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临终病房里,他们一边数着日子一边还想触摸阳光

临终病房里,他们一边数着日子一边还想触摸阳光


1


老李73岁了,他在今年三月来到临终关怀医院。

一年前,长期咳嗽的老李在儿子的坚持下不得不去医院做了一次全身体检。一轮复杂且耗时的体检下来,老李被诊断出肺癌晚期。

连续两个月的化疗,让老李的身体迅速透支。他的儿子和儿媳常常需要穿越半个城市繁忙的交通给老李送饭;倘若遇到紧急发病情况,医院病房外的座椅便是他们一天中仅有的休息场所。二月初的一次发病,让儿子最终下定决心将老李送入临终关怀医院。

“一开始跟我说是转院,”老李说,“一到这儿,发现不对啊,哪儿的医院这么小,还在外面设一个佛堂。”

老李的床头,放着一本用黑色皮革精心装订起来的相册。老李十分喜欢向别人讲述相册里的故事,“这是他最活跃的时候。”护士长说。

此时的他,说话很快,眼神里泛着激动的光芒,语气中带着癌症晚期病人鲜有的欢快。

从老李的照片中可以看到,那时的CBD还是一片平房,隔不远就有一大块荒草地,老李闲的时候喜欢在这里晃悠。但这些都不存在了,玻璃亮片铺设的摩天大楼取代了以前的荒地。

“你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这地儿以前可荒了。”老李指着照片说,“跟现在这个医院旁边差不多一样荒。”

“那可不,这郊区哪儿能跟城里比。”站在一旁的护士长说。

在她眼里,大部分时间老李是沉默的。

入院的第一个月,老李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除了对照护的需求,他常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那时他常问还能活多久,可把我们吓坏了。”为此护士长每天都要花上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和老李交流,并且在离开时特别嘱咐护工要多注意他的情感问题。

“他觉得被抛弃了,只有跟志愿者翻相册的时候话才多一点。”护士长说。

据老李回忆,自入院以来,儿子只探望过四次。“他工作忙,不怪他,现在的人跟我那时候不一样了。”老李低头看着窗外说。除了第一次的一整个下午,其余三次都是“提着一大袋保健品,问护士几句话,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孤独已经成为老李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不喜欢楼下活动室每天的活动,“那帮婆娘又唱又跳,太吵了。”入院至今他只参加过一次;他讨厌医院主楼外面的佛阁,“整天净弄些迷信的东西。”

虽然住在一间颇为宽敞的三人间,但那张2米长,1.5宽的病床成了老李每天的活动空间。在早上起床后,老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听收音机。他的视力不好,所以读起东西很吃力。他的床头放了超过十五种药物,其中由将近一半的主要功效是止疼。

“这老头就是倔,一开始谁也不理。”老李隔壁86岁的陈女士说,“现在好多了,起码也会叫我们提醒他吃药了。”

“我就不忌讳地说吧,我现在想开了。儿子儿媳忙,我也活不了多久,送我来这儿所谓的临终关怀也算是为我好。”老李说。他的床挨着窗户,坐在床上,他缓缓地看着窗外荒芜的树枝,呼啸的西北风拍得窗户一震一震。

“其实他之前因为病情被其他医院拒收过,现在大概是认命了吧。”陈女士压低声说。

2


小文也有自己的相册。她今年22岁,但只有从她乌黑的头发和周围老人的映衬下才依稀显出22岁的样子。癌症让小文的四肢变得如同床边的暖气管一样细小,肿瘤使她的肚子呈现出孕妇怀胎六月的模样。

四月初,小文被诊断出恶性肿瘤。“其实医生也不知道什么瘤,就是我肚子里长了个东西。”小文回忆说。

得知病情,小文立刻办理休学,进入医院接受化疗。

化疗并没有让小文的病情有所好转,由于无法确定具体病因,医生难以对小文的病情制定出具体的治疗方案。在连续两个月的化疗后,小文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自认为命数已定的小文决定办理出院,住进临终关怀医院来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之前了解过临终关怀,知道是提高晚期病人的临终质量,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

跟老李的三人间不同,小文所住的四人间则显得颇为拥挤。和小文住在一起的,是三位年龄都已经超过八十岁的老人。

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小文都是在手机和阅读中度过,她的双腿虚弱无力,无法支撑她走到楼下参加每天的病人聚会。

小文突然狡黠一笑问道:“你想不想看我以前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相册。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在高中毕业典礼上拍的。当时她只有18岁,和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在校园操场上坐成一排,那是高考后的六月,天空很蓝,阳光灿烂。

“好久都没有和他们联系了。”小文指出几个女孩说,“她们是我高中时的的闺蜜。”

世界在患病后缩小。在化疗开始时,每隔几天都有人来探望。后来只剩下她的父母家人。小文没有将住进临终关怀医院的消息告诉同学,她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认为自己已经淡出了大多数人的生活。

生活随着疾病的到来而逝去。

在这个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医院里,小文显得格格不入。她很难加入同屋三个老人的交流, “思想不在一个层面”;她也不喜欢志愿者,觉得那些年轻人总是喜欢用奇怪的眼光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像我这个样子。你也是因为这样才来采访我吧?”

小文的床在房间背光一侧,即使是一天正午阳光灿烂的时候,小文也常常被大片阴影覆盖。三个老人聊天的时候,小文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逼仄的阴影将她和欢快的聊天分隔开来。

“那时的天气真好啊。”看着照片的小文说。她特别喜欢夏天时拍摄的照片,有很好看的亮光,一切都呈现出生命蓬勃生长的样子。

3


护士长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做了九年。

每天早上5点30起床后,转过数班拥挤的公交和地铁,护士长从郊区的出租屋来到医院。换上经过一夜消毒的护士服,她开始和值夜班的护士进行工作交接,并安排新的一天的工作计划。做完这些事情,已经将近7点30。

这个时候,病人们也渐渐起床了。

在每天超过10小时的工作时间里,护士长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三层楼大大小小几十个病房里和病人聊天,营造对话氛围。为了寻找话题,在空闲的时候她总是在不停地浏览手机上的新闻,她也让每个住在病房里的护工做同样的事情,因为这是在这个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医院里的大部分病人接触外界的少数方式之一。

“现在找话题越来越难了,病人越来越多。”医院有大约400张床位,虽然每天都会有病人去世,但空出来的床位常常在一两天之内就会躺上新的病人。

护士长已经不记得多少次跟病人解释临终关怀的意义,也不记得为了聊天搜集了多少的新闻话题,但她始终觉得临终关怀最重要的是来自家属和朋友的关怀。

“在医院里化疗,在乎他们的人还多点。”走出小文的病房,护士长侧过头来说,“他们现在是心病,不是身体上的疾病。”

在她看来,大部分的家属的到来并不是能称为探望,他们有时只在病房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一边听我说一边聊微信,话都没有说多少。”

而对李姐来说,她认为有些家属“纯粹只是来确认还能活多久”。

在护士长到来之前,李姐就已经在医院做了两年护工,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在进入病房的门口旁有一张属于她的床位,以便在深夜帮行动不便的病人翻身,带他们去上厕所。

许多病人常常会在深夜中去世。对同房的其他病人来说,最忌讳的就是死亡。为了减轻对同一房间里病人的影响,李姐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协作护士将逝者搬到停尸间,并将生前的东西整理好等待家属来领取。

看着空荡荡的床位,同一房间的病人在第二天起床后都迅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选择将这件事遗忘,重复着已经成为程序的生活,发呆,听收音机,看书,在护士巡房的和志愿者到来的时候稍稍聊一下。没有人愿意用一整天去回忆,也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自己会不会被抬走。

北方冬天的日落总是特别早,才到下午五点,落日余晖已经从天边出现,到佛阁祭拜的病人陆续回到了病房。风很大,吹得系在佛阁屋顶上的彩旗大幅度偏离了原本绷直的线条,树枝上残留的叶子还继续在狂风中摇摆。广播中不断朗诵着颇有韵律的佛经,和夕阳的金光一并洒在这个面积并不大的医院,空旷的大厅只剩下电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病人要休息了。



-END-


小陈,大部分时候的旁观者,在尝试成为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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