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2 「跨越五年」六年(下)

「跨越五年」六年(下)
「跨越五年」六年(下)

2016年5月妈妈在婺源


四、易瑞沙耐药


妈妈是21突变,在21突变的人群中,易瑞沙的中位有效期是10个月,妈妈有幸吃了近3年。这3年里,妈妈过得很好,如健康人一般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我很欣慰。《西藏生死书》中写道:癌症之类的疾病其实是一种警讯,提醒我们生命中一直被忽视的深层部分。于我来说,妈妈的病警醒了我。妈妈生病前我一直享受父母的爱护,认为理所当然;妈妈生病后,我比一般人更懂得拥有的可贵,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每一刻。


有病友问我为何妈妈能吃3年的易瑞沙,我想大致原因应该有几个:一是妈妈病灶小,癌负荷轻,所以易瑞沙需要打败的敌人并不强大;二是妈妈在服用易瑞沙期间没有服用任何中药;三是妈妈从未中断过锻炼身体,早上太极拳、晚上跳舞、周末合唱;四是妈妈乐观开朗的性格,这在某种程度上提高了她的免疫力。前几天她给我看她养的一盆仙人球,说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开始养的,已经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一个大球,看着满阳台妈妈精心养育的鲜丽花朵,我想:善待生命的人,生命也会善待她。


易瑞沙的耐药,仍是从cea的上升窥探到蛛丝马迹,妈妈的cea从2016年6月开始缓慢上升,此时碱性磷酸酶已经超标,这是骨转移的一个辅助指标,对各种指标的作用倒背如流的我,那时却犹豫了,或者说鸵鸟心理占了上风。找了王孟昭、王洁、李俊岭,他们的建议各不相同,我再次陷入决策的纠结中。从很多资料上看,易瑞沙耐药分缓慢耐药和快速耐药,缓慢耐药的情况下,可以坚持继续吃一段时间,再做处理,癌症患者的生命是有限的,任何一种手段,若能用到极致,便能延长一点生存期。妈妈只是cea上升,病灶并未见明显长大,我判断为缓慢耐药,抱着侥幸的心理,我继续用易瑞沙维持治疗,同时我下决心用射波刀(一种精准放疗)打掉那个复发的病灶。然而,维持治疗成为目前为止整个治疗过程中我最后悔的一次决定。这导致妈妈双肺转移、骨转移。所以一旦发现耐药,一定要果断停药换药,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东肿的李俊岭是肺癌领域最知名的专家之一,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但他的号已经排到半年以后。我决定去加号。妈妈生病以来,除了住院和检查,我很少让她进医院,宁愿自己多跑,也不想让她感受到诊室外那种绝望的气氛。


妈妈心宽,也从不多问自己的病情,而这一次,妈妈突然很执拗地要跟我一起去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的。那天想加号的人很多,我去得很早却因瘦小被挤出人群,就在门要关上的那一刻,我拼命冲过去,用手脚紧紧抵住将要关上的门,恳求助手给我一个号。妈妈在人群外看在眼里,走出医院时跟我说:不检查了吧,稀里糊涂过就行了。


一直以来,不管我做出什么治疗的决定,妈妈都照单执行,从不问为什么,她把生命全盘交给我。而这一次,妈妈因心疼我而说不治了。这让我更坚定以后不能带她去医院。诊室外如蝼蚁般挣扎的众生,令人心痛、也令人绝望。那些健康活着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么幸福。


2016年7月,我了解到天津肿瘤医院的射波刀中心是全国最先开展射波刀的地方,于是只要有时间就北京天津往返了解情况,在那里我结识了很多好医生,他们体恤我们来回奔波不容易,为我们安排早上做,下午妈妈就可以在附近的宾馆休息一会。因为妈妈的肿瘤离血管和心脏很近,医生给出的方案是小剂量多次放,一共给了5600gy,每天700gy,做8次。我一度担心剂量太大导致放射性肺炎,因为在307做射波刀的病友才给了4000gy的剂量。感谢天津肿瘤医院射波刀中心的庄洪卿副主任(现为北医三院射波刀中心主任),面对我一遍又一遍的质疑,从未恼怒过,耐心给我解释:这是根治性放疗,剂量太小会达不到目的,剂量太大又会伤害病人。这个剂量是经过全科室集体讨论后慎重决策的。我见到了他从早到晚在治疗室忙碌的背影,也看到他操作时全神贯注的表情,我选择了相信他。事后证明,妈妈做过射波刀的地方,的确保持稳定。这也是让我后悔自己在妈妈刚复发时没有做射波刀的原因。网上很多帖子用现实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胸部放疗猛于虎,现在的我也想告诫病友:该放疗就放疗,错过时机可能会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况且,放疗的副作用并没有那么明显,至少我妈妈在放疗后的快2年时间里,除了白细胞有暂时性下降外,其他并没有明显的副作用。当然,做任何决策前,都要充分评估病人的身体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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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合唱团


射波刀做得很顺利,病灶慢慢缩小直至消失。但局部治疗必须跟上全身治疗。做完射波刀妈妈的cea并没有如期下降,却以更快的速度上升,9月份的时候,通过CT,我们发现妈妈已经有了骨转移,椎体T1-5全部被肿瘤侵蚀,双肺也出现大量转移灶,医生说,肺部犹如满天星。这时候我知道易瑞沙已经彻底耐药了,不再恐慌,我告诉自己冷静决策才是当下最需要的,恐惧对于妈妈的病情无济于事。经过充分了解,这次我选择了培美+卡铂的化疗,试图通过化疗对易瑞沙进行复敏,因为在易瑞沙有效期间,是病人和家属都幸福的时光。


我用了进口培美——力比泰,癌症病人的治疗手段很多是以毒攻毒,尤其是化疗药下去,往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药物的累积效应会让病人的身体越来越脆弱。虽然我不知道国产与进口的区别有多大,虽然我们的经济并不宽裕,但我们仍咬牙给妈妈用了进口药,只为她在治疗的同时尽可能少地损伤身体。然而力比泰化疗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只维持了6个疗程的化疗就耐药了,力比泰耐药后,易瑞沙并没有如我所愿再起奇效,必须要寻求新的治疗方法。治疗的路,越来越艰难。


五、入组9291


2017年1月,妈妈的治疗之路陷入困境。那时候继易瑞沙之后的第三代靶向药9291还没有在国内上市,即使上市,每个月近10万元的巨额医疗费令人望而却步。很多病友没有办法,通过吃9291的药粉(制成品药的药粉)救命,而这样的药粉,的确救了很多人。国内也有些9291的临床实验组,但一是机会可遇不可求,二是入组需要可测量的实体瘤。妈妈的肺部虽病灶遍布,但都只有针尖大小,尺寸根本无法测量。入组也没有希望。


我一直坚定地规范治疗、吃正版药品的信念眼看就要被残酷的现实打破,先生安慰我:只要有效,10万就10万,我们可以借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生对自己生活节俭,从不会乱花一分钱,但是在妈妈整个治疗期间,不管是精神还是经济上,他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只要对妈妈有用,都是毫不犹豫保证用最有效的。弟弟虽事业慢慢步入正轨,但身为公司高管的他出门都是住快捷酒店,衣服一穿就是几年,唯独在妈妈的治疗上,需要用钱的时候从不含糊,因不能时刻陪在妈妈身边,他心存愧疚,承担了大部分的医疗费用,也是因为此,妈妈接受了最规范的治疗。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的那些亲人和朋友们,总是倾囊相助。我的高中同学胡胡,是一位美丽的清华生物学博士,她不断为我带来最前沿的靶向药信息,每一个方案都跟我讨论,并给予专业意见,常在深夜甚至凌晨发来她的思考结果,给予我极大的鼓励与帮助。而她自己的父亲,当时也身患癌症。


这一切都是妈妈的福报。妈妈平日热情善良,老家的朋友来北京,个个接待,视同亲人。路遇跪在地上乞讨的小女孩,妈妈同情落泪,掏出口袋的全部放到小女孩的手上。虽明知是骗局,我们也不忍揭穿——善良是最纯洁的品质。


上天眷顾我们,也或者,是妈妈平日的慈悲待人感动了上苍。就在我毫无头绪的时候,病友家属陈姐,这位为自己先生的病鞠躬尽瘁的姐姐,发给我一条消息:301医院9291最后一批入组招募,不需要可测量组织,你可以一试。我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收到消息的下一秒我就出发赶往301。曾经对军队医院抱有成见的我,这次想深深感激301医院。


301的呼吸内科在内科楼16层,我跑上去的时候,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医生问我:你找谁?我说明来意,她哦了一声:正好是我负责。认真看了妈妈的所有资料,她告诉我,只要有T790突变,老人符合入组条件。她抬起头跟我说话时,虽然戴着口罩,但我看到眼睛是笑的,白皙光洁的额头散发着迷人光彩,那一瞬间,我想,天使也不过如此吧。她叫吴珍。事实证明,后续在妈妈领药过程中,她的确如天使般温馨,每次都笑脸相迎,再忙碌都不会烦躁,尽最大可能给病人提供方便。阿斯利康的9291项目组负责人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对待病人也很有耐心,甚至会搀扶着妈妈去做检查。


吴医生嘱咐项目组给妈妈采血做基因检测和规定的检查,妈妈吃了3年的易瑞沙,我知道T790突变是大概率事件。笃定地等待。三天后出了结果:T790阳性。吴医生打电话给我:你可以来领药了。整个入组历时7天,妈妈7天内吃上了救命药,没有花一分钱。在此后的一个月,9291在国内正式上市,妈妈成为9291临床试验的最后一批入组者。


在医患关系日渐紧张的环境下,我却遇到了很多好医生,也许是我相信术业有专攻,多数时候面对医生时都很虔诚,也许正是我的虔诚,也或者是我怀着感恩的心,王孟昭、庄洪卿、李俊岭、这位美丽如天使的吴珍医生,他们都耐心解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哪怕在他们看来肤浅幼稚,也从不急躁。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普通的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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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春节,全家在广州过年,妈妈做了一桌菜。


就这样,妈妈被上天眷顾,吃上了项目组的9291,到目前为止,又过了13个月的正常人生活。我们有空就带她出去旅游,看她从未看过的、品尝从未品尝过的,让她感受天地之大、人间至美。妈妈由衷热爱生活,生性乐观豁达,在治疗的6年时间里,她并未因自己是病人而有过怨恨和气馁,永远积极乐观地面对一切。虽然9291不知何时耐药,未来不可预知,但是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很多年后,我希望那时的我能感谢当下的我,没有因为忧虑和疲惫而敷衍。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曾经工作上拼命三郎的我,这几年也不能顾全,这也是父母最感不安之处。我无从选择,也不后悔,只能在稳定的时日竭力弥补曾经落下的。


这一年里,母亲病情稳定,父亲却经历了两次手术。第二次手术在北大医院,同样是恶性疾病,我再次陷入焦虑中,一位手术室医生见我进进出出不断提各种问题,可能有点不耐烦,每次都面无表情,我怕招人烦,经常偷偷从侧门溜进去。父亲做手术那天我们在门外焦急等待,那位手术室医生不时出来跟我们交代手术进度,依然是面无表情。父亲手术结束在恢复室等待麻醉恢复,我走到恢复室门口,听到那位手术医生对着父亲的耳朵,轻声说:您有一个好女儿。六年来,经历很多,我很少落泪,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站在恢复室门口,泪如泉涌。


六、关于死亡


从婆婆去世、妈妈查出重疾的那一天开始,我时刻关注与死亡有关的话题,对死亡的思考慢慢充实起来。从最初的沮丧恐惧,到今天,我意识到,死亡,只是一个生命的事实。犹如吃饭睡觉一样,是一个必然存在的事实。而且无论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死亡都可以找到我们。它甚至会毫无预警地降临。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因为他们不确定隔天是否还能用上这个杯子。他们甚至会在晚上把火熄掉,免得余烬第二天还燃烧。他们时刻都会想到死亡。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熟悉它、接受它、随时想到它。蒙田说:学会怎样死亡的人,就学会了怎样不做奴隶。


我反复看《恩宠与勇气》、《西藏生死书》、《最后的告别》,开始学习《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地藏经》,不时观想死亡时的感受、痛苦、悲惨、无助、亲友的忧伤。希望自己能在观想中体会和熟悉死亡。


20年前,妈妈最敬佩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舅,因尿毒症去世,妈妈痛不可抑,选择了信仰基督教来平复自己的内心。今天,我选择了佛教,它告诉我“聚散有时,终会再见”。这并非唯一的选择,只要愿意,还可以选择心理学、哲学,或者其他,但是要想从容一点面对死亡,甚至面对自己的人生,需要有一个信仰,它能安慰你,给你以力量。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鸟儿鸣唱,妈妈种的茶花又开出娇艳的花骨朵,那个盆栽里陪伴妈妈多年的仙人球憨态可掬,一切都蓬勃充满希望。祈祷妈妈裹在这美好的生活中,被温暖和爱包围,如果死神想来,也会不忍打扰,或者多给我们些时间,让我们从容珍惜、拥抱,然后告别。

读作者的文,始终有两个主题词在脑海中浮现。一词是宽容。从文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整个大家庭的和睦与友爱,有相同经历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其中的难能可贵。遭遇疾病是不幸的,各种压力袭来时多数人都是无助的,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充满戾气和抱怨,换一种心境,学会宽容,运气可能随之就来了。一词是从容。正如左手版主曾说的,我们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学会面对死亡,很多时候我们总是避讳“死亡”这样的字眼,好像不说它就不会来了一样。我妈妈走了后,总是后悔在最后的阶段没能跟她好好的话别,虽然我们心里都明白最后的结果,可是它没有来临时却是心存饶幸,以为日子还长。在这里,希望每一位阅读此文的病友或者健康人都能得到自己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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