雜人性的活化和刺激。

於是,讓這兩個傳統碰頭,藉由驚奇性的故事把人性說得更透徹,是我現在所躍躍欲試的。現代小說有現代小說的侷限,傳統筆記有傳統筆記的侷限,這兩個傳統不碰頭,是很難讓各自已經智識化、公式化的寫作得到突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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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傳統在經過無數累積、沉澱、複製之後,本身會貧乏,必須遇到其他的傳統,才能將它激活。

嘗試“炫技”,與眾不同

面對惶惶不可終日的考生及家長,我總想說:如果把文章和作文根本看成兩件事,文章能作得,何愁作文不能取高分呢?

以考試取人才是中國人沿襲了一千多年的老制度,以考試拚機會更是這老制度轉植增生的餘毒,既然不能迴避,只能戮力向前,而且非另闢蹊徑不可。

怎麼“另闢蹊徑”?一般說來,真正的好文章不會是他人命題、你寫作而成就的。但凡是他人命題,就只好換一副思維,把自己的文章當作謎面,把他人的題目當作謎底。

你周折兜轉,就是不說破那題目的字面,可是文章寫完,人們就猜得出、也明白了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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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時晚報》任職時,我還當過一個聽起來奇怪的“撰述委員”,每天看30份報紙,將有趣的新聞摘錄,編成包含著政治隱喻和社會現實的戲謔小說,下午見報連載。

這些小說連載一年餘,結集為《大說謊家》,而另一長篇代表作《城邦暴力團》也是如此,看起來處處考證細緻,似乎又滿篇皆是虛構,把所有線索放在一闋《菩薩蠻》裡,留給讀者去拆解。

有人說我的寫作好“炫技”,我要抗辯一下,在沒有什麼必要炫技時,我是不會炫技的,但我發現一個技術而別人沒發現,那我要炫出來。

我們常說,文如其人,其意大體是說文章往往體現了一個人的閱歷、性格和思想,即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好比我們從李白的詩中可以讀到灑脫恣意,從劉禹錫的詩中則會領略豪邁。如果文章千篇一律,縱使摘豔薰香也難避空洞無物,又何談好文章?

積累詞彙,善用動詞

如果讓我對孩子們作文有一條什麼建議的話,我建議儘可能寫簡單,

少用形容詞、副詞,多用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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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文教學中,一些老師會鼓勵學生濫用辭藻,這是因為“五四”後很長一個階段,白話文發展不太成熟,那時人們對副詞、形容詞比較寬容,在徐志摩、朱自清的文章中,都會有一些長句,但這種寫法未必適合當代。

我覺得在今天漢語寫作中,阿城的東西最乾淨,比如小說《棋王》,幾乎沒用什麼形容詞。

當然,寫文章都會用到形容詞、副詞,但我寫完東西后,會做一番減法,將沒必要的詞統統刪掉。

我記得以前在大學教現代散文課,朱自清、徐志摩、郁達夫這些,我認為這些文章都還有著某種在白話文運動初期階段,對於使用白話文無比興奮而形成的沒意義的、空泛的堆疊,有趣的是減法,所以我就在散文課上做一些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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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可不可以寫一篇文章,只有名詞、動詞、介詞和虛詞,沒有形容詞,這些東西我在教的時候,還沒有體會到真有這樣的文章,我後來看到阿城的文章,我每看一篇,他寫任何事情,我都樂.

他那種乾淨就是沒有不必要的形容詞,也沒有不必要的譬喻。如果說他平鋪直敘,你會因為他的那個減法,因為簡潔乾淨,會記住他特別生動的某些語言。

我記得他在《樹王》裡有那麼兩句話,聽起來俗得不得了,可是傳神了,我經常想起來。“我不過是個屁眼兒大的官”,“你還在我屁眼裡”,非常鮮活。

契訶夫的那個《小公務員之死》非常清楚的一個意象,那兩句話,抵得過契訶夫一個短篇。

小學四年級是寫作力的分水嶺,日常的“嘮叨”比刻意練習更重要

(契訶夫《小公務員之死》)

在臺灣有一個我非常敬仰的老前輩,短篇小說作家黃春明,我認為他是臺灣最了不起的短篇小說家。他70多歲的時候跟我說,“大春啊,你不覺得文學小說這些,會寫的人越來越少,讀的人越來越少嗎?”。

當然這種感慨很尋常,可是我沒想到他後面說,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他說,“我認為現在的孩子,腦子裡面的動詞太少,最常使用的動詞就是‘買’。”

我認為,這一問題的出現,原因不在於孩子缺乏想象力,而是他們沒有時間沒有條件去參與更多生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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