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1 粉碎“保密局”特遣行动(1)反特破案

一、小巷飞贼

1948年12月10日,徐州市解放第十天。

晚十时许,寒风呼啸,行人寥寥,大街上残缺不全的路灯时亮时暗。市军管会警卫连班长刘镜明和两个战士金见我、司志远匆匆行走于第三区的五仙路上。这天晚上,军管会主任傅秋涛约见一位隐居徐州的辛亥革命时期的同盟会老人,交谈甚酣,客人直至九点过后方才告辞。军管会警卫连根据博秋涛的命令,指派小刘三人负责把客人安全护送至寓所。

小刘三人完成任务行至离马路交叉口不到三十米的时候,忽见前面那条名唤“麻绳巷”的小巷口探出一个脑袋左右张望。那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戴着一顶无檐黑色绒线帽,不知是由于黑帽子的映衬呢,还是原本就生得如此,一张脸看上去煞是苍白。冷不防看见三个战士,男子蓦地一惊,迅速隐入小巷。刘镜明警惕性极高,随即端枪征手,大喝一声:“什么人?不许动!”与此同时,金见我、司志远也做出了反应,三人迅即散开,以树木、电线杆为掩护朝巷子进逼。还没到巷口,那男子就从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出来了,举着双手,嘴里一迭声叫着:“别开抢,我是老百姓!”

刘镜明三人上前对该男子搜身,只有若干零钱。对方自称是附近的居民,家中养着的一条狗不见了,是出来寻找的。那么,看见解放军为何要缩回巷子呢?对方答称从漆黑一片的巷子深处出来,冷不防波路灯光晃花了眼,看见您三位过来,就下意识地往回一缩。男子强调他没有拔腿逃跑,只是待在巷口的暗处,待到听见喝令声,料想必是解放军巡逻人员,于是赶紧露面。这种情况在当时时有发生,还曾发生过误伤事件,因此刘镜明三人也没有怀疑。本来,这事儿就过去了,战士们正急着回去,下半夜还有一班岗要站呢。刘镜明告诫对方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就离开了。三人走了十来米,刘镜明不经意回头一看,那男子已经没了踪影,不禁感到奇怪——他说是找狗的,刚才遇到时正从巷子里出来,那么现在他应该往马路上走啊,怎么又回去了?

刘镜明暗道一声“不对”,返身到巷口一看,那男子还待在暗处。刘镜明问你为什么还不走,不找你的狗啦?男子顿显慌乱之色,忽然拔腿就往巷子深处逃窜.三个战士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喝令“站住”。麻绳巷是一条很长的胡同,中间有三道弯.那人似乎熟门熟路,而且奔跑速度惊人,很快就与追赶者拉开了一段距离。刘镜明鸣枪警告,对方却越跑越快。拐过第三道弯时,司志远、金见我想开枪射击,被刘镜明阻止,因为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巷子里的黑暗,看清前面是一道两米左右的砖墙——这是一条断头巷,这小子逃不了!

谁知,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三个战士眼前发生了。这个男子竟然像是患了夜盲症一样,对十来米开外的那堵墙视而不见,不但没有放慢脚步,反倒突然加速朝前方冲刺。刘镜明暗忖,这家伙难道要撞墙自杀?再次大喝:“站住!举起手来!”刘镜明是保定人氏,少年时被父母送到草台班子学过两年河北梆子,虽然不成器,但那嗓门儿之高亢响亮却是寻常人没法儿比的,此刻在静夜中更是惊人。可是,那男子充耳不闻,只管往前疾奔,到得墙壁前,竟然“噌噌噌”踩着墙面几步蹿了上去!

刘镜明三人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开枪射击。“砰砰砰”三发子弹打出去,墙头上已经没了人影。三个战士虽然年轻,但都是久经战阵,这么近距离射击一个大活人,料想弹无虚发。攀上墙头一看,外面是另一条与麻绳巷成直角的巷子——珠宝巷,也没有路灯。三人翻墙下到巷子里,留下金见我就地守候,刘镜明、司志远分头朝左右搜索过去,一直搜到巷子出口的马路上,问了几个过路的行人,都说没看见有人从这条巷子里出来过。

三人觉得奇怪,他们开枪之后随即翻墙而过,就是眨眼的工夫,也没听见有奔逃的脚步声,这主儿怎么就不见了影儿?想了想,他们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躲到这条巷子的哪户居民家去了。于是就敲开了十来户居民的家门,查看下来,并无那厮的影踪。

司志远说看这小子的身手,显然练过轻功,而且颇为了得,竟然能够蹿上墙壁,估计这主儿应该是个飞贼。飞贼夜晚在外转悠,那就只有一个目的——行窃。这厮显然已经得手,不然他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张望?又为何一见我们就往巷内缩?他缩进巷子一定是为了把已经窃得的赃物暂时隐藏起来。刘镜明、金见我觉得这个分析有道理,就攀过墙壁返回麻绳巷查看。

徐州解放伊始,治安混乱,这么晚了老百姓一般都不出门,不但不出门,就是待在家里听见外面有动静也不敢出来看热闹。所以,尽管刚才又是吆喝又是开枪的,麻绳巷的居民却没有一个开门。刘镜明三人很快就在距巷口不过七八米处的一个凹进去的墙角里发现了一只长约尺半,宽约尺余的皮箱,拎了拎,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皮箱是锁着的,没法打开查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干脆就拎回市军管会了。

回去后,三人向警卫连连部报告了情况。连长用刺刀撬开箱锁,打开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箱内装有美制左轮手枪两支、子弹一百二十发,乒乓球大小的炸弹(后查明系美制高爆毒气弹)一盒共十二颗,两套解放军军官制服,华野、中野标识各一,黄金二十两、银洋一百枚,箱盖的内袋里还有一个信封,内有黑白照片若干张,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徐州市军管会的几位主要领导:傅秋涛、方毅,冯平、周林、袁也烈,华诚一,军管会公安部部长兼徐州市公安局局长唐劲实也在其中。

当天深夜,根据军管会主任傅秋涛的指令,这个皮箱被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唐劲实的办公室。

唐劲实是江苏无锡人氏,初中尚未读完就被家里送往上海“学生意”——成了当时上海滩公共租界有名的“摩登照相馆”的学徒。因此,他于照相非常内行,一看那些照片,就断定是由高级照相师级别的行家用旧照片翻拍,精修底片后冲印出来的,其清晰度与原底片几无差别。南京解放后查明的事实证明唐局长的判断完全正确,这些照片是由“军统”(这时已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摄影专家、后出任“军统”的“三产”三有公司属下的“亭亭照相馆”经理李如澍翻拍的。

唐劲实查看过皮箱里的东西,听刘镜明,司志远,金见我讲述了遭遇飞贼的经过,意识到这是一起重大而又棘手的敌特案件。

1938年2月,唐劲实从上海前往皖南参加新四军,十余年间历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军法处副处长.淮北行署保卫处副处长、淮北公安局副局长、华中边区公安总局局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公安保卫工作专家。

1948年12月4日,唐劲实率领四十八名干部抵达徐州,当天就接管了国民党徐州市警察局及下属的二十个警察所;12月10日,也就是案发当日,徐州特别市公安局刚刚挂牌。一天前,市军管会在中山堂召开金市干部大会,动员也和公安局一样刚刚完成接管、挂牌的十八个部局的各级领导干部立即行动起来,整顿社会秩序,安定民心。唐劲实带来的四十八名干部中,有一部分从未接触过公安工作,而下面的二十个警察所需要各派一名干部担任所长,人手就去掉了近一半,此刻面临着这样一起大案,如何解决人员问题?原国民党徐州市警察系统内有中共地下党员、共青团员,可是根据当时中央组织部“新解放的城市原地下党员不宜公开身份”的规定,这些同志不能直接出面参与这种案件的侦查。这该怎么办呢?

唐劲实稍一考虑,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决定把刘镜明、司志远、金见我三个小伙子留下,再抽调两名旧警察局中具有进步表现属于地下党外围力量的可靠刑警组建一个专案组,从他带来的干部中抽调一名熟悉公安工作的同志担任副组长,组长则由自己担任。唐局长亲任专案组长,除了对该案侦查工作的重视,还有一层原因。按照规定,原徐州警察系统的那些地下党员、团员的名单只有他知道,这些同志中有的是具有丰富刑侦经验的老手,他想从中物色三位另行组织一个专为专案组收集信息的情报小组。鉴于这三位同志的地下身份只有他知晓,所以,他们所获得的情报也只能问他汇报。这样,他担任专案组长显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案情紧急,特事特办。刘镜明,司志远、金见我三人当场就让唐劲实给“扣”下了,唐劲实的老部下,原华中边区公安总局侦讯科副科长任求诚被从睡梦中唤醒,急急来到局长办公室,唐劲实当即任命他为专案组副组长。刚向四人道明了情况,另两位留用警察汤铭、林勇天也被小吉普从家里接来了。任求诚说啥都甭说了,咱这就奔麻绳巷去看看现场吧。

内行和外行就是不一样,专案组六人冒着严寒赶到现场,麻绳巷、珠宝巷一一看下来,任求诚、汤铭、林勇天三位几乎是同时有了发现。手电光下,珠宝巷正对着麻绳巷巷尾那户居民家的墙壁上,有三处明显被蹬踏过的痕迹。如此,飞贼凭空消失的疑团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这厮从麻绳巷巷尾墙头上一跃而下后,借着那股冲力,随即上了对面那户人家的房顶。刘镜明三人搜索时,他就在房顶上伏着。任求诚敲开那户人家借了梯子爬上房顶查看,果然有一长溜瓦片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应该是被人踩踏过。

刘镜明暗自庆幸,尽管他们让飞贼钻了空子,可是,当时如果没有在原地留下一人把守着,只怕这小子在他们分头搜索珠宝巷的时候会乘机返回麻绳巷,把那个至关重要的皮箱带走。

专案组回到市局开了个短会,决定天完后立刻着手调查飞贼其人。

二、三个嫌疑人

只有唐劲实局长一个人知道,查摸飞贼是通过两条途径进行的:一条是公开调查的专案组,另一条是他亲自向不公开的情报小组成员秦世清、张敬祖、柴国柱布置的。这三个同志属于同一个地下党小组,都有着多年的刑事侦查经验,其中组长秦世清早在1919年北洋政府时期就已经是刑警了。

国民党警察局还沿袭着前清衙门捕快的那一套,刑警搞侦查“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各自掌握着耳目、眼线,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宝,互相之间从不透露。唐劲实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尽管是把他们叫到一起交代任务的,但没有指定谁负责,让他们直接把情报传递给自己即可。

这三位确实都有两下子,专案组还在靠汤铭、林勇天两人通过他们各自的渠道收集信息时,唐劲实把任求诚叫去,口头告诉他三条线索—一

秦世清的耳目之一刘大疤说,徐州西郊七里庄有一位前清时做过镖师的老拳师汪耀先,年轻时习练过轻功,据说带过几个徒弟,通过他可以获得徐州地面上身怀轻功者的情况。

张敬祖的耳目之一小杜称,金甲街上的“胡胜记旅社”前些日子住进了一个卖膏药的江湖郎中,来时囊空如洗,连住店钱都是向旅社胡老板再三求告后才获准延期支付的,最近几天手头忽然阔绰起来,不但付清了房钱,还每天让旅社伙房给他单独开小灶,有时还请老板、账房、伙计喝酒,而这些开销凭他卖膏药的收入是根本负担不起的。

柴国柱的耳目李小扣密报,南门外的莲花寺前几天来了一个挂单和尚,是何方僧人不明,但武功不错,与出身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大觉和尚切磋过散手,技高一筹。

12月11日午后,专案组侦查员分三踣分别调查这三条线索。

任求诚,金见我去城西七里庄拜访老拳师汪耀先。汪耀先这年七十六岁,犹自身板挺拔,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离得近些震得入耳鼓“嗡嗡”作响。侦查员未向老拳师透露案情,只是说前来请教关于武术方面的问题。三人聊了片刻,话题被侦查员引到轻功上。老拳师告诉他们,轻功确实是有的,其中的高手飞檐走壁是小菜一碟。他曾经在南京”圣雄镖局”当过镖师,镍局的总镖头姜圣雄自己是不走镖的,不过每趟镖差出发时,他要给众人送行,在镖局大门口向镖师,趟子手一一敬酒后,必定飞身跃上丈把高的镖车顶亲手插上镖旗,插好后并不下到地面,而是直接蹿至相隔一两丈开外的另一辆镖车顶部,直到给最后一辆镖车插上镖旗。任求诚问他三两步蹿上类似断头巷尽头那种两米来高的墙壁算不算轻功高强。老拳师嗤之以鼻,说那点儿高度我年轻时能够一跃而上,根本不必在墙面上踩一下,那点儿功夫,连我最差的徒弟都及不上,还敢在江湖上混?

接着就聊到了老拳师的徒弟。汪耀先一共收了七个徒弟,都是徐州人,其中四个已经死于抗日战争,两个去了香港,最小的一个在徐州,叫黄奋强。黄奋强原先在“大力煤球厂”做账房先生,最近局势紧张,煤球厂老板在海外有资产,就把煤球厂关了去了上海,随时准备出国。这样,小黄就失去了工作,听说正在做小生意呢。侦查员问这小黄多大年龄了。老搴师说小黄是属鼠的,壬子年五月初五生,今年应该四十挂零。金见我听着,心里一凉。他们昨晚遇到的那个飞贼最多不过三十,跟老拳师这徒弟还差十岁哩。任求诚也有同感,不过转念一想,那主儿绒线帽子压得低,现场光线又差,估不准也是有可能的。正想进一步打听黄奋强家住哪里,老拳师却叹息着说:“小黄跟我学了七年武术,其中三年习练的是轻功。这小伙子品质好,肯吃苦,本来是应该传承我的本领的,没想到遭遇了车祸,一条腿瘸了,连走路都是一高一低的。尽管还能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不过轻功却是废了……”

任求诚告辞时还是向老奉师要了黄奋强的住址,回城后直接去其住址所在地的第二区第七派出所。第七派出所即是原国民党徐州市警察局第七警察所,市局昨天刚挂牌,下面派出所的牌子还没准备好,只在旧警局的木牌上贴了张白纸,写上“徐州特别市公安局第七派出所”,算是挂牌。全所当时只有一个刚上任的所长小宋是接管干部,其余全是原警察所的班底。大家见宋所长向任求诚敬礼,马上都上前鞠躬。任求诚问了黄奋强的情况,有两个旧警察熟悉其人,介绍下来跟老拳师所述相符。接着,任求诚、金见我直接登门,果然是瘸子,而且那脸容,嗓音跟金见我昨晚见到的飞贼完全不同。

这样,这条线索就排除了。不过,侦查员还是跟黄聊了会儿武术、轻功方面的话题。黄奋强告诉侦查员,整个儿徐州,眼下也就汪耀先师徒会轻功。那么,徒弟们是否把轻功传授给别人了呢?黄奋强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师父汪耀先没有开口说起过再传的话头,按照江湖规矩,七个弟子谁也不能收徒。

另一路侦查员汤铭、司志远负责调查入住“胡胜记旅社”后“暴富”的江湖郎中。老板胡胜介绍,此人姓张名道铭,山东济南人,七天前来到徐州,凭济南市公安局第四分局出具的证明办理了住宿登记。胡老板这家旅社已经开了二十八年,接待过形形色色的江湖客,本来他对张道铭并不曾留意,你住店,我收钱,你住下后在外面干什么都与我无关。不过,也真是凑巧,张道铭是傍晚入住的,胡老板上楼去作例行查看,下楼梯时不知怎的脚下打飘,一不留神滑了下来伤了腰,疼得站不起来。张道铭和一些旅客听见动静部出来查看究竟,见状他马上伸手相助,整骨、推拿、按摩,不一会儿的工夫,胡老板不但能站立了,而且还可走两步。张道铭又拿出三颗药丸,嘱咐他每日服一颗,睡觉必须仰躺,三天即可完全恢复。胡老板只服了一颗,当晚仰躺了一夜,次日起来竟然就已痊愈,另外两颗药丸也就舍不得吃了,珍藏着备用。

胡老板知道这个张先生医术精湛,马上关照账房先生抹去他的住宿费,一日三餐免费供应。另外,还向亲朋好友大力推荐,又派了个学徒在张道铭设摊表演武术推销膏药、药丸时敲边鼓,鼓吹张先生医术梢湛,手到病除。如此打广告,张道铭想不火都难。只隔了一天,大清早就有人直接奔旅社来请张先生疗伤。张道铭接待过那人后出门摆摊,到昨天那个老地方,一看,不禁傻了眼,竟然已有十来个人在那里排队等候他”上班”了。之后几天,张道铭也就不必当衡设摊了,每天都有二三十人直接来旅社请其治病,更有家境富裕者干脆登门请张先生出诊。昨天,张道铭决定停诊三日,因为他带出来的膏药、药丸已经用光,必须购买中药、辅料配制了。不难想象,张道铭的收入肯定颇丰。江湖人讲究的是“行得春风有夏雨”,切忌一锤子买卖,他就掏钱请伙房厨师另买酒菜,每天晚餐必请胡老板、账房先生、当值茶役一起喝酒。

侦查员听胡老板如此这般介绍下来,寻思这个江湖郎中并无可疑之处。当然,还是得当面打打交道的,就让胡老板把他们领到了张道铭的房间。这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彪形大汉,跟飞贼的年龄、体形大相径庭。侦查员查看了他的证明,又检查了行李,均无问题。这条线索也到此为止了。

林勇天、金见我两人前往南门外莲花寺调查那个据说武功不错的挂单僧人。他们是以香客的名义进庙的,不过,才到钟楼前,林勇天就遇见了一个熟人——澄衷和尚。澄衷是莲花寺的监院,执掌接待外来宾客的事务,系寺庙与外界联系的纽带,故古人喻之曰“丛林纲纽”。林勇天原是国民党徐州市警察局第三刑警组副组长,几年前为调查一起杀人案件曾到莲花寺了解情况,寺院方面出来接待他的就是监院澄衷和尚。僧人心静,就打了这么一次交道,澄衷和尚竟然就把林勇天的模样牢记在脑子里了,此刻跟林勇天擦肩而过,似乎连看都没看,却马上回身跟他打招呼。林勇天也就实话实说,听说贵寺来了个挂单和尚,武功好生了得,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位师傅的情况。

澄衷和尚把林勇天、金见我请至寺院专门接待贵客的静室,照客奉上茶水。澄衷告诉侦查员,这个云游和尚法名大佐,度牒是山西五台山宝塔寺发的,说话既有山西口音,又有河南口音,估计是河南、山西交界处人氏。度牒上是不写年龄的,知客平白无故也不会打听,看上去,此人应在三十岁上下。大佐是12月2日来莲花寺的,之前在哪里澄衷也未询问。出家人无家,天下寺庙都是家,所以,凡有僧人前来挂单,哪怕半夜三更敲山门,知客也必须接待并安排食宿。

澄衷和尚问明大佐是来挂单的,就将其引见给维那澄晖和尚。维那与知客同列寺庙八大执事,其职权大致相当于寺院的监察官、保卫科长兼工会主席。澄晖查验了大佐的度牒,问对方有什么特长,以便量材安置。大佐说他的特长是武术,可能对莲花寺来谠没什么用处。澄晖和尚说这也好,你可以承担夜巡职事。

莲花寺地处城郊,在这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年头,寺院安全自是十分震要。寺里有一支夜巡队伍,由本寺的健壮僧人轮流值夜,领头的是大觉和尚。大觉和尚曾在少林寺待过几年,拳术,兵刃都来得,实战经验也丰富,听说新来的僧人大佐擅长武术,就有了切磋的念头。两人当着全寺百十僧人的面比试,大觉竟然败北,而且败得有点儿惨——大佐的轻身术颇为了得,闪转腾挪令人眼花缭乱,大觉向其进攻时,一拳打出去,大佐竟然已经闪至对方背后将其撂倒。

两个侦查员觉得大佐和尚似有作案条件,当下就要求知客安排悄然辨认。澄衷说你们还是佯装香客,我去叫大佐等人晾晒经卷,你们看看就是了。

金见我见到大佐,心中微微一惊。这大佐和尚无论是年龄、身材还是脸部轮廓,都跟昨晚的飞贼酷似。侦查员就向澄衷了解大佐昨晚是否离开过寺院。澄衷问负责夜巡的大觉,大觉却说不上来。原来莲花寺的夜巡是分片负责的,七个僧人每人包一块地盘。大佐昨晚轮值时分工负责后殿,后殿倒是一夜平安,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但他是否离开过,那就难说了。莲花寺到城内不过三里地,徐州解放后城门不关不守,像他这种身怀轻功的,来回走一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林勇天、金见我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大佐带走。

专案组对大佐进行了讯问,大佐说他昨晚被分派在后殿夜巡,没有离开过莲花寺。问他是否有证人,他摇头,然后声明“出家人不打诳语”。而昨晚的另两位目击者刘镜明、司志远对大佐的辨认结论是:年龄、身形确实与飞贼相似,但口音、嗓音不像。

任求诚说先把大佐晾在一旁,去三个人到莲花寺检查一下这个和尚的行李,同时向其他僧人了解昨晚大佐的情况。林勇天、金见我和刘镜明奉命前往,检查了大佐的简单行李和所住的僧房,并无可疑物品,又向其他僧人了解相关情况,也无任何对大佐不利的说法。

三个侦查员返回市局时,已是下午五点。任求诚决定把大佐送看守所暂押,待调查清楚再说,刚刚处理停当,正准备吃晚饭时,唐劲实通知任求诚,他这里刚获得一条新情报——前几天有一个从青岛过来的大盗,身怀飞檐走壁绝技,可能涉案。这人今晚会去市内的“远东戏院”看戏,专案组可前往抓捕。

三、飞贼落网

这条情报是由唐劲实亲自掌握的有看中共党员身份的老刑警张敬祖提供的。张敬祖接受唐局长秘密下达的命令后,立刻蹬着辆破自行车去了天桥。当时徐州的天桥是说书.唱戏艺人集中的地带,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一天到晚热闹异常。张敬祖在那里转了半圈,一个四十来岁看上去游手好闲的男人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此人名叫秦老二,是徐州地面上小有名气的扒手。他的出名不是因为扒窃技艺,而是“屡败屡战”的勇气,秦老二技艺平平,运气更差,时不时被抓。不过,由于他所作的案子不大,又多是未遂,所以不管是北洋政府、国民党政府还是日伪政权,都没法儿判他刑,只好关几天释放了事。抗战胜利后,全国各地都有一个经济恢复时期,扒手也纷纷出动。张敬祖当时是旧警察局的反扒刑警,为了掌握徐州地面上扒手的情况,就把秦老二发展为耳目。

看到秦老二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张敬祖就知道他必是准备趁人多混乱之际顺手牵羊。张敬祖不站声色地远远瞅着,反正不管秦老二是否得手,最后都得跟他走。秦老二的手艺太潮,被人发现后眼看要挨一顿老拳,张敬祖上前亮出证件,替秦老二解了围,并在附近找了个背风角落三言两语交代了任务。

秦老二扒窃不行,打听消息还是可以的,因为他人头熟,朋友多,人家又不提防他。这家伙不知去哪里转了几圈,三点钟时竟然已经打听到一个消息:前几天青岛那边来了一个姓马的飞贼,二十七岁,据说是济南赫赫有名的飞盗“李燕子”李圣五的徒弟,道上绰号“树上飘”。这个“树上飘”到徐州后据说还没下过手,徐州这边的几个道上朋友对他很是崇拜,争相请他吃饭、听书、看戏、逛窑子。今晚七点,“树上飘”将应邀前往“远东戏院”看京剧《定军山》,一共去四个人,座位在第九排中间。

专案组一干侦查员饭也来不及吃了,去伙房抓些馒头简单对付一下,由任求诚率领前往戏院。这时戏院尚未检票放客,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任求诚出示的是市军管会的证件,声称今天有大首长来看戏,他们是来执行保卫任务的。然后,仔细查看了现场。

“树上飘”等四人是在六点五十分过后进场的,刘镱明,司志远、金见我一看见他,马上朝现场总指挥任求诚频使眼色,一致确认这家伙就是麻绳巷逃脱的那主儿。原以为抓捕行动会有点儿小麻烦,不过具体实施时却是波澜不惊,当场顺利拿下。

专案组对“树上飘”的落网寄予着很大的希望,因为当时青岛尚未解放,这家伙从国民党统治区潜入已经解放的徐州,是否具有敌特嫌疑就值得怀疑。将四人押解市局后,唐劲实局长亲自讯问“树上飘”。

“树上飘”真名马盼群,回族,山东烟台人氏,出身小贩家庭。十六岁赴济南谋生,两年后拜”李燕子”李圣五为师习练轻功。马盼群的父亲是烟台的拳术好手,精通查拳,谭腿,因此,马盼群是有武术底子的。他跟李圣五学了三年,把师父的轻功学得了七八分。抗战胜利后,马盼群回到烟台。他想开一家土特产贸易公司,可是缺乏资金,就把脑筋动到了自己学得的轻功上。对于做飞贼,马盼群并不陌生,他师父李圣五就是此中高手。李圣五不但偷百姓,还敢偷官家,连日本驻济南宪兵队他都敢进去行窃。马盼群有时也参与,分得赃款后就去吃喝嫖赌,寻欢作乐。

马盼群在学得李圣五的轻功的同时,也学得了师父的果断。想好就干,三个晚上盗窃了烟台的十三家富户,窃得的钱财足够开一家公司了,不料却让一个当刑警的邻居给怀疑上了。幸亏那刑警的母亲胆小,生怕因此跟老马家结下冤仇,悄悄给马盼群透了底。马盼群自是大惊,立马脚底抹油。临走时给家里留下一封信,说他有事去济南了。他前脚刚走,烟台这边的刑警后脚就到,看了那封信,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去了济南,就组织追缉组奔济南访查,白白折腾了一个多月。这时,马盼群又潜回烟台,把埋在地下的赃款赃物转移到青岛,变卖后却不在青岛落脚,而是去河北秦皇岛开了一家海产干货公司。

马盼群虽然出身小贩家庭,但根本不会经商,也就一年时间,就把本钱赔光了。他决定回济南投奔师父李圣五。离开秦皇岛前,他一夜连作三案,窃得若干钱财,一部分作为路费,一部分留作到济南后的花销,还有一个碧玉酒壶则作为送给李圣五的礼物。

李圣五这时正和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合伙经商,开了一家粮行,人手不够,就请马盼群当了襄理。马盼群做生意独当一面不行,当副手倒是绰绰有余,好像也没动啥脑筋,就把事情干得妥帖到位,李圣五和“保密局”特务都颇满意。他打定主意在粮行襄理的位置上干下去,然后娶妻生子,为老马家添丁增口。可局势的变化使他的美梦成了泡影。1948年8月下句,许世友指挥的十四万大军兵临城下,著名的济南战役即将拉开帷幕。那个“保密局”特务突然不知去向,连日本宪兵队部敢偷的李圣五对共产党却似老鼠见了描,没打声招呼就销声匿迹了。马盼群见势不妙,寻恩还是滑脚吧,把店里的事务交代给账房先生,佯称去南京,实际上悄悄去了青岛。

马盼群原准备到青岛投奔他的一位盟兄,可是到了青岛一打听,那人早在一年前就举家南迁了。这时,传来了济南解放的消息,济南肯定是回不去了。想来想去,还是往南走吧。徐州有他一个叫许鼎的武林朋友,以前拜过把子,跟李圣五也是熟人,何不去投奔他?主意打定,却没有马上离开。为什么呢?他想在青岛捞一票再走。于是,他早出晚归四处踩点,物色了三处富商宅第。11月20日,风高月黑之夜,马盼群果断下手,连作三案,然后直接去了轮船码头,上了开往上海的“隆丰”轮。

马盼群的计划是从上海坐火车去徐州,计划是实现了,可他辛苦一晚上的“劳动成果”却没保住——船抵上海,他准备上岸时才发现,装着赃款赃物的那个旅行包不知何时被人玩了招“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幸亏随身还有些银洋和几两黄金,所以他尚能够按照原计划坐火车去徐州。

不过,马盼群的运气正在大幅度滑坡。他是11月29日到达徐州的,许鼎来接站。可是,次日晚上驻守徐州的国民党军队就弃城而逃.12月1日解放军就进城了。马盼群寻思还得跑。去哪里?只有再作计议,因为先得筹措些钱财。

接着,马盼群就说到了专案组特别关注的话题——那个皮箱的来路。

马盼群的所谓“筹措”,就是盗窃。因为他除了利用飞檐走壁的特殊技能行窃之外,其他方面没有任何特长。话说回来,即使有其他特长,也绝无短短几天内暴富的可能性。之前他是住在许鼎家里的,现在要“筹措钱财”了,就找个借口住进了许家附近的一家小旅馆。然后就是踩点,他选中了大康街上一户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

其实他也不是刻意物色的。12月10日那天上午他路过这座小楼时,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少妇在门口停下,少妇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彩色藤编提兜。马盼群征马路对面,看不清兜里装着什么。少妇付了车费把黄包车打发走后,掏钥匙开门,这时,一个女邻居正好从隔壁门里出来,与少妇打招呼寒暄,马盼群听见少妇说了句“我一个人过日子,买这点儿足够了”。于是,这个少妇就成了马盼群在徐州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作案对象。他退掉了小旅馆的房间,住进作案地点附近的“逸群旅馆”。午后,他佯装散步,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将地形熟记于心。

当晚,马盼群先去戏院看了场京剧?四郎探母》,散场后进了戏院附近的一家小面馆,要了二两酒、一碟牛肉,慢慢吃喝着消磨时间。十点前后,他来到少妇寓所前。这段马路上的路灯正好坏了,听听四下没有动静,他便攀墙而入。小楼前是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院,用作案工具试了试屋门上的司必灵锁,里面是扣上了保险销的。马盼群取出医用胶带,在底楼客厅的玻璃窗上贴了数条,手掌稍稍按压,玻璃无声地碎裂了。打开窗子进去后,他径直上楼。卧室房门也是司必灵锁,试了试,都没扣保险销,这例省事,他捅开锁舌进入室内,听床上的鼻息声就知道少妇处于熟睡状态。于是迅速行动,先把衣帽架上那件狐皮大衣及坤包里的现钞、钥匙掏了,又把床头柜上的手表、首饰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打开一人多高的柜子门,就发现了里面那个精致的小皮箱,拎了拎,沉甸甸的,他当即决定拿走。本来马盼群还打算把那件狐皮大衣以及柜子咀挂着的另外两件裘皮衣服一并窃走,考虑到可能会遇到夜间巡逻队,就只有“忍痛割爱”。

返回下榻旅馆的路线是预先看好了的。离开现场朝右拐,二十米外就是珠宝巷,从珠宝巷攀墙而过就是麻绳巷,出了麻绳巷就是五仙路,穿过五仙路钻进斜对面的那条小巷子,巷子尽头就是马盼群下榻的“逸群旅馆”。马盼群始料不及的是,他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被刘镜明等三个战士发觉了,只好扔下皮箱狼狈逃窜。诚如专案组勘焘现场时的判断,马盼群从麻绳巷翻墙来到珠宝巷后,料定那三个军人会紧迫不舍,随即借着从墙上跳下来的惯性几步助跑又上了对面人家的房顶,侥幸逃脱。

这次行窃,马盼群虽然不得已丢弃了那个他以为装满了金银财宝的小皮籍,还是有些收获的,除了现金,窃得的一块劳力士女表,一条白金项链和一枚钻戒都价值不菲。不过,这离他的“创收”目标尚有差距,因此他还不打算离开徐州,想过几天另行物色目标。没想到,还没等他再次作案,就落入了专案组之手。

讯问结束,任求诚当即叫上三名侦查员,四人按照马盼群交代的行窃路线走了一圈,又去“逸群旅馆”了解,得知12月11日晚上马盼群返回旅馆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回到市局,任求诚往大康街的管段派出所打电话询问这两天是否有人报过失窃案,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个少妇失主当即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唐劲实听取了专案组的汇报后,指示立刻对那个少妇进行调查。专案组连夜行动,侦查员汤铭,金见我,司志远前往管段派出所查摸少妇的情况。原国民党徐州市警察局以及下辖的警察所一般对外来人口不闻不问,所以,新政权接管的这个警察所即现在的派出所,根本没有关于该少妇的任何记载,甚至连少妇所住的那幢小楼的主人是谁也不清楚。侦查员只好向少妇的邻居了解情况,他们不便直接出面,只好请派出所协助。而派出所只有刚上任的所长金耿是南下干部,其余都是留用人员。这种涉及敌特分子的案件容不得半点儿疏忽,侦查

员就跟金所长商量,请金所长亲自带人跑一趟。金所长自无二话,当下叫上留用警察老汪一同前往,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两个中年妇女,是大康街上的住户。

可是,问题并未解决。两人对于少妇的情况了解甚少,只知道她是一年多前入住这幢小楼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平时见面倒是客客气气,点头招呼,但也不过是“吃啦”、“买菜啊”之类的客套话。那么这房子是谁的呢?这个,两位倒是知道的。这幢小楼的原主人名叫钟正道,是个南洋华侨,抗战爆发前一年买下了一处破旧平房,并将其改建成了现在这幢小楼。钟先生在新房子里住了不过半年多,抗战爆发,他就回南洋了,房子托其一个亲戚照看。抗战胜利后,钟先生回到徐州,把该房产转让给了“裕盛米厂”的周老板。前年,周老板把房子卖给了南京一位姓曹的粮食商人。去年9月,曹老板把这个少妇带了过来,少妇一直住在这里,曾老板则隔三差五来徐州这边住上几天。

情况汇报给唐劲实后,唐局长说这个案子不能拖延,现在是九点,你们马上去找“裕盛米厂”周老板,向他了解那个南京粮商曹老板是怎么个角色。他们是房产买卖的上下家,即使之前不认识,之后也互不来往,但肯定是留有地址的,只要有地址就好办。

裕盛米厂”老板周大茂向侦查员介绍了曹老板的情况。曹老板名叫曹彭顺,五十六岁,徐州人氏,少年时去南京米行学生意,后来发迹,在南京粮食行业中小有名气。曾彭顺跟周大茂抗战前就有生意方面的合作。曹彭顺在徐州已经没有亲族了,他做粮食生意,南来北往东跑西颠,每次途经徐州都是周大茂接待。前年冬天,曹彭顺路过徐州,在周大茂家住了两天,喝酒时聊到周大茂从钟先生手里买房之事。周大茂言语间颇有悔意,因为他当初买房是想炒一把。他原来估计,抗战胜利后肯定要搞建设,经济势必繁荣,房价肯定会上涨。谁知国共和谈破裂,和平建设无望,房价不跌已经是烧高香了。曹彭顺听后说,老弟如若不想把那房子搁在手里,倒不如原价转让给我。周大茂窃喜,次日就请来中人签署了转让文书。

至于曹彭顺是何许人,周大茂认为曹老板跟他一样,是个老实本分的守法商人。侦查员问那个少妇又是怎么个情况呢?周大茂一脸茫然,哪个少妇啊?

原来,他把房子转让给曹彭顺后,就再也没去看过。曹老板来徐州,还是经常跟他喝酒谈生意,可是从未请他去过那幢小楼。周大茂根本不知道那幢楼里竟然还金屋藏娇。

午夜,徐州市军管会主任傅秋涛签发了一份密电,报送中共中央社会部李克农部长,请求南京她下党配合调查粮商曹彭顺。

四、女主人遇害

12月12日中午,专案组就收到了由市军管会转来的南京地下党调查到的情况。

曹彭顺是南京“盛利粮行”、“大得粮行”的老板,同时也是“丰顺粮行”、“运顺粮行”的股东,家住文昌街,娶有两房太太,生育子女七人。此人历史上从未参加过任何党派团体、帮会组织,也未闻其与国民党党政军警特方面有什么瓜葛,如果要说历史污点,那就是抗战时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有着汉奸背景的大粮商龚峰合伙做过陌次军粮买卖,抗战胜利后被国民党政府关押过一个月,后无罪释放。曾彭顺在私生活方面不太检点,贪酒好色,虽有两房太太,仍经常在外寻花问柳,是秦淮河烟花巷的常客,据说去年三月曾掏二十两黄金为一风尘女子赎身。最近曹彭顺不在南京,据可靠消息,他已于半月前前往北方,至今未归。

专案组怀疑居住在大康街53号的那个少妇很有可能就是曹彭顺从南京赎出来的女子。他在半月前离开南京前往北方,这个时间点似乎也值得怀疑。当时国民党军队即将撤离徐州,他会不会是受命前来徐州执行特殊任务?飞贼马盼群从大康街53号窃得的那个皮箱,估计就是曹彭顺从南京带来藏匿于此的。专案组决定立刻与那个少妇正面接触。

任求诚带蓿全组五名侦查员来到大康街。53号门户紧闭,侦查员叫了半天门,里面没动静。任求诚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发生了意外?他让汤铭去附近找个锁匠来开锁。在等候的当儿,侦查员分别询问了几户邻居。邻居们都说今天没看见过该少妇,不过昨天下午两三点钟之间,曾有人看见该步妇出门。

这时,锁匠来了。开门入内,小楼里空无一人。因为那一丝不祥之感,任求诚要求侦查员仔细查看这座宅子里是否有什么异样迹象或可疑物品。侦查员把锁匠请到楼上女主人的卧室,将橱柜、抽斗的锁具全部打开一一检查,并未发现异常。

一行人正准备离开,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侦查员司志远手疾眼快,一个箭步上前把开门的那位扯了进来。那是一个前额微秃、身材臃肿的男子,五十多岁,穿着藏青色的中式对襟棉袄,外面不伦不类地罩着一件黑色驼绒连帽风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号旅行包。冷不防波扯进来,男子一张脸惊得煞白,张大嘴刚要叫喊什么,眼前出现了印着市军管会字样的漆布封面证件。

来人在楼下客堂接受调查,询问之下,得知他就是刚被南京地下党紧急调查过的粮商曾彭顺。任求诚心里一喜,那就不是就地问得清楚的事儿了,去公安局吧,咱们坐下来好好聊。任求诚留下两人在小楼守株待兔,其余人带着曹彭顺返回市局。

侦查员先对曹彭顺进行了搜查。曹的衣服口袋里有一个钱包,内装若干由中共方面发行、可在解放区流通的“东北币”,一张从开封到徐州的长途汽车票,腰间一条布带的夹层里有一些大洋,另外就是香烟、打火机和钥匙了。那个小号旅行包里放的是一套换洗的内衣、洗漱用具和一瓶治疗高血压的药片,内侧贴袋里有一个本子,里面夹着11月27日以来从南京到徐州、徐州往商丘、商丘到开封,开封到许昌的火车票、汽车票和几张食宿开支票据,本子上记着自11月27日离开南京以后每天的活动内容,如跟某地某某字号老板洽谈了什么生意,结果如何,等等,写得很简单,相当于备忘录。

搜查后随即对曹彭顺进行讯问。曹彭顺说他是11月27日离开南京的,此行目的是跟河南一些粮商洽谈订购明年的小麦。这是粮食行业的老规矩,每年的最后两个月订购麦子,立秋后一个月订购稻谷。他每年都是这样做的,那些粮商也都是经常合作的老朋友。离开南京后,他先到徐州,在徐州过了一个晚上,次日即去了商丘。之后一直在河南转悠,直到今天返回。

然后就要说到那个少妇了。诚如专案组的估计,这个少妇果然是曹彭顺从南京秦淮河“俏春院”花二十两黄金赎出来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妓女,名叫陆白丽,二十八岁,江宁人氏。陆白丽自幼父母双亡,由伯父养大。1937年12月,伯父一家死于“南京大屠杀”。陆白丽当了两年尼姑,后因无法忍受出家人的清苦生活而还俗,给日伪南京市政府的一个处长当了姨太太。抗战胜利后,其夫被国民党畋府以汉奸罪判刑十二年,家产全部抄没。其夫的原配夫人对陆白丽夺宠原本恨声不绝,只是慑于丈夫的淫威不敢发作,现在丈夫进了老虎桥监狱,陆白丽就成了砧板上的肉,随她怎么处置了。她跟娘家人一商量,竟把陆白丽卖给了妓院。

曹彭顺好色,是秦淮河烟花巷的常客。陆白丽成为妓女不久,就被他看上了。相处时间长了,曹彭顺竟然发觉自己有点儿离不开这个论年龄可以做他女儿的风尘女子了,就有了为陆白丽赎身的念头。跟陆白丽一说,陆白丽自是愿意。可这毕竟不是做粮食生意,曹彭顺可以一口说了算,他得考虑家里两房老婆对此的反应。正好这时周大茂要把大康街的那幢小楼出让,曹彭顺就买了下来。为陆白丽赎身后,曹把她送往徐州金屋藏娇,自己每月去徐州一两次跟陆白丽幽会。

这次,曹彭顺于11月27日傍晚抵达徐州,跟陆白丽过了一夜,次日离开时说好,待他从河南返回后,还要在徐州待三五天。没想到今天他兴冲冲而来,却被带进了公安局!

专案组结合之前南京地下党提供的调查材料分析了曹彭顺的口供,认为基本可信。问他知不知道陆白丽去了哪里,曹也说不清楚。

把曹彭顺暂行拘押后,专案组开会分析案情,认为陆白丽涉及敌特案件的可能性比较大,理由有二:一是那个装着敌特活动器材、经费的皮箱是藏匿于其住所的.二是她在次日发现失窃后不敢向公安局报案,那说明即使皮箱是他人寄存的,她也应该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物品,故而不敢张扬。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陆白丽其人。

可是,一直到天黑,守候在大康衡53号的侦查员也没有等到女主人归来。专案组长唐劲实闻报,说时间紧迫,不等她了,立刻寻找陆白丽的下落。专案组就地征用陆白丽的住所作为临时办公点,全组六人加上派出所的三名民警连夜对周边邻居进行调查。

调查进行到午夜,侦查员一共走访了一百三十九名群众。邻居们对陆白丽最后的印象是昨天即12月11日午后二时许,当时她肩上挎着一个橘黄色坤包从外面回来。之后,没有人看见她离开住所,倒是有人征暮色初降时分看见一个瘦高男子叩其住所大门,男予不慌不忙,叩几下稍一停顿,然后再叩几下。陆白丽是否开门就不知道了,那个反映该情况的邻居正好路过,没理由停下来等着看往下是怎么个结果。

这一步没有走通,众侦查员议了一阵,认为应该扩大调查范围。这次调查虽然接触了一百多人,但是范围局限于邻居,而陆白丽平时恰恰是不怎么跟邻居闲聊的,所以邻居并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应该把调查范围扩大到陆白丽的整个儿社交圈。可问题是,据陆白丽的相好曹彭顺说,由于他经常叮嘱陆白丽少跟外界来往,她应该是没有自己的社交圈的。专案组认为曹所说的情况与邻居对陆白丽日常活动状况的反映基本相符,但也不能排除例外,比如邻居反映的那个于11日傍晚敲门的瘦高男子。因此,还是有必要涧查陆白丽跟外界究竟有无交往以及跟什么人交往。

那么,下一步调查应该从何处切入呢?一番讨论后,大家认为以陆白丽的生活习惯和经济条件,她对时装、化妆品、发式以及电影、戏剧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所以,从这几个方面切入进行查摸可能会有收获。最后,专案组决定选择比较容易调查的理发店去撞运气。

12月13日,侦查员分头前往徐州七家上档次且擅长女子发式的理发店盎访。林勇天在天桥“顶上福美发厅”查到了陆白丽的社交情况。

这家理发店是一个理发师出身的上海人开的,其推出的女子发式仅比上海、南京流行的最新款式晚一两个节拍,所以虽然收费较高,还是受到了像陆白丽那样的时尚女性的追捧。店里的每个理发师都有自己固定的服务对象,为陆白丽做头发的师傅姓项。林勇天跟项师傅聊下来,得知陆白丽一般是半月去一次,每次都是和三四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时尚女子结伴光顾。她们一起来,一起走,一个在吹烫时,其余几位就在旁边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咖啡聊天。有时她们兴之所至要搞个家庭聚会什么的,就会打电话给“顶上福”,要求项师傅上门服务。所以,项师傅不但知晓她们的姓名,还知道其中两位太太的住址。

林勇天返回市局向任求诚汇报后,任求诚指派林勇天和金见我一起去向其中一位名叫韦玉玲的女子调查。韦太太三十二岁,其情况跟陆白丽差不多,不过她是资本家郭世文明媒正娶的如夫人。老郭的正室跟其水火不容,两个女人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老郭为求太平,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让韦玉玲单独居住。韦玉玲告诉侦查员,她跟陆白而是在“顶上福”认识的,之前,她已有另外两个也是在这种场合结识的女友谭太太,张太太。她们三人跟陆白丽聊下来觉得很投缘,就邀请陆白丽加入了她们的圈子。谭太太、张太太也是贵妇人,不过

不像她和陆白丽那样属于偏房,谭太太的先生在北平做生意,张太太则是寡妇。四人每月至少聚会两次,韦玉玲和张太太做东时喜欢在自己住所烹饪,谭太太、陆白丽删喜欢在饭馆请客。

然后就问到陆白丽跟她们交往时聊些什么内容。韦太太笑言,女人嘛,聚在一起还不是谈吃说穿,谈完吃穿就聊化妆品,最后当然还要说说各自的男人。张太太不甘守寡寂寞,结交了一个相好,是个比她大几岁的西医,所以也有发言权。至于陆白丽,她说到曹老板时,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过,大家从未说过各自婚前的情况,互相之间也不打听。所以,韦、谭、张部不清楚陆白丽以前是怎么回事。

侦查员问韦太太,陆白丽是否跟其他人——不管男性女性一有来往。韦玉玲说没有听说过。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陆白丽,韦太太还是摇头。林勇天、金见我随即又去向谭太太,张太太了解情况,所述与韦玉玲相同。

午后,唐劲实招呼专案组聚在一起讨论案情。老刑警汤铭说了他的看法:“陆白丽不知去向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她去哪里了?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知怎么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前天傍晚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进入陆白丽的住所,他是不是受敌特分子指派前来杀害陆白丽的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灭口。陆白丽应该清楚被飞贼盗走的那个皮箱的主人究竟是谁,把她杀了,就阻断了我们追查的渠道——尽管敌特方面不一定吃得准皮箱是否落到了我们手里。”

汤铭的观点引起了大家的躯视。唐劲实当即下令:“全体出发,再到现场去看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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