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晁蓋和宋江的關係,一直是喜歡《水滸傳》朋友們熱衷討論的話題,許多人的論點基本圍繞著:自宋江上梁山後,逐步架空晁蓋權力,最終在曾頭市一戰中,宋江通過暗算的方式將晁蓋殺害,自己最終成為山寨之主。
大家提出的證據主要如下:
1.晁蓋的班底是智取生辰綱的七個人;宋江的班底在江州就有20多個了,而且相當一部分是天罡星武將。
2.在山寨上,隨著吳用逐漸反水,導致晁蓋的權力被架空,宋江每次打勝仗,新收的武將都只聽宋江的,而沒晁蓋什麼事。
3.宋江是一個偽君子,每天只做一件事:收買人心。
4.宋江的野心很大,至少在白龍廟小聚義後,宋江讓晁蓋當山寨之主,只是因為“晁蓋年歲比宋江長十歲“。
其他的證據比如宋江收服李逵的目的就是為了日後宋江能夠上梁山時,用李逵對抗劉唐;用李俊等人對付三阮等等。總之,在晁蓋、宋江之爭的問題上,宋江因為其手腕高明,一直佔據主動權,最終成為了山寨之主。
這麼想,未免把晁蓋想的太簡單了。
在理清晁蓋、宋江之間的問題上,我們需要考慮兩個問題:宋江有沒有直接害死晁蓋?宋江、晁蓋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的?
(2)
先從第一個問題講起。宋江到底有沒有直接/間接害死晁蓋?
事實上宋江暗害晁蓋,主要證據是晁蓋中箭後,本來晁蓋的病已經有所起色,但宋江在屋裡和晁蓋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當晚晁蓋就死了。
然而,這麼講其實忽視了小說裡最重要的兩個細節:
第一:晁蓋託夢。
宋江為了營救盧俊義攻打大名府,久久不能破城。有一天宋江在睡夢中,忽然夢到晁蓋,晁蓋告訴宋江:
“兄弟有百日血光之災,必須找安道全才能救治。“
等到了第二天,宋江就開始渾身酸湯,從此後背長瘡,一病不起。好在張順找到了神醫安道全,最終才救了宋江一命。
可以說,安道全的出現就是為了救宋江的,其他時間,我們何曾見過安道全救過一個人?而且如果真的是宋江害死了晁蓋,晁蓋會託夢給宋江提醒嗎?
第二:晁蓋顯靈
在曾頭市的戰役裡,儘管宋江-盧俊義設下天羅地網,但史文恭依然勇猛無比,差點突圍。書中說道:
史文恭正走之間,只見陰雲冉冉,冷氣颼颼,黑霧漫漫,狂風颯颯,虛空中一人擋住去路。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馬便回。東西南北四邊,都是晁蓋陰魂纏住。史文恭再回舊路,卻撞著浪子燕青,又轉過玉麒麟盧俊義來,喝一聲:“強賊待走那裡去!”腿股上只一朴刀,搠下馬來,便把繩索綁了,解投曾頭市來。燕青牽了那匹千里龍駒,徑到大寨。
換句話說,如果晁蓋真的是宋江害死的,晁蓋為什麼要顯靈幫助盧俊義捉住史文恭,只是為了讓盧俊義做山寨之主?顯然,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晁蓋可以顯靈抓住史文恭,那晁蓋顯靈弄死宋江,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3)
所以說宋江害死晁蓋的,其實是金聖嘆“歪樓”導致的,金批本水滸傳認定晁蓋所中的毒箭,就是宋江差人所放,並且圍繞這一論點,提供了許多證據,這種觀點在今天仍然有市場,比如還有人說就此認為,真正射箭暗害晁蓋的人,其實是赤發鬼劉唐。
所以真正要理清宋江與晁蓋關係的問題,就必須要回到最初,看看晁宋關係究竟是怎樣的。
我們知道,宋江原本是鄆城縣的押斯。押斯這個官職在今天看來,其實並非是“官職”,而是一個“小吏”,但對於老百姓來說,在衙門看大門,也是當官的。而晁蓋則是鄆城縣治下東溪村的保正,一個財主。
在級別上說,宋江穩壓晁蓋好幾級,畢竟保正不是官方給予的任何正式/非正式身份,所謂官大一級無父母,在官場上,即便宋江官職也很低,但宋江也能算晁蓋“爺爺輩”的。
所以在晁蓋七人打劫生辰綱之後,插翅虎雷橫、美髯公朱仝二人即便有心放晁蓋,打花邊球,但也還在顧忌晁蓋的身份,不敢明著插手。因此宋江的確是“幹著血海般的干係”營救晁蓋的。
(4)
事實上在好漢的世界裡,一直都存在著一條鐵律:
官府的人>黑道大哥>江湖小弟。
也就是黑道大哥和江湖小弟之間的關係,其實是“錢和命”的關係,大哥出錢,小弟賣命。比如宋江在黑道名聲響亮,初次見李逵給了他20兩銀子,李逵就一定要為宋江賣命。否則就不是好漢行徑。
而魯智深行走江湖,並不吃這一套,所以魯智深雖然兄弟多,但小弟一個都沒有。
但是,官府的人和黑道大哥之間,其實是“權與前途”的關係。也就是官府的人只要肯用權力庇護黑道大哥,那麼黑大哥給錢是沒用的,庇護本身,就是恩情。
比如在《興唐傳》裡,單雄信是山西五路綠林都頭領,秦瓊是山東歷城的捕快。秦瓊的級別不高,倆人也八竿子打不著。但是秦瓊當鐧賣馬時,單雄信給秦瓊錢、給秦瓊母親蓋房子。
但是秦瓊呢?拿著綠林總賬(也就是江湖上土匪的名單)暗中庇護單雄信的兄弟們,從來沒有抓過單雄信手下一個人。在程咬金看來,單雄信對秦瓊,就是小恩小惠,而秦瓊對單雄信,就是大恩大德。
所以在二賢莊結拜的時候,前五名是這樣的。
大哥魏徵,二哥秦瓊,三哥徐茂公,四哥程咬金,五哥單雄信……顯然,但凡是土匪結拜,只要有官府的人在,他就應當排在前面,這是“江湖朋友”的“鐵律”,任何人都不能變。
(5)
所以我們看到,宋江和晁蓋之間,其實不存在誰欠誰的交情的問題,晁蓋自從成為了梁山的山寨之主,只要宋江願意,宋江隨時都可以當大哥。沒有宋江放棄前途救晁蓋,晁蓋早死了,哪有曾頭市的那點P事?
所以在郭武定版水滸故事前,是晁蓋主動攻打祝家莊,死在了祝家莊。於是宋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梁山之主。但最終定本的水滸故事中,人們將晁蓋的故事放在了後面,這才給了金聖嘆“歪樓”的機會。
從而為宋江被“黑”,留下了許多“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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