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四慎”仇和那道不盡的往事湮滅
20年前的1996年,對於出生在江蘇省鹽城市濱海縣五汛鎮張圩村的農家青年仇和來說,是他人生登峰造極的時候,這一年,他已是江蘇省宿遷市市委常委、沐陽縣縣委書記。很多人都記得仇和在歷次幹部大會上強調他的“16字方針”:“自重、自省、自警、自勵,慎獨、慎微、慎權、慎欲。”他說,這16個字既是他的座右銘,也是每一個當領導幹部必須要牢記的鐵的方針,在沐陽縣從政5年多,他做到了。在當時的宿遷與沐陽還曾經流傳過這樣一句話:“求天求地,不如仇和。”
與他共事多年的退休幹部老董說起仇和在沐陽的那些年,很是感慨。老董說,他眼裡一個個走過場的幹部,誰都可能去腐敗,但決不會是仇和去腐敗。真的想不到,他高升了,當上了省級領導,卻沒有把路走好。
當年在沐陽,仇和狠抓黨員幹部作風,反腐力度巨大,在反腐和抓經濟的同時,他提出了“四逼”,即將幹部逼向書本、逼向基層、逼向市場、逼向社會。為了落到實處,他想出了在政府大院裡搞週末舞會,並且舞會是輪流制的,這一週比如交通局搞了,下週就勞動局搞,舞會讓人輕鬆一下,下一週的工作幹勁就更高。這樣做,仇和是為了讓大家既保持高度的工作熱情,同時也做到勞逸結合、一張一弛。那個時候,在許多幹部的眼裡,仇和似乎有些另類,但也對他很佩服。他去了宿遷當市委書記以後,同樣把沐陽的作風帶了過去,當年國內一家著名媒體對他持續關注,將仇和的“另類執政”上升到極致的描述與報道。而仇和自己卻始終對各級媒體說,他還是很希望低調做人,為老百姓幹事落到實處才是硬道理。他曾經對記者這樣說過,在老家的時候,他是生產隊的一個副隊長,特別能吃苦,每天一大早,就會帶著社員群眾去挑擔子。那個時候農村裡面很少有化肥,他帶著社員去河裡面挖泥、撈水草,放在一個池裡面,讓它們腐爛後再當肥料。他說:“那個時候渾身是幹勁,每天睡不了多長時間,也感覺不到累。”
仇和說,1978年7月,高考一恢復,他就考上了南京農學院(現南京農業大學)植物保護專業。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與農業有緣,考上大學後,他特意回到老家讓父母在老家的門框上做了一塊匾,上面寫著“幸福之家”4個字。他的意思是,他通過努力一定要讓幸福伴隨著這個家到永遠。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親2015年8月去世,家裡人在老人臨終前,也沒告訴她,仇和半年前已被調查,不能回來了。仇和後來在一次審查中對辦案人員說:“母親以這樣的方式離世,也應該是‘幸福’的,我對不起她老人家。”
在老家人的眼裡,仇和現在的結果,至今給他們感覺除了惋惜還有可惜,村裡人說,仇和每年回來,都不張揚。他父親去世早,別人家如果孩子當了官,一般都要修墳,但仇和父親的墳到現在也是一堆土而已。當年他是村裡長輩對孩子們的期望與榜樣,說仇和口才好,書畫好,文筆好,待人和氣,做人讀書都要向仇和看齊。如今,村裡人怎麼也不能把他這樣一個曾經清廉樸素的人與貪官畫上等號,但現實很殘酷,大家也只能一聲嘆息了。
春城下的仇和,與貪慾同行
50歲那年,仇和由江蘇省副省長的位置,升遷到雲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書記。到春城的當年,他從政的脾氣依然不改,抓作風仍舊是他的強項。當年昆明兩會期間,有與會人員在會上打瞌睡,仇和指名道姓嚴厲批評,要求媒體曝光,並給予相應處分。可想而知,在10年前的當時,這樣的情況很少見。
然而也就是從他去了春城以後,他的人生經歷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都和一個名叫劉衛高的人有關。劉衛高是浙江省義烏市人,比仇和小11歲,常年征戰商界,做生意及為人處世都很有一套。早在仇和去昆明之前,兩人就已經相識,但那時的仇和與劉衛高之間來往並不密切,真正的權錢交易是從昆明開始的。有人記得在去昆明之前,仇和剛剛認識劉衛高時,他還是能把持住自己的意志的,劉衛高一上來就想以兄弟之稱接近仇和,仇和表示要與劉衛高保持一定距離,但劉衛高緊緊咬住仇和不放鬆。仇和到昆明,城市動遷是他主抓的一項大工程,劉衛高感覺到商機就在眼前,他頻頻出現在仇和的面前,終於以重金徹底敲開了仇和的貪慾大門。在多次項目推進和銀行貸款等事宜中,仇和幾乎成了劉衛高的助力器,劉衛高說什麼他做什麼,這個時候,廉潔、黨風早就被仇和拋在了腦後。2015年春天,仇和接受組織調查,有數據顯示,仇和在昆明的7年多時間裡,利用他的權力,收受和索取他人財物達2433.98萬元,而劉衛高只是13個向他行賄的人員之一。
有一個人名叫謝新松,他官至昆明市副市長,原本他是江蘇省沐陽縣的一名檢察官,因為辦事能力和工作表現很得仇和賞識,仇和擔任宿遷市委書記時,謝新松便成為宿遷市宿城區區長。仇和從江蘇到昆明當書記後,謝新松隨後去了昆明,做了市委辦公廳主任。後來仇和當上雲南省委副書記,謝新松成為昆明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如果僅僅是一路追隨升遷,那可能只是後話了,問題是謝新松的升遷,始終伴隨著他向仇和進貢送禮的腳步。僅短短的半年多時間裡,謝新松就分幾次給仇和送去“感謝費”7萬元。在這同時,劉衛高等人的腳步也緊隨仇和之後,劉衛高在給仇和送錢的同時,也向謝新松行賄。劉衛高曾經對他的朋友們說,去昆明辦事,如果通不過謝新松這一道關口,那是見不到仇和的。就這樣,謝新松在向仇和行賄的同時,也把自己帶入了深淵。幾年裡,謝新松受賄近600萬元,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0年。
仇和背後的落馬官員除了謝新松,還不得不提到另外一個人,那就是聞名全國的龍蝦之鄉盱眙縣原縣委書記蔡敦成。蔡敦成在仇和獲刑後的第二天,被南京市中院判處有期徒刑6年6個月。他在交代中提到,他與仇和交往密切,其中不乏以權謀私的交易。
守不住“四清”,最終走進監獄
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曾這樣說過:“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仇和在昆明7年多的執政經歷似乎印證了這句話。
仇和到達昆明後,往日溫情的昆明立即被投入到了大拆大建、改造城市道路、改造城中村、更換城市植被的建設之中。而仇和的這一主政思路,迅速遭到當地有識人士的反對,他們極力反對仇和此番毀鄉造城模式。一位接近仇和的官員稱,有人多次將仇和的模式反映到省裡,說仇和“一意孤行、聽不進別人意見,他的集中強拆很不得民心”!
策劃強力拆遷城中村是仇和在昆明開始的“瘋狂”,在一次內部講話中,仇和描述拆遷的原因,“一次大火,這裡就是火化場;一次地震,這裡就是墳場。一次……”他沒有把自己設想的“又一次”說出口,但所有參會人員都知道,仇和的這個又一次所指:“一次拆遷,這裡就會變成另一個新世界。”但他的新世界理論並不一帆風順。2008年8月,昆明市五華區借棕樹營村改造,欲將昆明貴金屬研究所、昆明醫學院附一院、大觀幼兒園、春城小學等數10個公共單位劃入拆遷改造範圍,惹來強烈非議。專家明確指出,如此城中村改造,已面臨著“擴大化”,對一個城市進程與改造不利。而一年後的2009年9月,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來昆明進行城市調研工作兩個月,發現昆明的城中村改造的確有擴大化苗頭,甚至將打工學校一併改掉,而不管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讀書問題。2010年,雲南省兩會期間已有多名省政協委員聯名提案,稱昆明市城中村改造存在擴大化問題,應儘快糾正。
而更為瘋狂的還有,2008年仇和到達昆明,浙江商人劉衛高緊隨仇和到來。2009年,仇和啟動對昆明原螺螄灣商業片區拆遷,在引發集體抗議事件後,涉及上萬個攤位的舊螺螄灣,仍舊在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規劃中的“東南亞商貿新名片”——新螺螄灣項目。2011年,總投資約320億元的“中國昆明螺螄灣國際商貿城”的小商品城項目,在昆明以64.87億元價格,一舉拿下27塊需整體競買的地塊。而該項目開發商即為雲南中豪置業有限責任公司,此公司掌門人即是劉衛高,劉衛高將他義烏人做“小商品”的本領帶到了昆明,一時間橫掃千軍。
有知情人士稱,早在2005年,仇和還在江蘇宿遷主政時,劉衛高就已在宿遷展示了他的商業大略。當年,仇和在宿遷市政府召開的會議當中,多次提出要全力支持劉衛高投資建設義烏國際商貿城,這是當時宿遷最大的外來投資項目。
當時的宿遷,劉衛高的那輛掛著“蘇N00000”牌照的勞斯萊斯黑色轎車,無人不知,連交警也不會去攔他。黑色勞斯萊斯出入宿遷市委大院如入無人之境。不過在仇和主政昆明後,黑色勞斯萊斯就在宿遷消失了。
在昆明,劉衛高的中豪集團複製了他在宿遷“造城”的模式,直到2015年2月,隨著劉衛高投資的宿遷市房產和商業項目全部停工後,昆明的劉衛高項目亦日趨衰敗。在2015年3月,仇和被紀委帶走接受調查的第二天,時任中豪商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的劉衛高便“因個人原因辭職”,之後他也接受了調查。仇和與劉衛高共同打造十多年的官商帝國,轟然倒塌。
仇和從政40年,最終倒在春城昆明,令許多一直看好他的人深深惋惜。但辦案人員的一席話值得深思:“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由他自己開始的,這些年,一再倡導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的人,他沒有堅守住,更不能把持住底線,如此結果無可挽回。”
昆明的一些與仇和共事的幹部至今還依稀記得,仇和在2007年年底到昆明上任時說過的一番話,充滿了人文和情懷,令人感動:“我到昆明工作,人地兩疏,和大家無親無故;從未共事過,與大家無恨無怨;隻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工作一定能無恃無畏。”
仇和到任後,在連續多次的抓作風紀律的會議上對下屬強調:“經得起考驗,抗得住誘惑,守得住小節,做到政治上清醒、經濟上清楚、生活上清白、作風上清廉。”
他可能真的很想做到這一切,但他還是沒有做到。
閱讀更多 民主與法制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