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炎炎夏日的毒辣日光，钻过大树繁茂的枝叶，洒落一大片曼妙的光线，为来学校报道的学生和家长带来一隅避凉的处所。
语瑶走在前头，父亲拿着行李走在身后，两人刚走过一长段被烤得炙热的松柏路。不消一会，大汗淋漓，也还好有这棵大树，可以在底下歇歇脚。
看着父亲，望着学校，语瑶想到一路走来，生活都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没有想到在高考，这个人生的节点，狠狠地摔了一胶。
当第一志愿落档，高不成低不就。落到这个学校，老师惋惜，父亲虽然不懂，却也看明语瑶脸上不开心的神色。
南城的六七月，午后的温度常常会达到32度。语瑶偷偷跑到田地里，看着父亲，干一会农活，就得拿腰间的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水，上衣早已湿漉一片。
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放下锄头，走到旁边的的阴凉处。喝一口凉白开水，把毛巾一拧，脚下是一地的汗水。
“丫头，出来吧，这么热的天，看你爸做啥。”语瑶看着远处的父亲，发着呆。而她眼框里的人影，早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她的身侧。
“没事，丫头，不就是这次考得差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要重读，还是去学校看看，爸在呢。”
“我就是难受，这次考的这么差，也让你失望了。”语瑶听到这句话，眼框里盘旋的泪，连线而下。
“别哭啊，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跟爸走，田里的番茄，红上了枝头，给你摘两个，洗洗就可以吃。“
“爸，没事，这学校挺好的，我也会好好努力的。”语瑶想了又想，重读又要一年，不想再增一年的时光。
-2-
这也才有今天，和父亲一起坐七个小时火车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学校门口的这棵大树下，稍作停留，才有一缕拂凉的微风。
语瑶松一口气说道，“爸，到了，气派吧，这就是我大学四年要待的地方，走，我们进去看看。”
“好，重的东西都给爸拿，你走前头。我也去看看这学校是怎样的光景。”父亲提着很重的行李，脸上却是极轻松的表情，语瑶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这么高兴过。
“爸，你看，那边种好多梧桐树，还有那里，是个大喷泉，右拐角就是食堂。”语瑶翻着手上的新生册子，慢慢地走，细细跟父亲介绍，也听他念叨着。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父亲也提几次，得回家。他早就担心田里的包菜、芥兰、番茄，会不会因为没有浇水而枯干。
语瑶本想多留父亲两天，他难得出一躺远门，好好带着他在这座海滨城市玩玩。终是拗不过，买了车票，送他踏上回家的火车。
车站里人潮汹涌，车水马龙。语瑶站在月台，挥动着双手，看着父亲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乌黑油亮的头发，平白冒出几根白丝，脸上的皱纹也一寸寸地深，他是老了吗？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陌生的脸庞，语瑶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有一瞬间好像回到小的时候。
-3-
儿时，邻里比她大一些、小一些的孩子，都说，她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他们不跟她一起玩，还说，“你家怎么那么破，什么都没有，还有你，丑死了。”
她就捶着父亲的胸口，问：“我妈妈呢，为什么别人家的宝宝都有妈妈，为什么我就没有。”
她闹，她哭，也有一些对母亲的想象，不知道她是不是留着一头长发，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有两个小酒窝。因为年纪小，她没有读不懂父亲眼里的悲伤，还有神色里的无可奈何。
他只是把她在怀里，一遍遍地说着“不哭，不哭，爸爸永远陪着你，有我呢”。
每次语瑶哭个不停的时候，父亲就会抱着她，把柴门拴上，走到小河边。
河里的水清澈见底，时不时会有几尾小鱼游过。那里的稻麦长得很高很高，风吹麦田，金色的麦浪在涌动。微风和煦，父亲吹起口哨，奏响一曲乡村音乐。
小河的旁边有一片的野菊花，傲然盛开，黄的、白的、紫红色的花朵儿、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父亲会讲故事，但也只会讲那两个故事，总是重复地讲。每次回家时，他都会说“丫头，我不希望你长大以后如何如何，只想要你平安喜乐。”
-4-
上三年级的某一天，她放学回家，正好听到邻居的奶奶们在聊天，提到父亲的名字。
“陈飞带着一个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又当爸又当妈的。”
“那时，她媳妇是怎么跑的，这女人，心也忒狠，就不管孩子了。”
“还不是因为穷吗，他女人是隔壁镇的，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情况，嫁过来，就相互扶持，日子能差到哪里去。却被一个走街串巷，修电视机的男人，勾去了魂，跟人就走了。什么话也没留，听说这几年，不闻不问。”
“这家里没个人当家，孩子也没有妈，总也不是回事，还这么年轻，要是再娶一房，也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这后妈，会不会……”
听到这，语瑶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股脑跑很远很远。坐在小山坡旁边，直到日色渐西，夜幕缓慢地降临。
父亲也着急，寻遍学校，村子。最后，想到语瑶，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会跑到这里。想着来碰碰运气，还好，她就在这里。
他找到语瑶，她一直在哭，父亲突然失去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这小小的泪人，更不知她因为什么而哭。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让你不听话，怎么一个人就跑了。找不到你，我多着急啊。”狠下心打了几下，父亲停下手，半蹲在语瑶的面前，大大的手掌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爸爸，妈妈是不要我了吗，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语瑶一声声的抽泣，一声声地抽打着父亲的心间。
“没有，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怎么会是我们丫头不好呢。”
“那你会不会再找一个女人，也不要我。”
“当然不会，以后我的世界只有你。”父亲边说着话，边刮了刮女儿的鼻尖，“走，我们回家，给你做蛋甜汤喝。”
-5-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都没有食言，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她，围着她转。偶尔田地里收成好，会给语瑶买炸得金黄，冒着香味的大鸡腿。每次，他都会骗语瑶，我吃过，买了俩个。
周末的时候，语瑶会跟着父亲，一起去赶集，卖田地里收成的鲜蔬。她从开始笨拙地使用着秤砣，而后来能够娴熟地过称，找零。买菜的人见了，都会夸，陈飞，你家小女娃真能干。
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语瑶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大腿有些麻，缓了一会，才慢慢走出火车站。
回到宿舍，整理东西时，在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一叠钱币，用黄色的橡皮筯捆着，打开有很多零散的纸币。
晚上，她接到父亲的电话，“火车走得特别稳，睡一觉，就到家了，丫头，在大学里，别只顾着学习，找个男朋友。”
“好，我过年的时候，把你带上一个又高又帅的，爸，你做农活，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别强撑着。”语瑶挂了电话，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里在想，爸，再等等我，等我变得厉害，为你撑起一片天。
第一次拿到兼职的工资，她把很早之前，放在购物车，想给父亲买的外套，给买了，寄快递回家。
“丫头，怎么又给爸买东西了。”几天之后，父亲收到包裹，打电话，开口的第一句指责。
“爸，你觉得我是会乱花钱的性子吗，我赚钱了，是个很不错的兼职，不会耽误学习的。这件，您穿着肯定会合身的。”
“这挺贵的吧，这面料，这做工，应该要好多钱吧。太贵，我可不要。”
“不贵不贵，这件是打折的时候买的，才125块，是平时一半的价格。”语瑶报的价格，比买价低了两百多块，也笃定这个价格，父亲是可以接受的。
“那成，以后可不能再买。”果然，父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6-
语瑶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过年时，小孩子都要买新衣穿，每次父亲都会给她买。他说，别人有的，我们家丫头肯定也不能少。
只是，他从来都只在男装店的橱窗前稍稍驻足，就一笑而过，牵起她的手，走向别处。
这件外套，父亲一定会留着去参加喜宴，还是重要场合，才会穿。别人问起的时候，他还会自豪地说，这是我女儿买的，好看吧。
语瑶想到这，笑了又哭了，一阵北方刮过，几片落叶打着卷儿落在她的肩膀上。
时间转转，走得慢一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你等等我，我快到家，家里也不会再冷清了。
閱讀更多 似舞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