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仲秋的天很藍很藍，偶爾有流雲從天邊飄過。夕陽下的楓葉正紅，銀杏葉已燦爛。這樣的日子，每一種顏色都那麼純粹，輕易就讓人淪陷。

漫步在寧靜的林蔭道，耳機裡流淌著那些懷舊的歌曲，心頭便無端生出淡淡的憂傷。當譚詠麟的聲音響起時，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他遁入空門的妻子，那個叫楊潔薇的女子。

為了愛，她不在乎他功不成名不就，甘願隱婚十多年；為了愛，她毅然辭職自掏腰包學習舞蹈設計、舞美編排、燈光調度，成為一名出色的藝術策劃者，全方位打理他的事業；為了愛，她多次打胎，只是因為作為公眾偶像的他曾對外公開宣稱自己是丁克。

她以為，和他，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不知，他早已和一個年輕粉絲有了一個帥氣的兒子。

她以為他有愧，卻沒料到，他不但以父親要求“傳宗接代”為名不再為愛丁克，還將她一直掌握的經濟大權逐步移交給二奶，把所有財產記在了兒子名下，而她名下的財產卻少之又少。

雖未離婚，卻比離婚更斷腸。傷心欲絕的楊潔薇拋下了紅塵一切，削髮修行。那個本在人生中佔據主角地位的女子，為愛付出了所有，到頭來卻如此悲涼，不得不讓人唏噓。

不禁想起《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中紫霞仙子的話：“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

是的，最初相愛時，日子再怎麼瑣碎辛苦也甘之如飴。可是時間並不遂人願，總會演繹出許多版本，有的人原本一手同花順，最後卻輸得精光。

歷史是個不合格的段子手。他一邊複製著人間的悲歡離合，一邊卻又開著嚴肅的玩笑。

比如楊潔薇，比如梅蘭芳的原配妻子王明華。

王明華與梅蘭芳

1.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照片中這個清秀端莊，一臉清淡與隱忍的女子叫王明華。她出生京劇世家，旦角王順福是其父、武生王毓樓是她的兄長，她本人對戲曲也有著極高的領悟力。

17歲的梅蘭芳娶妻成婚完全是奉父母之命，是為了讓自己走出鬱悶情緒、順利度過嗓音變聲的難關。儘管梅家當時還不很富裕，王明華也比梅蘭芳大2歲，但二人的結合卻堪稱完美。

如梅家所願，王明華的到來果真給梅家帶來了好運。不到一年，梅蘭芳就恢復了嗓音，可以重新唱戲；在精明能幹的王明華的打理下，梅家井井有條，蒸蒸日上；第二年倆人就有了兒子大永，隔年女兒五十也出生，一雙乖巧可愛的兒女湊成了一個“好”。

為了讓丈夫專心事業，精明能幹的王明華不但操心著一大家子的銀錢往來、日常用度，而且無微不至地呵護、照顧著梅蘭芳。散戲回家的梅蘭芳從不要過問家中事務，只負責和孩子嬉戲玩鬧，和妻子濃情繾綣，真真羨煞旁人。

與純粹的傳統女子不同，王明華並不滿足於在家相夫教子。對美有著天生領悟力的她，不但是丈夫的賢內助，還是他事業上的好幫手。

她親自為他改進化妝、髮型和服裝的樣式，簡直就是是梅蘭芳“私人定製”的造型師。王慧在《梅蘭芳畫傳》中說，王明華對於梳頭很能幹。梅蘭芳初期演古裝戲時，出門往戲館去，隨身總要帶著一個木盒子。那裡面裝的是王明華為他梳好的假髮——這種梳法連專門梳頭的師傅都梳不來，梅蘭芳上臺前只需把假頭髮往自己頭上一套，一個精美的“梅氏”古代美女就活了。在王明華的全力支持下，梅蘭芳的戲越唱越好，很快成了名角。

但僅僅做一個默默奉獻的妻子遠遠不夠。這個富有見識的女子很清楚，如果丈夫是一棵樹，那麼自己也應該以一棵樹的形象和他並肩，同沐陽光雨露，共擔寒潮雷電。

梅蘭芳成為京劇明星後，應酬越來越多。為了各種活動的場面需要，王明華非常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她選擇前門外瑞蚨祥、謙祥益兩大綢緞莊的衣料、皮貨，訂做最新潮的服飾；她穿最時尚的鑲著各式花邊的小襖和露出腳面的裙子；她穿半高跟的皮鞋；除了常年不變戴著一隻翠手鐲，她根據服裝、場合、季節隨機搭配的各式新款首飾，大多來自著名的天寶首飾樓。

無論是陪同丈夫參加活動還是在家中接待賓客，她總是儀態萬方、典雅端莊，成為了當時完美女性的象徵。據傳，國際友人到北京訪問，都以“參觀故宮、觀梅劇、到梅府做客”為在京三大盛事。

據說，曾經有女粉絲給梅蘭芳寫情書，也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尋機接近梅蘭芳。但她總能在不動聲色中將事情巧妙處理好，形影不離地陪伴在丈夫的身邊。

他們是齊飛的比翼鳥，是牽手的連理枝。她，要與他白首不相離。

2．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漸漸地，無論在生活上還是事業上，梅蘭芳對她越來越依賴。這也難怪，一個人持久專注於某件事時，或多或少總會做出一些成績。何況一個把丈夫的事業當成了自己畢生事業的聰慧女人？

兒女活潑可愛，丈夫事業蒸蒸日上，人們對她也讚不絕口。被成功和幸福包圍著的王明華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以一生精力，助君前程似錦；然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那個年代，女人是不能去後臺陪伴的。但為了陪伴和丈夫演出，她不顧一切勸阻，毅然做了絕育手術。

她要與命運賭博。從此，她女扮男裝進入戲館後臺，不僅在生活上照顧丈夫，還為丈夫扮戲改進化妝、髮型、服裝和畫樣，對戲服的設計製做、色彩畫樣協調等方面愈加考究精美，甚至親自到絹花作坊定製新型產品。此外，她還負責接洽、安排梅蘭芳外出演藝事務。

她成了梅蘭芳的“貼身助理”和“經紀人”。事實也如她所願，在她的精心幫助下，梅蘭芳的扮相更加俊美得體，表演越發出神入化，名揚國內外。

但命運老人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當年，為了陪伴丈夫左右，她任性做出大膽而冒險的絕育決定；如今，一場麻疹讓兩個孩子相繼夭折。

昔日繞膝承歡的一雙兒女雙雙離世，夫婦二人悲痛不已。王明華更是痛入骨髓。本以為生了一雙兒女，對梅家也算有了交待，所以才沒有後顧之憂，毅然與丈夫雙宿雙棲。

梅家是單傳，何況梅蘭芳還被過繼給無子嗣的大伯，同時肩負著為兩房傳宗接代、繁榮梅家的使命。可世上哪有後悔藥？時間長了，一面懊惱當初的任性，一面悲傷過度，王明華終於病倒。

為了安慰她，王明華的孃家人建議她收養侄子做兒子。可梅蘭芳不同意，他覺得自己還年輕，應該有自己的孩子。

王明華明白，生孩子的絕對不可能是自己。哪個女人願意與另一個女人分享自己深愛且付出一切的丈夫？可是儘管內心一萬個不願意，她也無法拒絕梅蘭芳再娶的要求。

她必須為自己的任性買單。於是，她親自為丈夫選中了小他13歲的師妹福芝芳。

儘管新婚之夜，梅蘭芳體貼地先去她的房並拉著手說話到很晚；儘管和福芝芳兼祧，自己的地位絲毫沒有動搖；儘管福芝芳尊她敬她，甚至主動將第一個孩子給她……可她的苦誰又能懂？

在眾人眼裡，她美麗能幹，賢惠明理。她愛惜這些羽毛，所以只能開心地給丈夫張羅娶平妻，只能體貼地親手將福芝芳的孩子送還，只能寬容地待福芝芳如姐妹；只能靜靜地看著前院的丈夫和福芝芳及孩子們熱鬧快樂，離自己越來越遠。

誰能知道，夜深人靜之時，蝸居後院的她，在孤獨寂寞中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吞下了多少苦澀的淚水？往日的錦瑟年華，如今只能在一弦一柱中讓思念成河。

3.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傷

如果說梅蘭芳娶福芝芳是出於一份振興家族的責任，王明華內心應該是理解認同的，也是平靜的。因為，自己的確不能承擔起為梅家開枝散葉的責任。

但對後來梅蘭芳與孟小冬的結合，她的態度如何？資料中沒有任何提示，我們也無從知曉。

我只知道，福芝芳先後為梅家生了9個孩子，而且贏得了梅家上下的眾口稱讚；只知道，梅家的管家大權漸漸移交到了福芝芳手裡；只知道，在福芝芳不露聲色的維權中，孟小冬最終憤而與梅蘭芳決裂。

是的，這一切，王明華早已無暇參與，也無力參與。身體本就不好的她後來染上了肺結核，久治不愈。丈夫的繁華世界已與她無關，前院的歡歌笑語也只會讓她徒生傷悲。她無力地看著自己曾經的痕跡被一點一點抹去，成為一個多餘並且無害的人。

可是，她是愛著他入骨的啊！

她是隱忍的，更是奉獻的。病中的她擔心肺結核傳染病會傳染給一家大小，更擔心傳染給梅蘭芳，從而影響他的演藝事業。於是，她對福芝芳說：“我身體不好，還請妹妹費心，照顧好梅家的後代。”之後，她便在特別護士劉小姐的陪同下離開梅家，來到天津馬大夫醫院治療。

她沒有想到，這一入津，從此便真的孤舟獨自橫。雖然1926年梅蘭芳曾來津探望過她。但那一刻，躺在病床上的王明華，看到與梅蘭芳牽著手的卻不是福芝芳，也不是他的孩子們，而是京劇名伶孟小冬。原來，梅蘭芳早已與孟小冬兩情相悅。1927年，在銀行家馮耿光的證婚下，梅蘭芳娶孟小冬為妻。

一邊是風光旖旎無限好，一邊是悽風冷雨獨自悲。不知是對愛的無望，還是對現實的無奈，梅孟結婚兩年後，纏綿病榻的王明華在天津去世，終年37歲。那一天，她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至死，她都沒有再見過那個她為之傾盡所有的愛人，輸得一無所有。

她的生命終止在1929年，當然不會知曉梅孟二人後於1933年正式離婚；也不會知道，那個她親自挑選的二夫人福芝芳，果真如自己所託，替她照顧著梅蘭芳，白首不相離。

後記

有人說，福芝芳是聰明的，更是清醒的。她知道底線在哪裡，也知道如何更好地成全自己，所以她一進門就對王明華敬愛有加，並把剛出生的兒子給王明華；就拼命學習跟上丈夫的步伐；就盡心盡力操持梅家；就誓死捍衛權利不讓孟小冬進門；就讓王明華和自己與梅蘭芳合葬……

可王明華何嘗不是聰明的女人？只是，和楊潔薇一樣，她愛得太過用力了。為了愛，她把丈夫當成了一生的事業，唯獨忘了自己，忘了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所以，當有一天失了愛，也就喪失了爬出泥沼的力量。

女人，在婚姻中，同樣要學會愛自己。唯如此，才能無懼風雨。

作者：陳晉華，中學教師，教育碩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鹽城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