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擔任聯盟主席期間，哪一個時刻最讓你感到恐慌。”TNT主持人厄尼-約翰遜向坐在他面前的嘉賓提問。
這位嘉賓是大衛-斯特恩，1984年至2014年擔任NBA主席，他在掌控聯盟期間，將NBA推上了高速發展的軌道。斯特恩是NBA歷史中的功勳掌門人，經歷了許多的輝煌，一向淡定從容舉重若輕的他，也會有擔驚受怕的時刻嗎？
“當然有，奧本山宮殿鬥毆事件，”斯特恩毫不猶豫地答道，“我至今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我當時的心情，那近乎是一種絕望吧，彷彿坐在法庭被告席等待被定罪，那種感覺太可怕了，是我在任期內最恐怖的時刻。”
奧本山斗毆，發生在2004年11月19日，那次的事件被美聯社稱為“NBA歷史最惡劣的暴力衝突”，也是NBA歷史最嚴重的的公共危機。在那場比賽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場上司空見慣的身體對抗，會演變成一場球員與球迷群毆的惡性事件？
“你去報復他一下”
2004年11月19日，步行者在奧本山宮殿球館對壘活塞。在之前的2003-04賽季，兩隊會師東部決賽，活塞以總比分4-2淘汰步行者，並最終在總決賽擊敗湖人奪冠。2004年11月19日這場比賽，是步行者與活塞在04年東決之後首次交鋒，東部強強對話頗受關注，這場球獲得全美直播的待遇，印第安納和底特律的地方電視臺也進行轉播，當天現場湧入了22000名球迷，從媒體到粉絲，都期待著兩隊的激烈碰撞。
當然，沒有人會想到，這次的碰撞，會演變成一次“災難”。
在比賽開始前，已經有了火藥味。“我們和活塞相互厭惡，”步行者明星球員小奧尼爾說，“我們更有天賦，但他們是上賽季的冠軍隊，認為天下無敵，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兩支球隊之間有宿敵的情緒，就像90年代的公牛與尼克斯，雙方一旦遭遇，比賽中的動作會很大。”
這場比賽的進程並不像外界設想的那樣激烈，大部分時間是步行者領先。步行者前鋒阿泰斯特在首節砍下17分帶隊拉開分差，在上半場結束時，步行者已經握有16分領跑優勢。
活塞在第四節一度將分差縮小到5分，但他們隨後連續投籃不中，步行者的小奧尼爾與斯蒂芬-傑克遜內外結合重新拉開差距奠定勝局。比賽漸漸失去懸念，但火藥味卻漸漸濃烈。終場前6分25秒，活塞後衛漢密爾頓肘擊步行者後衛汀斯利，裁判沒有吹罰，但步行者球員看得清楚，他們有些不爽。
比賽結束前1分25秒，此時步行者領先11分，活塞敗局已定，阿泰斯特上籃，本-華萊士將這記投籃封蓋，大本順手推了一把阿泰斯特，但裁判還是沒有做出任何吹罰，這個鏡頭點燃了步行者球員的憤怒之火。“當時比賽快要結束了，我記得隊內有人對阿泰斯特說，‘你可以去報復一下。’我確定聽到了這句話。”斯蒂芬-傑克遜回憶道。
報復行為隨後發生了，比賽還剩45秒的時候，大本在內線拿球準備上籃，阿泰斯特從身後推了一把大本，大本暴怒狠狠地推了回去。“在我那次進攻之前，阿泰斯特就曾威脅會對我動手。”大本後來談到衝突時說。
裁判和場上球員急忙上前將大本和阿泰斯特分開，大本怒不可遏罵罵咧咧，而阿泰斯特反應倒還算平靜，他躺在了記錄臺上，戴上了耳機與步行者比賽解說員馬克-博伊爾聊天。“我知道自己有情緒控制方面的問題，一直在看心理醫生，醫生告訴我，一旦出現情緒可能失控的跡象，要馬上逃離令我情緒異常的環境，冷靜下來，我當時去記錄臺就是因為想起了醫生的建議。”阿泰斯特解釋道。
事情發展至此，並不嚴重，至多是涉事球員遭驅逐，現場裁判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們正在研究做出怎樣的判罰，場上的情況突然發生劇變，而這個劇變的起因是一杯從天而降的飲料。
一杯飲料引發的群毆
約翰-格林，活塞季票持有者，他是一位球迷，也是一位惡棍，曾有故意傷人和酒駕等不良記錄，是警局的常客。當阿泰斯特與大本發生衝突時，格林正坐在觀眾席，他手中拿著一杯飲料，不是啤酒，而是健怡可樂。
躺在記錄臺上的阿泰斯特，突然被一個毛巾打中，扔毛巾的是大本，阿泰斯特站了起來，教練一看不妙，馬上趕過去勸阻，就在這一刻，格林將手中的飲料扔了過去，正好砸中阿泰斯特的胸口。
阿泰斯特瞬間情緒爆炸，他扔掉耳機，跨過記錄臺衝向觀眾席。解說員馬克-博伊爾反應很快，他起身想要拉住阿泰斯特，但身體強壯又處於暴怒狀態下的阿泰斯特，豈是博伊爾能擋住的？“阿泰斯特直接踩著我衝過去了，我後來檢查才知道，有五根脊椎骨骨裂，”博伊爾說，“我妻子後來經常拿這件事和我開玩笑，說我當時若是攔住了阿泰斯特，可能就不會發生鬥毆事件了，我告訴她，如果我能拉住那種狀態下的阿泰斯特，我就去打NFL（橄欖球聯盟）了。我的搭檔斯里克-倫納德就聰明多了，他迅速躲開，逃過了一劫。”
殺入觀眾席的阿泰斯特，抓住了一位球迷將其摁倒並狂吼道：“是不是你乾的！”阿泰斯特搞錯了，被他抓住的球迷名叫邁克爾-萊恩，並不是扔飲料的格林。作為肇事者的格林，從身後抱住了阿泰斯特，活塞球迷紛紛出手，將手中的飲料等雜物紛紛砸向阿泰斯特。斯蒂芬-傑克遜跑向觀眾席保護阿泰斯特，與一位名叫威廉-鮑爾森的球迷發生衝突，傑克遜對鮑爾森拳打腳踢，事態進一步惡化。
兩隊球員和教練急忙衝過去，將衝突方拉開，前活塞球員，當天擔任比賽解說員的裡克-馬洪也上前勸阻。在混亂中，有人出黑拳，格林就趁阿泰斯特被隊友拉住的時候在腦後推了阿泰兩把，大本的兄弟大衛也趁機揮拳。
當球員和教練好不容易將阿泰斯特拉回場地，兩位球迷，一位名叫阿爾文-沙克爾福，另一位叫做查理-哈達德衝入球場向阿泰斯特挑釁。阿泰斯特一拳正中沙克爾福的面部，哈達德上前推開阿泰，由於地面溼滑，加上哈達德用力過猛，他摔在了地上，步行者後衛安東尼-約翰遜趕過去衝著哈達德打了一拳，哈達德掙扎著站了起來，又被小奧尼爾打中了下巴再次摔倒在地。
有必要說一下，這位叫哈達德的球迷，一向觀賽行為不端，他當年曾在比賽現場威脅過姚明。
史上最大罰單
球員和球迷從觀眾席打到比賽場地，局面已經完全失控了，步行者教練組意識到，必須儘快將球員送回更衣室，並以最快速度離開球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教練的護送下，阿泰斯特等步行者球員回到了更衣室，但也有人不願走，小奧尼爾和汀斯利就是如此，他們的怒火沒有平息，還想找球迷動武。時任步行者主教練卡萊爾與小奧尼爾為此還發生了爭吵，卡萊爾認為應該儘快息事寧人，而小奧尼爾覺得應該以暴制暴，兩人話不投機差點動手。
當球員們回到更衣室，漸漸冷靜下來，阿泰斯特彷彿大夢初醒一般，向傑克遜問道：“我們是不是惹了大麻煩了？”站在一旁的汀斯利笑道：“你知道剛才做了什麼嗎？麻煩？我們能繼續在這個聯盟打球就算是萬幸了。”
警察此時已經趕到步行者更衣室，他們想把阿泰斯特帶到警局審問。步行者助理教練凱文-奧尼爾意識到如果阿泰斯特被帶到當地的警局，問題會更加複雜化，他連忙將阿泰斯特帶上了球隊大巴，無論警方怎麼要求，也不讓阿泰斯特下車，步行者大巴很快駛離了奧本山宮殿。
當這一切發生時，斯特恩並沒有在現場，當天是週五，斯特恩下班後回家看比賽直播，當這位聯盟主席看到醜陋的一幕幕時，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風浪的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天啊！”斯特恩多年後回憶起自己當時的第一反應時說。
奧本山事件發生後第二天，也就是11月20日一大早，斯特恩就通過聯盟官方發表聲明。“昨晚發生的事情是令人震驚的，厭惡的，不可辯解的，這簡直就是恥辱。”斯特恩在聲明中措詞十分嚴厲。
在經過調查後，聯盟迅速公佈了處罰結果，總計9名球員被禁賽，禁賽場次總計達到146場，因禁賽損失的工資總和超過1100萬美元，這是NBA歷史中針對場內出現的違規事件開出的最大罰單。
具體禁賽和工資損失情況如下：
阿泰斯特（步行者）：禁賽86場（73場常規賽+13場季後賽），損失499.5萬美元。
斯蒂芬-傑克遜（步行者）：禁賽30場，損失170萬美元。
小奧尼爾（步行者）：禁賽15場（原本禁賽場次是25場，後減少到15場），損失411萬美元。
安東尼-約翰遜（步行者）：禁賽5場，損失12萬美元。
雷吉-米勒（步行者）：禁賽1場，損失6.1萬美元。
大本（活塞）：禁賽6場，損失40萬美元。
比盧普斯（活塞）：禁賽1場，損失6.1萬美元。
德里克-科爾曼（活塞）：禁賽1場，損失5萬美元。
埃爾登-坎貝爾（活塞）：禁賽1場，損失4.9萬美元。
對於這份罰單的處罰力度，斯特恩很清楚，他也瞭解鬥毆事件的發生，不能將責任全推給球員，但在全美輿論都將矛頭對準NBA的時候，斯特恩不得不治亂局用重典。
“關於這個處罰，我聽取了很多人的意見，但我知道，必須由我來做出這個決定。”斯特恩說。
在NBA做出處罰的同時，警方也對事件進行了調查。那位扔飲料的格林，很快就被警方鎖定，因為當地檢察官大衛-戈塞卡曾是格林的鄰居，再加上格林在警局留有大量的違法記錄，警方在觀看現場錄像後，迅速確定了“罪魁禍首”就是格林。格林被處以30天監禁，罰款500美元，活塞取消了格林的季票，並禁止格林再去活塞主場看球，另一位在事件中參與鬥毆的球迷哈達德也被禁止去活塞主場觀賽。
阿泰斯特、斯蒂芬-傑克遜和小奧尼爾也遭到法律處罰，被判一年觀察期，60小時社區服務，250美元罰款，另外還要接受情緒控制方面的輔導。
事件後的反思與改變
在NBA歷史中，球員打架的情況並不少見，斯特恩本人就曾在現場親眼目睹了喬丹領軍的公牛和尤因帶領的尼克斯大打出手。但是，奧本山宮殿事件與以往不同，竟然出現了球員衝入觀眾席毆打球迷的情況。球迷是聯盟的衣食父母，球員對球迷動手，這是職業體育的大忌。
在奧本山事件發生後，美國各大媒體爭相報道，電視上反覆出現在現場觀賽的小球迷被嚇哭的鏡頭，這對於聯盟無疑是非常不利的。家長帶著孩子去現場看球，結果看到了球迷被球員暴揍，孩子因為感受到恐怖的氣氛哇哇大哭，這對於NBA的球市意味著什麼？
正是因為球員打球迷是不可寬恕的，斯特恩才會給予球員重罰，這是迫不得已的危機公關。斯蒂芬-傑克遜一向脾氣暴躁，但他也理解斯特恩的用意。“我覺得他罰得不重，發生了那樣的情況，他把我們全部踢出聯盟都可以，但我們雖然被禁賽了和罰款了，起碼還能留下來。”傑克遜說。
在奧本山事件發生後，聯盟出臺規定，球員絕對不允許進入觀眾席，無論與球迷有怎樣的衝突，都要通過現場的保安人員解決。提到球館保安問題，聯盟簡直是痛心疾首，聯盟調查後得知，奧本山宮殿在事發當天竟然只有三位專職保安人員，面對22000名球迷和幾十位身材高大的球員，三位保安人員怎麼可能夠用？
當球員與球迷打成一團時，現場保安都躲了起來，直到球員開始離場，保安才出來拿著辣椒噴霧器驅散球迷。“事件發生十幾分鍾時間裡，我們都沒看到保安，等到我們都要離開場地了，他們才出來，拿著儀器狂噴，”小奧尼爾說，“給我的感覺是，這座球館就像沒有保安人員一樣。”
針對奧本山宮殿的安保不到位的情況，聯盟對所有球隊的主場球館進行了審查，並推出規定，在每隊球員和觀眾席之間，必須至少有三名專業的保安人員，在球館各個通道，也必須要配備保安。
奧本山事件從球員衝突到球員與球迷動武，事件轉化的起因是那杯飲料。NBA規定，球館出售給球迷的酒精飲料，最大容量不能超過710毫升，每人最多可以買兩杯，比賽第三節結束後，球館內不可以向球迷再出售酒精類飲料。
正是因為奧本山事件並非球員全責，球迷也要為鬥毆發生負責，聯盟也細化了球迷觀賽準則。在比賽開始前，現場廣播會向球迷宣佈準則的內容，其中包括如果球迷出現鬥毆、向球場扔擲雜物或者試圖衝入球場，將立即被驅逐出球館等規定。
NBA還在球館設計了一個小黑屋，這個屋子在球員通道中，裡面有鐵柵欄，很像拘留所，如果有球迷言行十分過分並且屢禁不止，就可能遭到關進小黑屋的處罰，因為這涉嫌擾亂公共秩序，屬於犯罪行為，所以要承受短時間坐牢處罰，直到比賽結束才會放人。
受到奧本山事件影響最大的，無疑是涉事球員和球隊。阿泰斯特在2005-06賽季復出，但只代表步行者打了16場比賽，他就申請交易，阿泰斯特的這個舉動被步行者總裁沃爾什稱為“壓倒球隊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些為了保護阿泰斯特被捲入鬥毆事件，結果遭到禁賽和經濟損失的步行者球員，感受到背叛。
“我為了他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衝入了觀眾席，和球迷動手打架，為此損失了百萬美元，但他從未對我說過謝謝，卻要求交易。”斯蒂芬-傑克遜談到阿泰斯特時說。
直到2010年幫助湖人奪冠後，阿泰斯特才向傑克遜等被捲入奧本山事件的步行者隊友道歉。“我那時候太年輕，太任性，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懦夫。”阿泰斯特說。
阿泰斯特在2011年將名字改為慈世平，他在2017年退出NBA，隨後加入湖人發展聯盟球隊南灣湖人，擔任球隊的球員發展教練，在2018年加入BIG3聯盟。除了籃球項目外，慈世平還從事真人秀和音樂方面的工作。
斯蒂芬-傑克遜在2007年被步行者交易到勇士，之後還曾效力山貓、雄鹿、馬刺和快船，7年內換了5支球隊，成為了NBA的一名“流浪漢”。傑克遜在2015年宣佈退役，2017年加入BIG3聯盟擔任球員兼教練。
奧本山事件發生的2004-05賽季，正是小奧尼爾的巔峰期，卻失去了衝冠最好的機會，在那個賽季之後，小奧尼爾因為傷病等原因，狀態逐年下滑，被步行者交易，輾轉猛龍、熱火、凱爾特人、太陽和勇士後，在2014年退出NBA。儘管後來有球隊邀請小奧尼爾復出，但他表示希望能夠陪伴家人，拒絕了邀請。
作為奧本山事件的另一位主要涉事人，大本因為沒有參與對球迷的毆打，沒有遭到很嚴重的處罰，他在2005年幫助活塞殺入總決賽，那也是大本最後的巔峰。在2005-06賽季結束後，與活塞教練組產生矛盾的大本，選擇了與公牛簽約，隨著年齡增長和傷病纏身，大本的賽場表現漸漸下滑，2009年重返活塞，2012年結束球員生涯，活塞在2016年退役了大本的3號球衣。在2018年，大本以股東身份，加入活塞發展聯盟球隊大急流城驅動。
最後，必須要說一說步行者。在奧本山事件中，受害最大的，也許就是步行者了。涉事球員總計146場禁賽，其中137場是給步行者球員的，這令步行者人員受損非常嚴重。要知道，在之前的2003-04賽季，步行者打出了61勝的隊史最佳戰績，阿泰斯特成為最佳防守球員，小奧尼爾進入聯盟頂級內線行列，2004-05賽季原本是步行者衝冠的好機會，但奧本山事件將這個希望毀掉了。
在2005年東部半決賽，已經心散了的步行者輸給了活塞，從那之後，步行者連續6個賽季勝率未能超過50%，那套為衝冠打造的陣容分崩離析。2005年季後賽結束後，步行者傳奇球星米勒心灰意冷選擇退役，職業生涯無冠而終。
閱讀更多 小包侃球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