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5 「京城十案:北京公安史上侦破秘闻」之五:林海雪原(一)

本文转自作家萨苏畅销书《京城十案》

北京这地方,邪。

邪在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当警察的,今儿碰上个疯子,明儿碰上个哑巴,见识更是多。恐怕北京警察很少有觉着新鲜的事儿。

不过,那天有个长得跟马天民似的警察,走在北京站口巡逻的到时候,就觉得有一位满新鲜。

这位长得新鲜?

瞧这话问的,人又不是菜,谁还能长得新鲜?四十好几快五十的北方汉子,目光略带滞涩,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跟新鲜是不沾边儿了。倒是穿着新衣服新汗衫,只是大太阳底下,仔细看,新衣服领子上满是黄色的斑斑汗渍。

人不新鲜,但表情新鲜。

警察是早上八九点看见他的,当时也没在意。这位发现警察瞅他,还回过头来使劲看两眼,跟相女婿似的。

看得多了,马天民同志没把他当回事儿--一眼就明白,这位,跟犯法是不沾边的。肯定是东北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且还是第一次来北京。

您看那衣裳领子就明白。那中山装上头还带着死褶呢?多半是到北京时候,在卧铺上换的,要给北京一个好印象。来趟北京,压箱底的衣服都得穿出来。不过八十年代初的火车上,可没洗澡设备,你衣服是新的,脖子上的汗不给面子,用不了半天,就这个情况了。

顺便说一句,那年头,八十年代初期,来趟北京是了不得的事情。东北有一位管教干部,去了北京回去,进门就揪一个北京老犯出来–你妈X,你小子敢耍我?谁说天安门底下安轱辘,一到晚上就推回去的?溜溜骗了我三年啊。。。

想想三年里,这位都坚信天安门是昼伏夜出的东西,这在今天简直不可想象。

他盯警察干吗?–那是人家要看明白首都警察什么穿戴什么打扮,回去给乡亲们学舌呢。

他要知道后来得看多少天警察,肯定犯不着现在这么认真。

马天民一乐,拔高了胸脯接着巡逻。

等到十一点钟转回来,就觉得有点儿不对–这人怎么还在这儿呢?

有心问问,看这位对着北边一个劲儿的瞅,好像没心思理自己。正这时候一个大妈问马天民附近有没有卖驴肉火烧的,一打岔就把这档子事儿忘了。

大娘,就是这位公子要吃驴肉火烧吗?

中午吃饭,打个盹儿,下午马天民接着巡逻,冷眼一瞧,唉。。。这位怎么还没走呢?!

只见这位还站在老地方,两条腿跟站桩似的,看那意思从上午连窝都没挪。别的没变化,就那俩眼睛都瞪得跟包子那么大了。

这人肯定有事儿。警察是个热心的,就想上去看看能帮什么。这一迈步,马天民又犹豫了。

怎么回事儿?

这位站的地方不合适–他正站在站前广场边的马路牙子上。

火车站有两个派出所,一个是铁路民警的,一个是北京治安民警的。铁路的不管治安,治安的不管铁路,所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两者的交界线就是这马路牙子。

马天民是治安警,一看,嘿,您站那儿真会挑地方,我去管正好越权,要不我找个铁路的警察来?

刚一踌躇,忽听后面有人喊–抓小偷!

马天民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只见一帮人,举着被褥卷,旅行包,正围着什么咬牙切齿呢。

“有理说理,我是警察,别打人!”马天民噌就窜过去了,他知道那是把小偷围上了,得赶紧去,稍晚一点,打出人命算谁的?

一边喊,一边跑,一边还冷不丁地回了一下头,正看见那位抬起袄袖子擦眼睛--马天民心理咯噔一下–那大个大老爷们,批里扑哧掉眼泪,这肯定是有大事儿!

好容易把这一帮人摆平,再抬头看,那汉子已经找不着了。

旁边修鞋的告诉他–自己个儿奔派出所了,我看象媳妇跑了。。。

媳妇跑了?不对,我看比媳妇跑了还伤心。马天民摘下帽子吹吹,朝派出所方向走过去了。

一进门,正看见那汉子坐在椅子上,哭得哞哞的。旁边所里唯一的女警察正拧了条毛巾递过去:“安书记,您擦把脸。”

马天民进来,旁边人都跟他打招呼–前边说了,北京站俩派出所,这边是铁路的,马天民是治安的。他来,属于兄弟单位来人–虽然这兄弟单位没事儿一天来三回,赶上聚餐说不定还带来俩联防,那毕竟也是兄弟单位,跟自己内部的不一样。

这一不一样,那位“安书记”误会了–他以为来的是领导。

只见这位呼一下站起来,对着马天民扑通就跪下了,当当当磕头,嘴里说什么却是含糊不清,大意是警察同志求你了,帮我把钱找回来吧,把姐夫他们都抓起来。。。

马天民赶紧扶他,心里倒吸一口冷气--以他的经验,这人要是哭,问题还有的商量,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哭,车轴汉子看着你两眼冒火似的,一磕头满屋子闹地震的主儿。

他丢了什么?马天民问所里的民警。

那女民警轻声说:“他丢了一台拖拉机。”

“啊?”马天民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北京站口丢什么都有,但是丢拖拉机¥%##¥#¥#这种玩意儿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这位安书记,是黑龙江勃利县的一个大队书记–这个地方当时地势辽阔,人口稀少,你别看老安只是一个大队书记,他管的地盘要在日本不比一个市小,在当地也是一跺脚四方响应的人物。这块地方土地还特别好,后来侦破此案的一名侦察员回忆说:“去了才知道,难怪当初小日本那么想要东北这块地方。这儿实在太肥沃了。搁谁谁都喜欢,东北大馒头太好吃了,香!”这地方的庄稼地,种什么长什么,一个人能摊几百亩地,照当年的标准娶不上媳妇的也能划地主。

就是因为土地太多,太好了,出问题了。

因为土地虽好,人不够,庄稼收不过来。八十年代初期,农业开始搞承包,大伙儿种地都有积极性,众乡亲一合计,最后有人出招了–咱们凑钱买个康拜因吧,那玩意儿一开起来你就可以睡觉了,睡醒了调回头来接着睡,一天的活儿,睡两觉就干完了,晚上回家跟老婆乐和一宿不用打盹。

说完了有人问–你哪儿有老婆啊?

回:俺直接把康拜因当老婆。

瞧,能跟康拜因乐和一宿,东北人是不是个个有赵本山的素质?

慢着,那位说了,啥叫康拜因阿?

东北农民问了--酱紫你知道是啥吗?超强你知道是啥吗?嘿嘿,这回也轮到俺们教你咋说话了–康拜因阿,就是Combine的意思。。。

嗯?这还是八十年代的东北农民吗?好像当时农村小学一般不教英语。

还真不是吹的,虽然网上今天说康拜因很少有人明白,当年的东北农民对它却耳熟能详。

当年叶永烈先生写过一部脍炙人口的《小灵通漫游未来》,里面有一个情节是这样的–小灵通在未来市的大田里,看见一个怪物拉着宽宽的犁铧一路行来,后面的田地就自动插满了秧苗。眼看这家伙慢吞吞地直奔田埂而去,小灵通大惊,喊话无效之后上去一阵乱扳乱拉,终于把这个“危险”的机器停了下来。

小灵通当然错了,这种怪物是带自动驾驶仪(估计是GPS)的,自己会拐弯。。。

所谓康拜因,是一种大型农业机械,耕地,插秧,播种,洒药,收割,除了没有GPS以外,一切都和这种怪物差不多,是东北农民干活的好家什儿。

当年美国红色农业专家韩丁到中国,推动的三件农业大杀器–康拜因,喷灌和免耕法,此物排名第一。

说来神秘,其实这东西的构造并不复杂,前面是一个拖拉机,后面带着播种机就能干播种的活,带着收割机就能干收割的活,和玩具市场流行的变形金刚异曲同工,可以极大程度代替农民的手工劳动。现在有的材料把康拜因只称为“联合收割机”,好像是有点儿片面化了它的能耐。

多说一句,既然如此好,康拜因怎么只在东北使用得多呢?

这不奇怪,康拜因虽好,但也有缺点–第一,它横行无忌,故此只适用于大块农场,碰到小地块或者梯田这种地貌,它就无能为力了;第二,它需要在田间预留行进通道,对于惜土如金的中国农民来说,这是个令人心疼的浪费;第三,它毕竟是机械化作业,比不得我国农民的传统精耕细作,是要有点减产的。

老萨怎么知道这些?很简单,萨娘当年就是干农机的嘛!那时候萨娘刚调回北京不久,三十几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她的同事也差不多。虽然十年浩劫让大多数人生疏了业务,但一旦投入工作,这帮中国人的本事即便是作为朋友的韩丁也没想到。比如韩丁带来的脱粒机,核心部件是个满身是刺的钢辊,这边进去老玉米,上面的玉米粒立即被钢辊上的尖刺抓住,那边出来就是玉米豆–和“剥光”了的玉米秸,端的神奇,不过售价也让人吃不消。这种带钢刺的辊子我国没有生产设备,看来不得不进口美国的了。结果萨娘他们弄了个黑铁轴,叫个焊接青工不断对着上面电焊,一点就是一个尖刺,一会儿功夫就把美国带专利技术的玩意儿给做出来,造价等于进口的千分之一。韩丁先生抱着这铁辊转了三圈,差点儿拿那狼牙棒似的玩意儿砸自己脑袋。

不过,别的东西可以因陋就简,康拜因最关键的部件–拖拉机却不能,这东西只能买正牌子的。

要说现在,如果需要,只怕卖豆糕的都能兼营拖拉机–商品经济之中,什么赚钱大伙儿做什么,天经地义。但是在八一年,拖拉机绝对属于供不应求的商品。那玩意儿有钱买不到。

那时候你要买拖拉机,是要一机部批条子的。

农民们对买康拜因非常支持,纷纷表示可以出钱。身为党员干部,安书记最受信赖,负责去找门路,买拖拉机–不能不赞一句,81年的党员干部,还是有威信的。

安书记,工作勤奋,待人公平,在勃利这地方深孚众望,也是能人,但等到了牡丹江,可就心有余力不足了–走组织程序,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当时的干部,腐败不是问题,僵化是问题,拖拉机在库里,审批手续不全,就是开不出来。

跑了牡丹江跑哈尔滨,一无所获,这拖拉机,上哪儿买去阿?安书记可就犯了愁。这时候,要真能拿俩钱润滑一下,未必不是好事儿呢。

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人不免见人就叨唠。在去沈阳的列车上,安书记碰上一个姓齐的小伙子。听到安书记的苦恼,小伙子说你别急,我认识一个姓葛的兄弟,特有本事,说不定,就帮你给解决了。

兄弟,那敢情好,可让我怎么谢你呢?安书记万分高兴。

成不成还两说呢。小伙子显得挺实诚。

到了沈阳,小伙子带来了他的朋友,一聊之下,这位姓葛的朋友说拖拉机有哇,直接去北京吧,我姐夫就在北京一机部工作,你们跟我走吧。

后来参加破案的警察说,这安书记最大的问题是半辈子碰上的都是老实人。。。

这能算问题嘛,老萨这半辈子碰上的也是老实人居多阿。

警察同志说还有半句呢–加上那时候就八个样板戏来回演还没互联网。

就八个样板戏,里面人物都跟脸谱似的,可怜安书记在勃利半辈子,也不知道天下骗子长什么样–要搁现在,别说被骗了,心眼稍微不活泛的外国骗子到中国来,能扛住诱惑不买仨拐带回来就算他有定力。

安书记跟着姓葛的到了北京,果然见着了他姐夫–姐夫上衣兜里别着一根钢笔,一看就是大机关出来的。

别看是大机关出来的,对农民一点不嫌弃,姐夫很耐心地听安书记讲这档子事儿,说我们有政策要支持边疆农民的,你不要担心。

但是,申请批条总还得些时日,人家说了,让安书记回家去等。

这样,安书记老老实实就回去了,用他自己的形容,那心里头有点儿期待,还有点儿焦急。

既然这样,咱安书记怎么又站马路牙子上了呢?

说来话长--终于有一天电话来了,那个姓齐的打来的,让安书记到沈阳。告诉他批条已经拿到了,到北京提货,国家统控物资,紧俏商品,不来拖拉机就得给别人,过时不候。

安书记急三火四,带着钱就去了。先到沈阳,约定一个饭馆请齐和葛—帮这样大的忙请人家吃饭是应当的。吃饭的时候,葛把姐夫邮寄过来的批条拿出来,盖着大红公章呢,安书记当时一颗心就放肚子里了。

接着安书记去北京,到招待所住下,姐夫来了,俩人寒暄,安书记感谢,姐夫说将来到勃利去玩要你多照顾。安书记说没问题,猪肉炖粉条子可劲儿地造。。。。

后面?后面俩人去看货,定下了要哪台,回到火车站前头,找了个饭馆吃饭。吃饭出来,姐夫说你买拖拉机的钱呢?

安书记赶紧把装钱的书包拿出来了,姐夫把手里烟头一甩,潇洒地接过书包来,说我得赶紧把钱交财务去–你看,怕你着急,发票都提前给你开好了,你拿着。哦,一机部大楼你没有通行证进不去,你在这儿等着啊,别离开啊,我交完钱拿了提货单,咱们去取拖拉机–

安书记拿了发票,就乖乖地站马路牙子上头了。

说得热闹,这案子多少钱呢?

一万多块。

嘿,那位说了,一万多块?五环以里买房连一平米都不够,这算多大的案子啊。。。。

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范围。

说三个事儿,您就明白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八五年左右,我家一个老邻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块遗产,几个子女打得跟范进中举似的,差一点儿动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获本案的干警,级别最高的一位,当时月薪43块,这案子的金额,够他不吃不喝攒三十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后是给毙了。固然因为其中有别的案子牵涉,一万多块的金额,当时是很重的砝码。

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没处理,直接交给了市局二处。

市局二处何许人也?

按一位梁家园的老大形容,九十年代发一个凶杀案,报上去二处来人勘查现场。中间有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警官(二处都穿便衣),齐耳短发,斜叼一根烟不点,笔记本计算机往膝盖上一放,那边汇报勘查结果,这边噼里啪啦报告就出来了。打到中间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过去掰开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着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烟,又叼上了。

办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照这位老大说,那真是气质活像电视女捕快,威风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一看就是二处的种。

二处,专门负责北京市凶杀,强奸,抢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强将,其他部门对他们算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帮人的确能办案子,恨的是这帮人装备好手眼通天,什么案子到他们手里,别人就只有协办的份儿了。

这一次,二处来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来的这位探长在北京警界里绰号叫“教授”。

“教授”,听着新鲜?您别觉得新鲜,警察里头的外号你想不到有多洋气,有一位八十多的老大,当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他后来真的当了教授,在公安大学讲刑事侦查学,也不知道老爷子如今退休了没有。

办林海雪原这个案子的时候,“教授”还不是教授,但已经教出了不少学生,这个案子的细节,就是从教授的一个学生嘴里掏出来的。这位如今的刑侦专家,谈起老师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学徒,还是在七十年代,第一次接触,是因为一起跟踪追击的案子–公安机关接到消息,有一杀人犯潜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从外地赶来与他会面。

有了这个线索,跟着案犯的哥哥走,顺藤摸瓜,显然是非常好的办法。在当时装备落后的条件下,只能靠人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劳改释放分子,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切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一帮菜鸟就只能当看客,教授骑一辆自行车,亲自出马跟踪。

一天,跟上,找到窝点,破案。

下来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我已经非常小心了,反复注意身后,确实没人跟踪我,怎么还让人给端了呢?

开总结会教授说自己的做法–也是我运气,他一出门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大喜–天赐良机也。我骑车跟上,他下车奔窝点,就掏呗。

那他怎么没发现你跟踪他呢?

很简单,我不在他后面,而是在他前面啊。

原来,看到跟踪对象上公共汽车,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面十来米处等着,看到下车人中没有跟踪对象,立即接着快蹬赶向下一站。跟踪对象只考虑后面有没有人标着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人家是在前头!

要不是公共汽车,这个战术就没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儿开,不可能到前面等着;第二,你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开门,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车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过它啊。

从汽车上下来的跟踪对象,确认车上车下没有跟踪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窝点,结果轻易被抓。

教授接了这个案子,安书记把情况叙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轮廓–批条,假的!发票,假的!一机部查无此人,去看拖拉机。。。那拖拉机是铁路货场里等着运输的,他们就在铁丝网外头,看看,说这个拖拉机行吗(警察说了--你倒是进去看看阿!)。案犯利用了安书记他们急于买拖拉机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侦察员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案,但作案手法纯熟,应属屡犯。齐,葛二人家应该在沈阳,而那个“姐夫”的家是在北京,并且离北京站不远。

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侦察员向安书记问案件过程,教授是从另一个案子现场赶来的,到得比较晚,拿了根烟在旁边听–当时二处的编制是一处分十组,教授是其中一组的组长。

现在一说就《重案六组》,当初二处的确有个六组,不过这真实六组的案子没法拍,因为他们对口的案子都是杀七个宰八个的,太血腥,对社会影响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们这边好一点儿,安书记虽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没出人命吗?

那位给教授当过学生的老侦察员听了脸上变色,说分工哪儿有那么明确的,这跟挑西瓜不一样,赶上什么是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最拿手的,其实是破碎尸案--北京第一起远程碎尸案,就是教授带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组的狠,啧啧,你等我给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说着,就开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上次碰上王外马甲,说他写129师骑兵团写出个麻烦来--《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成书之后,有人告诉他北京军区有一位老领导到处拍桌子找一个叫王员外的,也不知道要干啥。马甲一听这老爷子的名字就有点儿含糊–这老爷子的大名在129师骑兵团如雷贯耳,冀南突围的时候抡马刀追着鬼子骑兵砍出好几里的主儿,据说脾气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干吗?

总不是有双胞胎闺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见,人家威望在这儿呢,以后说句话全国的骑兵见穿马甲的就拿刀砍,我还活不活了?

见面,老爷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话没说完就奔正题–那谁谁谁明明是我一枪放倒的,你娃怎么给安老刘身上了?

是这件事儿啊,马甲赶紧解释–这是为了突出重点人物,所以把几个人的事迹放在一个人身上了。给您道歉,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这书就写散了。。。

一边说一边纳闷–那谁谁谁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一个小情节而已。这样的主儿你干了也不是三个五个,毙也就毙了,六十年了还死揪着他不放干什么?

说了半天,老爷子才面色稍薺,算是认可了,末了冒出一句来--就是嘛,那是我们四连干的,怎么能算到一连头上呢?

嗯?!马甲这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129师骑兵团里,一连和四连是最能打的两个连,两个连打起鬼子来生死与共,可下来不但连长战士见面要杠肩膀,连四连的马看见一连的同行,都要咬两口。

都六十年了阿!

马甲说这事儿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一个当过兵的,听者光嘿嘿地乐,下来说–这样有荣誉感的部队啊,才他x的有战斗力!

看这位老侦察员的架势,二处里边几个组,关系也跟八路的骑兵团差不多。

言归正传,教授听案在二处出了名的文明,一根烟点着,似睡非睡,干警跟他汇报也是这个劲儿。换张良基。。。有人背后说张局那嗓门不叫嚷,叫“咆哮”,隔两层楼茶杯都能让他震得蹦起来。

但是教授不要说话,他一说话就有人要倒霉–

你说你不在现场,那拿xx的内裤套脑袋上做鬼脸的是谁啊?--这是嫌疑人要倒霉了。

档案室下班了你就回来了?你怎么不给他们管理员打电话让他过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当警察的阿?--这是侦查员要倒霉了。

这回,安书记案情说得明白,有警察已经开始低声归纳结论了,教授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来–现场勘查了吗?

现场。。。?这案子有现场吗?周围人都一愣。

教授不说二话,拿起衣服就往外走--就他(一指安书记)站那地儿,我去看看。

北京站的马路牙子,千人踩万人过,这还能勘查出什么来?有侦察员赶紧跟上,满脸的不解。

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儿粗暴,教授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我知道那地方,三不管,搞卫生的一天也不去一次,去碰碰运气吧。

到了地方,过往的人只怕没一千也有八百了。洋灰地砖的地面,四面全无遮拦,照安书记说,和“姐夫”在这儿不过谈了几分钟,能有什么留下来的?

看到地面一片狼藉,不似打扫过的,教授吁了一口气。

跟着教授的侦察员脑子灵活,略一回忆,忽然心有所动。

就在这时候,教授已经取出镊子,从地面上夹起一个烟头来,仔细看过,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拿出证物袋装了进去。

侦察员看看教授,瞳孔有点儿散大。

教授乐了–你猜出我找什么来了?

侦察员点点头,说,对,我猜您是来找那姐夫扔的烟头,安书记不是说了嘛,--姐夫把手里烟头一甩,接过书包来,说我得赶紧把钱交财务去。

孺子可教也,教授乐了--别奇怪咱们警察这样说话,北京这地方是全国文化中心,警察碰上贼都会调侃几句。

我认识一位警官,当年抓过一个通缉的唐山骗子。

遭遇以后,警官怎么看这位怎么像通缉令上的,基本确认后开始盘查。这位咬着后槽牙愣冒充北京扛大包的顶了七八个回合–为什么咬着后槽牙呢?不咬他口音就露了阿!

等到这位把“马家堡(PU)”念“马家堡(BAO)”–照他的口音念马家pu准走音儿–警官说你念的不对,这位还硬跟警官讲理呢–您不知道,北京还有一个地方叫马家Bao。。。

警官说,你把左边的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就脱了,递过来给警官。

警官抄过鞋来,照屁股就是一下–我叫你还嚼性,我住北京三十年也没听说过北京还有一个马家Bao!打你个朽木不可雕也的!

那黑大个这才发现上了当,要打,这文文静静的警官翻了脸比土匪还狠,要跑,一只鞋没了,他又不是赤脚大仙!剩下的只能用唐山味普通话连连告饶–达哥,倭错了,达哥,绕了倭吧。

北京八九十年代的警风,这也算一个侧面。

但是,这侦察员挠头问道:可这地上这么多烟头,您怎么知道是这个呢。。。

是啊,这块地上足有一百个烟头呢。

教授笑了,晃晃证物袋,说,就是它,因为我知道它跟别的烟头都不一样。

一百多个烟头,一抬手就把要找的那个找出来,警犬都没这个本事,教授难道比狗还厉害?

废话,教授当然比狗厉害!你换那狗上台讲个课给大伙儿听听?拿教授跟狗比,这怎么说话儿呢?

这事儿说来其实简单--那年头人都不富裕,一只烟要抽到手都捏不住才会丢掉,围棋名将过惕生先生还有个绝招,能把新烟和快烧完的烟头连接起来,喷云吐雾,仿佛不断。所以,无论比赛中抽多少烟,永远只有一个烟头。

这个古怪的现象曾令与他对阵的日本棋手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个行骗的“姐夫”,拿到钱以后立即把烟甩了,正好抽剩一个烟屁股的可能性极小。这一百多个烟头中,夹杂着一根只烧了半截的香烟,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人多谦虚啊,说,我这是运气,运气。

可不是,一百多个烟头里,只有一根跟别人不一样,是运气,烟头落地,就把火撞灭了,没有继续烧,也是运气。

破案有时候是需要运气的,但是光有运气可不够。北京炮局四大姑奶奶,有一位专门给人看手相的。有一回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合适的,队长说看来是个新手干的,算了,找找别的途径。人姑奶奶是个慢性子,抿着嘴琢磨半天,也没舍得把那指纹放下,说--那怎么成呢?我再找找呗。

半个月以后,姑奶奶拿着一份档案就来了--您看,是不是这小子?

一枚指纹,破获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案犯正好留下过指纹,可谓运气好,但要是没有这么个慢性子的姑奶奶,也许,这线索就放跑了。

烟,不是什么特别的好烟,连过滤嘴都没有。教授看着烟头,苦笑着摇摇头。

助手问了,说这不是线索吗?

是啊,教授不情不愿地说,可这线索一来,离破案就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啊?

你说呢?教授把烟头递给侦察员,意思是考考他。

侦察员左看右看,得出一个结论来--东北牌子,北京应该没卖过。

对。我估摸着,这姐夫根本就不在北京工作,这仨人都是从东北来的,在北京找人,没戏。

唉,您这可就武断了吧。侦察员大着胆子问道,一根烟头说明不了问题,也没准是别人送他的烟呢。

你以为我是看见烟才这么琢磨的?那就是一个验证。

那。。。

四个人第一次出去吃饭,谁掏钱?

姐夫啊,他说尽地主之谊。

他们在哪儿吃的饭?

北京站口对面,一饭馆,我去看过,后来安书记请客,两回都那儿。

哦,本地人请客吃饭,有在火车站门口的吗?

…………%¥¥#

是啊,一般来说,无论哪个城市,火车站口的饮食都不太让人恭维。

一个细节可能是巧合,两个细节都对上,巧合的概率就不大了。

北京这边也留人查查,不过“姐夫”在北京工作的可能性我觉得不大。觉得,这仨都东北的,分头来北京给咱书记下的套,那查起来可就。。。教授摇摇头--别人越找线索离破案越近,他可好,把案犯追东三省范围去了。

这可怎么找啊?

不过。。。

教授说了半截话,没往下言语。

后来谈到这案子的时候,教授跟侦察员说这是一教训,再多想一步就海阔天空,自己呢,多想了半步,没往前琢磨。

教授想的是--这仨小子可够胆儿大的,要是那安书记不上当,来回的火车票,可也不是一个小数呢。

这是怎么回事儿,案子破了,才恍然大悟--其实,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不管怎样,排查,与东北警方联系,找这三个人,工作开始进行,嫌疑人在划定。。。

可是,这种异地作案,蜻蜓点水式的犯罪,破起案来如同大海捞针,确实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首都警察虽然厉害也不是神仙,一来二去,一个月过去了,除了一堆结论被否定之外,没有任何进展。

安书记呢?

安书记是死活不回去了。

无颜见江东父老阿,那点儿钱,有一块的,还有五毛的,全村人家里能拿得出来的,差不多都在这儿了。灰头土脸的回去,老安不寻短见也得窝囊死。

警察也是讲情理的。北新桥有个侨办,是二处的协作单位,就把安书记放那儿了。白吃白住,算起来,一个月也不少钱呢。

谁叫人家在北京让人家给骗了呢?那时候这样的案子不多,警察们还有点心存歉疚的意思。

问题是,安书记并不是很领情,每天吃完了饭就蹲在门口等警察,眼睛越瞪越大。半个月以后,又奔铜铃那么大去了。

侦察员们隔三差五去看一次,都有点儿含糊,有人说这老头别是要出事儿吧。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两天,忽然有人打电话到二处来,点名要教授接电话。

拿过听筒一听,是地安门派出所的。

出什么大案子了?

没有。人家就是告诉他--那安书记,让我们给抓起来了,你们过来看看?

安书记被抓起来了?!

难道此人是骗子?

简直没有天理了,办这个案子的侦察员,警龄加一块儿超过一百年,连审带查半个月,没一个脑子里想过安书记是骗子。要是让这看着老实巴交的主儿给骗了,大伙儿出门都得跟穆斯林媳妇似的把脑袋包起来–这种事儿还能看走眼,没脸见人呐。

教授急三火四带了一个侦察员,奔地安门派出所去了。

到地方进院一看,正瞅见安书记--可不是他,在墙角那儿蹲着呢,脸涨得跟红布似的,看见教授以后一言不发,双手抱头,赶紧把脸遮上。

看这意思,安书记也是个没脸见人的架势。

这怎么回事儿呢?

处理案子的小警察迎面而来,十分嚣张地冲着安书记一指,喝道–“你,蹲好!”一转头就换了一副面孔,很殷勤地请教授进门上座,神态极为恭敬。

二处的,当年到北京任何一个地方管局,都是这个待遇。哪怕是一个小警察,对方的所长局长也会来亲自接待。

听说这种待遇,老萨第一个印象就是二处太跋扈–这明显是北宋时代禁军欺负厢军嘛,再怎么着,人家那儿也有级别摆着呢。

二处还真不怎么在乎级别。

听过二处老处长少华的一段轶事–北京某著名大学一个学者的家人下班回来,忽然发现他已经吊死家中。此学者声望甚隆,没有任何自杀理由和迹象。因为影响甚大,各方人马纷纷出动。二处当然也不例外,少华亲自带队出现场,而且到得最快。

勘查,检验,十五分钟后,少华说,走。

看守现场的警察问:文处,X局长已经在路上了,要不要等等他,汇报完了再走?

文处撇撇嘴–这也能叫案子?一个性窒息事故而已。还有别的案子,不等了。

牛气吧?

可是X局长听了一点儿也不生气,连门儿也没进就走了,丢下一句话–少华定的案子,没必要看。

事后查证果然如此,事情十分简单,以暴病卒报,家属默然而已

南端木北少华,中国警界的西门吹雪叶孤城,交到他们手上的案件,几乎每个都象福尔摩斯探案一样精彩,自然看不上教授出事故这样简单到没有拐弯的案子了。

可惜天寿不予,未能一识英豪,如今,若是怀念二人,只能对着端木的铜像感慨一番了–这铜像不是组织上给铸的,是一个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偶然听说端木去世了,特意赶来,送了一笔钱,就是请求给老爷子塑个像。

上海八零三里面,端木的铜像,大多数警察没有这样的际遇,比如少华,连个像,也是没有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信然。

不过大多数时候,二处下去接待级别比较高,是因为他们到任何一个案子的现场,都意味着这个案子是“重案”。自己管界出了重案,当地的警界老大当然要出面了,还带有向二处学习一下的意思。这跟跋扈是没有关系的。

然而,教授却觉得这小警察除了恭谨之外,还带三分飘飘然,一问之下才明白–人家把安书记当成二处关押的逃犯了!

能从二处跑出来的人,让我给抓住了,这是什么境界?

这是卖艺的打翻了少林寺方丈的感觉嘛。

听说安书记不是二处跑出来的,而是二处的客人,小警察俩肩膀顿时就塌下来了。

安书记被抓,竟然是因为盗窃。

在地安门商场,有一对小两口正买被面呢,发现有人偷自己钱包。那女的当时就急了,手里正拿着一个雨伞,当时把小偷打一个满头是包,然后硬生生给揪到派出所来了。这小偷–也就是什么也说不清,一搜搜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有教授的名字和二处的电话,小警察就联系过去了。

这案子,还真没什么冤枉的。

你好好一个党员干部,哪儿能偷东西呢?教授赶紧让把安书记叫进来,问他。

原来,安书记是着急急的。钱没了,跟乡亲们没法交代,警察没消息,自己又什么也干不了,整天吃饱了看太阳落山,把个安书记急得颠三倒四,人已经有点儿魔怔了。招待所的服务员看这人整天直勾勾的心里发憷,出了个馊主意让安书记去地安门商场溜达溜达,逛逛街散散心。

逛商场散心,这对跟服务员一个年龄的小姑娘是个好主意,对安书记,绝对是个馊主意,您想,安书记又没钱,心里又有火,他上商场去,这心能散得了吗?

不但心散不了,而且看见那么多人掏钱买东西,更刺激他。一来二去,安书记头脑就不太清醒了,竟然想去偷人家的钱给乡亲们作补偿。用教授的话说,他哪儿会偷东西阿,那可是个技术活儿–一出手就让人给抓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教授动了恻隐之心,跟小警察商量,说他这是初犯,又是情有可原,能不能从轻处理?

小警察悻悻道那得跟事主商量,是人家扭送来的–很明显,这回跟“慧眼识破二处出逃巨盗”之类的心理期待相差太远,小警察有点儿积极性不高。

事主倒是通情达理,听了安书记的事儿很感慨,那女的还掉了几滴眼泪,主动提出不难为安书记。这样,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教育释放。

当然,教授让下面的侦察员好好把安书记训了一顿–侦察员的岁数只有安书记的一半大,这一顿训安书记却受得服服帖帖,那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一场风波平息,可是教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老让安书记这样在招待所呆着,就算他不出去偷东西,早晚也得憋出病来。怎么办呢?

有个侦察员出了个主意–叫一个警察跟着安书记,在北京繁华地段到处转悠,美其名曰寻找案犯,让他有点儿事儿干,不就安生了?

这是个好主意。教授击节赞叹。

果然,一个女警察陪着安书记出去溜达,老头儿情绪似乎稳定多了。

可是,教授他们刚安生两天,又出事儿了–女警察来电话,说安书记在北京站和人打起来了。

这老头,还有完没完了?教授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这不叫人安生的安书记令教授火冒三丈。

女警察报告,说安书记拉住人两口子就不撒手了–“愣说人家是骗子。”

听女警察的意思,对安书记很有些意见。

“那你觉得那两口子是骗子吗?”教授问。

“不像。”女民警说,“他这两天都认了七八个骗子了,从工人到解放军,什么人都有。昨儿连新街口的交警都让他认了一个。不过以前认错了,我一说他也就跟人道歉。这回可好,揪着人家就不撒手了,我按都按不住。”

“那你把他们都请到站前派出所吧,我马上就到。”教授说。

女警察带着三个人到了站前派出所,正是马天民在办公。往女警察身后一看,只见那安书记跟拉纤似的死死拽着一个男的,嘴里来来回回地叫着:“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姐夫!”旁边一个女的披头散发,一跳一跳地跟在后面,满嘴妈了个巴子地乱骂,词汇新颖,回味无穷。这女的一手揪着安书记的领子,一手抡着一只鞋,在安书记背上打得啪啪作响,

那两天马天民正抓精神污染,刚收了几本邪门的书在审查,一看这场景第一个反应就是–“什么时候湘西赶尸的跑北京站来了?”

湘西赶尸,按说,安书记他们的形象不该让人民警察联想到这个主题,可是。。。谁知道人民警察看的是哪个版本呢?

正乱着,教授来了,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就那被揪着的男的还算镇定,使劲按着安书记的手,苦苦哀求:“别,别揪我袖子,就这一件的确良的,呆会儿还得去看毛主席呢。。。”

八十年代,来北京的人要穿最好的衣服(因为要照相),要去毛主席纪念堂,几乎是一个定式。

这个定式,其覆盖范围之广令人无法想象。

马天民就碰上过这样一起案子。

有一天,马天民在北京站口发现一个盘查对象–此人大夏天却穿着长袖外衣,引起了他的注意。盘查中,发现此人手臂上有三处刀伤。

马天民问:怎么伤的?

答:杀羊的时候砍伤的。

问:杀的时候,羊捆了还是没捆?

答:捆了。

马天民很客气地把这位请到办公室,接着就不客气地开始了讯问–老马说了,羊捆着杀还能割自己三刀?您以为是宰狼啊?

审问结果,破获一起恶性杀人抢劫案,案犯最终伏法。

破案中,老马对一件事儿迷惑不解–案犯是在内蒙作的案,准备逃去东北,这条路,不用过北京嘛。

案犯很老实地回答:“我这是来看看毛主席。”

老马愣了半晌,问:“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案犯答道,“一进去,我就默默地说,毛主席阿,杀人犯看您来啦。。。”

马天民跟着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主席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说,这叫啥子事儿呦?

这位被安书记揪住的,肯定不是杀人犯。

教授跟安书记说–你撒开他。

安书记脑袋晃得跟摇头鸭子一样–不行,我一松手他就跑了。。。

那男的满脸无奈:“我不跑,这么多警察看着,我怎么跑?”

最终,警察跟安书记保证,肯定不放他们走,这才算松了手。那男的加那女的收拾了半天衬衣,上头俩汗津津的大手印儿,就是去不掉。

这男的举止从容,可是教授觉得他们俩有点儿问题,于是分头讯问。

教授觉得有问题的,是两个人的年龄–那个男的将近四旬,那个女的年轻点儿有限。当时这个岁数刚结婚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分开审问,那女的紫胀了面皮,才把事情说清。原来,她跟这个丈夫是二婚,自己本来是一个寡妇。所以,在当地,这个新婚多少有点儿受人歧视的样子。

询问那个丈夫,所述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说都怪女的,按照当地风俗再婚不摆酒宴,所以闹着非来北京不可。自己觉得本来不能摆酒就对不住人家,来就来呗。兴冲冲地到了北京站,结果碰上这样的倒霉事儿。

最后,那丈夫才问:“拉我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阿?”

有警察差点儿乐了。

据跟着教授的侦察员回忆,当时问了这男的半个小时,自己心里的看法,倾向于安书记是急火攻心,抓错了人。

天下哪有这样的巧法!?

但是,到外面问安书记,却是赌咒发誓,说这男的就是那“姐夫”,虽然说不出特征哪儿像,就是像–不是像,就是他!

这时候,教授却在拿着那丈夫的笔录来看,此人名叫金荣,职业很正当,是齐齐哈尔车辆段的职工,证件一应俱全,态度平和自然。

教授把笔录递给侦察员,说你,打个电话,去核实一下。

侦察员刚出门,后面咚咚咚脚步声。回头一看,教授跟着出来了–“小X啊,给我吧,我自己来打。”

看教授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是有点儿什么想法。

电话打通了,核实结果金荣说的都是实话。

教授舔了舔嘴唇,问了一句:“这个金荣,平时表现怎么样?”

“不怎么样,好吃好喝好玩,泡病号,有时候还旷工。”

“哦?”教授又问了一句,“他平时经常跟谁在一起?”

“经常和我们车辆段的两个小年青的混在一起,一个姓齐,一个姓葛。”隔了几秒钟,齐齐哈尔那边补了一句,“那个姓齐的腿有点儿跛。”

上次写到教授打电话,很快报应来了,半夜有位老爷子打电话来,说小萨你写错了,那个金容不是齐齐哈尔车辆段的,是牡丹江车辆段的。

我说老爷子我知道了,您还没睡呢?

哦,我才起。

看看表,夜里三点,这位什么作息时间啊?!

有这生活规律的,我就记得还有一位,老关。

老关是黑龙江萝北知青点的一位,形象憨厚,个子矮锉,小眯缝眼,看人斜着看,俩手平时塞袖子里不拿出来。我见着他的时候自己还小,是他跟着技术员来北京采购机器,据说老关看机器特有谱,所以带着他。我的两个姑姑都在东北插队,技术员来北京,就借宿我们家里。

听见家里大人说,姑姑来信嘱咐,说这老关人挺好,但是喜欢半夜起来遛弯喝酒,让大伙儿别奇怪,他就这毛病。

这样对老关很好奇。有一星期天早上,一家人要去公园,老关看见了,眯缝着眼睛说–别出去了,今天下午大暴雨。

大人看看天色,碧空如洗,看看报纸,天气预报上什么都没有,于是说出去看看,不行再回来。

老关一乐,两腮皱出两条很长的纹路来,不再说话。

中午到公园,开始起风,忽然乌云四合,一点钟,大雨倾盆而下。那一次我们只好在中山公园卖冬菜包的饭馆躲了俩多钟头。这事儿被我一个也在那儿当知青的姑夫知道,随口道:“老关啊,他会看天。”

以后谈到诸葛亮呼风唤雨,萨就忍不住想起老关来。

老关其实跟诸葛亮一点儿都不象。他七十年代一个月挣六十多块,单身一人,绝对是富户。可是一发工资先去买酒,一块五一斤的地瓜烧三十斤。一天得喝一斤酒,剩下,每个月吃七斤粮食,熬粥,想喝了,就来一碗。其他的,喜欢食堂的下水之类,他也不挑,加点菜帮子,加点酱油盐,炖炖吃的就满香。

老关的工作是看场院的,零下三四十度,裹一大棉袄能在野地里睡觉,安生得很。

那时候老闹苏联特务,萝北在中苏边境的边境上,一班子知青被当武装民兵训练,不时的,团部派他们跟着一个武装部的干部去江边巡逻–其实就是趴在那儿看有没有越境特务。老关不知道啥关系,团部也让他去,还有一支短枪。

每到这时候,越到半夜,老关的眼睛越贼亮贼亮。

有一次,正趴着,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众人回头一看,老关正在吹枪口上的烟。

大家都是空枪,他怎么有实弹?!

武装部的干部很客气地跑过去,正要问话,另一翼的女民兵班有人惊呼,细看,就在女民兵们旁边的榛子林里,摇摇晃晃站起一只豹子来。那豹子步履僵硬,如同打摆子一样哆嗦着,踉跄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对面的苏联边防站已经警铃大作,探照灯四射,闪光中,隐约看见豹子的一只眼窝已经成了个黑窟窿,正往外淌血。。。

事后,有人说老关原来干过抗联,问到团部,团部说什么抗联?老关哪儿干过抗联?他是土匪啊!

刚进八十年代,老关就死了。因为这个原因,老关到底是抗联还是土匪,再也没人能弄得清。

老关是脑溢血,刚刚六旬,人说是喝死的。没留下半句遗言,只是早几年跟人说过,说他这一行,活到这个岁数就是白饶的了。

想想三点钟打电话给我的老爷子,大约,警察和土匪,是世界上生活最不规律的两种人吧。

记错了车辆段可不是小事,齐齐哈尔原来是黑龙江省会,车辆段放在那儿就是个机关。而牡丹江车辆段当然在牡丹江,此处,原来可是以出土匪著称的。《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当时就是牡丹江军区二团副参谋长。在这部小说中,土匪还计划到牡丹江劫狱,营救被活捉的匪首许大马棒。至今,侦察英雄杨子荣的墓还在这一带。

按照牡丹江车辆段的说法,这三个经常在一起的家伙,分别叫金容,齐玉仙和葛同心,在当地都比较受人侧目。

安书记能够在北京站碰上嫌犯,固然是太巧,但这个金容恰好有两个朋友,一个姓齐,一个姓葛,那不是也太巧了吗?

教授沉吟片刻,通知牡丹江车辆段严格保守机密,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有可能,立即将齐,葛二人监控,自己马上过去。

那边一听也很紧张,立即问有没有今晚到牡丹江的列车,不用买票了,当晚过去。

教授走回到审问金容的地方,看着金容微微一笑,说先把他押起来。

侦查员回忆,此前侃侃而谈的金容,忽然低下了头。

有门儿!向领导作了汇报,教授带领四五名精兵强将,直奔牡丹江而去。

到了地方,当地牡丹江铁路公安段的刘队长等在月台上,一见面就说:“抱歉,那两个小子,跑了。”

教授他们到达牡丹江前,连夜部署当地警方协助抓捕。齐玉仙家较近,当地警方立即出击却扑了个空–据齐玉仙的妻子讲,一个小时前,葛同心忽然匆匆忙忙赶到齐家,连饭也顾不上吃,拉上齐玉仙就走,说是有急事出差。

出差当然是假,从种种迹象判断,两人已经得到警讯,出逃了。

难道有内鬼?!

听说齐,葛二人已经跑了,北京来的警察们都是一愣–这个风是怎么漏的?

不能啊。

照他们想法,北京警方的动作可算够快,也足够隐蔽。那边金容一抓就控制了,夫妻俩都在好吃好喝好招待,但谁也别想往外传出一句话来。与此同时,通过各方证明,金容夫妇到北京并无同伴--废话,谁新婚旅行带一灯泡阿。

而无论是和车辆段核实金容的身份,还是与当地警方联络,都反复强调保密问题,大家都是老手,不至于泄密吧。

还有一个泄密渠道–出发前教授向局里处里向领导作过汇报。

北京市公安局局长或者二处处长是东北某诈骗拖拉机团伙的卧底。。。

这种事儿,想想也令人头大。

事后,发现这些想法都不靠谱,教授感叹要是马天民在组里就好了,二处虽然精锐,和这种出身铁路的家伙打交道还是太少。

发现嫌疑人失踪,警方立即布置在牡丹江周围交通要道实施盘查,争取对齐葛二人在逃跑途中进行拦截。

教授一行到达时得知,葛同心家因距离较远,当地警方前往途中车辆抛锚,尚未进行搜查,但已有警员乘摩托车赶到当地,对其住宅进行监控,如果人仍然在那里,是跑不了的。

从当时情况判断,两名嫌疑人仍然躲在葛同心家的可能性不大,但教授仍然立即部署凌晨四点对其进行突然袭击,希望有意外收获。凌晨抓捕是北京警察的老传统了,因为这个时候人的睡眠最深沉,反抗能力最差。

与此同时,教授开始做一项后来被认为十分重要的工作–证实犯罪团伙成员。

都这份儿上了,还要证实吗?

那当然。仅仅有逻辑上的推断,是代替不了证据的。后来证明,那个硬生生被二婚老婆弄到北京的金容,正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核心人物。

金容被安书记认出,既可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可算倒霉至极,等于提醒大家--点儿背不要怨社会。其实,此人冷静而大胆,在被认出的情况下仍然做出无辜的姿态,赢得周围很多人同情,几乎骗过了警方。更重要的是,在发现无法逃脱时,他巧妙地发出了自己已经被警方控制的信号,直接导致齐,葛二犯的逃跑。即使面对警方的审问,他仍然步步为营,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安书记认错了人。如果齐,葛二犯不能归案,又没有铁证,是很难令他服罪的。

金容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始终未露姓名,以至于安书记只能说--他是那个“姐夫”。而齐,葛二人用了化名却没有改姓,成为破案线索,明显犯罪经验不如金容。

直到教授他们返京,金容仍在和北京警方软磨硬泡。拖拉机诈骗案的证据确凿,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事后从此人口中审出了多起恶性刑事案件。

不过,金容在当地是外来户,而齐,葛是本地出身,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别忘了,牡丹江在几十年前,是以出土匪著称的,很多居民的祖上,都和土匪打过交道!

事后证明,教授到达木点将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仗着家传的本事,轻松地避开了警方的设卡,钻进了小兴安岭的茫茫林海。

因此,警方的拦截盘查,对于齐葛二人来说,并未构成威胁。

真正取得进展的,是教授他们对于犯罪嫌疑人的证实。

教授问牡丹江车辆段的段长–你们段有合影吗?

有,不过是一百多人的,不太清楚,你如果需要金齐葛三人的照片,我们有留档的。

不,就是合影的最好。听说照片上有一百多人,教授乐了。

他为什么乐呢?我国警方规定,对辨认嫌疑人,必须照片上超过十人才可定为有效,这一百多人,太合适了。

我们看美国电视剧,里面有弄一排嫌疑人来指认的镜头,往往会觉得满新鲜。实际上我们警方早就在这样干,只不过出于不透露侦破技巧的原因,没有搬上银幕而已。

这里面也发生过不少笑话

一次,忽然传出某老总被双规的谣言,这真是无中生有的事儿。查来查去,原来是某个员工去指认盗窃嫌疑犯的时候,发现老总赫然在列。

老百姓常常顺理成章地认为,供辨认的人员,除了真的罪犯,其他也都是作为嫌疑人抓进来的。其实,为了凑够供辨认的人员,警察们经常会把其他案件的办案人员,门口的司机,来访的客人都抓来充数,他们也大体没有意见。

那天,老总来谈共建,正赶上认人,警察请人家司机充一个数,这位老总好动而且好奇,说把我也算上行不行。。。

没想到认人的恰好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老总不认识人家,人家可是天天看老总照片的,于是。。。

警察后来很郁闷–真双规,也不归公安局管阿,你造谣也有点素质好不好。

为了最终证明此案的作案人员没有错认的可能,教授把安书记叫来了,说你看看,这个合影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姓齐的,还有那个姓葛的?

安书记一眼认出来了,这个是那姓齐的,这个是那姓葛的。

返回头来问车辆段的人–这两个是不是?

连连点头。

好了,此案已经没有疑问,就等凌晨下手了。

四点还要去葛同心家搜查,这一天,从审问到汇报,从北京到牡丹江,太疲惫了,警察们和衣而卧,稍微休息一会儿。

教授形容,自己觉着也就是打了个盹,一睁眼,只见满室阳光。

教授当时脸色就变了–不是四点去抓人吗?这天都亮了,怎么也没人喊我们一声儿啊?!

看到天已经亮了,教授顾不得风度,一脚一个把身边的北京警察们踹醒,心里还在奇怪当地警方的人怎么还不露面。

有一个被踹醒的小警察一看表,惊呼道:怎么才两点多啊,我的表停了!

其他几个警察也看表,不禁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都是两点多。

“看来不是表停了,是这地方邪。。。”第一个发现时间不对的警察脱口而出。

教授一皱眉--这叫什么话!北京警察在牡丹江集体中邪?

先有火车站赶尸,后有牡丹江中邪,就冲这个市局非得让二处整党不可。

略一寻思,此事和党风不正可能关系不大。牡丹江靠近我国东端,而且纬度高,夏天太阳出来得早,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据说要到漠河,还有极昼呢,二十四小时太阳都会在天上散步。

天已经亮了,百密一疏,凌晨抓捕的计划因为自然现象出现了极大的漏洞。三国演义曰不识天文,不可以为将,不识地理,不可以为将,信然。

虽然明白了是自然现象,教授还是匆忙找到当地刑警的带头大哥刘队长,要求立即开始行动。

刘队长倒没有意见,不过教授一下火车人家老刘就说了自己的观点–这俩人都跑了。就算没跑,以他在当地的经验,已经派人监视,早抓晚抓都不是问题。

从北京来的警察虽然人数不多,都是二处精锐,如果有向导,办一个这样的搜捕不过是牛刀小试。但出于尊重当地警方和相关的规定,双方还是联合行动。刘队长尊重首都警察,请教授担任行动总指挥,自己无条件服从。

队伍一出发,北京警察就愣了。

只听一声令下,四十名全副武装的牡丹江刑警实枪荷弹,杀气腾腾纵身上车,头车上赫然架着一挺轻机枪!车队一路警笛长鸣,直奔葛家所在的村庄而去。

知道的,这是去抓诈骗犯,不知道的,还以为去镇压叛乱呢!

按说,北京警察是见过世面的,没事儿站警戒看个亲王总统都不新鲜,但北京警察也有不如外地警方的地方–天子脚下,在使用警械上,首都的规定极为严格。上次写十八里店飞毛腿,有老警察看了大摇其头,认为老萨的描述不全面,说我们开始抓飞毛腿的时候,根本不允许带枪,一来二去把这小子给养“熟”了,让他懂得了警方的工作规律,以后就不好抓。要一开始就用枪,早把这小子撂那儿了,还容他猖狂十年?

尽管如此,北京警方对警械的管理始终严格,毕竟这种响器在首善之地属于不祥之物。

所以,虽然二处负责北京市的大案要案,教授他们去搜捕,最多不过是带几支手枪,哪儿见过这样浩浩荡荡,跟打狼似的架势?

看着牡丹江警察在车上拿出个手榴弹来检查引信,一个跟教授的北京警察终于忍不住探问,说咱不就是去搜查一个诈骗犯嘛,怎么这样大的阵势,还要动机关枪啊。

那个酷似小沈阳的牡丹江警察歪头看看北京同行,抱着枪开始讲述原委:“茂屯葛家,那是好惹的?你们。。。不带枪就敢去端葛家?!人祖上是座山雕手下八大炮头的塌鼻梁老葛,你去看《林海雪原》,就是小分队包饺子的时候往外冲,被打死在威虎厅大门口的那个。别看现在没落了,葛同心他老妈还在,老太婆现在窝囊,当年雪上骑马,双手打枪,那可是个茬子(东北话,不好对付的意思)。今儿这个搜查,她老太太绝没有客客气气让咱们进门的道理,刘队胆儿大,要曹队指挥,得把武装部的迫击炮带着来。要不,我们借你们两杆枪,省得待会儿打起来碍手碍脚的。。。”

北京警察让这牡丹江警察弄得汗毛凛凛,抬头去看教授,却见老爷子似笑非笑往这边儿看,摇摇头,嘴里嘟囔一句:“我说老安怎么让你们牡丹江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老爷子抓过不少东北帮的骗子,深知长这模样的最会满嘴跑舌头,个顶个的不靠谱。

实际上,当地情况的确有些特殊–牡丹江地近中俄边境,扼三江之险。当年毛公提倡人民战争,为了防止苏修犯境,二十年的边防建设,造就百万武装民兵,哪个村要没有几支枪才是怪事。这里民风剽悍,骁勇好斗,又有抗联打鬼子,黑土地闹土匪的种种传统,所以警方在当地办案,从来都是铁腕钢枪,严刑峻法,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专政的震慑威力。真正要动武的时候却是凤毛麟角。当然这次行动牡丹江警方出动的规模特别大,也是给北京二处面子,有炫耀一下本地警容的意思。所谓“茂屯葛家”之类半属谣言,却被牡丹江警察编排来吓唬了北京同行。

不过,事实证明,这葛家的确不好惹,葛同心也真有点儿世代为匪的胆色。

凌晨三点三十分,京黑两地警方联合行动组到达茂屯,首先听取监控人员报告–葛家是个独立院落,外面围着带刺葛榛的篱笆墙,里面有三间房子,从观察情况看,葛同心一天没有露面,其家人也没有隐藏销毁证据等行为。

教授一声令下–行动!

葛家大门紧闭,三次喊话不开,

警告无效,教授下令破门!

就在警察们开始动手的时候,只听院子里一阵老年妇女的吆喝声,随后,两条黑影如同箭一般跳出围墙,直奔办案警察而来。

那个被牡丹江同行吓了一跳的北京警察眼尖,一眼看清来的竟然是两头遍体黑毛,站起来与肩同高的猛犬!

据说,和其祖先亚洲狼最相近的犬类是生活于北极的爱斯基摩犬,黑龙江的狗虽然不属于爱斯基摩犬,但北方的狗种由于自然条件的影响,与狼更为接近。

北京警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无意中目光一扫,正看到身后的牡丹江同行。

他看到了深感古怪的事情–两头狰狞的大狗迎面扑来,牡丹江的几位警察脸上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教授忽然想起来,刘队长手下的牡丹江警察里面,有好几个朝鲜族的。。。

十一

发现有狗,几名本地警察哈哈大笑,也不用枪,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从车厢侧面抽出两根铁锹把,迎着狗就上来了。

两条大狗本来张开大嘴,流着口涎对着北京警察猛扑过来,气势汹汹,等突然发现后面的是本地鲜族警察,顿时跟脑袋上挨了一棒子一样,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转身就跑。

敢情狗也欺负外地人阿。

朝鲜族人善吃狗肉,善烹狗肉,那是有名的,红高粱里面给余占鳌吃了白食的狗肉馆子,就是朝鲜人开的。兄弟在沈阳有一位朝鲜族的兄弟老吴,带我去吃过一回朝鲜狗肉料理,竟是整狗带皮下锅,和原来想象的狗肉火锅大不相同。果然大快朵颐,只是吃完浑身燥得慌,老想挠墙。第二天老吴大笑,说特意让人家放了根天然高丽参在里面阿。。。

说狗能闻出来者是朝鲜族警察,那有点儿过分,但据说狗对杀狗的确是能闻出来,如果市场里杀狗的在村里走,一村的狗都会夹着尾巴躲起来。从这一点看,朝鲜族警察在当地狗界的名声可想而知。

院子里的老太太还在吆喝,但狗已经不听她的了。也幸好两只狗反应得快,尽管警察抡着大棒子在后面追,一时也追之不上。眼看警察越追越近,慌不择路的两只狗一个佳妮腾跃,从篱笆顶上又蹿了回去。

警察们撞开大门,冲进院子,不抓嫌犯,只喊“抓狗!”

整个一个关门打狗的阵势。

两条狗几次想跳墙逃跑,都被朝鲜警察半空中一棍子打下来。最后狗们发挥了超水平,智商大爆发,咬断一根篱笆桩子,硬生生从缝儿里挤了出去。

刘队长呼叫部下开始工作。几名朝鲜族警察舔着舌头,远远看两条狗跑到附近一个小丘顶上,凄凄惨惨地叫着,意犹未尽。警车上的警察拿轻机枪瞄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下手,可能觉得和平年代拿机关枪打狗多少有点儿小题大做。

一个满脸煞白的女的迎上来,问警察们来干嘛–后来知道这是葛同心的媳妇,看着态度还配合。但是,不等双方说话,一个痰盂儿从天而降。手疾眼快的警察们闪身躲开,只见一个老太太横眉怒目的跳了出来,这就是传说中茂屯葛家的双枪老太君了。

事后,教授部下的警察说,什么双枪老太君,不过是当地警察忽悠我们罢了,就是一个比较泼的东北老太婆罢了,但是逮什么往我们脑袋上扔什么,远了砸近了啐,口中污言秽语花样翻新,的确是个硬茬子。

那几位当地警察看来还没从打狗的兴奋中转过弯来,随着刘队长一声“控制她!”抡起铁锹把就冲了过去。那老太婆吃了一惊,绕着树跟警察周旋起来,其行如飞,边转边骂,场面上竟不在下风。

葛同心的媳妇也跟着起哄,大喊大叫说警察打老太太啦。

虽然刚刚凌晨,东北农村人起得早,不少老百姓已经在周围看热闹

有人围观,当地警察也不好过为己甚,指着鼻子让两个女的老实点儿,不然把你们家房子拆了。

拆房子似乎颇有威慑力,老太太的声音低了几个分贝。

就这样,在叫骂声中刘队长开始问话,得知葛同心从昨天就没回家,打过一个电话来,说是出差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刘队长问教授:下一步怎么办?您定。

教授说你看呢?

刘队长说,带着搜查证,搜查呗。

教授说好。

于是就开始搜查,这边搜,那边跳着脚骂,热闹得很。

结果一无所获。

刘队长问教授:下一步怎么办?您定。

教授说你看呢?

刘队长说,彻底搜查!

教授说彻底搜查?好。

北京的警察听着新鲜,心说什么叫彻底搜查啊,不明白。

等牡丹江警察一开始练活才恍然大悟–这边支起个凳子,顶棚哗哗都给撕了,那边咣咣咣,把灶全给刨了。院子里咔嚓咔嚓,种的大白菜,全都给刨翻了。。。

哦,这就叫彻底搜查阿!

事后才知道,这帮牡丹江警察,也是有点儿让葛同心家的老太太骂出火性来了,你泼?让你认识认识专政机关比你还泼!

问题是跟教授的北京警察有点儿含糊了,北京警察守规矩,心说这要还搜不出什么来,可怎么赔阿?难怪刘队长一口一请示,敢情是让我们担责任啊。

他这时候一直在看教授,心想组长有经验,总知道什么叫“彻底搜查”吧?

结果,他看到教授的脸上,最初也出现了一抹惊异,不过,一闪即逝,然后,就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开始盯那个撒泼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表演的确够丰富的,一会儿要扒衣裳,一会儿要跟警察撞头,不过,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教授竟是看得饶有兴味,好像一点儿不担心“彻底搜查”捅出的漏子。

事后,教授才说–都到这份儿上了,反正有错误也已经犯了,还琢磨它干吗?先把这老太太拿下再说吧,解决了案子,一切都好。

实际上,看着这老太太五花八门的表演,当时二处的几位深感遗憾,心说没带俩女学员来太可惜了。教授身边颇有几个三头六臂的女警察,王见王,天晓得会出怎样的热闹。

这样说好像二处的女警比男人还男人。这是错的,二处的女警选拔时很注意形象,多半不会出现外表比男人还象男人的人物。所谓二处的女警一枝花,那是有名的。

宣武的警察在北京算是一流的,但宣武一位警察老郑回忆起跟他二处的老婆第一次见面来依然回味无穷。

那时候老郑还是小郑,正在给人办户籍呢,忽见门外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三四个领导模样的来找他们所长。一问,才知道是二处的,来了解当地一个嫌疑人的情况。

开车的是个实习的小女警,看来这案子没她什么事儿,就坐在小郑的屋里等。这小女警长得娇滴滴跟个花瓶似的,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被所里警察多看几眼还会脸红,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让小郑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热了,拿了个手绢出来扇风,竟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这哪儿象个警察阿。小郑微微好笑却也对这小女警颇有兴趣–君子好逑,警察也不例外啊。

那女警察注意到小郑看他,脸色越发红了,竟是低着头抬不起来似的。。。

正看得有趣,搅事儿的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吼叫。

小郑放下文案,出门去看,原来是管片里一个二进宫的。这小子昨天拿板砖把邻居开了,因为判定是重伤,今天要送分局。这黑大个儿不干,站在那儿跟警察叫板。两个警察挟着他往警车上带,他两条腿站在警车门前根柱子似的,愣是拉不动!

小郑正想去帮忙,忽听背后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低语:“真TM废物…”香风一闪,那小女警飘然而过,右手闪电般一个抠裆,左手在背上一推,黑大个儿一弓腰,嗷的一声就给扔到警车里去了。。。

地下一片眼镜碎片。

洞房花烛夜,小郑跟太太说,你那一只手劲儿不小啊,我当时就看服了。

小女警红了脸,低低地说:巧劲儿罢了–哪儿是一只手啊,就俩手指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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