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2 好文!魯迅先生是怎麼樣嘲笑庸俗文人的呢

好文!魯迅先生是怎麼樣嘲笑庸俗文人的呢

魯迅在1933年3月20日《申報·自由談》副刊上,以“孺牛”的筆名,發表出來一篇短文,題名《文攤秘訣十條》。說是“秘訣”,半點也不秘,不過是魯迅藉以嘲弄當時的輕薄文人,求名聲、求發達的文壇登龍術罷了。

“文攤”這個詞彙,比較拗口,也比較冷僻,先前沒見人用過,嗣後也沒見人再用過,大概是魯迅杜撰出來的一個名詞。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他生活在上海,由於他不喜歡上海文壇的庸俗格調,商業氣氛,不喜歡上海文人的市儈心理,功利主義,所以把“文壇”故意說成“文攤”,以示輕蔑。

這個詞彙,他在《三閒集·葉永蓁作小引》中用過:“多少偉大的招牌,去年以來,在文攤上都掛過了。”在《書信集·致鄭振鐸》中,也出現過:“海上‘文攤’之狀極奇,我生五十餘年矣,如此怪象,實是第一次看見。”

不知為何,魯迅生前對這篇短文,不甚看重,未將其編進自己的集子裡。

先生過世以後,許廣平、茅盾、鄭振鐸編十卷本《魯迅全集》時,這篇佚文才收入《集外集拾遺補編》中。亡人遺墨,無論鉅細,都是彌足珍貴的。編全集者自然力臻其全,遂將這篇短文保存下來。

於是,我們得以一窺上個世紀30年代的上海文攤,前車之鑑,後事之師,俗話說,六十年風水輪迴轉,好像生活中的一切,又從頭在開始著,繼續著,而且,每下愈況著,不能不感嘆系之了。

這篇有點調侃,有點諷刺,當然針對性很強的幽默短文,說句對大師不敬的話,略嫌膚淺一點。因為,作為雜文大家的魯迅,文風犀利,思想深刻,言

詞凝練,批判有力,為其特色。

好文!鲁迅先生是怎么样嘲笑庸俗文人的呢

這篇信筆拈來的幾條,不大具有他一貫的戰鬥風格。所以魯迅不收入集子,顯然他認為無甚深意,不過是一時的遊戲筆墨而已。

但這篇拿三十年代的上海文攤開涮的短文,寥寥數筆,開開玩笑,卻能起到“聞故知新”的作用。好在全文不長,不足三百五十字,為免得讀者去翻《魯迅全集》,抄錄於下,以供一粲。

一,須竭力巴結書坊老闆,受得住氣。

二,須多談胡適之之流,但上面應加“我的朋友”四字,但仍須譏笑他幾句。

三,須設法辦一份小報或期刊,竭力將自己的作品登在第一篇,目錄用二號字。

四,須設法將自己的照片登載雜誌上,但片上須看見玻璃書箱一排,裡面都是洋裝書,而自己則作伏案讀書,或默想之狀。

五,須設法證明墨翟是一隻黑野雞,或楊朱是澳洲人,並且出一本“專號”。

六,須編《世界文學家辭典》一部,將自己和老婆兒子,悉數詳細編入。

七,須取《史記》或《漢書》中文章一二篇,略改字句,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同時又編《世界史學家辭典》一部,辦法同上。

八,須常常透露目空一切的口氣。

九,須常常透露遊歐或遊美的消息。

十,倘有人作文攻擊,可說明此人曾來投稿,不予登載,所以挾嫌報復。

“文壇”,或者更文雅些的“文社”,“文林”,“文苑”,“文界”,“文陣”,“文圃”,“文場”等等,絕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

文人可能清高講得多些,但一旦落到實處,柴米油鹽,衣食住行的物質需求之外,“蝸角虛名,蠅頭微利”,也是不能不在乎,不能不關緊的精神方面的需求。

尤其這個“名”,你高我低,你大我小,你名滿天下,世上無人不識君,我位卑名微,只能破帽遮顏過鬧市,當然就不平衡,不舒暢。

你算哪塊料,你算什麼東西,這就會明裡暗裡,爭得不可開交,惡語相向,互不讓步,斯文掃地。這使我想起兒童的玩具陀螺,必須不停地轉動,才顯出生氣。

他們最怕失去存在感,所以就拼命想法來轉。賣臉也好,賣傻也好,賣老也好,賣俏也好,轉則存在,不轉就不存在。你寫得出來,是一種轉,你寫不出來,你搞各式各樣與文學有關,或與文學無關的活動,也是一種轉。

你寫得不錯,是一種轉,你寫得不怎麼樣,而要想辦法吹噓成什麼樣,也是一種轉。總而言之,或原地轉動,或遊走轉動,或在鞭子的抽擊下,大幅度地飛馳轉動。

其實,不轉又何妨,但有的人信奉的陀螺哲學,已經上升到轉則活,不轉即死的高度,就怕一旦停下來,一旦不轉了,陀螺就是一塊毫無用途的木頭疙瘩,他怕自己出現那種狀態,就努力地轉,賣命地轉,一息尚存,便不能停歇地轉。

有什麼辦法呢?古今中外,絕大部分文人之好名,總是好過了頭,總是陀螺那樣,必須轉個不休,必須名聲大震,必須要鬧出點動靜來,令人刮目相看,那才能於掌聲中找到自己,有的人甚至高興到麻木狀,得意到白痴狀,那就更是讓人不敢恭維了。

好文!鲁迅先生是怎么样嘲笑庸俗文人的呢

這些年來,看到一些朋友唯恐一旦停下來不再轉動,落到不名、無名、失名、莫名,再也不聞名的那種惶恐感。

我也看到,一些同行不得不努力地邀名,賣力地出名,幾乎閒不下來地創名、造名的奔命狀,細想想,為此勞碌,為此辛苦,為此賣塊,為此玩命,實在是有些不值當的,然而,他們樂此不疲,繼續轉動著那小腦袋,大肚子,細腳尖的陀螺,在這個紛擾的世界上刷存在感。

可是,話說回來,一部當代文學史,要是沒有這些陀螺般出將入相,臺上臺下,文唱武打,主角龍套的文人,忽悠著,轉動著,跳蹦著,洋相著,這文壇(也就是魯迅筆下的“文攤”)恐怕也就不那麼熱鬧非常,不那麼風光無限了。

魯迅所總結出來的“文攤秘訣十條”,今天看來,恐怕難入時代先進之眼了。

所謂“雛鳳清於老鳳聲”,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文攤的陀螺們,其求名造勢之烈,其裝腔攀附之緊,其自吹自炫之盛,其得志忘形之囂張,青出於藍,後來居上,真是“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氣象呢!

他們如要巴結,書坊老闆算什麼,權力層面帶“長”字的人物,文學圈內有話語權的人物,腰纏巨貲可以埋單的人物,才是重點。小臉只要貼上這三種人,還愁幸運之門不為之打開,還愁名聲不撲面而來嗎?

他們如要出名,搞一個文學大獎,自己加冕封王,搞一個排行榜,永遠在榜上掛著,搞一個名流座談會,一齊來給自己捧場,搞一個評論家大聯唱,鈔票足了,看他們會不會歌聲嘹亮?

這都是手到擒來之事,還用得著30年代那樣笨伯似的辦刊辦報來自吹自擂嗎?他們如要造勢,亮相於熒屏,開講座高談闊論,胡吹海嗙,何等風光?涉足於校園,翰林院當大學士,學富五車,何等丰采?

好文!鲁迅先生是怎么样嘲笑庸俗文人的呢

販賣洋貨,唬得老土一愣一愣,何其得意?與某名流,某權威,某大腕,某委員私交甚密,何其神氣?反正這年頭吹牛皮是用不著上稅的,幹嗎不把陀螺轉得更邪乎呢?

相比之於新世紀文壇的登龍術,七八十年前的文攤,手法相當小兒科,不足為今日仿效借鑑,但今古作家的陀螺哲學,倒也具有一脈相承,不絕如縷的意思。

雖然,這篇短文,諷刺的是上個世紀30年代的上海“文攤”,是那時不停折騰的文人眾生相。

但是,現在重新閱讀,那種停不下來的陀螺哲學所奉行的“文攤秘訣”,對於時下喧囂和浮躁的“文攤”,其針對性,其現實性,其批判鋒芒,其警世價值,還是值得深刻體會的。

魯迅之所以偉大,就是他的永不過時的精神。 文章來源:魯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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