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雷佳音
本文原刊於《出色WSJ》雜誌2020年2月刊
攝影 梅遠貴
造型 MEIZI LIU @THE BALLROOM
妝發 申澍
創意總監 COKE HO
編排 Claire
雷佳音：當我們談論傳奇時，我們在談論誰的爸爸
喧鬧與深刻
2020年剛過了10天，雷佳音又上熱搜了。
這回是因為，在一場頒獎活動上，三個年紀幾乎接近他對摺一下那麼大的偶像男孩從眼前走過，遠景裡的他就和另外兩個均已過而立之年的男演員，紛紛向偶像男孩們投去了難以名狀的關注目光。
被攝影機拍下這一畫面後，馬上有網友將其做成動圖，才兩三個小時的時間，這個5秒鐘的動圖就被髮酵得全網都是了，還有網友添油加醋地在下面評論：「我也就看了十多遍笑了半個小時吧」、「這可能就是傳說中老父親的笑容哈哈哈哈哈」。
雷佳音在某頒獎禮上的「注目」
當晚，雷佳音就收到了一個朋友發給他的這張圖，他秒回：「性感不？」
他還能怎麼辦呢？
「好吧，就這樣。」一樣的5個字，雷佳音重複了三次，語速，語調，幾乎沒有變化，都是愛誰誰，愛咋咋地。
他的經紀人陳巖對此已經習慣了。自從2017年夏天他憑藉在《我的前半生》《繡春刀2》中的出色表現被大面積熟知之後，人們一面一邊倒地認可他嫻熟的演技，一面也習慣了接受他「迷一般的熱搜體質」。
他在紅毯上比一比剪刀手、在機場和圍堵上來拍照錄像的粉絲嘮嘮嗑、在視頻採訪中輕輕抖一個小包袱……都會迅速霸佔熱搜，這樣的現實在近兩年多的時間裡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人緣好，別的流量明星的粉絲也都很喜歡他，所以他們一有互動就會自然被頂一頂」是陳巖對雷佳音「熱搜體質」成因的分析結果。
就在我們採訪前的不到一個月裡，她還接到了雷佳音主動對團隊宣傳同事的「求助」。「他希望我們在接下來的工作中，重點在新媒體上做減法。」陳巖說，其實從很早以前，她就有意識地在做控制了。「在現實面前，我們需要做取捨，現在絕大部分事情都不會讓他出來發聲，為的是保護他在專業上的追求……作品才代表他的一切。他是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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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深刻的」，陳巖這句輕描淡寫的描述，與社交媒體上常見的那個被人們喊作「前夫哥」、「大頭」，動輒就咧著嘴笑鬧到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的男演員彷彿大相徑庭。
「公眾看到的那個嘻嘻鬧鬧的雷佳音，就是真實的雷佳音，他在所有的情況下、所有的地方都是那樣的。」和雷佳音合作了《繡春刀2》和《刺殺小說家》的導演路陽蓋章了他的真性情，「所以在拍攝現場的時候同事們都很喜歡他，佳音的氣場是跟周圍完全相融的，而且他不是做出來的一種姿態，他本身就是這樣。」
「真實」也是演員馬伊琍對雷佳音最直觀的評價。她深深記得2018年「白玉蘭」頒獎典禮，紅毯上，有記者問雷佳音，你最看好誰能得到今晚的最佳女演員？「他直接就說了我的名字。這行裡很多人是不敢這樣的，他們會害怕得罪人，但雷佳音沒有，他就是這麼直接，所以讓他變得很可愛。」
路陽在認同這份耿直之外，同時提到，雷佳音的「散漫」和「隨便」卻也絲毫不會妨礙他。雷佳音是一個矛盾體，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知道他深沉、內秀的一面。
作家雙雪濤和雷佳音的緣分始於電影《刺殺小說家》，前者是原著的作者，後者是故事中男一號的扮演者。他們在重慶的電影片場初見，導演在給兩個人做完介紹之後，馬上邀請雙雪濤當場客串了一個角色。
雙雪濤稱自己只是在那個鏡頭裡演一個路人，而雷佳音所飾演的人物要從他眼前走過，看他一眼。他之前對這個演員沒有過多的認識，他們還來不及有什麼寒暄，他甚至尚且不知道雷佳音有多麼迷他的小說，他就是站在原地，任雷佳音把一場戲演了十多遍，「可能不止（十多遍）吧，好多好多遍，我站得腿都麻了，他不停地跑來跑去，但是他每次站在那兒看我演，我都覺得心頭一緊……他每次的情緒都很打動我。」
這是雙雪濤第一次近距離身處於一個演員的職業現場，然後這個演員就成了他的好哥們兒，「我們是惺惺相惜的關係吧。」
他們後來一起喝了很多頓酒，互相給對方講故事。雙雪濤生活長大的瀋陽某街區，就和雷佳音當年去上藝校的地方隔了「不到500米」，兩個人同年同月生，只差幾天，都是處女座。但即使這樣，雙雪濤也是在過了挺久之後才無意間知道了這些細節。
那次他倆一起和雷佳音的一位「發小」吃飯，「中途雷子去上廁所，他的發小就跟我說，他們上學的時候別人都跑出去玩兒，就雷子躺在床上看書。」雙雪濤聽了特別意外，我說我感覺雷子好像不是這麼安靜一人，他說是的，當時他是他們所有人裡讀書最多的。不一會兒雷佳音回來了，他們又開始瞎聊，當聊到雙雪濤的父親下棋的故事時，「雷子開始跟我說他讀過的一本茨威格的小說《象棋的故事》，我就又意外了一下。」
「雷子還是深藏不露的，有很多內秀的部分。」雙雪濤說，他覺得一個演員越往後走，這些東西就會一點點顯得比較重要了。
電影《刺殺小說家》宣傳海報
拍攝《刺殺小說家》時，偶爾會有那麼幾天，雷佳音能休息一下，路陽知道「他就會沒日沒夜地在屋裡看書。」「他其實作息也不規律，中午才起，也可能上午起了，就不起床，床上賴著看書，就跟一灘爛泥一樣。」
陳巖說，雷佳音的閱讀速度很快，沒他戲的時候可以三天不出門，一天看三本書，而且「種類很雜」。雙雪濤的一本近20萬字的短篇小說集他一天就看完了。
陳巖說團隊或者朋友們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時候，只要有雷佳音在，「場子就不會冷」，他通常都會表現出大家在社交媒體上常見的那種狀態：有趣、幽默、自然，不掉書袋，更不高談闊論什麼深刻的話題。
自己與他者
「我昨天喝酒喝大了。跟雙雪濤，我倆聊了一宿文學。高級不？」
這是雷佳音在我們的談話伊始拋出的第一句話，隨著這一句「高級不」，他把頭舒舒坦坦地靠在了沙發上，側對著我，毫無顧忌地呈「一灘爛泥」狀，脖頸子都耷下來了。
接下來的40多分鐘裡，他滔滔不絕，都在說雙雪濤，我攔也攔不住。他就像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在東北的白雪地裡飛馳而過，啥也阻止不了。
他從雙雪濤的書給他帶來的「閱讀爽感」，說到雙雪濤的父親「就是一個傳奇」。老爺子下了一輩子棋，永遠一邊咔咔咔炒菜一邊看棋譜，和水平相當的高手對弈時可以做到不用棋盤。「倆人就坐這兒聊，用嘴說，我炮八平五，你怎麼怎麼地，這樣一盤棋下完，他爸能記住每一步，還能覆盤。」
瀋陽以前有條街，一街擺的都是棋盤，幾十、幾百號人都來，誰要下就隨時單挑。「他爸屬於教練，背手看的，他爸不下場。」但有一天來了個賣西瓜的，十幾個人愣沒下過他，「他爸說哎呦這有意思，就下場跟這賣西瓜的下象棋，下了18個點兒——就是18個小時，互有輸贏，他爸贏的稍微多點。那哥們兒還是個瘸子。」有一盤棋輸得雙雪濤他爸一直耿耿於懷，好幾天在家裡沒說話，就一直在想「這盤棋到底怎麼輸的？我有車有炮，他就有一馬仨卒……」
雙雪濤也把他爸教他的象棋奧秘都如數告訴給雷佳音了，「在他八九歲的時候，他爸教他下象棋，說你這個怎麼能支左邊的士呢？你應該支右邊那個士，你沒看到這個佈局是什麼嗎？你每一步動向都決定了你未來的發展方向，象棋的每一步你都不能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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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喜歡雙雪濤的書，就因為他書裡寫的所有人，他都「認識」，甚至「見過」。「每一個小人物的撕裂、傷痕、尊嚴和他們完成不了夢想」，雷佳音心裡都清清楚楚地懂。
他又迫不及待複述了另外一個雙雪濤講給他的真實存在的小人物的故事。
「他爸他媽下崗以後，他們一家就住在工廠裡頭，工廠裡有個他叫叔叔的人，幹了一輩子小偷，臨了成了工廠的保安，你說是不是很諷刺。這哥們兒呢一個月掙300塊錢，每天買10瓶啤酒，不買菜，因為如果他買菜的話今天得少喝兩瓶。每天看著《水滸傳》，十瓶酒，咔，鹹鹽放在這兒，每天拿釘子蘸鹹鹽，就著啤酒。出門的時候一套大風衣，就覺得自己是許文強，還圍一條白圍巾。」
雷佳音聲情並茂，甚至已經想到了如果是他來演這個人物，將會如何如何地「有抓手」。
好幾個雙雪濤小說裡的人物，他都想演。「我說雪濤這就得找我演。」他是演完了《刺殺小說家》才看了原著， 「看完哭得稀里嘩啦」。
雙雪濤還寫過一個叫《寬吻》的短篇小說，裡頭有一隻被人馴化了的海豚，因為長期訓練表演接受到了不正常的聲納，精神失常又瀕臨死亡，幸而有個訓練它的女孩救了它，用的辦法是給它排演新節目，在那個節目裡她不停地假裝落水，海豚就會來救她，以此一天一天活了下來。有個在生活裡遭受到特別多困境的男人，有一天崩潰無助到極點時，唯一想的，就是跳到水裡去，抱著海豚，遊一遊。
你是誰？那個海豚？還是那個男人？
「我是那個男人，也是那隻海豚，我都能感覺到。」雷佳音沉了沉情緒。
「我能感知到或者捕捉到，這東西能碰著我，或者我能駕馭。」
電影《刺殺小說家》海報
「佳音很清楚自己要幹嗎。」路陽在接受採訪時，也說出了和雷佳音自我判斷完全一樣的話。
2018年冬天《刺殺小說家》 開始拍攝，他記得那段日子雷佳音經常很晚睡覺或者乾脆不睡覺，白天也不吃飯，他一度不理解，但隨後他明白了。雷佳音在戲裡的角色就是長期處於社會邊緣，精神不穩定，也無法妥當照顧自己的狀態，或許雷佳音是想通過這些「物理」上的辦法來讓自己貼近人物。但路陽自始至終沒有去找雷佳音確認過這件事：「他一定會否認的，會說，沒有，不可能，我怎麼會幹這種事情？」
最讓路陽驚歎的，是雷佳音這一兩年內的變化。他們在2017年《繡春刀2》的宣傳結束之後就各自忙去了，直到一年多之後《刺殺小說家》再次合作，「拍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這個人怎麼了？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讓他在鏡頭前跟拍《繡春刀2》的時候好像都不是一個人了。」路陽所指的變化，並非他的為人處事，「他還是那麼隨便，讓人想去跟他鬧一鬧。」變化了的是他「表演的信念」，「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又不是一種自滿的狀態。」
電影《繡春刀·繡羅戰場》劇照
《刺殺小說家》 中有一場很重要的戲，拍了很久，但是情緒始終好像不那麼到位，路陽和雷佳音都有點不知所措，只能停下來。「我跟佳音就坐在那個場景裡面，地上鋪了個墊子，我們坐在墊子上想辦法，有那麼幾分鐘我們倆都沒說話，佳音突然說，咱們起碼沒湊合，我們再好好動腦筋想這個事情，我們沒有打算要去糊弄觀眾。」
馬伊琍到現在為止都還清晰地記得，2016年她第一次和雷佳音合作時拍攝電視劇《我的前半生》時的感受。那時候他們都無法預見到一年之後，雷佳音會因為「前夫哥」這個角色經歷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次名聲大噪。
第一場戲，是要演離婚之後，雷佳音到家裡來接他和馬伊琍的孩子走。那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在片場相見，「他其實不太起眼，個子高高的還挺瘦，但他特別自然，叫了我一聲，師姐好，我說，你好。」然後他們就開始演戲，戲並不太重，馬伊琍覺得「很舒服，這個人」。
再下一場，便是二人劇中所有戲裡最重的一場。馬伊琍要去找他，想要最後一次挽回他們的婚姻，雷佳音則要如實相告自己對另一個女人的痴情，馬伊琍會徹底絕望，傷透了心。拍了一遍，導演非常滿意。但馬伊琍覺得想再來一遍，還不夠好。導演不解，馬伊琍又執意堅持，兩個人略有僵持之時，馬伊琍把問題拋給坐在對面的雷佳音：「你覺得怎麼樣？」
「雷佳音就很沉默，皺著眉頭，低著頭，說：我也想再來一遍。」
第二遍，果然比第一遍好。
馬伊琍欣喜於這個對手與她之間的默契，並且由衷讚美他在表演時傳遞給她的真實。「這個人演戲，不是在演表面，你坐在他對面，都能感受到他的那個難，那個痛苦，那個糾結。（這些反應）就是完全刺激到我了。」那一條拍完，馬伊琍記得自己說出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都啞了，她站起身，為了不讓眼淚在這個決意拋棄她的男人面前流下來，登時跑了出去，「我一個人在街上跑了很久，就是為了讓那些眼淚都流掉。」導演沈嚴評價兩個人的表演「行雲流水」，馬伊琍深知，那是因為雷佳音與自己都是那種「不預先設定表演方式的人，都在實拍中看彼此給出的東西，完全是真的交流，是流動起來的兩個人。」
電視劇《我的前半生》劇照
「雷子有這個能力，他會把小說和劇本里的人想象成一個活生生的存在，然後用自己的內心感覺去觸碰這個存在，他會把這些人想象成活的，當雷子跟我講他是怎麼想這些人物的時候，我們可以共同把這些人物當成已經存在的，這是一種莫大的幸福。」雙雪濤說。
有一次喝酒時，雙雪濤興致到那兒了，忍不住說自己有一個短篇小說《光明堂》裡的一個牧師，他覺得特別特別適合雷佳音。倆人就這事兒「很認真很認真」地掰扯了半天。那個牧師曾經是個刑滿釋放的壞人，後來受到神的感召做了牧師，開始了漂泊四野的傳教生涯，但他的傳教方式又很土，因為所到之處都是農村城鎮，所以他必須要用非常通俗的語言把「道」解釋給老百姓聽，是個非常有力量的男人。
「但是我說完之後，雷子卻說他最想演的是那個故事裡的另外一個人，是在教堂裡跟三姑跳舞的男人。」雙雪濤聽到他選了這個人，「挺感動的。」「那是一個幾乎沒有什麼話還禿頂的男人，他只是一個在故事裡閃現而過的人，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他想，雷子那麼喜歡這個人，一定是捕捉到了這個人身上的「一種動力，一種他能夠去創作的東西」。
休止與追求
「身心疲憊」——這是雷佳音對自己2019年的總結，聽起來和2018年無異。
在陳巖的印象裡，從2017年《我的前半生》播出之後，他們的節奏一直就是這般，「差不多每年的開頭就已經確認了所有項目，一排就到年尾，一步一步都銜接上了。」很多工作都是別人找過來的，大家覺得很好，不去可惜，幾乎所有人也都願意等著雷佳音的時間。他因此被撕得「四分五裂」。
馬伊琍說，這兩年她有幾個項目，都曾經想過要找雷佳音再合作，但他永遠沒有檔期了。
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陳巖記得在拍攝《長安十二時辰》期間，有一天雷佳音一早從劇組飛來北京見一個導演，當天見完就要馬上回去繼續拍戲。他們中午約在一個酒店咖啡廳見面，她和導演過去的時候，看到雷佳音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說自己在「沙漠」裡。2018年，是剛走進去，2019年，是越走越深。「可能得過十年、十五年才能走出去吧，誰知道呢？也許兩年走出來了。」這「沙漠」不是他自己造的，中間偶爾能碰到綠洲，「但是喝口水還是在沙漠裡頭，一樣。」
雷佳音又掛上了那副喪喪的皮囊。
路陽聽他這樣的碎碎念，已經聽了太多太多，「他吵嚷著累就跟吵嚷著自己要去大電影節拿獎一樣，是日常。」他知道這是雷佳音對自己的要求，「他是讓理想驅動自己的人。」
「佳音自己說過什麼呢？他說，我這個人就這德性，太容易的戲不願意去，覺得沒意思，太難的戲又嫌累。但實際上他最後去的都是些不好拍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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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十二時辰》雷佳音拍了八個月，全是動作戲，「把拍戲那個地方所有的醫院幾乎都去過了，因為他不停地在受傷。」拍的過程中路陽有時候問他怎麼樣了，他就回「太累，太苦了，受不了了，湊合活著吧」。
「但你等他過了這陣兒，再挑戲，他還是這麼挑。你說這人是為什麼呢？他其實是對自己付出的一種確認，沒有任何的猶豫或者後悔，他深深地接受這個東西。因為這樣能讓他知道這段日子沒有白過。他把自己生命裡的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交付給一件事一個任務，時間就不僅僅是時間，就是一段生命了。說得不著邊際一點，佳音就是要這樣確認自己生命的意義。」
所以如上種種，他們彼此心照不宣，所以每次雷佳音「喪了吧唧」地在那兒唸叨的時候，路陽都會敲打他：「你別廢話！趕緊的，幹活！」
然後呢？
「他就去（幹活）了呀。」
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以前他會熱衷於在社交媒體上搜自己的名字，一搜，全是好話，就高興。現在他不做這樣的事了，「我不搜自己了，因為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們說的那個雷佳音根本不是我。」他主動把自己抽離出來，「大夥兒在說我好與不好的時候，我有的時候還覺得他們說的是別人。」
2019年底，由他主演的一部電影賣得沒有想象中理想，陳巖和團隊一直在總結，雷佳音就聽著，心思卻跑神兒跑遠了，想的全是和「項目類型」、「評估」之類毫無關係的事，「我一下子從這事兒裡得到了一種動力，忽然有一種東西更集中了，我心裡說，我是不是應該再演一個什麼東西，突破一下。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兒會先罵兩句，一下就有目標了，有對手了，有爽感。」
馬伊琍在這部戲裡是看到了雷佳音的動人的，尤其是在戲的最後他有一場眼圈紅了的表達，「一下子就突然讓我淚崩，我就覺得，哎呀，他只要一用心，全世界還是會為他感動的。」
她在得知了他對作品遭遇票房滑鐵盧的態度後，深表欽佩。「我們需要這樣的清醒，對演員來說最重要的是你拍完了一個作品，它就過去了，不要去沉迷在過去的輝煌當中，那是最徒勞無益的。把你手頭的事做好，意義在於當下。」
當我們試圖談論一個人的傳奇與偉大時，似乎總習慣於去關照他完成了怎樣的豐功，或歷經了多少磨難，如果他站到了一座山頭的最高處，我們就會仰望其偉岸並慨嘆他如何創造出了一番傳奇。
但這樣的關於「傳奇」的標準和模式顯然並不適合概括演員雷佳音和他身邊的這群摯友的經歷與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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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伊琍很驚詫，「傳奇？他跟傳奇無關吧。他是一個特別接地氣的人。」她不希望這個自己當年一眼相中邀來合作的男人會成為一個傳奇，「成為傳奇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希望所有的好演員細水長流。」
路陽亦深信，所有有可能創造傳奇的人必須會有一種清醒的認識，即：「他必須是普通人，否則的話他就失去了一切靈感的來源。如果你已經飛起來了，你的腳夠不著地了，你的力從哪兒發呢？如果佳音他覺得要當一傳奇，他就不可能是今天的佳音，他就演不了前夫哥。」
雙雪濤則以為，「普通人的傳奇會有意思，是因為他本來是個普通人，但在某種責任到了他肩膀上的時候，他能夠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一段傳奇。」他和路陽都非常驚喜地看到，雷佳音恰恰就是那個能把這種普通與傳奇兼具的魔幻現實演繹到一個完美程度的人。
當所有人的這些溢美之詞重新流回到雷佳音這裡的時候，他再一次擰緊了雙眉，一臉困惑與淤堵。傳奇……他不懂我們為什麼要無端平地裡談論這樣的話題，但還是毫不猶豫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你問我心裡的傳奇是什麼？是嗎？是這個問題嗎？好，我心裡的傳奇就是雙雪濤他爸啊！」
這是雷佳音的答案。真實到好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非常堅決地啼哭，懷揣著一個誰也不能觸碰和改變的原則，開始準備著走起自己漫長的人生。
雷佳音在電視劇《白鹿原》拍攝現場
電影《黃金大劫案》劇照
「他是有自己的原則的，藏在他嘻嘻哈哈的外表底下。」雙雪濤第一次見面，就把很多話和雷佳音說透了，他就知道這個人有自己的一把尺子，「沒有真誠到肆無忌憚，是有一根線的。」
陳巖有時候會在馬不停蹄的工作間隙忽然想起一件小事，那是她2015年最初認識雷佳音的時候，聽他念叨過的。那時候他在拍電視劇《白鹿原》，整個人都在人生的低潮期裡，像剛被從土裡挖出來的一樣，隨便動一動就一身土疙瘩往下掉。那之前的《黃金大劫案》已經讓他年紀輕輕就拿到過長春電影節影帝了，結果現實看起來還像一場徒勞無功的玩笑，拿他開涮，沒完沒了。
那時候雷佳音就和陳巖說，自己想好了，40歲之後會被人重新認識，會大放異彩。
結果，一切比他預想的，來得早了。「其實，他挺想活得再自在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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