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0 「传奇」贪到疯癫之时(一)

「传奇」贪到疯癫之时(一)

清代咸丰年间以前,黄河自江苏清江入淮。本来支流较多的淮河更不堪负担,土地肥沃的下游地区,开始连年出现水灾,民不聊生。离乡背井,四出逃荒,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倒毙沟壑的随处可见。水退之后,也是满目凄凉。庐舍为墟,遍地泥泞。灾民可以糊口的只是田野上残存的草根树皮,遮风避雨的仅有残垣断壁。瑟瑟的秋风里,哀鸿遍野。朝廷也曾派大员去赈济百姓,救助灾情。拨些银两施粥授衣、贷牛借种以安民心。还兴办所谓河工,以工代赈——灾民参与劳作的可以得些钱粮,养家度命。只是那时吏治已经腐败不堪,赈银常被各级官吏克扣,私肥己囊。朝廷派出的查赈委员,多是着眼于分一杯羹的机会,贪图分润。放赈的人员、地方官吏“通风作弊,向要垂毙之饥民夺其口食”。持正者绝无仅有,少之又少。就这极少的人物,果真仗义秉公清查,自身安全也难有保证。如非能得到皇帝的特别关注,是讨不到公道的。下面叙述的这件事,就是这样。

嘉庆十三年,黄河再次“脱轨”,江苏山阳县首当其冲。这山阳县地处洪泽湖以东,是运河中游的一个不小的码头,北接连水,可称水运之要津。明、清为府治所在,历史上是韩信的故里;当时人烟稠密,原乃鱼米之乡。一旦受灾,影响颇大。这年秋末冬初,山阳县就得了九万两银子的朝廷赈款。这笔款,灾民得到的实惠不多,有杯水车薪之感。可是山阳县令却非常得意。

山阳县令王伸汉,京城人氏,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白白净净,睁眼带笑,口齿伶俐,又不轻言语,似乎有点书卷气,又不失威严,一见就能给人以精明之感。

他祖辈曾在某王府当过差,父亲读了点书,出入过达官贵人的府第。因之王伸汉青少年时代就常和八旗子弟接触,成了一名公子哥儿似的帮闲人物,见过一些世面。二十多岁以文生员的身份,进入和绅府中文书房。有一次奉命到南京两江总督铁保府上送礼,虽然他身份低微,只是由于来处不寻常,铁保亲自接见了他。应对颇得赏识,被挽留在总督衙门供一闲职——这是一种对和坤的看顾,一晃近十年。多年来虽然他很善奉迎,却因既无科举名分,也非显赫世家出身,没有什么擢升。只是他曾得机参与过督察河工事务、在淮河两岸活动了两年,就便丰了私囊,给铁保没少捎土特产品、还献上几件古董,才在铁保面前有了较深刻的印象,终于被推荐给藩台,得以实授为山阳县令。他上任之前为自己的前程作了些打算,先派贴身长随包祥去山阳县安置“护官符”。山阳县对王伸汉来说不算陌生,当年他参与督察河工之际,也曾结识了几位当地士绅。而今走马上任,就想进一步拉拢。

包祥这个人,原籍山东,没读过几年书,却演习了一些拳脚功夫。闯江湖到北京,械斗伤人,巧遇王伸汉给以救助,被王家收为家丁。王伸汉到南京后他就跟来充当长随,这些年来,确也长了不少见识,不仅成了王的保镖护卫,还有点近于助手。

他带着王伸汉的名帖,到了山阳县衙门,说是为新县令安置家眷打前站而来。先看了官宅,然后在客栈住下。次日开始持帖拜见了与王伸汉曾打过交道的地方人物,并相机打听了地方名流有哪些人士,也吹嘘了一阵王伸汉的来历,特别突出了他多年来在两江总督衙门供职。只是和绅此时已倒,便只字不提他也呆过和府,仅概略说两句在京城也广有交往而已。新县令的到任日期,应知会的有关方面,他一无遗漏的都拜访知会了。

王伸汉到任时,迎接的场面够隆重的。人群中,县衙门的吏卒尚属少数,士农商学绅占了一大帮。洗尘宴也极丰盛,气氛热烈。

地方上有些人士,对王伸汉是知道点底细的,个别的在经办河工时,彼此还有过往来,商界阔佬,人称阚五爷名迪生的便是一个。王伸汉到任不几天,五爷就递上名帖专程来拜见。王县令立即在书房接侍,宾主落座,一般礼仪寒暄之后,阚某竭诚的表示,感谢往日王伸汉在包办河工事宜上所给予的情面又对新县令的前程致以良好的祝愿。恭维备至,还代表地方绅董申以今后合作之情。话越说越投机,言谈越来越自然,竟至不拘形迹地闲话故事,扯到古董收藏的话题。从玉石珍玩,到钟鼎古董,以及名人字画和各种鉴赏知识。原来阖家有个亲戚在南京城里开了一爿古玩店铺。王伸汉曾光顾过,当时着眼便认出一块刻琢无痕、花纹古朴、有血纹的玉佩乃活羊腿养出的伪品,后来还出高价在该店买去一件直径不过六寸的铜镜——他从一些特征上认定为汉代制品,行为很引人注目。阚某从其亲戚处听说过这位县令对古董很有兴趣,而且甚有鉴赏能力。临别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岫玉笔架来说道“这小玩意不知能否上县公的法眼?”只见那笔架高约三四寸,宽约五六寸,雕就翠峰翡岩;左红黄,右碧绿,界线分明又略有层次,如山迎朝阳,色调鲜艳而和谐。更引人注目的是下方一个小小的笔洗,如容一池水,水清见底。设计精巧,琢工精细。王县令接到手中,近视远窥,反复观看,抚摸把玩一阵之后,才连声赞道“玉质高,手艺妙,好!好!真是难得见到的珍品。”

“请县公笑纳。”

“啊,啊……却之不恭!”

“告辞!”

“不送了,改日回拜!”

“不敢当,不敢当!”

从此以后,不仅阚某与之过从甚密,有他开路,其他各界名流、诸多头面人物,也纷纷接踵而来。来时没有空手的,王伸汉口说“受之有愧”,也都一一笑纳了。

礼尚往来,事后相机总有回报。于是营私舞弊的勾当,一件件也就层出不穷了。

一位私塾先生,当了一辈子孩子王,仅收藏了几幅略有名气的字画,被一豪强掠夺一空。他告到县衙门,状词写抢掠经过有“大门而入,大门而出”的话,这是明火执仗的强盗行为,据以定案,罪可就大了。后来被告以五百两银子行贿,状子上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犬门而入,犬门而出。”公堂申诉时,原告叫苦,却被打了几十大板;被告不过判为小偷,“看押”几天,倒出部分赃物了事。

有一妇女遭强暴,她丈夫识得暴徒,但当场并未抓住,告到县上。被告拿了三百两银子孝敬县太爷,最后判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竟不予受理。

由于王伸汉的精明,对县尉书吏和刑名师爷,他并没安排“私人”。但外面有地方人士,传消息,透关节;内部有包祥周旋于他们之间,因之,什么事情也都瞒不了他。他还故示大方,平时睁只眼、闭只眼,再偶尔抛两句话敲一敲。彼此心照不宣,王县令不动声色,就可以稳稳地坐地分赃。

再说王县令爱古董,并非为了收藏、研究。原来在他与有权有势的要人接触的期间,观察到他们是不缺银两挥霍的,而大多对古董珍玩有所偏爱。因为这些东西似乎是上层社会的“通货”,又可供摆设,附庸风雅;用之行贿答情,收受方便,易于隐蔽;说起来路不乏借口,价值弹性也大。他之所以能当得个山阳县令,就可以说得助于送与铁保的那块六寸铜镜。

山阳县遭受严重水灾,他极尽夸大灾情之能事,具文上报请赈。同时就曾携带几件珍玩去拜见铁保,又逐级找门路从江阴知府到江苏巡抚衙都有“孝敬”。

那江苏巡抚汪日章本是乾隆老臣。乾隆巡幸江南时,他是接驾的要员,还陪同游过几年胜地,甚邀圣眷。多年牢牢地坐在巡抚的宝座,一般人他是不买账的。知府、知县何曾看在眼里。可是王伸汉竟然也能巴结上。

原来王伸汉经多方打听,得悉他特别喜欢金鱼以及饲养金鱼的器具。于是先以重金酬及巡抚家宅的门房,又不惜“工本”辗转结识了一名巡抚的亲随。经亲随之手,向巡抚献上一块奇石——石上雕有一只白龟和一只白鹤,鹤的尾巴、龟的甲背是纯黑的,浑然天成。把这块石头放在金鱼缸里,阳光斜射过来,远看龟鹤,竟都浮在水面上。取出再看,仍属石刻。再放入水中,只要有日光透过,仍见浮出。此物虽珍奇,人们都不知道,它是在地摊上被王伸汉无意中发现廉价买到手的。王巡抚一见此物,竟喜不自胜,问及来历,对王伸汉竟破例亲见。相见之后,王伸汉又借机炫耀了一点对古董的见解,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相知了,当然,遇事就要另眼相看,不能不给这点面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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