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3 古風短篇小說:你要我辦的,已經都辦到了,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古風短篇小說:你要我辦的,已經都辦到了,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誅音·剔透骨

作者/橘文泠

古風短篇小說:你要我辦的,已經都辦到了,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封隗山,玄冰窟。

陽光從洞窟上方的缺口落下,照在犬牙交錯的萬年寒冰上,反射出幽藍的光。

有人走了進來。

這裡的氣溫很低,但少女只著了單薄的素色綾羅,散著發,赤著雙腳,慢慢地在冰上走著。忽然那些陽光消失了,窟內的光線越來越暗,終至完全的無光。

鳳婠覺得自己的軀體彷彿已經被黑暗吞噬,只留下靈識還在這裡感受寒冷與恐懼。

“你是誰?想要什麼?”

這時她耳邊響起問話。

“妾名鳳婠,想要一把獨邪琴。”

“魔琴‘獨邪’?你可知它要用什麼才能做成?”

“知道,以骨為架,以筋為弦,以發為弓……”

“哈,說得簡單。那可不是尋常的人骨筋脈,不是隨便殺一、兩個人就能得到的。”

“所以鳳婠來此,望神明相助。”

“神明?“聲音大笑起來,隨後它似乎飄遠了一些——

“為何想要獨邪?”

她深吸了一口氣,“聽說獨邪的琴聲能使金玉落淚,頑石點頭。鳳婠一介樂師,只是想得到這世上最好的樂器。”

她給出了答案,回答她的卻是良久的沉默。

“真是個蠢到極點的藉口……”終於聲音又起,“不過你的真正目的我不感興趣。”

她皺了皺眉,握緊了雙手。

“最後一個問題,為求達成此願,你能付出怎樣的代價?”

黑暗中,那個聲音用帶著一點期待的口吻問道。

【一】

天下十洲,鷺洲在北,其西境有大山連綿,暮天城深踞山中,雄霸此方。

再過七天就是暮天城主宋競的壽辰,所以這幾天城中已經到了最熱鬧的時候,而今夜大廳上款待的是北境來的豪傑——北境俠道盟主送了奇珍碧血珊瑚作為壽禮。

席上,宋競向眾人一一敬酒,推杯換盞,一臉志滿得意的笑容。

花染衣看著他的身影,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忽然一段曲樂掠過耳畔,她詫異地抬起頭。

這突如其來的樂音打亂了一眾樂師的演奏,宋競一皺眉,叫人出去看看,不多時護衛就拽了一個少女進來。

“城主饒恕!城主饒恕!”少女抱著箜篌,驚恐地不斷磕頭。

“宋郎,”這時花染衣離了席位,向著宋競盈盈一福,“今朝大好日子,何必為了一個婢子不快?且饒她年幼無知,讓染衣獻一舞再為貴客助興,可好?”

宋競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隨即樂道,“若得染衣一舞,天大的事也算了。”

四下群雄也跟著喝彩。

“宋郎說得過了。”她媚然一笑,向那少女使個眼色,後者立刻飛也似地退了出去。

隨後她去換了一身舞衣,再回來時廳上又添了幾多巨燭,煌煌燭火映著她鬢間衣袂所綴的珠玉,真正是流光溢彩,明豔傾城。

宴散之時,已是深夜。

宋競喝多了,她扶著他踉踉蹌蹌進了房,他倒在榻上,一手卻還緊緊摟著她的腰。

“染衣,你有沒有看見那些人是怎麼看你的?哈哈,花香染衣,鷺洲第一的舞伎,誰不欣羨老夫!”熾熱的鼻息帶著濃重的酒氣噴在她臉上,她皺眉別過頭,卻被宋競捏著下巴扳過臉來。

“你可真美……”

話音未落,男人便將她死死地壓到了榻上……

宋競睡去後她回了自己寢室,沐浴時侍女進來稟報,說她在宴席上救下的少女已經在外面跪了好幾個時辰了。

她想了想,“讓她進來。”

少女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更衣完畢,散著溼發坐在窗邊,望著外方暗夜,明月已墜,只有星斗滿天。

少女輕手輕腳地跪下。

“名字?”

“鳳婠,鳳凰的鳳……”

“不用說這許多,”她一擺手,“我救你,不過是覺得當時你奏的曲子好聽……”

猶豫了一下,她才要求說:

“再彈一次吧。”

夜星光碎,箜篌聲輕,熟悉的曲調自鳳婠靈巧撥動的十指間流洩而出,那架箜篌音色極美。而她斜倚窗臺靜靜地聽著,閉上眼,那些宛如水間青萍般的記憶便浮現而來。

零零落落,依舊美麗得令人心碎。

【二】

羽陌,羽陌!不好了,雲心被血蔓纏住了!

望著少年慌亂而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偷笑……

好啦好啦別生氣麼,我就是逗你玩兒嘛,你也拿到了血蔓子了,這可是增加功力的好東西呢。

羽陌,羽陌……

你不信?要怎樣你才信我?

羽陌……

凌亂的記憶,在她眼前交替上演著。

“嗶——!”忽然一陣尖銳哨聲截斷了箜篌的樂音,“夫人!”侍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有人闖入內庭!”

“慌什麼?!一個毛賊也值得怕成這樣!”她喝退了眾人,隨後看向窗外——

微微糾起了眉頭。

內庭之中,眾護衛已將闖入的黑衣人團團圍住。

“何方宵小,還不束手就擒!”統領朗聲道,長刀直指黑衣人。

可對方卻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

“拿下!”統領一聲厲喝,眾人應聲之下正要上前,卻見數點螢火不知從何處飛來,忽然爆開,四周頓時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煙霧中。

當煙霧散盡的時候,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架著黑衣人,花染衣輕車熟路地穿過後山錯綜複雜的山道,進入一處極為隱秘的洞穴。

一入洞,黑衣人便推開她,用力過猛之下自己也跌倒了,蒙面的黑布落下,露出蒼白俊俏的臉。

她急著上前,“羽陌!你傷得不輕,讓我……”

“不要你管!”男子踉蹌著起身向洞室深處走去,“我死不了!”

她無言地站在原地。

空氣中依然有著血腥的味道,不遠處傳來滴答的水聲,她嘆了口氣,循著水滴聲的方向走去,終至一處水池。

池子自然天成,滴水至滿,水面平滑如鏡,池水在火光下呈現出奇異的螢碧色。

凝視著這一泓碧波,她輕聲道:

“雲心,我來看你了。”

雖然現在除了池水什麼都看不到,但若將水排幹,便能看到小師妹雲心的骨殖。

如水晶一般全然透明,千萬人中才有一個的骨相,名為“剔透”,此骨能夠用來鑄刀劍,制琴簫,凡鐵朽木只要加入一點兒骨灰,便成佳兵神器。

但這並不是白羽陌如此費心保存的理由……

“誰許你到這裡來!”忽然洞中響起白羽陌的暴喝。

“我這就走……”說著她起身向洞外走去,卻又在他身邊停下腳步,“羽陌,今夜為何擅自動手?”

“你還問我為什麼?”他冷笑,“花染衣,你不想幫忙的就直說,別說一套做一套。這麼拖著,還要我再等下一次月蝕不成?”

“難道莽撞行事就能成功?”她也笑了一聲,“你也看到了,暮天城中的戒備何等嚴密,若非用計,你連內庭都過不去。”

這是事實,白羽陌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這麼多年都等了,又何必急在一時?”她柔聲道。他卻露出了懷疑的表情,“你當真會動手?”

“當然是真的,我何嘗不想雲心回來……你不信我麼?”

她問,可白羽陌只是看著她,一語不發。

她笑了笑,走了。

其實她本就不曾期待任何的答案,因為她早已知道白羽陌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不信,花染衣,你騙我多少次?我不信。

就和當年,她竭力辯解自己不是故意對雲心見死不救時,他所回答的一樣。

【三】

幾天後的一大早,宋競派人來請她去共賞碧血珊瑚。

一人高的珊瑚呈現著一種濃重的紅色,就像最熾熱的血忽然遇到了最寒冷的冰後凝結而成的那樣,光滑如玉的表面,摸上去就像是二八少女身上最細膩的那處肌膚。

這種珊瑚只長在瀚海最幽暗的深淵裡,百年只長寸許,眼前這一株真不知已歷過幾許滄海桑田……

“也只有此等寶物,才堪匹配城主威名。”她向意氣風發的宋競這麼說,他朗聲大笑:“你就是會花言巧語,捧得老夫開心。”

她也笑,這時又有外客來到,是宋競早年的友人遣弟子送來一味珍奇的藥材。

寒雲芝,聽到這味藥的時候她的心跳不禁快了一記,宋競覺察了異樣,她推說身體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

飛快地,在內庭富麗精緻的廊下跑過,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那樣。

一路跑回自己的寢室,她扒著窗沿氣喘吁吁,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夫人?”身後傳來鳳婠的聲音,她回過頭,鳳婠驚訝道:“夫人怎麼了?”

她想自己看上去一定很不好,阻止了鳳婠叫其他人的意圖,“不過有些心神不寧。”

“這樣……”少女偏頭想了想,“許是近日城中繁忙身體虛弱了?剛聽說有人送了寒雲芝來,那可是養身之物,城主這樣寵愛夫人,想來只要夫人開口,城主沒有不賜的道理……”

“行了!”她心煩意亂地喝了一聲,鳳婠嚇得立刻退到一邊。看著少女怯怯的樣子,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少多嘴,彈些曲子來聽吧。”

鳳婠依言取過箜篌,十指撥動,也不問她想聽什麼就徑自彈奏起來。

其實不用問,她想聽的,也只有那首不知來歷的“山野村調”

猶記昔年,雲心作歌,她則起舞,山中歲月是何等的逍遙快活。

“寒雲芝……”

忍不住喃喃念著這三個字,是因為所有的一切,皆因此而起。

正如鳳婠所言,這藥材能療沉痾助功力,對於習武者而言是極為珍貴之物,只是長在雲霧山巔,那裡長年雲山霧罩不辨路徑不說,蛇蟲百腳更是又多又毒,所以雖然人盡皆知寒雲芝的奇效,卻很少有人得到。

當年白羽陌練功時不慎受了極重的內傷奄奄一息,雲心束手無策之下便想到了要取寒雲芝,但她覺得太過危險,起初不同意,卻也想不出別的辦法最後還是隨她一起去了。

然而歸途之上,卻只有她,帶著一株寒雲芝返回。

雲心在山中為蛇毒所傷,離世。

“我不信!你用毒盡得師父真傳,天下還有你救不了的毒?!”

閉上眼睛,聽聞雲心的死訊後白羽陌狂然大怒的樣子真切得好像就在眼前。她告訴他那種毒蛇叫做“紫焰”,是西方異種,它的蛇毒是無藥可救。

“這些在師父的《奇毒五經》中皆有記載,我可不是胡說!”

那時她反駁了。

可他說:“那書不是早就失落了麼?你又拿什麼佐證?!”

他不肯信。

這大概就是報應……這些年來偶爾她也會這麼想,她天生涼薄心性,師父看中了她的狠心,只教她用毒。年幼時白羽陌與雲心沒少受她捉弄,甚至有一兩次險些沒了性命。

被狠狠責罰了幾次後,她才有了分寸。

畢竟羽陌也好,雲心也好,這世上她也只有他們了。而那兩人又那麼好,縱然吃過她那麼多虧,還是待她一如既往,視若至親。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成過往。

雲心死了,白羽陌對她也已再無信任。

她還有什麼呢?

“阿婠,你說……城主待我好不好?”她忽然問,正在奏琴的少女聞言怔了怔,“城主待夫人那當然是極好啦,以城主今日之聲勢地位,多少女人投懷送抱,可城主對夫人十年寵愛不衰,天下又有幾個男人能這樣……”

少女滔滔不絕,她聽了一笑,看向近在咫尺的菱花鏡——

鏡中絕麗容顏,一如當年她初入江湖之時。

就好像是最美豔的花,竟似長開不敗。

宋競曾言她是他所有之中,最好最美的……

“不錯,能夠侍奉城主,實是染衣三生有幸。”她輕聲說,仿若自語。

她很清楚這點。

只要她依然妍麗光鮮,依然是豔絕鷺洲的花染衣,性好炫耀的男人就會一直一直,這樣地愛重她。

【四】

這天晚上她又去了後山洞穴。

白羽陌見到她並不高興,但也只說了一句你怎麼來了,並沒有開口趕人。而看著她走近藏骨的小池,他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出聲喝止。

她在池邊看了許久,隱約辨出沉在池底的骨殖,想著雲心生前的音容笑貌。

“羽陌,可曾想過,天道有常,人死,便不能復生?”她忽然問道。

“你想說什麼?”白羽陌神色漠然。

這種漠然讓她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說了,“我們還是走吧?羽陌,回山中去,就把雲心埋在她最喜歡的那棵木蓮樹下頭,入土為安,我們倆一生一世在那裡陪著她,好不好?”

她上前抱住了白羽陌,可他許久沒有反應,她不禁抬起頭來——

那冷若堅冰的神色,似乎終於融化了一些。

“羽陌?”

“你不去,我去。”他猛地推開她,掉頭就向洞外走。

她趕緊上前攔住他,“我逗你玩兒的。”笑著這麼說,“明日便要動手,我來便是想你祝我一舉成功。”

白羽陌默然了一會兒,“我只想你將東西帶回來。”

“那是當然,時候不早,我走了。”她說著便轉身,忽而又回過頭來,“羽陌,待雲心復生,我們還會和從前一樣,是不是?”

可他什麼也沒說。

她笑了一聲便繼續向外走去,回頭的瞬間,她抹了抹眼角,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流淚。

走出山洞,但見銀光鋪地,夜幕之上一輪明月已見光輝燦爛,映得群星黯然失色。

再過兩日,便是滿月之期。

又過了一天。

今晚難得的沒有安排宴樂,所以入夜之後暮天城顯得特別安靜。

鼓過三更,月上中天。

冰冷的山風忽然送來了一陣輕微的鈴聲,瞬間打破寂靜——

“哐哐哐!”鑼聲緊響,隨即引起一片喧鬧,“來人啊!有人進了庫房!”

聽見警報,一眾護衛片刻間已經趕到了庫房外。顯然眾人來得很及時,只見一個黑影剛好從庫房中出來,揹負的東西在暗夜中隱隱現著紅光。

正是碧血珊瑚的枝杈。

“可惡!”統領一聲令下,眾人將黑衣人團團圍住,有了幾天前夜裡的教訓,他已安排人手取來金絲網防住院落四方。

不過黑衣人倒是不急著逃走,而是耐心與眾護衛纏鬥在一處。但見此人身法絕妙,在陣中閃轉騰挪遊刃有餘,一時間誰也沒有辦法。

時間一久,那些在城中做客的人也被驚動了,陸續有人前來想要助陣。

“哧!”戰局正酣時,卻見一道銀光如流星一般直入殺陣,正中黑衣人的左腿。那人痛呼了一聲,聲音婉轉,竟是個女子。

而撕下她臉上蒙布的瞬間,統領不禁大驚失色:“夫、夫人?”

內殿,燈火通明,映著宋競極怒的神情。

“混帳!”看著地上被一折為二的碧血珊瑚,他怒吼道:“花染衣!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迎著他狂亂的目光,花染衣淡淡地說:“可知我等這一天有多久?宋競,自你第一日強佔我時我便發過誓,定要你在天下人面前顏面掃地!”

她頓了頓,嫣然一笑,“現在,我做到了。”

俠道首領所贈,價值連城的厚禮一夕損毀。那麼多的客人看到了她人贓並獲,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會傳遍天下……

“哈——”她才發出了輕微的笑聲,宋競便撲上來掐住了她的脖子,“賤人!賤人!枉我如此厚待於你!”

那隻不過因為她是一件最可炫耀的東西,就好像要給人看的瓷器,總得日日擦拭精心呵護不是嗎?

她冷笑著看向老者。

“你就不怕死?!”宋競有些渾濁的眼中滿是血絲。

“花、花染衣……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縱然萬剮千刀,又、又有何懼……”被掐著脖子,她艱難地一字一字說道。

宋競一怔,隨即露出了森然的笑容。

“真是嘴硬!老夫會讓你如願的,你會知道萬剮千刀根本就是種恩賜,老夫會讓所有人看到背叛老夫的人是何種下場!”

說著他猛地拽起她,向內室走去。

幽暗的長廊,這是邁向未知,充滿恐懼的一條路。可她心底卻是無比安寧——她知道她成功了,宋競不會輕易殺了她,這十年來她一直對他用藥不著痕跡地化散他的功力,他如今功力大不如前,今夜既然發現她身懷武學,他不會就這麼浪費她的內功修為……

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黑色的大門。

“讓老夫看看。”忽然宋競三指搭住她的脈門,皺眉許久,竟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可惜了,你所修內力性屬於至陰,不能為老夫所用。”

她倏地睜大了眼睛。

怎會如此?

“不……”就在她驚呼出聲的同時,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了自己的背心。

劇痛之下,她頓時失去了意識。

【五】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神智恢復之時,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自己失敗了。

沒想到內功修為相性不合,宋競一掌廢去了她全身功力……她在暮天城蟄伏十載,忍辱含屈,如今全都白費了。

掙扎著起身,她環顧四周,只見自己身處在一個石臺上,石臺碧水環繞,兩邊的石壁上正燃著火把與線香。

甜膩的香味,此香正是她如此大費周章的原因。

此香,能夠……

忽然水面起了波浪,大片的陰影向石臺這邊湧來。

它們是為香味所引。

她踉蹌著走到臺沿向下看去,只見數不清的細蟲正蠕動著銀灰色的身子,向水面浮湧。她猛地咳了一聲,血沫飛濺到水面上。

細蟲頓時爭先恐後地湧上,竟在一瞬間形成高出水面的一個凸起。

陰蛭,吸食人血肉為生的異蟲,據載,它們有種奇異的特性,就是能夠保有被噬者的內功修為與武學,只要有人在一定時間內將它們吃下去,便能得到這些修為和記憶。

多方便的法子,所以宋競貪戀酒色,卻還能稱霸一方多年。

但肯定不是全無害處,否則他也不會日漸式微……

而陰蛭的另一個用處,便是能夠於月蝕之夜附於剔透骨上,再造肉身。

白羽陌便是想藉此讓雲心復生。

她仰頭看了看,只見十餘丈外的高處,一處穴眼洞開著,還能看到一點點夜空。本來她已有所安排,得到陰蛭後,可藉此處逃離。

可現在功力盡散,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陰蛭已經爬上石臺,不計其數的黏滑蟲身蠕動著彷彿潮水一般向她湧來。

她會死在這裡,血肉盡喪,屍骨無存。

羽陌沒見到她,會不會來尋找?若得知她死訊,可會為她傷心?

她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萬蟲噬身的痛楚久久不曾開始,她疑惑地睜開眼,詫異地看到石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阿婠?!”

只見鳳婠依然抱著那架從不離身的箜篌,巧笑倩兮立於三步之外。

陰蛭已經退回了水裡。

“你……”她又驚又疑地看著少女,環顧四方,不明白她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她也已經感覺到了,感覺到少女的不同。

鳳婠身上那種羞怯與生澀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彿自最深的深淵裡透出的,屬於陰暗的獨特感覺,令人恐懼,卻又被牢牢吸引。

她周身散著一股異香,或許就是驅退陰蛭的武器。

“別那麼吃驚,我來也不是要救你。”鳳婠笑著向她走來,“再說,你已經沒救了不是嗎?”

她吃驚地退了一步,踩到了臺沿。

退無可退。

鳳婠走到了她的面前,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用那種彷彿在聊天的輕快語氣說:

“白羽陌,你想讓他後悔,對不對?”

她有些麻木地看著少女。

“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發出了尖利的叫聲,痛苦地蹲了下來。

不明白鳳婠怎麼會知道,但是……

不錯,她已經沒救了。

就算走出這裡,她也死期不遠……

所以她終於下定決心來取陰蛭,其實她只是想要白羽陌後悔——等到他用陰蛭去為雲心重塑肉身的時候,就會明白她為什麼會拖延那麼久才拿到陰蛭。到時候她再死在他面前,讓他再一次嚐嚐無法挽救的痛苦。

“我可以完成你的心願,”她聽見鳳婠在耳邊這麼說,“不過需要你的一點回報。”

“什麼回報?”

少女輕聲笑了起來。

“鳳婠一介樂師,所求者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樂器。”她的聲音更輕了一些——

“所以,我想要剔透骨。”

她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少女。

“別急著拒絕,看看這是什麼。”鳳婠笑著,將一本冊子放進了她的手裡。

她一眼就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跡,師父的手書。

《奇毒五經》

“你怎麼會有……”她大驚失色,這本冊子分明在師父死後便不見了蹤影。

“別問我是怎麼找到的。”鳳婠微微挑眉,“我不是你,我想要的東西,從來萬無一失。”

她百味陳雜地看著冊子。

就算不翻開,她也知道第四十九頁上寫著什麼。

紫焰蛇,產自西國,其毒無解。

然後——

欲強解時,以命易命。

只有將中毒者的毒血混入另一人體內才能製出解藥,而如此,中毒者雖能活命,另一人卻不免要身亡。

她沒有騙白羽陌,她真的想要救雲心。

可她也不想死。

她想回來見他,想永遠都能與他在一起……

“你又做錯了什麼?白羽陌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犧牲性命去救另一個人?”鳳婠輕輕細細的聲音,就好像她的箜篌發出的音色,美妙得近乎誘惑。“可他卻把過錯都推在你的身上,你說什麼他都不信,十年來他這麼對你……我知道你想報復他。”

她默然不語。

那個人是她貪戀人世的理由,卻也是她所有痛苦的源泉。

“現在憑你孤身一人自然出不去,但我可以替你達成心願,比你所能想象的,做得更好。”

鳳婠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她的手上。

她看著少女含笑的眉眼,忽然想自己或許真的是天性涼薄。

就算愛著白羽陌,就算她只剩了白羽陌。

她還是不甘願,不甘願這十年來所受的痛苦,不甘願她始終沒有等到白羽陌接受雲心的死,願意再相信她的那一天。

於是她最終握住了少女微涼的手——

無論要付何種代價,她也要報復。

【六】

月圓之夜。

月光從水池上方的孔洞中漏下來,卻見明月倒映水上。

已然缺了大半。

月蝕已經開始許久,滿月即將盡數染黑。

形容憔悴的男子又在洞中走了一個來回,腳步聲洩露了他焦慮的情緒。忽然他感覺到了什麼,一回身,卻見一個少女正娉娉婷婷地立在洞口。

“你是何人!”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經掠到少女面前,長劍直指其咽喉。

“我叫鳳婠,是夫人叫我來的。”少女似乎有些驚恐,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琉璃瓶,瓶中一條銀色的細蟲正蠕動著。“夫人叫我把此物交給先生。”

“她自己為何不來?”白羽陌神色忽變,長劍一抖:“說!她怎麼了?!”

“夫人、夫人她……”少女臉色慘白,連說話都哆嗦了起來。

就在這時,水面上的最後一點銀白也消失了。

白羽陌迅速衝到池邊,打開琉璃瓶,將那條陰蛭倒入了水中。

陰蛭入水,慢慢沉下——

最終附到了骨殖之上,隨即只見陰蛭忽然一分為二,變成了兩條陰蛭。

二生四,四生八,黑月之下,這詭異的蟲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起來,它們附在晶瑩剔透的骨頭上,蠕動著,蠕動著,漸漸形成手、腳……

“她死了。”忽然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

他猛地回過頭去,卻見少女的神情變了,而她的腳邊——

花染衣就躺在那裡。

“染衣!”他大叫著撲過去,卻發現那具身軀已經僵硬。

“你!”長劍再度出鞘,這一次少女卻輕輕巧巧地避開,瞬間退到了丈許之外。

她丟過來一本冊子,他立刻認出那是失落的《奇毒五經》

“看看吧。”名為鳳婠的少女輕聲道,又加上一句,“她要你看的,第四十九頁那裡。”

他狐疑地撿起書翻看起來,卻在掃過數眼之後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一時間他連呼吸都粗重了起來,“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你要的證據,白羽陌,這不就是你要的‘真相’?”少女笑了起來,“怎麼,師門的手書你也想不認?還是說……”

她的笑容冷就像冰,“你根本就不敢認?其實有什麼關係?書中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你能逼她十年忍辱偷生,就算當年一切重演,你又何嘗會稀罕她的性命?反正在你心中,重要的只有雲心,不是嗎?”

“住口!你住口!”他厲聲喝道,猛地將冊子扔得遠遠的。

就在他即將陷入狂亂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了水聲。

是水漫出了池子。

他回過頭,看到雲心正靠著池沿坐著,長髮掩在胸前,看著他,就好像十年前一樣。

只是那目光,太過呆滯了一些。

“雲心!”狂喜湧上心頭,他才踏出一步——

就硬生生停住了。

只見那白皙的肌膚上乍然多了許多黑色的斑點,然後就像被烙鐵熔穿那般,新生的,完美無瑕的軀體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洞,洞越來越多,隨即那具軀體坍塌了下去。

“雲心!”他驚恐地跑到池邊,卻見無數陰蛭奮力向剔透骨上爬去,重又開始具形。

水中,雲心的臉又成型了,她的眼睛依然那麼美麗,只是空無一物。

根本不像一個活人。

“這是怎麼回事?!”事情全然不若自己所想,他不禁狂吼起來。

回答他的,卻是鳳婠的一聲輕笑。

“死者復活,逆天行事。你真以為你能成功?”少女厭惡地看著水池,“就算有肉身又有什麼用?行屍走肉而已。”

他怔怔地看著她,彷彿從來沒有人提醒過他這一點。

不,其實是有的,花染衣,她總是說要讓雲心入土為安。

但他總是心存怨憤,不聽她的任何解釋或意見……

“可知這世上從沒有‘奇蹟’一說,就好比她,”少女說著,坐下身將花染衣抱進懷裡,指尖輕輕拂過那已經毫無血色的容顏,“你看你鬢邊都已有了白髮,可這十年來她卻容顏不衰,又是為何?”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驟然打了一個哆嗦。

而鳳婠笑顏越歡,“那是因為她明白,要讓你一直存著雲心復活的希望活著,她就必須一直留在宋競的身邊,而要留在他身邊,她就必須永遠是豔絕鷺洲的花染衣。所以……”

輕柔的語調,卻好像最致命的利刃。

“她以毒駐顏,終致無救。”

鳳婠說出這句話之後,四周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不……”

許久過去,他才彷彿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那樣,發出了一聲低吼。

一發不可收拾。

“不——!”

一聲長嘯,他拔劍在手,“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他向少女狂叫著。

“鳳婠,一介樂師而已。”少女說著,抱起了花染衣的屍體向外走去。

“放開她!”他大驚,拔劍向少女撲了過去——

“槐英!”卻聽少女厲聲一喝,隨後她背上的箜篌有如應答她的呼聲,錚然發出一記大響,他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下一刻整個人已重重地摔回了池邊。

隨後他的面前燃起了一道漆黑的烈焰。

火焰的另一邊,鳳婠目光冷然。

“十載光陰,你對她不聞不問……薄情人,今生今世,你就抱著這堆枯骨爛肉,一直到死吧!”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消失無蹤。

花染衣的屍體也一同不見了。

烈焰頓時熄滅,洞中恢復如前。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七】

後來,有人傳說暮天城的後山那裡有白髮鬼出沒,揹負腐屍,赤身露體,常於月圓之夜狂嘯于山林水澤之間。

嵐山西巔。

紅月赤若血染,高懸中天。紅色的月光灑落,山巔彷彿燃了一地的火。

斷崖下洗形池中的泉水正咕咚咕咚地沸騰著,水泡不斷浮到水面然後破裂,散出白色的水汽。

“撲通。”

花染衣的屍體落入了洗形池中。

池水依然沸騰著,可許久過去,屍身卻一無所損。

鳳婠皺了皺眉。

“你要我辦的,已經都辦到了,你可不能言而無信。”這麼說著,她取下了背上的箜篌,輕輕彈撥起來。

是昔日伊人最愛的曲子。

而當曲子終了的那一刻,池中的屍身瞬間筋肉具腐,脫落之後便露出內中的骨骼。

透明的,宛如水晶一般的——

剔透骨。

同時,一點靈識如同螢火,自池底飛昇而出,落在少女腳邊的泥土中,瞬間發芽抽葉,開出了一朵絢麗的紅花。

鳳婠忍不住感慨。

“終於得到了……”

沒有任何不甘或者牽掛的,能夠承載天地間至美樂音的剔透骨。

其實雲心、花染衣和白羽陌三人都身具這種奇異的骨相,所謂懷璧其罪,他們的師父正是擔心這會給他們帶來橫禍,才在幼年之時便將三人從其家人身邊帶走,收為門人。

然而演變成今日的局面,那位前輩當年的決定,也不知是救或是殺了。

而三人之中她選擇了花染衣,則是因為要製造獨邪琴,無論何種材質,都必須其擁有者心甘情願地捐出……

自始至終,她就像一條蛇一邊在旁靜靜守候,終於成功。

取出一個已經泛黃的卷軸,鳳婠細筆點朱,勾去了最右的那一項。

收好卷軸,卻見那朵紅花已經凋謝。

只餘暗香幽幽。

那傷心的女子已了卻一切。

花香染衣,終究只剩了馥郁一縷,消散天地。

古風短篇小說:你要我辦的,已經都辦到了,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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