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7 拿著派遣證,我到太谷郵電局報到

劉志強

才停了插隊,就恢復了高考。給那時的年輕人既帶來了希望,又帶來了一絲迷茫和困惑。感覺國家既然提倡,就有提倡的道理。這是文革十年中大多數人的慣性思維,沒有現在人的那麼多疑問。

在這之前,我的數學一向不好,母親很著急,就找隔壁的吳叔叔給我輔導。他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學生(西安交大)。改革開放初,各行各業百廢待興,他工作很忙,每天都加班。我白天不會的題得等到他晚上吃飯時給我講解。通常是他一手端碗,一手拿著筷子在我的數學題上比比劃劃,指指點點……

轉眼就高考了,成績雖有提高,但不十分理想。母親聽人說死記硬背能拿分,便又找到父親的朋友——李叔叔教我政治。李叔叔也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學生(山東大學哲學系),理論水平很高。有人問,在那個年代,大學生很少,尤其是名牌大學生,更是鳳毛麟角。你怎麼那麼幸運?原來,廠子是從天津遷來的,前身是中國科學院華北電子研究所。他把當年的複習資料翻看後,總結歸納了拿分重點。此舉果然奏效。1979年的高考是歷史上最難的,據說全省化學只有八個及格的。我總分考了219.5,政治就佔了80來分!(220分就可以上中專)。我們班的冠軍,叫葉茂新,是村裡人,考了290多分,直接進了西安交大。

成績下來了,緊接著就是報志願。父母文化不高,拿不出個主意。正巧,鄰居有個木匠,天津人,叫張廣祥,手很巧,他說日本人打進來也要用鐵路、郵電和銀行。母親聽了這話,就讓我多看看這方面的學校。現在的年輕人不理解,上技校怎麼還參加高考啊?當年就是這樣,要不說我們這茬技校生水平高呢。哈哈!

第一志願報了個太原鐵路司機學校,第五志願(也就是最後一個志願)就報了個山西郵電技工學校。

從分數上看,應該上技校問題不大,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通知書。父親便找上車去太原打探,結果是被第五志願錄取了,通知書隨後就下來。終於有一天,通知書來了,打開一看,傻眼了。錄取專業手寫著電“糹南”二字,這第二字字典上查不到,父親又拿到了廠裡,讓臭老九們(這時已香了)看,還是認不得,最後拿到郵電局,大家也說沒這個專業。

無奈,最後便打點行李,頂著一頭霧水,準備坐火車出發。臨到車站,母親又從兜裡掏出幾毛零錢,硬塞到我手裡,讓我路上買點東西吃……

一個十七歲的大男孩,拖著我們家唯一的舊帆布箱,開始走進一個新的世界…...1981年5月初的一天,一輛山西郵電工程公司的大卡車拉著二十多個男生和鋪蓋,從太原出發,沿208國道,過東關、子洪口、分水嶺一路向南。

雖說已是五月初的節氣,但沿途山後閃出焦渴、零星的坡地上,只長著稀疏、瘦弱的莊稼,看著著實讓人可憐。突然,一陣純黃色的小旋風或者一隻驚鳥從天空掠過,就劃破了這裡的寂靜空間。

車把我們拉到了下塌地——沁縣人們大會堂。我們就住在戲臺上。跟著省郵電工程公司太原到長治(沁縣——長治段)長途線路大修改建工程。我們走出校門的第一場人生小戲就此拉開了序幕。

因工地較遠,早8點開飯,8點半出工,下午4點收工,4點半開飯,一天兩頓。對於我們這些十八九的後生來說,一過中午和一到晚上都是難熬的時間。肚子裡缺食還是小事,站在油杆(電杆的一種,為防腐,木杆、木擔等都要油煮)上,在烈日的烘烤和油氣的燻蒸下,身上的皮脫了一層又一層。從遠處看,油杆就像一隻加熱棒,油氣蒸騰;近看如街邊的烤肉串,黑油淋漓。現代科學研究,此物危害極大,可致癌變。

來工地的頭一天,師傅就說,咱架的銅線外層氧化物有毒,小便時要格外注意,此事終無考證。

在沁縣還經歷了一次險情,一日下雨休工,我和一要好同學來河邊遊玩,沒想到剛下過雨的陡坡非常溼滑。一隻腳剛踏上去,一個屁蹾,“出溜”一聲,轉眼就滑到了水邊,等停下時,腳後跟已經沾水了(我不會游泳)。我坐在那裡,大腦空白,頭髮直立,半天回不過神來。低頭一看,兩手各指下意識叉開,十個指頭深深地刺在泥裡。一切就在瞬間開始,瞬間結束了。

轉眼,工程就進展到襄垣地界了,我們就開始搬家,搬到了襄垣夏店一所小學校廢棄的教室裡。窗框上基本沒玻璃,地上鋪了張大帆布,上鋪自帶的塑料布,再就是鋪蓋了。晚上睡覺時,忽覺被上有物串動,走走停停,像練跨欄。一日夜裡,這廝正停在腳上,我憋足勁兒,猛的一踢,只聽“嗞”的一聲,房頂上飄下一層塵灰,過後如舊。更有甚,有同學在水邊施工,撿回許多小螃蟹養在臉盆裡。半夜時只聽響聲一片,以為螃蟹要逃,並不在意,沒想到第二天清早一看,螃蟹已被肢解,慘不忍睹。沒成想,就這樣請鼠輩們吃了頓河鮮大餐。

說起睡覺,還有比這更懸乎的事,就是能在208國道路邊安然入眠。此路當年甚窄,兩輛車相會都有些困難,敢在路邊大睡(溝裡潮溼、草多、蟲多且不平,睡在裡面,收工的車還有可能看不見)。此舉,是何等的膽量和氣概。我這輩子再也沒有超此“風光”之事,什麼叫初生牛犢不怕虎……

本來入校時都是黃種人,等實習歸來,電纜班男生(尤其是我們這批)往捂的極白的報話班女生前一站,總有點非洲大草原上的土著見了歐羅巴女人的感覺……

若干年後,因工作關係,晚飯後經常走到濁漳河畔散步。夜深人靜時,很遠就能想到它的聲音……1981年的中秋節前,我接到了派遣證(此證只在那個年代有,如今連博士生也不包分配了)。

拿著派遣證,我到太谷郵電局報到,領導說快過節了,過了節再來報道吧.

中秋節一過,我便又拿著派遣證到了局裡。辦完手續後,領導說,你就去線務組上班吧。

線務組,坐南朝北,推門進去,大家還沒出班。有一老師傅見我進來(可能事先已知),笑著對我說:“不管你什麼學校畢業,來咱這都得先服服水土。”話說完了,笑容依然掛在臉上。組長讓楊海根師傅帶我。他三十來歲,在內蒙當過兵,人極善良。

當年,印象較深的有幾件事:有一次班組業務學習,組長講到引上杆時,引上管頂部的小帽,大家知道有這個東西,但都不知道叫什麼。可我剛去,又不敢貿然張口,正在這時,組長突然問我,“志強,你知道叫什麼吧?”我小心地說,“大概叫‘鉛帽’吧。”隨即耳邊厲聲傳來,“知道還不早說!……”

那個年代,輩份和師從是非常重要的。我的師傅是組長的徒弟,我自然而然就成為徒孫了。徒孫就得有徒孫的樣,開始不讓我上杆,只能推炮車(一種運送電杆的加長鋼鐵平車)、送腳釦、打坑、帶梯子(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後,梯子就搭在兩車之間),碰上急事,就需要一人扛著八米竹梯,在大街小巷人流中騎行, 留下的紀念是——至今我的右肩比左肩低兩寸(媳婦是結婚後才發現的)。

冬天來了,火車站前的商店急著要裝電話,組長把此活安給我們師徒二人。因檔距過大,中間必須加顆杆子。我和師傅拎著洋鎬、鐵釺便幹了起來。正值數九寒天,一鎬下去,只能刨個白點,震得虎口發麻,打了不到一尺,我二人已幹得汗流浹背了。在寒風中,先是脫了大衣,然後是脫了棉襖,終於打穿了凍土層……

在縣城的東南方,有個叫窯子頭的公社,身處太嶽山腹地。公社籌了些錢,想把公社的農話線路收拾一下。因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只能住在那裡。時值寒冬,早上到坡下的小河溝去洗臉,毛巾從結有冰碴的水裡剛提出來,立馬就變得梆硬。更硬的工作是揹著鐵線上山(鐵線整盤一百斤,一分為二,每回我背五十斤),背了兩天,就覺下身墜漲,碰巧遇一中醫,他說你每天在火上烤三個棗,吃上一段兒就慢慢好了,後來我才知道是累的。

我們白天干活,晚上就睡在公社客房(無旅店,也住不起旅店)裡。被子露著棉花,極其骯髒。沒睡幾天就發現腰圍奇癢,一星期後工程結束了,回家跟母親一說,母親說,站著別動,叫我去廚房把衣服脫淨,先燒水洗澡。然後燒了一大盆開水,把能煮的衣服都下了進去,不能煮的都撒上六六粉(劇毒),裝進袋子,放到樓外的小房裡。一會兒,一層像芝麻似的東西就被煮得漂了起來……

冬去春來,轉眼就到夏天了。車站附近有顆杆子,不知什麼時候被圈在了院裡,杆上還有個分線箱,動一回線就得敲一回門。關鍵他院裡有條大狗,十分兇悍。一日又敲此門,開門的是位河南大嫂,趕緊招呼她把狗拴好。上杆打保安帶時,不小心碰到了屁股上的癤子,“哎呦”一聲,被大嫂聽見,她問,你咋了? 我說最近騎車太多,磨了個癤子。大嫂神秘地笑笑說,小兄弟,等娶了媳婦就好了…… 三十年過去了,最終還是被手術刀割掉了這永久的紀念。

來年就該轉正了,這需要層層鑑定。有一天,師傅悄悄對我說,轉正的事他跟組長提了兩次,組長一直含含糊糊,說不著急。師傅便對我說,咱這兒原來出徒都要擺謝師宴的,這擺酒的事我看就算了,回家跟大人說一聲,抽空去組長家轉轉。父母聽說此事,馬上請師傅來家一坐。第二天我就拎著兩瓶酒去了組長家,只記得其中一瓶有個人參,從外面看,人參怎麼都比瓶口大。至今我也弄不明白,這人參是怎麼裝進去的。

轉正後就開始獨自值班了,第一天值夜班,緊張地睡不著,剛迷糊一會兒,就被電話吵醒了,說縣城到公社的線路中斷了,我趕緊告了領導,帶上腳釦、皮機(一種野外電話)、保安帶等在深夜時分騎車出發了。中秋節後,正是地裡莊稼長得最高的時候,不知騎了多久,在月光下發現一杆(不像現在,滿地都是電杆),下車走近細看,確認是郵局的。背上皮機,繫好保安帶就上杆了(線路故障有個最危險的情況,就是電力線路下撘,這是要出人命的)。兩頭一聯繫,通了,過後我才知道,是住在鄉下的黨栓旺師傅幫的忙。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1983年的11月了,剛過了場寒流,我們要趕在上凍前去換一趟杆子。為了趕進度,一人在上面卸擔,一人在下面挖杆(嚴重違規),我剛爬上第二顆杆子,才把擔卸下,就覺杆向後傾,而且加速向地面拍去,我踩著腳釦,打著保安帶,動彈不得,在觸地一瞬間,我使出全身力氣,把身子猛地向左一轉,等我醒來,人已躺在了醫院。我的主治醫生就是我高中同班同學——賈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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