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兩人互遞了一個眼色，然後就坐在路瑜的床邊開始跟她商量。
說是什麼現在孩子還小，路瑜你年紀又還小，一個人恐怕也不會看孩子，回老家去我們幫著一起看，你也不至於太累，家裡那麼多人幫著你一起，孩子養著養著就長大了。家裡的活你不會幹也沒關係，我們家的活都不用你做的……
楊秀英看著路瑜，目光溫柔慈愛，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路瑜心裡有八千個不願意，可是眼下文初瀚又沒有工作，她要是執意留在城裡，那靠什麼生活？
真是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人生急轉直下如此迅疾……
真是，叫人想哭也哭不出來。
路瑜吞下一肚子的眼淚，笑眯眯地答應了下來。
得到路瑜的回答，文初瀚和他媽連夜就開始收拾東西，速度之快簡直是令人目瞪口呆。
母子兩個人第二天就把屋子整理出來打包好，路瑜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就跟著他們回到了那個彷彿穿越時空的老家。剛生產完，婆婆就嫌花錢逼我出院，媽寶丈夫態度徹底激怒我。
5
那是一段怎樣的記憶，路瑜想她此生都不願再提起。
文初瀚他奶奶生了四個兒子，文初瀚他爹是老三，大伯家一兒一女，二伯家兩個兒子，文初瀚他爹就生了三個兒子，文初瀚是最小的一個，文初瀚他爹下面最小的弟弟、也就是他們的四叔家生的是兩個女兒。
一大家子人，逢年過節的時候聚在一起那叫一個熱鬧。
後來文初瀚二伯家的小兒子、文初瀚的堂哥文亦然帶了個女朋友回家，堂哥的女朋友叫顧芷晨，是個大學生，書讀得多，知書達理，情商很高，路瑜很喜歡那個顧芷晨，還沒過門就嫂子嫂子的叫得親切。
路瑜跟顧芷晨說，她很後悔，此生一定不會有這麼後悔的事情了。她路瑜願意用未來三十年的壽命換一次後悔的機會，可即便是三十年的壽命上天也沒給她機會後悔。
路瑜坐月子的一個月，每天都有一隻雞。
這是他們這一帶的風俗，女人坐月子得吃雞。
楊秀英每天早上起來就開始在雞圈裡搞得雞飛狗跳，每天路瑜起床準能看到她在扯雞毛。
起初路瑜還覺得奇怪，直到後來在楊秀英的不停暗示下路瑜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些雞毛不是隨時隨地都能扯的，得等到她路瑜看到的時候才能扯。
為的就是讓她路瑜曉得，這每隻雞它都是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雞，都是看得到的錢，為了她路瑜，她楊秀英把自己的寶貝雞殺了一隻又一隻。
路瑜一聲不吭，默默地喝著食之無味的雞湯，默默地吃著日復一日的比蠟還難咀嚼的雞肉，還要裝作一副在吃什麼山珍海味的樣子。
不然人家該說你不識好歹了。
這每頓嚼蠟的日子直到滿一個月的那天嘎然而止。
路瑜出月子那天，每頓必有雞肉的桌上只有土豆青菜湯，楊秀英大概是覺得臉上過不去，訕訕地對路瑜笑著，“今天出月子了，那些雞都還小，沒幾兩肉，等大一點再殺吧。”
路瑜笑笑，“出月子了，就不用吃雞肉了。”
楊秀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長達多年的牢獄之刑終於結束了似的。
6
當時哄路瑜回來時說的是全家幫著她一起帶孩子她會輕鬆點，如今路瑜覺得就算她是個新手媽媽慢慢學習帶孩子都不會有這樣累。
是，孩子是有人幫著帶了，但是新的活又派給她了。
當初跟她說的他們家的活不用她幹，那說的是山上的活。
家裡的活該做的一樣都不能落下。
大伯二伯和四叔家自己修了房子在隔壁，只有文初瀚一大家子跟著爺爺奶奶住一起，因為文初瀚他爹沒有房子。
這麼多人的飯以前都是楊秀英做的，現在帶著孩子的路瑜被物盡其用，反正她平時也就帶著個孩子不用做什麼，所以楊秀英乾脆把做飯這事全權交給了路瑜。
一個被爹媽放養的姑娘於是就這樣學會了許許多多的技能。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一定不會相信，在這個可以用電磁爐微波爐煤氣爐等等一系列現代化東西的時代，文初瀚他們家用的是柴爐，就是燒柴的爐子。
路瑜家雖然也是農村，但她爸媽就生了她和一個妹妹，平時在家活都不會讓她們兩姐妹乾的。
本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不知道被那柴爐子燻出了多少眼淚，也不知道背地裡偷偷抹了多少眼淚，才能夠熟練地生火做飯。
有時是孩子放在嬰兒推車上生火，有時是抱著孩子一邊餵奶一邊煮土豆青菜湯，有時是把孩子背在背上煮豬食……
也不知道該說是託誰的福，路瑜生了個孩子不僅沒胖反而還瘦了十多斤，身材比生孩子之前還好……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日復一日，有一次路瑜問文初瀚：“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文初瀚一臉奇怪反問：“什麼怎麼辦？”
路瑜恨鐵不成鋼地加重了語氣，問：“以後，以後我們怎麼辦？你打算怎麼辦？”
文初瀚說：“以後的事情嘛以後再說。”
“你就一點都不為以後著急嗎？”
“著急什麼，有老媽在呢，聽老媽的就行了。”
路瑜冷笑。
文初瀚被笑得一個激靈，“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呢？你想要什麼文初瀚？”
“有你有兒子，這就夠了。”
路瑜更加冷笑不止。
文初瀚這個媽寶男這番話，倒是讓她清醒了不少。
靠這個男人，這輩子都不會有出頭之日。
7
在農村生活了幾個月後的某一天，路瑜破天荒地發了一次脾氣。
一向溫順和氣的路瑜發脾氣，可真是有點稀罕。
亦可知這必須得是真把她惹毛了才會發生的事情。
脾氣是對著文初瀚發的，說話的矛頭卻是直指文家全家。
話還得從頭說起。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熬著熬著轉眼已是半載，文思宇漸漸的也大了，到了可以斷奶的時候。
閒時一大家子人坐那兒聊天，說到孩子以後讀書的事情，楊秀英首先就迫不及待地“發表”了她的看法。
“我覺得嘛，幼兒園這個完全是沒必要的，那個讀了有什麼用？我聽說那裡面的老師就是教小孩怎麼穿衣服怎麼吃飯，你說這多簡單的事情，還用得著專門去個學校找老師教嗎？何必浪費那個錢，我看就直接讀小學了吧。”
楊秀英邊說著邊看著路瑜，不是在商量的口氣而是已經做了決定的樣子。
路瑜沒看她婆婆，對縮在火爐旁邊的文初瀚問道：“你覺得呢？”
如今的文初瀚已經不是路瑜初見時那樣鮮衣明亮的男人了，他縮在火爐邊，就像這個村裡所有七老八十的老大爺，絲毫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
聽到路瑜的提問，文初瀚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淡淡道：“媽說得挺有道理的。”
本來聽到楊秀英那番話，一股怒火就在腦子裡一下子冒出了火星子，聽到文初瀚的話那火星子就跟澆了油似的，火苗一下子竄起十丈高，路瑜再也忍不住了，她冷冷笑了幾聲，聲音刺耳。
“果真是一輩子的窮骨頭，像你這種人肯定是覺得什麼都有道理，只要能不花錢什麼都是有道理的。你窮你沒出息就算了，還想下一輩也這樣，你做夢！我的兒子可不能像你這種鬼樣子，從小就被一群沒文化的原始人教養，一輩子沒有個出頭之日！”
滿室寂靜，一家子人皆愣怔著看著面紅耳赤的路瑜，許久沒反應過來。
路瑜也不管他們，抱起文思宇就回房間去了，關門的時候怒火還沒下去，關門聲格外的響。
外面一直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8
沒多久楊秀英就把路瑜發脾氣的事情在十里八村傳開了。
逢人就拉著人家擺龍門陣，擺著擺著一定是要把路瑜發脾氣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給人家聽的。
沒多久路瑜就成了那個又兇又惡、嘴巴又臭、眼高手低的文家新來的媳婦。村裡的老媽子們嘖嘖稱奇，都說這大著肚子進門的媳婦本該低眉順眼才是，怎麼反而囂張跋扈目中無人？還說人家文家都是一群沒有文化的人，那她自己的文化又高到哪兒去？
一時間文家這個新媳婦成了村子裡三姑六婆的的話題素材，路瑜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有人在背後嘰嘰咕咕。
路瑜胸口鬱結了一大堆悶氣，又不能一個個地去跟人家理論。這悶氣越積越深，漸漸的整個人變得陰沉抑鬱。
她對這個婆家失望透頂，決定要做另一番打算了。
不可能一輩子都在這深山老林裡跟這些女人鬥智鬥勇，她路瑜實在是才能見淺鬥不過她們。
從那時起，路瑜就開始做起了離開這個村子去城裡上班的準備。
這件事路瑜隻字未提，是在文思宇斷奶之後才說出來的。
乍一聽路瑜要重新去城裡上班，一大家子人被嚇了一大跳。雖然現在村子裡也有這樣的例子，但是文家從來都是女人生了孩子就待在家，帶孩子做家務，孩子大一點上學了，當媽的就可以去山上幹活了，從來沒有這種生了孩子還去城裡打工的先例。
文家八十多歲的爺爺奶奶首先就不同意。
“打什麼工，好好在家帶孩子吧，家裡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一向嚴肅的爺爺沉著臉說了這麼一句。
見路瑜沒有說話，楊秀英的嘴巴又閉不住了，“其實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孩子留在家裡，我們幫著看，每個月寄點生活費回來給孩子就行了。”
路瑜冷笑一聲。
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噼啪響，怕她把孩子帶著一去不復返就讓她把孩子留下，又不想自己吃半點虧白白地照顧這孩子，讓她寄錢回來。
真是以為這天下只有她最會算。
路瑜冷冷的：“不用了，孩子我媽會給我看的。”
楊秀英被噎了一下，曬得烏黑髮亮的臉竟透出點紅。
文初瀚立刻又跳出來，“孩子是文家的孩子，怎麼能讓你媽帶呢？”
路瑜被這話氣得好半天氣都喘不勻。
她黑著臉：“是是是，孩子是你文家的孩子，你文家的孩子身份尊貴將來要繼承皇位，我媽這種不要錢的廉價老媽子沒有資格給你養！”
說著路瑜就抱著文思宇走了，關門的時候還能聽到楊秀英的嘖嘖聲，“看看你，看看你娶的這是什麼媳婦？兇得跟個什麼似的，她要走就讓她走，孩子也帶著去，不寄生活費來誰要給她管，給她媽帶也好，省了我多少麻煩！”
路瑜心想，她兒子要是落到楊秀英手裡，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個和楊秀英一樣的土匪。
9
後來路瑜終究還是離開了那個村子。
臨走的前一夜，路瑜問文初瀚：“你要跟我走嗎？”
文初瀚扁扁嘴，“為什麼一定要去城裡？在這裡不好嗎？”
路瑜扯了扯嘴角，笑得寒意凜凜。
“為什麼一定要去城裡？媽寶男，你要在這裡混吃等死一輩子是你的事情，你不會想帶上我一起跟你過這種日子吧？我告訴你，我要回城裡去，找工作，上班。你要是不去，就好好在這裡待著，做你媽的乖兒子。”
文初瀚看著路瑜毅然決然誰也拉不住的樣子，呆愣愣的硬是沒回過神來。
第二天天沒亮，還沒有人起床的時候，路瑜已經收拾妥當了。
她把兒子背在背上，手裡提著的包包裡裝著自己貼身的幾件衣物，正要走時，看到文初瀚手裡提著兩個口袋站在門口，路瑜還沒有開口，他就說：“想自己一個人帶著我兒子去給他找新的爹，你想都不要想。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路瑜差點笑出鼻涕泡泡。
天邊開始露出魚肚白，路瑜看著遠方那絲微光，不由扯了扯文初瀚的袖子，“媽寶男，你看前方一片光明，像不像我們的未來？”
文初瀚惱羞成怒：“路瑜，你再叫我媽寶男我就、我就……”
“你就，你就怎樣，你就去告你媽嗎？”
文初瀚氣急敗壞，兇巴巴地對路瑜吼：“那我就掐你兒子！”
路瑜怔了一怔，隨即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角一片淚花。
這個噩夢，終於是做醒了。（作品名：《二十歲的新手媽》,作者：顧回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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