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我從未想過我還有醒來的一天。
沉眠之前是哪個紀年我已經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那時天地混沌如雞子，而我的主人——盤古以一把利斧劈開了萬物朦朧，從此天始為天，地始為地，而他也靈息耗盡，力竭而死。
古籍上清楚記載了主子身體各部分的化生，如左眼為日，右眼為月，血液為江河，經脈為地理，卻隻字不提助他開天闢地的功臣，那一把斧頭的下落。
我覺得自己忒憋屈。
因為我就是那把斧頭。
事實上，力竭的主子哪裡還有心思管我，他倒下的那一剎，手腕一震，我便被震飛到了千里之外的玄鳥澤。數不清的日升日落，看不盡的斗轉星移，我以為我會永生在澤底沉眠，而如今，我醒來了。
我知道，這一定是因為經過了無數年月，主子的靈息重新會聚，他醒了，與他同脈的我也才會醒。
我從澤底飛起，四周風聲寂寂，河水滔滔，萬物都已開化，已然不是千萬年前的模樣。
這一個陌生的紀年，我要找到那個唯一熟悉的他。
二、豹紋小套裝，迷你沒商量
人類的城鎮，城牆高築，柳絮在風中飄飛，青石板大街上車水馬龍，叫賣聲不絕於耳，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然而，這熱鬧隨著我踏入城中的剎那便頓時凍結了。每個人都訝異且震驚地望著我，推車的老伯將臉轉開，一臉羞於啟齒地喃喃：“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孩童手中的糖葫蘆掉到了地上，朝我眨眨眼睛，忽然往身邊一位大娘懷裡一撲，道：“孃親，你看那個姐姐，羞羞。”
羞？啥羞？
那大娘撫了撫孩童的肩頭，朝我走過來，先是一臉為難地看著我，而後小心翼翼地靠到我耳邊壓低聲音道：“姑娘，你生得一副好容貌，怎的這般……這般不知廉恥！”
啥？啥廉恥？
大娘的眼風不住往我身上掃，我便也呆呆地低頭看。今日為了見主子，我穿的是最近設計並剪裁出來的一套豹紋小套裝，上身一件獸皮剛好裹住胸，下身一條小皮裙差不多及膝，哦，對了，我頭上還插著一根孔雀翎。
我朝大娘得意地笑笑：“怎樣？美吧？時髦吧？別羨慕姐，想要穿這麼美的衣服，那就自己獵豹子去。”說完我揮揮手，繼續瀟灑地往前走。
眾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那大娘望天，感嘆：“可惜了這麼美的一個姑娘，竟是個傻子。”
往前走兩步，一名姑娘正擰著一名男子的耳朵惡狠狠地道：“叫你眼睛亂瞟！叫你亂瞟！”那男子一邊求饒一邊據理力爭：“怎麼亂瞟了，誰叫你小籠包比不上人家大皮球……哎喲喲！”
唔，看這情形，如今該和上古一樣，是個女性為尊的社會。
前頭有一個茶水棚，我正想走過去歇歇腳，不料才走到半路，一隊穿著整齊制服的男人突然堵到了我跟前，為首的那個厲聲道：“哪裡來的瘋女人，敢在這裡敗壞我明渠城的風氣！給我將她押回去！”語畢他帶來的人便對我形成了包圍之勢。
我雖聽不懂他的話中之意，但瞧這情形和上古時狩獵是差不得多少的，如此看來，我便是那可憐的獵物了？我活動兩下手腕，打算他們一動手我便還擊，卻忽然想起主子曾經說過，人類都是弱小的，都是一碰就碎的，思及此，我僵硬地將雙手放下。
太愛護小動物的下場就是，我被這群弱小的人類關到了牢房裡。
陽光透過天窗灑在地面的稻草上，我閉目坐著，倒也不心急。憑我的修為，我當然可以破牢而去，但是現在已經不必了，因為，我的主子，已經尋我而來。
我靜靜地聽著，牢房外一道徐緩的嗓和獄卒解釋的說話聲，隨後是以沉穩的姿態穿過牢房長長甬道的腳步聲。這聲音越來越近，我終於按捺不住，睜開眼，撲上去——
我忘了我們之間還隔著牢房的欄杆，這一撲，我便要直直撞上去。眨眼間不知是誰施了一個訣，欄杆頓時被撤得不見蹤影，我毫無阻礙地撲進了主子的懷裡。
不忙著看清他的臉，我先伸出手在他身上亂摸，嗚嗚嗚，上古時我雖然已有靈智，但我那時畢竟只是一把小斧頭，還化不出人形，每次看到主子穿著一條小皮裙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都只能眼巴巴地流口水，想摸而沒手摸。如今過了千千萬萬年，我終於化出人形了，我一定要摸、個、夠！
啊，小腹肌啊，小胸肌啊，那陽剛而充滿力量的肉體啊……咦，全到哪裡去了？！
我所摸到的，不外乎是一層柔軟而礙事的布！
一道含笑的嗓在我頭頂響起：“阿嫵，你摸什麼呢？”嗓音倒是沒變的，低沉好聽如上古時期的玉石之聲，閒閒的懶散中透著淡淡的慈悲。
我仰起頭。
眼前的年輕男子正低頭看我，墨黑的雙眼深如秋水澤，玉白的肌膚，薄涼的雙唇，他的面容沉靜而肅穆，如遠古時期最高不可攀的神……哦，瞧我這腦袋，我的主子盤古，本就是開天闢地的最尊貴的神。這樣一個他，只有在看著我時眼底才會添上幾抹溫暖幾抹笑意，這讓我很是滿意。
但是我很快就不滿意了，我咬著唇，幽怨地瞪他：“主子，你的小皮裙呢？說好的小皮裙呢！”
時不我待啊，猶記上古時期，莽莽蒼林之中，主子他只圍著一條豹紋小皮裙，那身材，那容姿，真真是讓無數雌性的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奔流到海不復回啊。
主子不慌不忙地將我頭上的孔雀翎取下來，道：“現下這朝代，我們當時的衣著早已過時了。”
“騙人。”我斜眼覷他，“明明我在來這裡的路上，人類對我的衣著都讚不絕口，尤其是雄人類，一個個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飛出來。”
主子嘴角一僵：“來尋我的路上，你一直都是這副裝扮？”我點頭，覺得自己不能更拉風。主子沉默半晌，忽然低低地自言自語道，“要洗掉這麼多人的記憶，你還真是從來都不讓我省心……”
我沉浸在對主子身材的悲嘆中，一時沒留意他說了什麼。唉，我覺得主子還是走當年的狂野風比較帥，瞧瞧現在這白內襯黑外袍，領子高得像城牆似的，那一個禁慾系，真真叫人痛心疾首。 我徑自想著，主子不知打哪兒摸出來一套女子衣裳，與我道：“阿嫵，你將這個換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一臉嫌棄地看著這輕飄飄的布料，僵持了半晌，還是聽話地將它換上了。主子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面水鏡，淺笑著問我：“可喜歡自己現下這個模樣？”
我猛地記起，化出人形後，我似乎還沒看過自己的長相，現在水鏡一立，裡面映出一名少女的纖影，小巧的下巴，盈盈的大眼，眉心綻著一朵娑羅花紋。我對人類的美醜沒什麼概念，只抬眼望向主子，反問道：“你呢？”
“我很喜歡。”
主子將水鏡撤走，微微傾身，將那一根孔雀翎點綴地綁到了我的腰間。
聽他這麼說，我頓時也不嫌棄這身衣服了，笑嘻嘻地摟著他的手臂，道：“說吧，你要帶我去哪兒？”
“嗯，帶你去見我的娘子。”
“……”
“阿嫵，你怎麼哭了？”
我怔怔地摸了摸臉頰，是啊，我怎麼會哭了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心口被什麼狠狠地壓住。半晌，我捂住眼睛朝他一笑：“唔……應該是在玄鳥澤裡泡久了，腦子進了水，現在才排出來呢。”
三、擂臺奪夫戰，一腳定江山
仙霧嫋嫋，崑崙臺。
我主子乃創世的神祇，從身份上來說，是連天帝都要老實巴交地喊一聲祖爺爺的。主子開天闢地之時，大多數神祇都尚未化形，今日主子重新歸來，眾神仙自然是要排著隊來膜拜膜拜的。這一膜拜可好，眾多小仙子可不齊齊丟了一顆少女心。
主子說帶我去看他的娘子，我被他嚇得不輕，如今到了現場一瞧，才發現主子說得不對，他不是帶我來看他的娘子，而是帶我來看他挑娘子。
放眼四周，此地是一處擂臺。
擂臺周圍早早地就堵滿了各種鶯鶯燕燕，神女們或濃妝豔抹，或走小清新風，都巴不得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來。主子帶著我入座時，人群中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驚豔聲。
忽然有人小聲道：“方才擂臺賽就要開始了，天尊卻忽然說自己有急事要離開一陣，眾神女雖奇怪，也只得耐著性子等，這下天尊總算回來了……”聽的那人頻頻應是，“可不知天尊帶回來的那位，是哪方洞府的小仙子？”
奇異的目光中，主子極為淡定地坐著，對不遠處的一名神官司儀微微頷首，那司儀領了眼風，站到擂臺一旁揚聲道：“各位神君神女，盤古天尊容姿過人，尊貴無雙，不少洞府都希望能與天尊共結一段連理，奈何天尊的妻子只能有一人。眾所周知上古時代尚武，既然如此，我們便學凡間辦一次比武招親，勝者為天尊之妻。”
我站在主子身後拉長了脖子張望，聽完司儀所言，我十分震驚：“主子，這麼多妹子，都是來搶你的？”
主子單手支著下巴，點頭：“不錯。”
我深吸一口氣，望天長嘆：“主子你現在已經變醜了都還有這麼多人搶，要是讓她們看到你上古時的風姿，那肯定是一場混戰了啊。”
主子撐著下巴的手滑了滑，隨即很快地穩住身形，悶聲道：“看比賽吧。”
下面的擂臺之上已經開打，不得不說，這些後輩小輩神女們的戰鬥力真是弱爆了，明明想搶男人，耍來耍去的卻都是花拳繡腿，某些個術法鬥不過，竟還扯起頭髮來。其中有一人，拳法身形都頗為利落，果然不出我所料，一番纏戰過後，是她奪冠。
那人一襲水藍色的衣裙，凜然立於擂臺中央，勝出後嫣然一笑，朝主子這邊揮揮手，大聲喊道：“天尊，是我贏了！”而後一記飛吻拋過來，補充道，“天尊麼麼噠！”
她……哦，不，是他！聽這嗓音，這人竟是男的！
我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男的怎麼可以來搶我家主子！男的怎麼可以當我家天尊夫人！”
那娘娘腔遙遙地飛了我一眼，笑道：“哪裡來的土包子小仙婢，真落後，在這個年代，帥哥配美男已經成為時尚的潮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YY別人可以，YY我家主子就是不行！我馬上開始挽袖子，氣極地喃喃：“主子你別拉著我，我要去收拾那娘娘腔。”
主子好整以暇地坐著，朝我微笑：“我沒拉著你。”
我低頭一看，他果真沒拉著我。過往幾千萬年他一直將我握在手心，我都習慣成自然了。我哼唧了一聲，開始寬衣解帶。要知道，在遠古社會，與人打架是一定要先脫衣服的，首先一副肌肉糾結的健碩身軀，便能讓你在氣勢上先贏了一半。
才剛鬆了腰帶，我的手被人握住，我抬頭對上主子的雙眼，疑惑道：“你不是說你不拉我？”
主子幫我把腰帶重新系上，失笑道：“阿嫵，現在的比武已經不用脫衣服了。”
“這怎麼行？”我堅持要脫。
主子的手在我腰側一撫而過：“再說你現在這副小身板……”他頓了頓，朝我微微一笑，“總之，別脫。你要堅信你不用脫也能贏他。”
我想了想：“那是。”
那娘娘腔在擂臺上已經等不及，一邊抹劍一邊囂張地笑：“怎麼？莫是怕了？若怕了哥也可以饒你，只要你說一句祝天尊夫夫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啪！
我飛竄出去，一腳踢在了娘娘腔的臉頰上，打斷他未說完的話。
娘娘腔倒在地上，捂著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許久，嗷了一聲趕緊掏出鏡子來照，下一刻一聲慘烈的哭號響起：“你這個小賤婢，竟然毀了哥的花容月貌……咯咯……”
不知是誰使了一個禁語術，娘娘腔痛苦地捂著脖子，再也吱不出半個字。主子神情淡然地從主位上走下，袍角拂過崑崙臺四季常開的白鳶尾，揚起細細碎碎的花瓣。明明是騰身一躍就能到達的距離，他卻要從容地走下，走過那一片花叢，再閒散地踱上擂臺。
“阿嫵不是我的婢女，而是我的寶貝。”他牽起我的手，淡淡一笑。
這一笑，周遭忽然全都噤了聲。
我覺得這些神仙小輩們真是太大驚小怪了，想我開天闢地第一斧，如此神兵利器，的確是主子的寶貝沒錯。 我朝人群一笑：“不要迷戀姐，姐只是傳說。”
主子目光淡淡地掃過眾人，最終定在石化一般的司儀臉上：“神君，勝負已分，你為何還不宣佈？”
司儀渾身一震，立馬回神應道：“是，本君宣佈，此次擂臺賽的勝者是……是……”司儀為難地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我，弱弱地請教，“不知這位神女來自哪方洞府？”
“來自我的洞府。”主子隨聲應道。
剛剛才恢復了一絲神志的眾神仙們聞言，頓時又陷入了新一輪的呆滯。一名小仙女癱坐到地上抹淚：“還以為上古時代的神君會純情一些，沒料到天尊早已金屋藏嬌。”
我是主子的小斧頭，我的洞府和他自是一處，這少女悲嘆個啥呀悲嘆？
待司儀一波三折地宣佈完，主子朝我笑得很是溫柔：“阿嫵，恭喜你成功地贏得了我，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啊？”我愣了，剛才被娘娘腔撩撥得一時大怒，竟忘了贏了擂臺是要當天尊夫人的，“主子啊，如果你像以前那麼帥的話，我嫁你倒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是……你現在變醜了，不是我的菜了啊。”我縮回被他握住的手，略不好意思地望著他，“對不住，我要去找個彪悍的漢子，只圍著小草裙的那種，那才叫性感迷人……”
主子的眉角抽了抽，臉色黑了半晌，忽然勾勾嘴角擠出一笑，靠近我耳側道：“阿嫵，你真傻，若我們成親，你想看我穿小皮裙還是遮片小樹葉，不都隨你了嗎？”
我雙目噔地一亮，興奮地抓住他的手。
“主子，我們去成親！馬上！”
四、大戰燭九陰，只為土豪金
良宵本已苦短，奈何好事總是多磨。
從崑崙臺回來的路上，我順手獵了一頭黑狼，想著若將它的毛皮製成小浴巾什麼的，再鬆鬆垮垮地往我主子腰間一圍，那景色必然是能讓我死而無憾的。
我正拿尺子量著主子的腰圍，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待主子應聲後，一名白髮飄飄的老者推門而進。我對時下的神仙排位並不熟悉，那老者唯唯諾諾地說了一大串，歸納起來就是：我是司管婚姻禮儀的神，聽說神女您今天成功地將天尊拐走啦？哦，恭喜恭喜。我不是要打擾你們洞房，只是，偷偷摸摸地洞房是不人道的，神女你必須要給天尊一個名分，不然天尊以後怎麼抬得起頭來做人……不，做神哦……
我一聽覺得有理，擱下手中的尺子問他：“你說，要怎麼做才能給主子一個名分？”
那老者正色道：“天尊身份如此尊貴，普通的親迎之禮怕是不合適，那便依上古的禮節來吧。本君查閱了古籍後發現，上古時期結親之前，女方似乎要給男方送禮。”
我想了想，沉吟道：“嗯，的確是有這麼一道程序的……”
與今時今日的男方下聘不同，古時候在氏族裡，女子的身份要高那麼一些，但凡兩方結親，女方的確是要先送禮的。
我瞄一眼主子，自從老神仙進來後他就保持一副淡漠的臉色，老神仙被他的氣場煞到不行，一顆白花花的腦袋越垂越低：“那……那神女您送禮後請知會本君一聲，本君再告訴你下一步的禮節。”
我嗯一聲，那老神仙如獲大赦，一溜煙地走了。
我一邊思索一邊蹭啊蹭地爬到桌子邊緣坐定，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要送什麼，便仰起頭來問主子：“你喜歡什麼？”
一眨眼，主子便晃到了我身前，瞧神色不是很愉悅：“不用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你是本天尊的妻子，這便足夠了。”說著他撿起尺子往我手心裡一塞，“來吧，繼續量，我還挺期待你會設計出什麼。”
我搖頭：“這不行，不說我都忘了今天有多少妹子在對著你流口水，我要告訴這天上地下，你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我側著頭瞧他，“可該送你什麼好呢……有了！”
我立馬從桌子上跳下，推開房門就要躥出去。
主子的手從我背後橫過來，牢牢地箍住我的腰：“你去哪裡？”
我轉過身去安撫地摸摸他的臉頰，嗯，主子就是主子，明明一把年紀了，這皮膚還保養得這麼好。如果像當年那樣留點頹廢的胡楂，狂放不羈中又帶上幾縷明媚的憂傷那就更完美了。我朝他咧開嘴笑：“你乖乖留在這裡等我，根據上古的親迎之禮，婚前男女方也是不得相見的，你等我去尋了聘禮來。”
說罷，我不顧他的臉色，悄悄掐了個訣遁了。
憑主子的修為，要追上我固然不是什麼難事，然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本就是神器一柄，在玄鳥澤裡泡了那麼多年術法也大有長進，我只需在主子追上我之前，以秒殺的速度將事情搞定那就得了。
我要去的地方，名叫不周山。
有道是“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土豪金”。相傳不周山上有一件名為“土豪金”的寶物，披上它便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縱然以主子現在的地位，應該沒有誰會腦殘到主動找他打架，但是多一層保護總是好的。
到了不周山，幾乎毫不費力我便尋到了那件土豪金。它閃閃發亮的金色看起來是那麼高端大氣上檔次，和我家主子很是相配，然而定睛一看，我發現要取它有些棘手。
此時的土豪金，正穿在一隻燭九陰的身上。
那隻燭九陰見到我，周身的煙霧一散一攏，眨眼間便變出了人形。他身形瘦削修長，火紅的瞳仁配上尖細的耳朵，容貌俊俏是俊俏，然而一看便覺得邪氣逼人。
“小仙子，你來這裡做啥？”燭九陰熟稔地朝我打招呼。
我指了指他身上穿著的那件土豪金，道：“來取它。”
“取它做啥？”
“當定情信物。”
燭九陰聞言一愣，笑道：“這可不行，你來遲一步了，它穿在了哥身上便是哥的所有物。當然，要借你玩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等到我打敗了盤古天尊以後。”
我挑起眉尾：“你要和盤古天尊打架？”
“那是自然！”燭九陰回答得咬牙切齒，“誰叫他奪我所愛！靈鷲妹妹和我處得好好的，不料一看見盤古天尊就將我狠心地拋棄，跑去參加什麼擂臺招親……若是她成功當上了天尊夫人我便也忍了，可盤古那廝實在太過分，竟內定了妻子人選，你說，這不是蹂躪了天上地下的無數少女心嗎？哥哥我作為一名憐香惜玉的帥哥，這正義是必須伸張的，這架，也是必須打上一打的。” 我雙手抱胸，好心提醒他：“我勸你別去，因為你輸定了。”
燭九陰被我戳中痛處，怒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才叫真勇士你懂不懂？”他摸了摸肩上的土豪金，“再說我有了這件寶物，是輸是贏還未可知呢。”
我嘆道：“好吧，這土豪金我要，我也不允許你去找主子的碴，這麼看來，我和你這架也是必須打了。”
我向來不是婆媽的人，這話說完便相當於是告知燭九陰要開打，我以極快的身形飛了過去。
燭九陰閃得倒快，往後掠身一撤，便躲過了我的第一招，驚聲道：“主子？你是盤古冰塊臉那邊的人？！”
我念了個訣，幻出長劍一把，禮貌地朝燭九陰一笑：“準確地說，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是你？”燭九陰火紅的瞳仁像是燒著了，熠熠閃著怒火，“你就是那個內定的？！”他一頓，也幻出一把大刀，“很好，盤古搶了我的女人，今日我便也要搶他的女人，讓他嚐嚐失去所愛是個什麼滋味！”
我的真身是神斧，我的指尖只需一幻便是鋒利的斧刃，然而由於害怕誤傷那件寶貝的土豪金，我只得另外變出長劍來與燭九陰作戰。不得不承認燭九陰也有兩把刷子，看出了我使劍不順手，便專門往我手腕上攻擊，幾十招下來，我漸漸顯得有些吃力。
燭九陰見狀，猖狂地大笑起來：“盤古，你的女人便借我玩玩了！”語畢他大刀一揮，砍上我的長劍，劍身霎時斷成兩截飛了出去。我被那強大的氣流一彈，身子如隨風而起的落葉，不可抑制地飛了出去。
不住後退中我欲哭無淚，我已經瞧見燭九陰大笑著朝我飛過來了，唉，要是真的被他碰到，我要以什麼臉面去見我家主子啊……
我絕望地閉上雙眼。
腰間忽然被人輕輕一摟，宛如落葉飄進了水中，我後退的身勢剎那間止住，一道低沉冷肅的嗓在耳後響起：“對不住，我的妻子，從來不外借。”
五、堂堂擎天柱，堪比豆腐渣
一招。
只需一招，燭九陰便兩眼翻白地躺平到了地上。我訝異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隱約記得主子只將手掌虛虛地一拂，然後……便再也沒有然後了。
我打自心底覺得，這才叫真的勇士！
我在主子懷裡轉身，激動地望著他。主子沒好氣地替我理好因打架而散下來的發，好笑道：“只不過收拾區區一隻燭九陰，值得你這般崇拜的眼神？”
我點頭。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他出手的英姿了，上一次見他出手是圍著小草裙在劈柴，這一次見他出手是衣冠整齊地收拾燭九陰，兩次迥然不同，可我怎麼都覺得讓人激動到心肝發顫呢？
我伸手用力環住他的腰：“主子你是我的男神！”
表白結束，我三步並兩步地奔過去剝下燭九陰的土豪金，獻寶似的將它呈到主子面前：“男神，這就是我送你的定親之禮，我們快點回去成親吧。”
主子接過土豪金往我肩上披，幫我把壓在披風下的髮絲抽出來，閒淡地道：“阿嫵，你先回去，我現在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事情？啥事情？”我狐疑地盯著他，有什麼事能比拜堂成親、跳草裙舞更重要？
他仰首望了望天，良久，低頭凝視我，沉沉開口道：“天要塌了。”
“天……要塌了？”
我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只呆呆地抬頭望向天空。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不知什麼時候不周山頂已經斷裂，巨大的山石一顆接一顆轟隆隆地滾下，天際灰雲盤旋，山巔連接著的那一處，天穹已經開始逐漸傾斜。
“不周山是擎天之柱，多年前被共工怒而一撞，本就已經不太穩固。今日你和燭九陰在此一戰，刀來劍去的，怕是傷了山體的根本。”主子淡淡地解釋道。
我瞪直了眼睛，大驚道：“不會吧？堂堂一座天柱，怎會比豆腐渣工程還脆弱！”
主子臉上浮現一絲難言的神色，那廂燭九陰一邊嗆咳著一邊恢復意識，剛好聽到了這句，譏笑道：“誰說不是豆腐渣工程？盤古天尊當年化生天地萬物的時候，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他連自己身上的一條毛都奉獻出去了，卻捨不得那一柄開天神斧。其實按照命理，那柄神斧本該化為擎天之柱，天尊卻因一己私心，將那神斧封印進玄鳥澤裡去了。誰不知玄鳥澤最有利於修煉？這下可好，那神斧定會修出人形，而天柱卻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空殼子……”
“別胡說。”主子的神色難得地有了一回波動，微慍地斥了回去。
燭九陰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裡迴盪，蕩著蕩著就盪到了心裡，鑿出了幾許疼痛。多少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主子手滑弄丟的，沒想到他卻是為了護住我……我怔怔地按住了泛疼的心口。
主子忽然輕柔地擁住了我的肩膀，安撫道：“阿嫵，別胡思亂想，天地都為我所開闢，天塌下來又算得了什麼，我再將它撐上去便是了。”靜了一靜，他俯身在我額心落下一吻，“你回去等我，可好？”
我的喉頭驀然哽住：“一般說出這種話的，最後都會回不來的……”甩甩頭，忽然便不願再多想，我反揪住他的袖口，“你要怎麼把天撐上去？你要我等你多久？”
“很快。”
他伸手將我往外一推，快速地念出了一道訣文，一道耀眼的白光在他掌心浮起，筆直地射向天際。空中頓時起了雷鳴之聲，如千軍萬馬踏著雲層奔騰而過，須臾的光景，便可看見那一方傾斜的天角正在一點點地慢慢地被撐起。
燭九陰扶著山壁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道：“別說哥沒有同志愛，盤古天尊，我敬重你是條漢子，不如你告訴我破入玄鳥澤的辦法，我去為你將那一柄神斧取來。”
其實不用燭九陰提醒，我也知道這一層利害關係。若我生來就是要當天柱的，那麼此刻我只需化身一變，將天穹撐起，那就一了百了了。
“主子，我……”
“不準。”
主子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我還沒來得及要求便被他阻止。這一開口，他嘴角頓時滲出了刺眼的血絲，我的雙眼剎那間就被灼紅。
他盤腿坐到地上，有些疲憊地低聲道：“阿嫵，這種時候，別還不讓我省心。天塌了我可以將它撐上去，而你若消失了，我……”他蒼白地一笑。 燭九陰在一旁驚異地大呼小叫：“你這是拒絕我幫助的意思嗎？哥這麼樂於助人的時候不多哇。”他一邊嚷一邊掐指，“哥算算啊，不用神斧的話，你要把這天撐上去，至少要耗掉一半修為……雖說你是遠古神祇，但一半修為沒了，不沉眠個百八十年是修不回來的吧？”
主子云淡風輕地掃了燭九陰一眼：“若你還這麼多嘴，本天尊現在就可以讓你沉眠到永久，你信不信？”
燭九陰呃了一聲，一溜煙地跑遠了，風中仍聽到他鬱悶的喃喃：“老人家就是毛病多啊，不就一把小斧頭，為了護住它而賠掉自己的一半修為，唉，牛逼的人走著二逼的路啊……”
山石滾落的勢頭漸漸減緩，主子左手揚起一揮，天穹在白光中又高了幾丈。我抱膝在主子身旁坐下，緊緊地盯著天空那一角，看著它逐漸升高、平衡……
我悶聲開口問：“天是不是很重？”
“還好。”他停了停，補充道，“還好不是你來撐。”
我吸吸鼻子，將腦袋枕到他肩上：“我才不會犧牲自己去當什麼狗屁天柱，我才沒這麼偉大，我怕死也怕痛……”更重要的是，怕再也見不到你，“你要撐便撐，大不了我陪著你便是了。”
他側首笑覷我：“不然你還能去哪裡？”
他朝我笑得很是清豔，然而那手心漸熄的白光，以及他那煞白的臉色，都在無聲說著他的修為已耗損太多。我眼眶一酸，急忙把澀意忍下去，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欠：“看你好像還要撐很久的樣子，我今天打架也累了，我先睡了啊。”他撐完天后會陷入沉眠，我相信，他不願讓我看到他那一面。
“好，你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裡。”他應道。
我挨著他的肩膀，閉著雙眼道：“等你弄完了就叫醒我，我們去成親。”
六、尾聲
我睜開眼時長空如碧，一行白鷺從沼澤裡撲展翅膀飛上長天，幾根鳥羽簌簌落下，折射著陽光落進一個白領黑袍的懷抱裡。
我也在這懷抱裡。
我緊張地轉身，對上他的臉，他安撫地勾了勾嘴角，示意自己沒事。我鬆了一口氣，隨即皺起眉頭看他，嘖嘖嘖，怎麼睡了這麼久，這人的衣著還是這麼禁慾呢？按理來說，為了慶祝我們劫後重生，不是應該跳一個火辣辣熱騰騰的篝火草裙舞來狂歡一下的嗎？
這麼一想我便再也坐不穩了，我從他懷裡鑽出，跑到最近的一棵樹下摘了一片葉子，繼而回眸笑眯眯地與他道：“主子，天已撐完，覺也睡飽了，我記得以前你曾經說過，只要我們成親了，你要穿小皮裙還是遮片小樹葉都隨我？”
“嗯，怎麼？”
我邪笑地搖了搖指間夾著的那片小樹葉，捱到他身邊道：“那……我們還等什麼？”
他定定看著這片不及我一半巴掌大的樹葉，靜默一剎，挑眉道：“阿嫵，你這片樹葉，打算拿來遮我的哪裡？嗯？”
“啊？”
“我說，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你夫君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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