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按住葫芦起了瓢|我的家在东北(38)


按住葫芦起了瓢|我的家在东北(38)

作者 | 王志华 图片 | © 网络

自传体家史小说, 再现家族历史, 尊重史实, 尊重历史人物,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母亲。by 王志华

腊月的一天晚上,夜黑风高,敏西村的六个农民,陆续爬上了一辆缓慢在南山绥望公路上前行的运粮车。

几个人刚一起掀开苫布,伸手往外拖麻袋,就被从苫布下,突然现身的几个便衣,一人按住一个。抓了现行。嘁哩喀嚓,也就是瞬间,六个人先后都被带上了手铐。

许是被「天兵天将」吓蒙圈了,许是做贼心虚不敢抗拒,反正都老老实实乖乖地就擒,乖乖地上了事先准备好,从后边跟上来的汽车,被羁押进县看守所。

到了讯问室,电灯下一照,我同学的哥哥任近山,当场认出了亲人,这亲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妹夫。

黑灯瞎火的夜里,从县税务局抽调来的充当便衣的妹夫,当场擒拿了他的大舅哥。

原来,县里为保粮食安全,从县各委办局、抽调了一批年青力壮的机关工作人员充实警力,让他们穿上厚厚的棉大衣、翻毛棉皮鞋,头戴狗皮大棉帽子,分组登上了送粮的解放牌大汽车,藏匿在盖着大苫布的车厢里,蹲在麻袋后边潜伏守候。

最终,任近山等六个农民,都被县人民法院,以盗窃罪判处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杀一儆百,震慑他人。任近山等人的事件,让跃跃欲试的人们有所收敛。

按住葫芦起了瓢|我的家在东北(38)

01.

天老爷饿不死的瞎家雀

「那现在没吃的咋整?总不能干瞪眼饿肚子吧、等着饿麻爪了呀!」

嘀嘀咕咕地,又有人穿楞(鼓动)父亲,还要聚众上公路爬运粮车整粮。

六个社员判刑一事摆在前,父亲摇头表示不同意。

社员仨一伙俩一串找父亲叨咕:「王队长啊,咱可是听领导的话,一点没打喯就把打下的好粮食,全都交给粮库了。秋天,公社领导来开会,动员咱们涌跃交公粮,让咱们为国分忧,个人利益服从国家利益,先国家后集体,让咱今年欠收不忘国家,让咱们把公粮先都交了,往后没粮吃,可以吃救济粮。王队长,有这事吧?」

父亲说:「嗯,有这事。前个儿,我还去了公社,找包队蹲点的干部,反映了大家伙的意见。干部说了,过年一开春种地,就放救济粮!」

「可有的人家现在就快断顿了,总不能扎脖子等到明年春天吧。」吕文大哥回来一句。

甚至有人提出:上卫星粮库整粮食。

粮库院墙太高,墙上有铁丝网加电网,门口有民兵站岗,进不去。此言刚出,就立即被他人否了。

还有个人提出:赶着队里大马车、牛车,拉上老婆孩儿,全屯子人都上公社机关干部食堂去吃。

……

主意一个接着一个,不是嗖的就是酸的。

父亲沉默半会儿,叹口气说:「都不中啊,咱还是设法熬过这一冬吧。先把队里储存的土豆栽子分一些。来年少种些土豆子,多种粮食。土豆领回去掺一些白菜邦子、萝卜干。熬过了年,就有指望了。」

队里储存的土豆栽子,分吧分吧,一家也摊不上几十斤。也不够对付熬到明年开春呀!

大家伙都直拍大腿,唉声叹气,父亲也没辙了。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大雪壳子溜腰深,哪有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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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TMD,NND,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天无绝人之路!」骂骂咧咧的人,正是我家西邻的邵海山,外号邵老大。

邵海山是我同学邵文的爸爸。

邵老大见大家伙都瞅着他,愈发的眉飞色舞:「这几天我饿的慌,躺炕上翻身轱辘来轱辘去,睡不着觉。我穿衣起来,就去西屯粮库附近左右转悠。我他妈都看清楚了,踩好点了。」邵老大扶了扶歪斜油渍麻花的狗皮帽子,故意卖着关子。

有人性子急,叫邵老大快说。

邵老大嘬嘬牙花子,甩了一把大鼻涕,然后说:「就在西屯的惠头一队哪嘎哒,那嘎达不是有个打谷场,就是一队场院那里边。」

邵老大此言一出,有人想起来了。对呀,那里有公社的一个种子仓库,各村来年要育的种子,都集中储存在哪里。

「那里全是粮食种子,没人看守!咱TMD一不做二不休,去西屯仓库,去取咱生产队上秋存在那里的种子」。

邵老大的一席话,把一些人的情绪骟忽起来了。

是呀!这他妈西屯仓库的粮食,本来就是咱社员大家伙种的,咱打下的粮食咱就该吃。

NND,咱一年到头打下的好粮食,都交了公粮,分的二三百斤口粮,都是次粮,不禁吃,眼看就吃光了。

「老子抗战有功,不能就这么饿死。脑袋掉下碗大个疤,在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邵老大更来了劲,比比划划的充当着绿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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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怕邵老大再继续胡嘞嘞,就劝大家伙:散了,散了,都散了,都回家吃晚饭,有话明儿再说!

晚上,计大姨夫找父亲,又提起了白天邵老大的那番话。

「七哥,去西屯仓库取一些咱自个队里存的粮种,每年种子留的足,种完地,种子都有不少富余。」计大姨夫试探父亲的反应。

他见父亲没反对,就继续说:「咱取自已存的粮种,去弄点回来对付年前这段时间,七哥你看呢?」

父亲沉默了一会,挠挠头回答计大姨夫的问话:「公社知道了也不能让随便整啊!」

「公社不让整,那咱晚上悄悄去,先少取点试试,中不?」计大姨夫劝说着父亲。

家里是实在没啥吃的,大人孩子都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计大姨夫的一席话,让父亲动了心,父亲也不在坚持他的底线。

「中吧!那就半夜去,影响小。取咱队自已存的种子,不动其它生产队的粮种。咱们队装种子的粮囤子,就在仓库东边,墙角上头一个。一定别弄错了,咱要是把别的队粮食整回来,那就坏菜啦!」父亲叮嘱计大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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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沟子

03.

马爬犁拉回来了两袋种子

惠头一队离我们小队四里多地,道不是太远。但大烟泡刮风天,西北风嗷嗷叫,大雪壳子溜腰深,走道一跐一滑,粮食又死沉,人往回扛肯定行不通。

小诸葛计大姨父献计:「这大雪壳子这么深,大雪都封了道, 马车也打误、拉不动,最好用马爬犁」。

父亲拍板,两个人一起动手,卸下大车上的二副马套,栓在了生产队院里的爬犁上。

父亲和计大姨父又商量妥,就去五个人:范围越小越好。邵老大及他的大舅哥吕文;饲养员兼更夫的任大消停;加上父亲和计大姨父老计颠。

这几个人,平日里来往较多,是走动比较近的老街四邻。

计大姨夫负责通知其余三个人,传达父亲的要求和注意的事项,约好第二天半夜十二点,在生产队饲养员任大消停住的屋里集合,到点准时出发。

一切准备齐整,四个人左等右等,都快到下半夜一点多了,邵老大还没来。

邵老大的大舅哥,吕文不耐烦了,黑着脸说:「王队长啊,咱别等他啦。白天,我去他家,我妹妹说他今儿起大早就走了,八成是还没回来。谁知他上那去了。你们有所不知,他半夜总出去,一走一宿,从来不告诉我妹他干啥去了! 咱不等他了,他说话办事没准!」

「中吗? 他踩的点,不带他,他要起刺闹叽咯浪……」父亲说了一般的话,提醒大伙。

「不能再等了,王队长,邵老大他不敢闹叽咯, 他起刺闹叽咯浪,有我收拾他!」吕文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时间也不等人,父亲点了头: 「那中, 中,咱们走!」

事后大家才耳闻,邵老大常穿着俘虏兵军服(淮海战役邵老大被俘返乡时,穿回来的国民党发的草黄色日本军大衣),扎着裹腿,三更半夜出去夜游。

据说,他经常穿林海过草原,抄小路进县城,有时泅渡呼兰河,钻进呼兰河畔大草原,一宿能走出一百多里地,第二天下午回来,他蒙头大睡。

谁也不知他神出鬼没,黑灯瞎火干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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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等四个人顶着鹅毛大雪,赶着马爬犁,深一脚浅一脚到了西屯一队仓库。

正如邵老大说的,仓库四周没有一个看守,四周静悄悄的。

四个人用准备好的铁棍,别开仓库门。就着夜色,找到标有敏头村一队字样的粮食囤子,合力装了二袋子谷子。

临走时,吕文大哥顺手牵羊,拽了一小袋旁边木架子上的种子,装上爬犁。

四个人,都不敢贪多,赶紧走出仓库。计大姨夫和任大消停又把门给别上,关严实了。

原路返回,一行人把粮食拉回生产队,搬到喂马的饲养员任大姨父住的屋里。

点上煤油灯,吕文打开那一小袋的种子,原以为是大黄米,可也不是米啊。几个人用嘴一嚼,恶苦,恶苦地。不知是啥种子,啥玩意,大伙也不敢吃。只好把这一小袋所谓的「大黄米」,藏在生产队喂马的草料堆里。

事后大伙才知道,这是一袋国外进口的苜蓿草籽。那天夜里,黑抹呼眼的,只能用手摸,吕文哥以为摸到的是大黄米呢。

整来的粮食,四个人连夜一家扒了小半袋,大约三十多斤,不敢耽搁,立马扛回家,都藏在了自家的炕洞子里。都怕啊,不敢去生产队磨坊用笨碾子碾成米。

结果,没俩天就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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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爬犁

04.

这袋子苜蓿种子,捅了马蜂窝

公社设在西屯一队的种子库,丢了一小袋国外进口的苜蓿种子。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立刻惊动了县里的领导。县委高书记亲自批示:限公安局三天破案。

县局立即立案侦查,西屯一队乱成了一锅粥。丢的粮食到是不多,关键是这一小袋的苜蓿种子金贵,刚进口用外汇买的,必须找回来!

县局从西屯挨家调查,没查着。又延伸辐射附近的重点村屯,对有前科的怀疑对象,逐人遂户重点调查。我家住的一小队,离西屯只有四里多地,被列为重点。

西屯惠头大队的佟大队长是三姨父的表弟,他特意来三姨父家探风淘底。

三姨夫赶紧让表弟脱下鞋,坐上热炕头。喝几口胡茶(高粱米炒熟浸泡),暖和暖和。

表弟向三姨夫刚说明来意,三姨父忙不迭地劝说他表弟:「表弟呀,乡里乡亲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都是挨饿给逼的。你多为乡亲们着想啊,你高抬贵手,别追啦! 」

「哥呀,不追那中啊!县里都立案啦!这苜蓿种子是国家农业部用外汇买的,刚从国外进口的。咱国家还没种过,连绥化地区的农科所专家,都没见过苜蓿长啥样!听说这苜蓿一年能割二、三茬,营养丰富。喂牛羊,牲畜都不用加饲料。」

三姨父见表弟的口风挺硬,又试探地说:「我如果帮你把那袋苜蓿种子找回来,让他们半夜给你送回去,成吗?」

「半夜送回去? 成啊!现在,白天仓库有民兵拿着三八大盖枪站岗;夜间民兵加上了双岗。让他们半夜给送回去,一到仓库那嘎哒,就得当场被民兵抓住。」佟队长瞪着大眼珠子,食指敲打着小饭桌。

三姨父外号郭三魔,他经常看线装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有的章节他都能背下来。分析的头头是道。他看事准,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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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屯丢了苜蓿种子,传得沸沸扬扬。三姨夫去队部,见一队大院里拴了一副马爬犁,横草不过、眼睛老辣的他,立刻想到了他的连襟。是亲三分向,是火热成堆,侠义心肠的三姨父不甘心连襟出事,还努力争取着。

「表弟呀,你差矣,差矣。我让他们半夜送去,不是送到库房,是让他们搁在东沟子上的那棵大杨树底下,埋在雪堆里。上面插上一根苞米秸子,留个标记。明早天一放亮,你上那去取。你就说在大杨树底下溜兔套子(当年野兔很多)看见的!」三姨父解释给佟表弟。

佟表弟思量再三,最后答应:「行,一言为定。」

话说三姨父送佟队长出了村口,又急急忙忙找到父亲,告诉父亲事态的严重性。

三姨夫的话,让父亲后悔不迭:「哎呀,吕文当时还以为是大黄米!这吕文可真给我闯下了大祸!」

「我当时没发现他拿。那仓库里黑呼呼的,种子拿回生产队,我才看见,我尝了一口罢苦地,也不知道是苜蓿呀!」

父亲后悔直拍大腿:「他三姨夫,听你的,我今儿下晚就和任大消停,套上马爬犁,把苜蓿籽送到大杨树底下,用雪埋上,做好标记。」

三姨父又盯嘱父亲:「这可是国家用外汇买的苜蓿种子,比黄金都金贵!千万千万别让人发现了,必须等到天黑下半夜去送。夜深人静时才能去!」

三姨夫怕父亲着急上火,又安慰他:放心,给送回去人家就不追了。

这边刚按住葫芦,那边瓢又起来了。

丢了一袋国外进口的苜蓿种子,惠头大队的李支书,受到上级严历批评,被训的焦头烂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一宿功夫,脖上长了个大火节子,嘴起了大泡。

李支书组织民兵,挨家挨户严查,让民兵盯着,由社员自已翻自个家的仓房和菜窖,把屋里屋外箱子柜,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又让民兵把惠头一队的全体社员,都撵到打谷场仓库前边,站着开大会。李支书公开叫号,勒令盗窃仓库的人投案自首,限一小时内必须滚出来,否则,谁也别回家吃饭。

他再三强调,找不回来这一袋子用黄金买来的苜蓿种子。大伙就都天天来仓库报道,开现场会学习,谁也别想在家呆着!谁也甭想过个消停年!

李支书话音刚落,场院外立马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要把他们都咬进笆篱子……

「末完待续」

2017-02 于海南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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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志华 ,笔名远近,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知青,中国一重教师,富拉尔基公安分局民警、副所长、指导员、分局政治处宣传干事、教导员。1977年毕业于哈尔滨电机学校政文专业。在《齐齐哈尔日报》《鹤城晚报》《齐齐哈尔公安报》《原创文学》《海南文苑》等报刊发表过多篇作品。微信号:wxid_m4yc9tzbj8ib22


来源 | 警官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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