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列车是走京九线,从北京出发,去往三明北的,而我们只负责驾驶至中间的阜阳站,剩下路程便交由其他司机继续向前了。
由于夕发朝至,这趟车多半时间是行驶在夜里的。赶上晴天的夜,空中无云,月亮就挂在车头的前窗玻璃上,像是贴在窗上的纸花,却亮如珍珠。遇上弯道,车头牵引着长长的身躯扭成一条优美曲线,月亮竟然也在玻璃上左右地摇晃,生怕它滑落下去。
我一边驾驶着列车,一边偶尔抬眼看它,感觉这月亮是在为我好心地照亮前方的夜路。
在夜里行车,司机的视野是极有限的,除了车头前的大灯打亮的地方,其余是一片漆黑。前方排列有序的信号灯的灯光,在这等黑色中就显得格外清晰,一个个光点由近及远,渐渐地越来越模糊,伸入夜色。
以前,我也只是旅客,为了欣赏外头的风景,就喜欢坐靠窗位置,托着下巴,朝最远处望,好像这旅途的目的地就在那儿,多看几眼,就能更快地到站。低头看列车近旁风景的时候很少。
人大概都是这样:离得越近的风景,更会匆匆掠过,留不下清晰映像。总以为不看也罢。
如今成了司机,坐在列车最前头,想看的和能看到的就不一样了。
倘若你安稳地坐在车厢里时,留心看看窗外最近的景物,会偶尔发现一所稍显破陋的小房,方块型的,只一层楼高,外墙上开着小窗,有的外墙上还写着“护路”等字样,那么你大可猜测列车是该进站或要驶上大桥了。
当列车疾驰而过时,这些小房子便被快速甩到后面,所以从未引谁人注意。而我见的那所哨岗,便类似于这等小房子,但它的意义更为特殊。
列车从台前站出来,已是深夜二十三点三十分左右,大约再行驶两公里,就需减速行驶,因为在往前就是大桥了。
一所挂在半空中的大灯,便在这时候从黑夜里逐渐清楚、明亮起来,朝着列车渐渐靠近。我由此便能知道,是哨岗近了。
像这样的大哨岗,沿着这座大桥连续设立了共四个,依次伫立在桥的左侧(火车与机动车不同,是靠左行驶的)。哨岗从桥底直伸出桥面,从车头里看,只看得到露出桥面的像豆腐块一般的岗房。岗房四面都安了大玻璃窗,以方便里面执勤的哨兵观察瞭望。
每个哨岗里只有一个哨兵。
因为是夜里,车灯也照不清楚他们模样,只有略微清晰的身体轮廓——身板直挺,腰臂有力,不动如山。当列车更靠近一些,依旧看不清模样,但可知道他们穿着迷彩军装,还有胸前的双手,合力握着一杆长枪。只几秒钟,列车便从哨岗前驶过,把那位执勤的哨兵继续留给了这夜黑。
有一次,当列车驶过哨岗时,我有意长声鸣笛,向里面的哨兵示以问候。
但也仅此一次了。因为我后来觉得笛声骤然地响,会打破这平静的夜,还会惊扰他们。
以前总以为对一个人好,就非要引得他的注意,并一定要大肆宣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其实不该如此的,虽然不该被责备,但到底自会携带着一种附加条件而给享受好的人约束和紧张。真正伟大的好,是无声无息,不知来源的。
再后来,和哨兵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相同形式的擦身而过,我便不由地想:“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又有谁知道他们在这样的夜里如此艰辛地付出呢?”
我大致可以确定岗哨里是没有空调,因为我见过在冬日寒天里,有圆圆的红光从岗房里散出来,那分明是取暖的电器——“小太阳”。开车经过时,电器烘托出那团亮光看着似乎很是暖和,再加上笔直的腰身和那一杆枪,是如此地使我安心。
我曾幻想过这样做:下次经过时,故意降低列车速度,回头叫醒车厢里熟睡的旅客,让他们看到这个哨兵,让他们知道有这样的一类人在默默守护。
可是,我不能。
我只是按限速驶离,在离他们远一点正要驶上前方大桥的地方,长声鸣大笛,以作别,以告谢,以谓他们辛苦了!
在起初,我并未留意这些哨岗和里头的哨兵。当然,也就没有留心这座大桥和桥底下的水流。后来,我才知道哨兵们所守卫的大桥正是“孙口黄河大桥”,而桥下的水便是黄河。
于是,我也像那些哨兵一样,在司机室里,坐直了身子,仔细瞭望,他们守着桥,而我守着桥上列车里的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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