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我被卖进大户人家照顾病少爷,当晚得知个消息:我是药引子


我被卖进大户人家照顾病少爷,当晚得知个消息:我是药引子

1

一夜之间,京城的布告栏就被贴满了。

日上三竿时,陆天晟带了几个侍卫上街,远远便瞧见那布告栏前围满了人,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他摇了摇扇子走上去,还未走近便听得有人在高声喊话。

“韩家有令!若有见过此画中女子者,速速报来!若有抓回送到韩家府门前者,赏白银三百两!”

陆天晟闻言,“啧啧”两声。

侍卫在他身边低声道:“听闻这个女人,原本是韩家的奴仆,昨夜逃了出来,现在韩家便四处搜捕了。”

先帝驾崩时,膝下长子北平王十九,可嫡子却不过十三,懦弱无能。

那时朝堂动荡,韩丞相便仗着权势将年幼的嫡子扶上帝位,韩家在京城可谓是名望盛极,一手遮天,如今为了一个奴仆,还是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倒令人有些诧异。

“这女人偷了韩家什么东西么?”他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目光瞥过去,望见了那幅被贴在布告栏中的画卷。

姑娘有一双清澈的眼眸,虽算不上绝色,也是眉目清秀若远黛。她在画中就那样抿着唇笑,不像是个奴仆,更像是个大家闺秀。

“不晓得。”侍卫回答道,“只是听说,是韩家少爷非要寻到,说若是寻不到……”顿了顿,微微寒颤,“便要将韩家的所有下人通通杀光。”

陆天晟笑了笑,走开去了。

不远处的阁楼上,立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棱角分明却俊美无比。深幽的黑眸紧紧盯着布告栏,没有移动半分。

陆天晟在京城中绕了半圈,又回到了自家府邸。侍女恭敬地唤着“将军”,迎上前来,接过他的佩剑,又恭敬退下。

他屏退了所有的侍卫,独自一人去了府邸后院。

太阳有些耀眼,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泛着金。初秋时节,庭院里一棵新栽的木兰开了花,在隐天蔽日的花朵下,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他走到她面前,而她仍旧发怔,呆呆地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陆天晟随手摘下一朵木兰,簪在她发间,她才蓦然回过神来,抬眸望着他。

阿泱有一张比画中更美的面庞,更清澈透底的眼眸。只是如此,她青丝凌乱,那眸中满是惊惧与仓皇。

“为什么从韩家逃出来?”他微微一笑问道。

她没有言语,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陆天晟用折扇挑起她的下颔,那本是风流薄情的凤眸含了笑意,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你和韩家少爷是什么关系?你若说出来,我或许还能保你。”

可阿泱呆怔摇了摇头,好像说不出话来似的。

“那我便把你送回去。”陆天晟意兴阑珊地收回折扇,唇角弯起一抹笑意。

“虽然本将军倒不太在意那几百两银子,不过关于韩家少爷的事情……倒是有几分兴趣。”说着,他转身便走,却被忽然扯住了衣角。

“别……”她艰难吐出一个字来,声音有些干涩,“求求你,别……”

“那你便说出来。”他顿住脚步,回身望着她。

暮春的暖风吹来,木兰纷纷扬扬飘下似雪的花瓣。在那样的寂静中,阿泱闭上眼,在那样轻柔的风中忽然落下泪来。

“他是个疯子。”

2

陆天晟确实曾听闻,韩家少爷自年幼时便患有失心疯,不想竟是真的。

阿泱垂下眸,静静地道了一句:“我不想再做伤人害己的事情了,所以我逃出来。可是他不放过我,若是被他找到,我一定会死。”

他没有言语。她的眉眼清澈潋滟,不似做奴仆的人,可如今的仓皇与悲凉却溢满了眼眸,到底还是黯然失色。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多问几句,就听得府外忽然传来吵闹之声,紧接着便是侍卫跑来通报:“将军,韩家派人来搜,属下拦不住……”

话音未落,庭院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群人簇拥着年轻男人不紧不慢走近,紫绣金丝的鞋履,华贵的深蓝锦袍,袖口上细细绣了几片金叶。

陆天晟望向男人,只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这是他此生见过最苍白的脸庞,瘦削而棱角分明,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却偏偏在死气沉沉中带了一丝俊美。

阿泱瞬间失了神色,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将额贴在泥土里,颤声道了一句。

“少爷……”

韩潇根本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陆天晟,开口时声音冷若寒霜,“陆将军私藏韩家奴仆,可否给个说法?”

陆天晟淡淡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看着她可怜,便收留下了,并不知晓是贵府奴仆。”

“既然如此,还请陆将军借位。”

“且慢。”陆天晟伸出手,一把折扇拦住他的去路,“不过一个奴仆罢了,韩家何必如此不安?”微微一顿,“未经许可,擅闯将军府,若是本将军通报上去,韩少爷可是要领罪的。”

韩潇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感情,“你想干什么?”

“如今本将军府上正好缺个近身使唤的婢女。”陆天晟温和一笑,“本将军愿花三百两银子将白姑娘买下。”

那一瞬,韩潇额前的青筋跳了跳,冷漠道:“陆将军若是缺婢女,韩家明日便送上十位婢女,以表今日擅闯之歉意。”顿了顿,眸中阴冷,“唯独她不行。”

陆天晟自知无法,退后一步。

韩潇从他身旁经过,锦袍衣裾扬起木兰的花瓣,他的脚步停在阿泱面前。

她跪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可仍是被他抬起下颔,冷冷打量着。

“阿泱。”韩潇开口唤了她的名字,“我应该同你说过,别想逃走。”说着,他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拽起,拖着她便往回走。

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却不想忽然一个力道狠狠推了她一把,脚下踉跄几步,便跌进了一旁的池塘中。

韩潇在池塘边冷淡瞧着,等到她自己狼狈上了岸,才转身吩咐手下,“把她带回去。”

几名侍卫架着阿泱就强行拖走,陆天晟上前一步,却没能开口说什么,只是望着浑身湿透的她被带走,看到她眼底的泪盈盈如星,最后一次哀求他。

“陆将军……”

话音未落,侍卫一个手刀劈下去,阿泱便昏了过去。

木兰花纷纷扬扬落下,风中带了甜暖的香气。韩潇将她打横抱起,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却没有言语。侍卫都不敢作声,纷纷退开去。

陆天晟在远处瞧着,不知为何,侧脸看去,韩潇垂眸望着怀中姑娘的模样,竟深情如水。

3

阿泱醒来时,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白昼黑夜。

窗外是阴沉的天。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散了一地的枯木落叶,透过纱窗,冷风吹来,带着呜咽的寒意。

可当屋子的门被推开,看见韩潇走进来时,她便顿时惊醒过来,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地方可躲。

韩潇换了常服,墨发散落肩头,衬得他俊美的脸庞愈发苍白如纸。他静静望着她,良久,才开了口:“让我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去寻你一个人,你开心吗?”

阿泱拼命摇头,泪水却先顺着脸颊滑落。

“哭什么?”他捏起她的下巴,“本公子亏待过你吗?你在韩家做奴这么多年,不是本公子护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

她颤了颤,断断续续道:“少爷……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他俯下身,吐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生是韩家的人,死是韩家的鬼。签下卖身契,你以为你还能逃吗?”微微一顿,“更何况,本公子喜欢你。”

阿泱怔了怔,那一瞬他的唇已覆了上来,冰凉得令人寒颤。

他的舌滑入口中,疯狂吮咬着,仿佛要将她的呼吸都夺去。

甜腥的味道渐渐在舌尖蔓延开来,她挣扎了一下,却不想被他扣住手腕,直接推倒在榻上。

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被再次封住了唇。渐渐灼热起来的双手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衣衫,白皙的脖颈上露出了点点青紫的痕迹。

韩潇忽然顿住了动作,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些陈旧的吻痕,都是他咬破的伤。可若不吮她的血,他的病便会发作。

他自少年时便被人下了蛊,名曰噬心蛊,一旦发作便噬心生不如死。这么多年来,韩老丞相和夫人寻医问药,却都无果而终,唯独依靠她的血,才得以稍微抑制。

他凝视着她的脖颈,低下头,落下一个缠绵深长的吻。

“少爷……”她到底是绝望地哭出声来,“您若是这样做了……老爷和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别怕。”他低低道:“他们都知晓你是我的解药,早已对你我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那又怎样?她终究不过是个低贱的奴仆罢了。

韩潇的指尖抚过她的侧腰,微微一个力道便让她嘤咛出声。

他顺势低下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肩上,温柔而压抑。

阿泱说不出话来,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却是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入韩家府,少年坐在轮椅上,手中折了一枝花,却被他一瓣一瓣扯碎。

她怔怔站在那儿望着,少年忽然回过头来,苍白的脸色俊美无双,阳光落在他狭长眼眸上,竟有一丝落寞的意味。

韩丞相的公子,喜怒无常,他的孤僻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指明了要她来服侍他。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咬住她的手死死不松开,她疼得哭出声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直到他累得睡着,昏沉中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唤着:“阿泱、阿泱……”

一夜灯烛落泪,不知何处的风吹来,摇曳了火光。如碎玉般的雨声泠泠,敲响了窗棂。

阿泱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可锦被却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窗外天边破晓,熹微的日光扯碎了暗沉的夜空。

她挣扎着爬起,倒了一杯冷茶,胡乱喝了下去。

苦茶过喉的那一瞬,她捂住嘴哽咽出声,无声地唤了一句“哥哥”。

4

那之后,韩潇一连两个多月没有来找过阿泱。

哪怕噬心蛊发作,也不过是让其他奴仆来取她的血。

那些奴仆不长眼,刀子划开,深深浅浅的伤口留在她的手臂上。有时候,阿泱望着伤痕发怔,却更希望他不要再来找她。

卑微的念想,只是为了从今往后不要再伤害谁。事到如今,她很想放弃,可她不能,也不被允许。

深秋月明之夜,韩家府中静悄悄的。秋风带了夜的凉意,窗边点了一盏灯,阿泱昏昏欲睡。

忽然有什么东西打在纱窗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她猛然惊醒,推开窗户,只见一个人影立在她的窗檐下,一身黑衣蒙面,看不清容貌。

阿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那人先开了口:“别说话,东西给我。”

从桌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薄册,将要递过去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清脆又清晰。

黑衣人伸出的手僵硬一瞬,低声道了一句:“你且先留着,日后我再来取。”说完,便纵身跃上墙头,消失了身影。

阿泱关了窗户,慢慢回到榻边,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

迷糊中,似乎有人来到她的身旁,替她盖好锦被。那人的指尖是冰凉的,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颤,呢喃了一句什么。

可就在那一瞬,脖颈忽然被人死死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蓦地睁开眼,韩潇苍白却俊美的脸庞在近在咫尺,却仿佛恶鬼般,眸中寒冷如霜。

“少……爷……”她挣扎出声,他的手指渐渐锁紧,恨不得将她掐死。

可韩潇到底还是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跌坐在榻边。苍白如纸的脸色愈发骇人,他闭上眼,仿佛倦怠极了。

她拼命咳嗽着,听得他低低开了口:“你方才见的人是谁?”

“您会告诉老爷吗?”阿泱缓过气来,声音仍有些干涩。

他慢慢抬起眸,看了她良久,“你若是告诉我,我便不告诉父亲。”

屋中寂静,她到底是扯开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他是阿泱喜欢的人。”

“……”

微弱的烛火摇曳,说什么终究是无力。韩潇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过了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却突然捂住心口,冷汗涔涔而下。

“少爷!”她惊起。

他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过来。踉跄几步走到门前,没能拉开门,只是沿着门滑坐下来,噬心的疼痛在血脉中流淌,一点点啃噬着神经。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有柔软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鲜血如甘泉般缓缓渡入,韩潇睁开眼,朦胧的灯影下映出她的眉眼,温柔而遥不可及。她的唇角有血渗出,原来是咬破了唇再将血渡给他。

心脏骤然缩紧渐渐弱了,直到再也感觉不到疼痛。阿泱想要离开,却不想腰间蓦地一紧,竟被他拥入怀中。

她微微一颤,忘了挣扎。他的怀抱有些冷,却能感觉到那一次次的心跳,真实而有力。

韩潇低下头,吮上她的耳垂,沙哑着声音一遍一遍重复。

“阿泱,我喜欢你。”

5

冬至那日,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潋滟的晨光柔软划过天边,留下一道艳丽的朝阳。白雪覆盖后的韩家府,不似平日那般威严肃穆,倒多了几分纯净。

京城里颇有名望的几家仕宦公子相约出门踏雪寻梅。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韩潇在车中烦躁无比,苍白着脸色将一把折扇捏得咔咔作响。

“潇儿,你与他们走得近些,将来父亲也好为你挑选夫人。如今你这般孤僻,就算旁人想来同韩家交好,也都不敢了。”

他闭上眼,到底是狠狠将折扇丢开。马车渐渐行地远离了京城,最后停在东山脚下,掀开帷幔望去,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公子们都下了马车,却没人敢邀请他,只留下两个侍卫陪在一旁。

雪渐渐下得大了,仿佛听得见簌簌落雪的声音。他在马车中渐渐有些困倦,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得冷箭飞过的呼啸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韩潇蓦地睁开眼,拉开帷幔,只见一个侍卫已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支箭,鲜血汩汩往外流,染红了白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往远处望去,仿佛有个黑影在对面山间一闪而过,转瞬便不见了。

“回府。”他冷了脸色,对剩下的那个侍卫道。

回府的一路上,万幸没有被人袭击。

韩潇快步走进府中,白雪在鞋履之下被蹂躏成泥。府中竟一个奴仆都不见了踪影,他的心沉了下来。

后院中,跪了一地的奴仆。侍卫长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低声对他道:“少爷,老爷说丢了一件相当重要的物事,定然是府中人偷的,让属下在此处审问。”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跪着的奴仆中却没有她的身影,眸中闪过透骨寒意,“阿泱呢?”

“回少爷,”侍卫长迟疑一瞬,还是道:“阿泱姑娘在杂房,老爷亲自审问。”

鹅毛大雪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被绑在木柱上,皮鞭一下下抽打在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上渗出了血。

韩丞相坐在不远处,披着华贵的白狐裘,婢女战战兢兢奉茶之后又敬上果品,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愈发动魄惊心。

雪依旧在下着,阿泱的嘴唇已经冻得青紫,仿佛陷入了昏迷,连鞭子抽在身上都失去了知觉。

“父亲。”他皱眉走上去,韩丞相却摇了摇手,冷哼一声:“有人看到,这贱奴半夜不知与何人相见,那东西定然是她偷走了。”

“丢了什么东西?”韩潇淡漠地瞥了一眼过去,“让父亲这样大费周章。”

韩丞相出人意料地没有言语,沉默良久,却也只是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别问就是了。”顿了顿,起身,“罢了,停下吧,如今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

“潇儿,”韩丞相转过身来,将手搭在他肩上,“从今往后,不要与这个贱奴有瓜葛了。你若是噬心蛊发作,父亲便让人来取走她的血,你不要再见她。”

入夜后的雪下得更大,风声呜咽,满世间飞舞作乱的雪瓣模糊了视线。

杂房中点了一盏灯,火光微弱,忽明忽暗,伴随着屋外的风雪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韩潇垂眸望着榻上的人,轻轻地将沾了药的指尖涂抹在她的伤处,而她仍闭着眼,沉沉睡着。

杂房的门被推开,侍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靠在他耳畔道:“少爷,查出来了,老爷说丢失的那个重要东西,是一份奏章。”

“奏章?”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正是。属下去查,似乎是陆天晟将军上奏给陛下的,上面列举了老爷的叛国通敌的罪状。

“可如今这奏章被老爷压下了,藏在府中。”顿了顿,“可这份奏章不久前却消失了。”

更深寒意重。

他坐在暗影里,桌案上摊开着密信与画卷,将一个人勾勒得清清楚楚。

画卷上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清澈的眉眼笑靥如花。寒灯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可他不过伸出手来,指尖拂过那姑娘的脸庞。

许多年前,官盛一时的兵部尚书白家,因不愿与韩丞相同谋,被污蔑十五条罪状,一朝一夕间便诛杀了全家。

却有传闻道,白家有一大少爷与小女儿,在那场变乱中失去了踪迹。

指尖摩挲着画卷,良久,韩潇低低一叹,终究不过苍白地笑了笑。

“阿泱,你到底还是不愿放过我。”

6

见到白越,是在二月的冬末。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京城外的消息传来。

西北戎族犯境,圣上命韩丞相率兵讨伐,得胜而归后,韩丞相却在返京途中造反,一连攻下十多个郡县,扬言要废帝,拥立年长的北平王为皇。

可朝廷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命大司马将军陆天晟出兵,半个月后便攻破了韩丞相所在郡县,将所有叛党一同擒获。

皇帝下诏围封了韩家府,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只待韩丞相被押解回京,一同发落定罪。

与此同时,一份奏章被呈了上去。

奏章上清清楚楚列出一条条韩丞相的罪状,叛国通敌不说,更是与宦官勾结弄权,圣上龙颜震怒,还未待韩丞相返京,便令人将韩家府中众人统统下狱审问。

奴仆纷纷都逃了,韩家府中冷冷清清,空荡荡竟连一个下人也见不着,禁卫军将韩家府密密匝匝围了个结实。白越提剑而入,身后跟着数十名贴身侍卫。

最后他是在暖阁中找到韩潇的。

外头下着大雪,暖阁中熏了炉火,他坐在榻旁,静静望着榻上沉睡的女子,纵然脸色苍白,却也挡不住眉间深情。

阿泱似是病了,梦中低低呢喃着什么,白狐裘裹在她身上,而她仍旧冻得发抖。

“韩公子。”白越将剑抵在韩潇的脖颈上,“好久不见了。”

他没有言语,目光落在阿泱的脸庞上,许久,才缓缓开了口:“当年圣上下令诛杀白家全族,你带着阿泱一同逃了出来?”

“正是。”白越冷冷一笑,“后来我在陆将军手下做了个副官,毕竟我本也是武家出身,自然能得到他的青睐。”顿了顿,“而阿泱,我便让她入了韩家府,做韩家的奴仆。”

“为何要如此?”冰凉的剑刃紧贴着脖颈,可他面不改色,淡淡问道。

“若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在你的饭食中下蛊?又怎能让你生不如死?”白越微微勾起唇角。

“韩丞相污蔑罪状,灭了白家,夺走了兵权,却也害得我与阿泱走投无路。”

稍微停顿一瞬,将冷剑又逼近了几分,“你可知晓那种恨?我恨着韩家,阿泱也是那样恨着你。”

锋利的剑刃将他的脖颈擦出了血痕,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如今在陆将军手下,任他的直属侍卫长。阿泱早已将那份韩丞相压下的奏章偷了出来,那夜与我相见,却不想被你瞧见,因此没能送出来。

“冬至之日你出游踏雪,放冷箭的人也是我,只可惜没能一箭射中你的马车,不然你如今便早已不在此处了。”

“原来那夜……她相见的人,是你。”韩潇扯开唇角,笑了笑,声音凉如秋雨。

“给我下蛊的人是阿泱,这我早已知晓,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一天不死,她也不能杀了我。”

“她是不忍心杀了你。”白越的目光寒冷下去,“可是我不会。”顿了顿,“来人,把韩公子带走,下狱问罪!”

几个侍卫上前便要架着他走,可谁知榻上的人却忽然转醒,挣扎着唤了一声:“哥哥……”

“阿泱!”白越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怕,都结束了,爹娘的仇都报了,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再做韩家的奴仆了,跟哥哥回去吧。”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又望向不远处的韩潇,终于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苍白下去,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一定……要杀了他吗?”良久,她轻轻开口问道。

“是。”白越回答得斩钉截铁,“韩家的人都得死。”

“那这孩子生来,便要没有爹了。”阿泱静静垂下眸,仿佛只是说着风轻云淡的一件事情,眼睫上的泪微微一颤,便滑落了脸庞。

霎时的寂静,屋中落针可闻。

“阿泱……”白越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她没有言语,抬起眸来,韩潇苍白却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早已刻在心底的模样,仿佛一颗朱砂,微微动一动,便疼得万劫不复。

得不到,也触不到。

“哥哥,”半晌,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轻轻的,“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

7

那一日,白越离开了韩家府,上奏道不如待韩丞相返京后一同发落,圣上同意了,便派重兵把守韩家府。

院子里的茶花凋零了。一整朵白色的花从枝头跌落,仿佛身首异处,盛放时绝美,死时也凌冽。

阿泱站在树下,拾起一朵茶花,到底有些心疼,用袖口擦去了泥土,再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

有脚步声传来,还未回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住。缠绵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还带了一丝无望的爱意。

“阿泱。”韩潇低低开口唤她的名字,声音却沙哑,“不要站在这里,着了风寒。”

“无妨。”她轻轻道,“我想透透气。”微微一顿,“韩丞相约莫很快便会返京了,到时候要抓,也是我们一起被抓。”

“你不该留下。”他的声音更低,“你怀了我的孩子,便会被当做韩家的人,一起杀掉。”

“我不怕。”她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蝶翅似的眼睫扇动一下,竟是轻轻笑了,“要死一起死。”

“你这样恨我,为何还要同我一起死。”他闭上眼,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你给我下了蛊,又用自己的血来救我,这么多年,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分不清了。”

“从前怎样,都过去了。”她环住他的腰,“至少如今我什么也不用怕了,哥哥也不用再利用我来为白家报仇了。”

他没有言语,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说,会是个小公子还是小女儿?”她忽然这样问他。

韩潇怔了怔,她却垂眸一笑,似万千星辰。他就那样望着她,没有言语,脸色一分分苍白下去,良久,才沙哑道:“不知晓,或许是个公子吧。”

是啊,如果一切都能这样下去,也该会幸福的。

他曾经还是韩家府少爷时,其实可以逃,带着她一起逃,浪迹天涯,去哪里都好,只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如今不行了,他是罪人,是生是死全然不知,又怎能再说一句爱她之言?

仿佛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她不是白家的小女儿,更不是为了报仇而来,只是一个孤身被卖到韩家的奴仆,他喜欢她,然后就要和她在一起。

她没有忍心杀了他,因为她也喜欢他。这样就够了,他的这一生,还求什么呢?

梦被打碎时总是猝不及防。那夜下了一场雨,初春的第一场雨,天气终于开始回暖,万物复苏。

阿泱坐在小窗边绣着丝帕,屋门被推开,韩潇身上染了雨水的清寒,他的衣角湿透了,身影落拓。

一碗温热的甜粥放在她面前,他望着她的脸庞,低声道:“别绣了,喝完就睡吧。”

她微微一怔,笑起来时眉眼清澈潋滟,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心无城府的白家小女儿白泱,千娇百宠长大,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半碗甜粥过喉,温热却变得灼热,撕裂着腹部,一点点绞痛开来。

“韩潇……”她掩着小腹,艰难地望着他,却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痛苦又沙哑的声音。

“阿泱,你必须得走,父亲很快就要返京被定罪,你若不走,便会和我死在一起。”

“这个孩子不能留,他会绊住你,也会让我死不瞑目。”

“阿泱,不要怪我。”

他捏起她的下颔,将剩下的甜粥全部灌入她口。汤是甜的,可心却是苦涩的,一线灼烧着破碎的灵魂。

她绝望挣扎着,死死掐住他的手。

汤碗落地,碎裂开来。韩潇终于松开了她,踉跄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可他到底想要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抬手替她理一理凌乱的散发。

“别碰我!”

她凄厉地尖叫着,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仿佛许多年前,那一场变乱,白家府邸被大火灼烧,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夜空,亮如白昼。她独自一人听见屋外传来可怕的喊声、杀声,泪水滑下脸庞。

哥哥白越闯进来,一把将她抱起,夺门而逃。哥哥受了伤,却从没有放弃过她,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在这个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从开始,到最后,也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8

一夜之间,京城的布告栏就被贴满了。

人群熙熙攘攘,围着布告栏议论纷纷。

布告栏上什么字也没有,只有一幅画卷。画卷上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抿着唇笑,一双眼眸清澈潋滟。

贴着画卷的布告栏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岁月侵蚀了他的脸庞,曾经的墨发也染了霜,只是那曾经苍白的脸色从未变过。

人们都不认得这个似乎来自外乡的人,只是以为他是来京城寻亲的,因此看过那幅画卷之后,便纷纷散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认出来了,惊异地喊道:“这画里的人,不是十五年前那个韩家的奴仆吗?”

一些长久留在京城的人便慢慢回忆起来了。

是啊,十五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景象,京城的布告栏一夜之间便被贴满了,街市上到处回荡着韩家侍卫高喊着“若抓到此人,赏白银三百两”的话语。

那时,韩家仍是权贵之家,韩家公子仍是孤僻冷傲的丞相之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韩家公子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不远处的阁楼里,一位老者开始慢慢讲述起十五年前的那场动荡,茶客们纷纷聚来倾听。

那会儿约莫是韩丞相造反的第三个月吧。

先帝忽然驾崩,英年早逝,因无子嗣,故而朝臣一致决心拥立北平王为帝。

可是北平王登基不过半个月,竟中毒而死。朝堂混乱,西戎趁机率大军压境而来,轻而易举便攻破了大姜,建立了大魏。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些从牢狱里放出来的人里,也有韩家公子。

韩家公子之所以没有被处斩,是因为当时有朝臣上奏,说圣上以仁慈为政,韩公子无罪,不如发配边疆充军,可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韩丞相造反,理当诛九族。

圣上迟疑,便将奏章压下,待日后再发落决定。

那个韩家的奴仆呢?是怎么回事?有些茶客便忍不住问起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那韩家的奴仆名唤阿泱,本是大姜兵部尚书白家的小女儿,韩府被抄家后,阿泱就跟着她的兄长一同离开了京城。

“至于那位韩家公子,他出狱后,四处向人打听阿泱的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消息,他不顾一切就离开了京城,追出去。“正好西戎的军队北上,已逼近京城。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韩家公子在京城外一个紧邻东山的小镇里找到了阿泱。

“那时是夜里,西戎的军队攻了进来,四处都是杀喊之声,苦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就这样丧命于寒刀之下。

“韩家公子想要带着阿泱逃,却被西戎军追上,他们逃到东山上,身后便是悬崖,眼前是手持兵刃的西戎军。”

“那后来呢?”茶客们都揪紧了心,大气不敢出。

“后来啊……”老者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后来阿泱和韩家公子一起跌进山崖里了。”

“那不是都死了?”茶客惊道。

“山崖之下是山涧,水流湍急,掉进去没有谁能活下来,因此西戎军没有去搜寻。可谁知,韩家公子没有死,阿泱却不见了。

“他沿着山涧一路去寻,也没有寻到阿泱,只寻到一条链子,那是阿泱刚入韩家为奴仆的时候,他给阿泱的,因为只有戴上那个东西,她才是他的人。

“韩家公子四处流浪,就拿着那张画卷,问可否有人见过这个姑娘?当然是没有了,阿泱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可是他不信,他不信阿泱死了。从那以后,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疯子,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疯了。”

“你看。”老者朝茶楼下望了一眼,“韩家公子又回到京城了,在找他的阿泱呢。”

翌日,有人发现,贴了画卷的布告栏下躺着一个人,静静闭着眼,永远睡去了。岁月沧桑,却掩饰不住曾经俊美的容貌。

他的手心里有一条破碎的手链,至死紧紧握着。

9

韩潇仿佛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许多年前,大约是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没有被下蛊,还是丞相府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虽然性情仍旧有些孤僻,却也是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

他们要给他定亲,讨论了好几个月,最终定下了兵部尚书白家的小女儿。

兵部尚书手握兵权,若能与他家小女儿成亲,那这丞相之位便更加稳当,日后要造反起兵,拥立北平王为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可父亲怎么想,他不想管,也懒得管,只是他将来的夫人,究竟是什么个样子,他还从未见过,便要定亲了?

韩丞相安慰他,:“是一个小美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他发了脾气,摔了瓷瓶,“什么美人?美人又怎样,我不喜欢,凭什么要和她订婚?把画像拿来,若我不喜欢,便不要与她定亲。”

画卷送来了,画像上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动人。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一汪湖水,望见了,便一生也忘不掉。

他望着那幅画卷怔了好半天,才问韩丞相:“这便是我将来的夫人?”

韩丞相笑眯眯的,回答说:“可不是。”

他沉下脸来,把画卷收起来,转身就走了。

这样美的姑娘,会喜欢他吗?他知晓自己的孤性情在京城是传遍了的,可到了这么一日,他却忽然希望自己能温柔起来,不要吓坏了她。

她喜欢他吗?她会不愿意吗?若是不喜欢他,那他该怎么办?

这样心悸的时候没有维持太久,朝堂动荡,一场政变,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她的踪迹。

有时,他觉得那样也挺好,至少她摆脱了他,不用与他成亲了。

可是世事总与愿违,他没有想到在第二年的暮春,他又见到了她。

那时节,庭院里的紫藤花开得隐天蔽日,他爬上假山时不慎摔折了一条腿,坐在轮椅上,冷着脸将花朵一瓣一瓣扯碎。

似乎有人在望着他。

他蓦地回过头去,看见了画卷中的姑娘。她还是从前的模样,眉眼清澈干净,却含了一丝悲伤。

那一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又见到她了!他又见到她了……

哪怕,她已不再是白家的小女儿,而是韩家的奴仆,哪怕她是为了报仇而来,哪怕她给他下了蛊,哪怕……她其实根本便不认识他。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相见多欢喜,此生足矣。

就像那日被逼到东山山崖上,西戎军一支冷箭飞来,她护在他身前,箭深深没入她的肩膀。

他抱着她,听见她气若游丝,“我想回家……我想回韩家府……”

“好。”他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西戎军步步紧逼,他抱着她纵身跃下悬崖,可却不想被树枝挂住,树枝承受不住两人的压力,将要折断。

她望见山崖下的山涧,忽然轻声道:“韩潇,我怕。”

“别怕。”他死死攥着她的袖子,“我不会松手的,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为什么?”她像是哭了,一颗泪顺着她的鼻梁滑落,“你不恨我吗?我给你下了蛊,又害死了你的父亲……”

“阿泱,”他打断她的话,“我爱你。”

这三个字多么可怕,几乎要夺走她的生命。哪怕世间灰飞烟灭,她也荡然无存。脚下的山崖,望不见底,深得可怕,摔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树枝发出“咔擦”一声响,已经快要折断一半了。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可她的心却忽然安定下来。仿佛一种将要解脱的虚浮,那样轻松,又那样不舍。

“我也爱你。”

那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人刻在生命中。

衣袖撕拉一声裂开了,她坠落山崖的那一瞬,真是怕极了,眼泪簌簌落下,可还是笑了起来。

“不要忘了我。”

京城外的东山脚下,有一片芳草冢。

冢上有一块墓碑,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碑铭,只刻了寥寥两个字。

“韩奴。”(作品名:《婢女阿泱》,作者:北奚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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