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0 賈政 :一個男人的無奈,一個父親的悲哀


兒時讀紅樓,罵的最多的就是賈政,說他虛偽、偽道士、封建社會的儈子手,這些罵,凝聚在我兒時的心裡,讓我在第一次翻開紅樓時,就先入為主的厭惡賈政這個偽君子。

直到多年之後,無數次用心去讀紅樓,才能在罵聲之中,抬頭想想,為這樣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男人,吶喊幾聲不平……

賈政 :一個男人的無奈,一個父親的悲哀

(一)

紅樓夢《六十二回》,探春新政推行不久,在賈府引起一片波瀾,連林黛玉這種世外仙人也評論家事,說:“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倆的”。

每次讀到這段,我都四仰八叉的笑。單憑這一句話,就可以把寶玉列為盤古開天地以來第一敗家子。自古敗家,各有各敗家的方式,宋徽宗敗家敗在性情輕浮、嘉靖敗家敗在為人乖戾,咸豐敗家敗在能力低下,他們雖敗家,卻有主動意識,起碼還在經營“家”,只是越經營越糟糕而已。

而寶玉的敗家,有種任憑我家族如同沉船駛向萬劫不復的大海,我也要隨波逐流,繼續踢騰,繼續玩鬧,吃幹喝淨,管他未來,管他身前身後事。

作為一個家族掌門人的賈政,攤上這樣的兒子,他縱有千種無奈和悲恨,也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家在兒孫們的踢騰中氣數殆盡。

賈府中的男人們基本上都是不靠譜的。但是縱然賈珍、賈璉、賈蓉再荒淫無度,他們對家族的破壞性遠不及寶玉來的深切。賈珍們雖混,但也參與家族的建設,再花天酒地,也是積極投入人生的; 而寶玉不同,作為家族第一繼承人的寶玉,毫無擔當,毫無作為,把人生中最消極的悲劇意識灑落大觀園內。寶玉的理想是:早早死去,用女人的眼淚換成大河,把他漂泊在不見蹤影的地方,從此不再為人。這種強烈的“反生存”、“反活著”的心態,超越了吃幹喝淨,超越了花天酒地,超越是荒淫無度,這種意識,對家族的破壞是釜底抽薪,是精神上的摧毀。

如果根據王夫人年齡的推算,賈政起碼也有五十歲年紀了,到了“知天命”之年,賈政是讀書之人,對人生的各種路徑應該洞察在心,深知什麼樣的人才能擔當起家族的使命。唯一比較靠譜的大兒子賈珠英年早逝,剩下的不是猥瑣又心胸狹窄的賈環,就是頹廢消極毫無作為的寶玉,剩下的侄兒、堂侄兒都是些烏合之眾,放眼望去,沒有一個是能擔當起家業的男人。

所以,我們看到的賈政,總是看到他封建家庭政治臉的形象,這也是他的無奈。眼睜睜的看著家族在自己手中沒落,他無能為力,他的心疼,他的無奈,他的茫然,來的比誰都透骨心涼。

(二)

他的第一次出場,第九回《嗔頑童茗煙鬧書房》,就是罵寶玉,罵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寶玉看上秦鍾,沒有地方廝混,就相約到學堂裡頭見面。寶玉去見賈政,說讀書一事,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玩的你去是正經,仔細站髒我這地,靠髒了我的門!”說這話的賈政,並非在門客面前的惺惺作態,而是因為寶玉確實是賈政心頭的一塊疙瘩,眼不見時心不煩,而當寶玉杵到他面前,他的不學無術,他的荒誕不羈,他的頹廢消極,就會深深的刺激賈政,對家族未來的涼意陡然生於心頭。

所以,第三十三回,賈政痛打寶玉,這一場打時遲早的事,這是賈政這些年來憋著的憤怒、壓抑、痛苦的總爆發。這一場打,起因於寶玉,卻打著打著,想起了人生諸多的不如意。這裡頭有對逝去長子珠兒的悲痛、有對家族一個個不爭氣子孫的怨恨,有對自己已到50歲卻摸到前路的迷茫,一向儒雅淡然的賈政,越打越恨,越打越痛快,這一場打,把賈政的人生分界開來,這之前,他恨寶玉,卻還管束他,約束他,以圖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這一打後,賈政徹底不再管他,不再參與家庭的內部事務管理,任其自由發展,自生自滅。

如果是在有威嚴、有三綱五常的家庭,這樣的賈政,一定是一個一言九鼎的長者,而在賈府,就如同柳湘蓮說的,“寧國府裡,除了門口的獅子乾淨,恐怕貓兒狗兒都不乾淨”。這裡的男人們以養男寵、玩戲子、把玩器物為樂事。從賈赦、賈珍到賈璉、賈蓉,賈府當家人幾個男人,把方圓稍有姿色的女人、男人都玩了個遍。所以賈政的性格和作風,與賈府苟且偷生的主基調十分的不相符。

在私生活方面,賈政讓人詬病的地方也實在不多。對妻子王夫人相敬如賓,對妾趙姨娘不離不棄,他的道德觀念很強,嚴肅的人生態度,克己復禮的道德觀念,在烏突突的賈府裡面,在賈赦、賈珍、賈蓉之流看來,就顯得滑稽和搞笑,他的存在,不尷不尬、不倫不類,這也是賈政悲劇之一。

(三)

大家族榮光繁盛的表象背後,是每個人生存在其間的孤獨感。當聲勢浩大的元春省親之時,人們關注的是宴會的規模、接待的排場,又有誰去揣摩一個父親對離別多年女兒的牽掛。

賈政含淚在簾外與元妃對話,說到:“請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其情其感,躍然紙上,動於心頭,讓人為賈政之真情感動。

從《紅樓夢》對賈政之語片言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賈政比賈赦之流更多些兒女情長,所以,在元宵之夜,大傢伙圍坐在賈母跟前賞月之時,賈母一再催促賈政離開,免得孩子們拘束,而賈政會舔著臉,請求母親讓他留下,和兒女們共享受天倫之樂。

如果是小家小戶,在月圓之時,與兒女聚在一起,說些家長裡短,這是最常見的景象,而在賈政,卻與兒女疏離的很,他想貼近他們,卻離他們更遠。比起賈政,賈赦還給賈璉送愛妾,賈珍還和賈蓉打嘴架,他們之間雖少了禮儀,卻有著最粗俗的親密,而賈政之於寶玉、賈環、探春,只有威嚴和距離,卻少了實在的愛。

月圓之時,獨自一人,走在疏朗的青石路上,他是否有過不能言說的嘆息和無奈呢?

在夫妻生活上,也是如此。賈政和王夫人的感情生活,如同舊時宗祠裡掛的祖宗畫,除了並排在一起,能說明他們的關係外,像兩尊雕塑一樣毫無生氣。他唯一的妾,趙姨娘,是典型的十三點,為長不尊,時不時的伸長脖子跟丫頭們拳腳相加,賈政一世威嚴,其妾卻遭人如此凌辱,連最下等丫頭都敢衝趙姨娘吐吐沫,如此這般,把賈府的掌門人賈政放在何處?但他對其不離不棄,也不見他再娶小老婆,也可見這個男人之性情疏淡,為人寬容。

兒時讀紅樓,罵的最多的就是賈政,說他虛偽、偽道士、封建社會的儈子手,這些罵,凝聚在我兒時的心裡,讓我在第一次翻開紅樓時,就先入為主的厭惡賈政這個偽君子。

直到多年之後,無數次用心去讀紅樓,才能在罵聲之中,抬頭想想,為這樣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男人,吶喊幾聲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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