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時間，彭英林共懷孕19次，其中18個孩子全部夭折。為什麼悲劇會一再發生？她這輩子還能實現做母親的願望嗎？
文 | 焦曉輝
一位妻子在婚後共孕育過18胎，但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生下不久不幸夭折。8年前，她的第19個孩子，經過醫院全力搶救，最終活過來了。現在，孩子在爸爸媽媽的呵護下，一天天健康成長。而妻子，因頻繁懷孕生子，身體受到了極大損害，多種疾病纏身。
2015年12月4日，記者採訪了這對患難夫妻。4個多小時的講述，催人淚下……
我是掃把星，只能生出養不活的銅娃娃
2015年12月1日下午，彭英林像往常一樣正低頭在院子裡曬玉米。這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彭英林循聲望去，丈夫孫遺銀微笑著站在眼前。彭英林拉住孫遺銀，驚喜地說：“你回來咋不跟我說一聲呢？我現在去買魚，你最喜歡吃我做的酸湯魚了。”孫遺銀說：“好，我跟你一起去買，然後去學校接虎子，怪想他的。”
買完菜，夫妻倆接上兒子虎子。8歲的虎子親暱地叫著“爸爸”，然後“呼”一下爬上孫遺銀的肩頭，跟孫遺銀撒嬌。
孫遺銀一邊親虎子，一邊對彭英林說：“幾個月沒見，娃兒長高長壯不少呢！全是你的功勞啊！你辛苦了。”
彭英林嘆口氣說：“我不辛苦。反倒是我拖累你了，讓你去那麼遠的地方開隧道。”
孫遺銀揉揉彭英林肩膀說：“你看，又來了。咱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嗎？你現在身體好多了，兒子也健健康康的，我苦點累點沒啥。”
就是這樣簡單、幸福的三口之家，孫遺銀卻等了20年。
孫遺銀是四川省廣元市魚洞鄉魚鱗村人。1993年前，他和鄰村的姑娘彭英林喜結良緣。一年後，孩子出生了。讓大家驚訝的是，孩子臉上身上的膚色有些微微泛黃。孩子奶奶和長輩們都說：“沒事，這是娃娃出生時的生理性黃疸，過幾天就會消退的。”夫妻倆都沒太在意，萬分喜悅地沉浸在初為父母的喜悅裡。但沒想到，這份快樂只維持了幾小時，夫妻倆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子，蒙了。
孩子出生後6小時，彭英林正抱著孩子餵奶。忽然孩子哭鬧不止，並開始抽搐。彭英林抱著孩子趕緊跑出陰暗的房間，緊張得大喊在屋後種地的孫遺銀。
彭英林低頭看孩子的剎那，一下呆住了：孩子此時的小臉小手黃得像油菜花一樣！比剛出生時黃了好幾倍！飛奔過來的孫遺銀，抱起孩子便跑向村衛生所。可是，還沒等醫生看明白，孩子便在不斷的抽搐中停止了呼吸。
孩子的夭折，對彭英林的打擊很大，她躺在床上哭了好幾天。她一時無法接受：“不就是一般的生理性黃疸嗎？怎麼會嚴重到要了娃娃的命呢？”孫遺銀也想不明白，他心裡十分難過。但為了安慰妻子，便故作輕鬆地說：“可能是娃娃體質太弱了。你還在坐月子，不能太傷心。我們還年輕，等你把身體調養好，我們一定可以再生一個娃娃。”
悲痛的夫妻，在互相安慰中，漸漸走出失去孩子的陰霾。3個月後，彭英林第二次懷孕。但在懷孕四五個月時，孩子卻突然流產。第二次懷孕又出了意外，彭英林開始擔心：“是不是我的身體出了問題？”孫遺銀點點頭說：“嗯，我們倆都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第二天，孫遺銀帶著彭英林去鄉衛生院做了相關的檢查。檢查結果顯示，兩人身體都十分健康。夫妻倆如釋重負，孫遺銀拉著彭英林的手開心地說：“我們倆身體都這麼健康，前面兩個娃娃應該都是意外。”
彭英林依偎在丈夫懷裡，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嗯嗯，我不擔心了。我們接下來一定會生出個健康的娃娃。”
1995年，夫妻倆開始盼著第三個孩子的來臨。很快，彭英林再次懷孕了。可萬萬沒想到，又出問題了。這個孩子生下來四五天後，又離奇地死亡了。而且臨死的症狀，跟第一個孩子一模一樣，全身泛黃抽搐而死。
孫遺銀和彭英林心裡開始發慌：醫生不是說，我們身體沒有問題嗎？為什麼又出現了這種情況呢？彭英林琢磨了半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有婦科炎症！娃娃都是身體急速泛黃走的，是不是跟我的婦科病有直接關係？”
孫遺銀覺得妻子的話有道理，第二天，就又帶著彭英林去鄉衛生院看門診，開了一些婦科藥調理身體。
一個療程的藥剛吃完，彭英林就懷孕了。在小心翼翼地度過9個半月的孕期後，1996年6月，彭英林生下了一個7斤8兩的男孩。這個孩子，跟先前那幾個夭折的孩子不一樣，身上臉上的皮膚一點都不黃，一生下來就白白胖胖的！全家人沉浸在幸福和喜悅中，彭英林給孩子起個了“狗蛋”的小名，寓意為像小狗一樣有超強的生命力。
夫妻倆百般呵護著狗蛋。夜裡狗蛋稍微哭一下，他們就會立即驚醒，害怕得整夜睡不著覺。白天，彭英林基本一步也不離開狗蛋。最初的一兩個月，彭英林夫妻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膽戰，就怕狗蛋有什麼閃失。
一晃，兩三個月過去，狗蛋慢慢長大。能吃能睡，開始會“咯咯”地笑，會抓東西，會咿咿呀呀地發聲。看著狗蛋越長越結實，夫妻倆懸著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狗蛋7個月後的一天，彭英林正抱著他在陽光下餵奶，忽然發現狗蛋臉頰和耳廓，出現了大片攝人心魄的銅黃！夫妻倆一刻也沒敢耽誤，趕緊帶著狗蛋到廣元市朝天區人民醫院診治。
醫生對大人和孩子都進行了檢查，檢查後的結果讓夫妻二人又放下心來。醫生說，夫妻兩人的身體都很健康，孩子也沒什麼大礙。在醫院觀察了兩天，狗蛋臉上的黃色也沒繼續蔓延，夫妻倆就帶著狗蛋回了家。
狗蛋依舊結實得很，有天夫妻倆抱著他玩，他竟然含混不清地叫了兩聲“媽媽”。彭英林喜極而泣，她一邊流淚一邊開心地親吻狗蛋，說：“狗蛋爹，你看，我終於當上娘了。”
可是，這種幸福才維持了一個月，災難再次降臨！剛剛8個月大的狗蛋，在一次午睡醒來後，臉上身上的皮膚迅速泛黃，顏色也突然加深！
彭英林夫妻立時慌了神，帶著狗蛋再一次朝朝天區人民醫院飛奔。可是，還沒趕到醫院，短短1個小時，狗蛋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又一次目睹自己的孩子夭折，這讓夫妻倆徹底崩潰了。此後，彭英林整天不言不語，整晚整晚地失眠。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和丈夫身體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問題，可生下來的娃個個都有問題呢？如果說第一個是意外，第二個是偶然，那麼這麼多娃的死亡狀況都是出現銅黃色，這就不是巧合了吧？可是醫院給不出合理的解釋，自己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此時，鄰居們背後的議論也傳進彭英林耳朵裡。鄰居們說，彭英林是掃把星，只能生出養不活的銅娃娃。
我一定要給你生個親娃
彭英林開始認真審視自己，她也懷疑自己是一個不祥之人，她忽然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心灰意冷……帶著對狗蛋的思念，彭英林來到池塘邊，縱身一躍……
但彭英林並沒有死成，她被鄰居救了下來。鄰居旁敲側擊地勸說她：“別聽別人的議論。也許不是你的問題，房子也要講風水哦……”
鄰居的話，忽然“點醒”了彭英林。她和丈夫商量後，決定重新選址蓋一所房子。可是房子蓋好，全家人搬進去以後，悲劇仍在繼續上演。
從1998年至2001年4年裡，彭英林又先後懷孕7次，可依舊是原樣：懷的孩子，要麼直接胎死腹中，要麼生下來不久就夭折。而且可怕的是，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帶著一身銅黃色離開人世。這其中，夫妻倆又去區醫院檢查過一次，可醫生給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兩個人身體很健康，都沒問題。
這次，彭英林的婆婆開始不樂意了。婆婆本就有些封建迷信思想，醫院檢查不出毛病，再加上鄰居的風言風語，她漸漸把彭英林視為災星，認為只要有彭英林在這個家，這個家就會災難不斷。所以，平日裡，婆婆對彭英林不僅橫豎挑刺，有時還會指桑罵槐。
彭英林則很少跟婆婆計較。她很痛苦，也很自責。嫁到孫家8年多，自己不僅沒能生個健康的一男半女，而且，這些年不斷地懷孕、流產、保胎、給生病的娃治病，花掉了8萬多。這些錢大都是跟親戚借的，彭英林心裡覺得特別對不起孫家。
為了減少婆媳之間的摩擦，也為了換個新環境，孫遺銀帶著彭英林離開家鄉。他們去過貴州、陝西、甘肅等地，一邊打工，一邊求醫問藥。可到每家醫院檢查後，醫生都給出相同的答案：兩個人身體很健康。彭英林想，既然每家醫院都確認我們的身體很健康，那娃就沒有理由養不活啊！抱著再賭一把的心情，彭英林再度懷孕。
2002年，彭英林又生了一個女娃，這是他們的第12個孩子。可是，女娃僅活了5天，還是帶著和她那些兄姐一樣的銅黃，匆匆離世。
彭英林徹底絕望了！這天晚上，她一夜沒睡。藉著夜色，端詳了丈夫一夜，也回憶了一夜。她和丈夫是自由戀愛，兩人感情很好。平心而論，丈夫對自己很好，關心自己，照顧自己，可是自己的肚子怎麼這麼不爭氣？這麼多年儘管一個娃也沒養活，可丈夫從未對自己抱怨過，丈夫是個好人哪！自己愛丈夫，也捨不得離開他，可不離開他，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乾耗著這麼個好人，讓他到老都膝下無子啊！
第二天一早，彭英林做好早餐，等著丈夫起床。孫遺銀吃過早飯，彭英林對孫遺銀說：“跟你商量個事。咱們乾脆離婚算了，你歲數還小，再找個好女人生個健康的娃，好好過日子吧！”
孫遺銀“呼”地站起身：“你一大早開什麼玩笑？”
彭英林說：“我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是認真的。我想了一夜，覺得我們還是分開的好。我覺得……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命裡相剋，所以娃們才……”
沒等彭英林說完，孫遺銀便打斷了她的話：“不許你胡說！你再這麼胡說八道，我真要生氣了！我不相信我們會相剋！即使是魔咒，我也堅信我們會同心協力破除它！”
丈夫的態度讓彭英林非常感動，她哭倒在丈夫懷裡，無言以答。
孫遺銀輕拍彭英林：“生娃養娃，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兩個人的事，就要兩個人來扛。知道嗎？”
彭英林在丈夫懷裡哭得稀里嘩啦。丈夫的不離不棄，讓彭英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給丈夫生個健康的孩子！
可是，事與願違。不管夫妻倆怎麼努力，都沒能有個健康的孩子。在外打工4年間，他們又先後失去了7個孩子。
孫遺銀實在不忍心妻子再遭這份罪，就對彭英林說：“我們還是去領養一個娃娃吧。我們把娃娃當成親生的，不是一樣的嗎？”
但彭英林堅決不同意：“我一定要給你生個親娃！哪怕用我的命去換一個健康的娃娃，我也一千一萬個願意！”
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2006年6月，37歲的彭英林又懷孕了。這已經是她的第19胎。孫遺銀擔心這次再出現什麼問題，便提前一星期，帶著彭英林住進了廣元市中心醫院。
2007年3月16日，彭英林剖宮產生了個男孩。由於是高齡產婦，屬於高危妊娠，為了安全起見，醫生建議，先把孩子放進新生兒室。彭英林看不到孩子，緊張得快要絕望，如果這個孩子還是銅娃娃，那該怎麼辦？孫遺銀把彭英林安排好，安慰她放心，一直守在新生兒室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就怕出現什麼意外狀況。
果真，到了晚上，按照慣例查房的醫生忽然發現，孩子的身體開始迅速發黃！醫生意識到情況不妙，緊急通報產科兒科專家對孩子進行會診。
專家們很快排除了孩子家族遺傳、蠶豆病和新生兒生理性黃疸的可能性，經過檢驗母子的血液，快速確診孩子患的是一種極為罕見的RH系統血型不合導致的“溶血癥”。醫生告訴他們，孩子是RH陽性0型血，而彭英林則是非常罕見的RH陰性B型血，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熊貓血。孩子與母親的血型相斥，於是發生了溶血癥。溶血癥的典型表現就是重度黃疸。如果不及時治療，孩子就會迅速死亡。而彭英林之前的那些孩子，都是因為這種相同的溶血癥，沒得到及時正確的治療，才命殞於世！
經過及時換血治療，孩子漸漸轉危為安，終於成功活了下來。彭英林夫妻倆抱著他們的第19個孩子，百感交集。彭英林痛哭失聲：“ 13年18個娃兒啊！如果我們懷第一胎娃就到大醫院正規產檢和諮詢，及早發現問題及早治療，該多好啊！”
住院半個月後，彭英林夫妻帶著孩子回家了。經歷了那麼多艱辛，他們的第19個孩子終於能夠健康成長。孩子的小名叫“虎子”。
2015年，虎子已經8歲。彭英林說：“虎子身體跟一般孩子無異，除了偶爾感冒一下，基本不怎麼生病。”而虎子不僅聰明懂事，而且非常乖巧，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父母。他對記者說：“我要心疼媽媽，媽媽好辛苦，長大後我要報答媽媽。”
彭英林“咯咯”地笑了：“雖然我身體不好，但虎子爹疼我，虎子懂事，我滿足了。”
由於多年來頻繁懷孕生子，加上長時間的心理煎熬和打擊，彭英林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2010年夏天，彭英林被查出患了紅斑狼瘡。醫生說，這是一種非常兇險的免疫性疾病。如果不及時治療，會遷延至尿毒症甚至死亡。經過治療，她的病情剛穩定下來，2013年3月，又得了卵巢囊腫和子宮肌瘤。
為了支撐命運多舛的家，孫遺銀告別彭英林和虎子，去了遙遠的西藏，做了一名深山隧道鐵路工。而彭英林則留守在老家，一邊調養身體，一邊照顧虎子。
記者問彭英林：“懷孕那麼多次後悔過嗎？”彭英林說：“我從沒後悔過。有個親生的娃兒叫他爹，我就是死上一百回也願意。我後悔的是，我沒文化，才讓自己遭罪，讓孩子爹遭罪。這輩子，我一定要好好活著，把娃兒培養成大學生，不能跟我一樣吃沒文化的苦。”
2015年12月1日，孫遺銀回來看母子倆。一家三口樂樂呵呵地相聚兩天後，孫遺銀又踏上了去西藏的路。這次，看到妻子身體不錯，越來越樂觀，虎子活潑又健壯，孫遺銀放心了。想著虎子給他讀自己寫的那篇作文—《我的爸爸媽媽》，他咧著嘴笑得很甜，很滿足。虎子在作文裡寫道：“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媽媽，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我們永遠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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