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0 清代“偷奸投毒案”鉤沉

某氏子外出做生意,其母年老眼瞎,幸虧其妻賢孝,“藉針黹以供甘旨,晨昏定省,不敢或虧”,婆媳二人,相依為命。一天,男子行商歸來,其母非常高興,讓兒媳殺雞犒勞兒子。久別勝新婚,媳婦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炒菜設宴,接風洗塵,忙得不亦樂乎。不料樂極生悲,男子吃雞後當晚就死了。

鄰居得知此事,報到官府,仵作經過勘驗後,發現是中毒而死。知縣懷疑是兒媳與外人通姦,於是“倍加榜掠”,兒媳不堪酷虐,只得誣服,知縣詢問姦夫是誰。兒媳本就無辜,何況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倉促之間胡亂指認姦夫是十郎。十郎是死者的堂弟,最初死者出門行商時,曾囑託他代為照顧家母並支理家務,十郎年少誠謹,受託後時常到堂兄家照應周全,婆媳二人也是極為讚賞他的品行端正。只是如今兒媳迫於嚴刑,不得已以十郎塞責。

清代“偷奸投毒案”鉤沉

知縣隨即籤令拘押十郎到堂,十郎看到嫂子被打得遍體鱗傷,目不忍睹,不禁脫口而出:“嫂子有何吩咐?”兒媳看到十郎,想到自己恩將仇報害了他,不禁泣不成聲,只是斷斷續續地哽咽道:“叔、叔、叔叔……”縣令見此情景,破口大罵道:“姦夫淫婦,在公堂之上,猶不知恥,而靦然人面,相對嚶喔,作兒女丑態耶!”不容十郎置辯,便大刑伺候,十郎昏死甦醒幾次,實在不堪忍受,只得誣服自己與堂嫂通姦,害死堂兄。

案子審定報至撫衙,巡撫“慮囚至此,心甚疑之”,便相問幕僚,正逢幕僚與弟子在下棋,專心致志,不遑旁騖,便漫不經心地回道:“此獄已具,屬吏不知費幾許推敲,料亦無所冤曲。公又何必故意駁詰,致滋多事耶?”

巡撫聞言也就壓下心中疑慮,兒媳與十郎就這樣被雙雙押赴刑場處決。處決當夜,幕僚將要就寢,忽然聽聞門外“剝啄聲甚厲”,好像是婦女的聲音,正奇怪半夜為何有婦人到此,便在房內大聲呵斥,只聽一道厲聲傳來:“你不開門,我就不能進去嗎?”

清代“偷奸投毒案”鉤沉

但見一婦人從門縫進入,披髮喋血,怒視幕僚,以手指他罵道:“你一介布衣,卻身居巡撫大人的座上賓,不過粗識幾個之乎者也,便自謂精熟律法,誆騙居停,坐享厚俸,以人命為草菅,毫不詳慎。昨日我的案子,巡撫大人本欲平反,以此對你不恥下問,不想你只顧下棋,支吾漫應,以致我等冤情不能昭雪。妾死固不足惜,惟弒夫惡名,心實不甘,妾已請求仙帝,允許向你索命!”言罷,便要撲過來。

幕僚嚇得“駭汗如雨”,急忙長跪於地請求道:“我的確罪該萬死,但在下離家年久,家中尚有一八旬老母,能否容我回家訣別?”婦人應道:“念你孝心,姑且寬貸一月時間,你最好速去速回,若稍有延遲恐怕就等不了了。”說完,恨恨離去,幕僚見此,登時毛髮豎立,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拜訪巡撫,“具以實告,治任馳歸”,一個月後,他果然故去。

巡撫大人得知此事,甚為驚駭,便喬裝打扮,帶人來到死者家中探察,死者的瞎眼母親泣罵道:“客人你如何知道,我兒不知緣由慘死,可恨官府昏聵,不加詳察,誣我賢媳,坐以大辟,傷哉冤也!”

清代“偷奸投毒案”鉤沉

巡撫佯問:“您為何這麼說?”婆婆回道:“客人有所不知,我與我兒媳名為婆媳,恩情勝過母女,終朝廝守,坐臥不離,她怎會有私情而我不知道?實是官府刑訊逼供,枉斷人命,聽聞巡撫大人公明仁恕,寄希望於此案上報萬一得以平反,不料最後竟誣正典刑,沉冤莫白,可惜老婦我將死之人,眼瞎又瞧不見,不能上京狀告,一雪冤屈。”

巡撫又問道:“十郎是誰呢?”婆婆答道:“他是老婦的侄子,我兒出門時,曾以老婦及家事相托,誰曾想竟德反成仇,也許這是前世造孽所致,還有何話可說呢!”

巡撫不勝嘆息,得知了婆婆兒子吃雞而死之事,便出錢令隨從買來一隻雞,請人煮好,放於老婆婆家平日吃飯的葡萄架下,通過留心觀察,發現雞湯熱氣上薰,架上一絲下縋,直入碗中,如不仔細用心察看,根本不易發覺。巡撫心知有異,取出一塊雞肉扔給了院子裡的狗吃,狗吃了之後竟突然死去。巡撫對婆婆說道:“您兒媳的冤屈,我能代申,您可姑且拭目以待。”

清代“偷奸投毒案”鉤沉

老婆婆雖不知客人所言真假,但合手作揖,十分感激他有這份心意。巡撫將剩下的熟雞帶回衙門,傳令知縣及承訊在事的各位官吏前來,據實相告,眾人只是諾諾相視,並不太相信。巡撫隨即令人牽來一隻狗,狗因吃了雞肉,不過片刻就倒地而死,大家這才信服。

搜過婆婆家的葡萄架,竟有一隻長四寸左右的蠍子,盤踞其上,之前從架子縋入碗裡的一絲透明涎液,即來自蠍子。巡撫大人如實上奏此案,“自請議處”,知縣則以屈打成招抵罪處決,其餘各官吏“議罰有差”。官府不久又申請建坊表彰義士十郎和兒媳賢孝,以慰冤魂,對於老婆婆,由地方有司負責出錢撫卹,以終餘年。

此案最終有賴於巡撫賢達,得以昭雪。假若一開始幕僚因巡撫過問,建議駁回重查,也斷不至於令賢婦義士抱屈九泉。案子借深夜冤死之人叩門索命之事,作為案情翻轉的契機,觀之實在令人心生快意!

“折獄一事,切不可自恃精明,稍事疏忽。先賢曾子有‘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之言,不可不慎也。” 是得其情者尚當哀矜,況未必盡得其情者乎!《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 英國思想家培根說過: “一次不公正的審判,其惡十倍於犯罪,因為犯罪只是汙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是汙染了水源。”人命關天,殺人命案,一旦發生錯誤,就可能犯幾個錯誤,既冤枉了好人,又放過了壞人,命案偵破責任重大,必須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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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譯自《蘭苕館外史》中【某氏子】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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