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3 和通泊之战的胜负手:有善战之称的黑龙江八旗索伦兵为何轻易溃败

准噶尔军的火炮继续在轰击,清军副都统西弥赖已顾不上自身安危,直起身来,大声呵斥正在逃跑的手下,试图阻止他们的溃散。这些索伦兵素以勇猛善战著称,此时却丝毫不见传说中的勇武,稍作抵抗就纷纷溃退。

作为防守西山梁索伦兵的指挥官,西弥赖的呵斥并没起到作用,黑龙江佐领巴都马始开始还和西弥赖一起劝阻,看到毫无作用,竟然自己也混入逃跑的索伦兵,一跑了之。

战场上没有怜悯可言,准噶尔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黑压压的准军已经冲上山梁。

转身看了一眼已跑远的索伦兵,西弥赖万念俱灰,引刀自尽。

这是雍正九年(1731年),清军与准噶尔军大战于和通泊中的一个片段。


和通泊之战的胜负手:有善战之称的黑龙江八旗索伦兵为何轻易溃败


和通泊之战

副都统西弥赖,奉命防守库里野图岭东山梁,他手下的2000士兵,是雍正帝特地从黑龙江征调而来,素以勇武著称的索伦兵。

东山梁被准噶尔军夺取,准军得以合围西山梁还在苦战的蒙古兵。力战之下,西山梁的指挥官——三位清军副都统:归化城副都统马尔齐阵亡,衮布被擒投降,仅塔尔岱遇救逃出生天,清军全军覆没。

准噶尔军乘胜进军,清军最高指挥官傅尔丹丧失了侧翼的保护,老营被包围。一天后,部众近半溃散,傅尔丹率军突围,且战且走,准噶尔军以骑兵一路追击,最后撤回科布多的清军仅剩2000余人。

这就是著名的和通泊之战。此战清军损失7000多人,阵亡14名高级将领。这些兵将都是傅尔丹从北路清军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基本就是傅尔丹的全部家当,也是大清旗兵序列里最为善战的部队。

此战是清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雍正帝失态难以自持——

“痛恻难忍,不觉泪下!”,堪比条顿堡森林之战后屋大维“瓦卢斯,还我军团”的怒吼。

从整个战役来看,傅尔丹起初轻敌冒进,但到六月二十一日,他已经意识到可能中了埋伏,下令撤退,“向和通呼尔哈淖尔返回近三十里。”

在撤退过程中,两翼的东山梁和西山梁起到保护中军的作用,一旦有失,将威胁全局。傅尔丹安排蒙古八旗兵和黑龙江索伦兵分别防守东西山梁,这是清军中以勇猛著称的部队。

偏偏就是东山梁出了问题,被准军迅速夺取,成为撤退失败的胜负手。素称勇猛的索伦兵成了清军的阿克琉斯之踵,导致清军遭遇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败。

大败后,雍正又下谕旨痛斥傅尔丹:

《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伊所恃者,惟数索伦耳。岂知首先溃散, 几致伊于危殆者, 即索伦乎。

傅尔丹如此看重索伦兵,当然有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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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伦兵的由来

索伦和达斡尔,是明末清初生活在东北地区的两个民族,辽东被清朝纳入统治后,索伦、达翰尔等族也被征服,并被清朝所用,开始出现在清军序列中,他们通常被称为“索伦兵”。

从入关以后到康熙一朝,索伦兵都以精于骑射、骁勇善战著称——“清世祖鼎定后,四征不庭,威棱绝域,索伦之名乃大”。

康熙时期的雅克萨之战,朝廷就近征召了500名索伦、达翰尔兵员,编入黑龙江驻防八旗,这些达翰尔士兵直接参加了雅克萨之战,表现英勇。根据第二次雅克萨之战结束后,就有佐领伊哈图、图延图、逊特依等十一人获头等功牌。(《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吏部咨文》)

战后,康熙又征召大量索伦、达翰尔男丁入伍,在黑龙江的瑷珲、齐齐哈尔、博尔德等城驻防。

索伦兵在清准战争前期的表现

雅克萨之战后紧跟着发生清准之战。有记录可查的索伦兵直接参战,发生在康熙三十五年(1596年),康熙发兵十万御驾亲征,其中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领的东路军6000人里,就有2000多名索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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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康熙五十四年、康熙五十七年,又再次征调1000名索伦兵前往西北驻扎。

从康熙三十五年开始到雍正初年,索伦兵始终活跃在清准战争前线,至于表现,也是有口皆碑,比如:

《清圣祖实录》:“索伦之蓝翎扎伦察,汉仗好 ,交战时,颇勇猛,射死数贼,身受重伤自尽。”

勇猛的索伦兵,也多次得到朝廷赏赐:

《清圣祖实录》:赏给布隆吉尔撤回之满洲、蒙古、索伦弁兵等银两有差。

从被编入清军开始,索伦兵始终是令人放心的存在。所以到了雍正朝,清准战火复燃,靖边大将军傅尔丹依然倚重索伦兵,和通泊之战中,将他们布置在东山梁,作为两翼。没想到,偏偏是索伦兵不战自溃,没能抵挡甚至迟滞准噶尔军的攻击,成为和通泊之战失败的重要原因。

如此看来,索伦兵似乎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不堪大用了。

然而并不是。

索伦兵的复仇

仅仅不到一年之后,雍正十年六月,清准两军在额尔德尼昭再次爆发大战,这是雍正朝决定性的一场战役,清军在和通泊已经损失惨重,如果再败,形势岌岌可危,面临被准噶尔反推的尴尬局面。

此战,恰恰是上一次在和通泊被人诟病的索伦兵为清军打开局面。

雍正十年八月初五,清军统帅额附策凌的牧地受到准军突袭,策凌率部回师追击,准军退守附近山上,“垒石为寨以相抗”,清军的十余次进攻都被击退,战局一时僵持不下。

眼看就要入夜,一旦夜幕降临,准军如果集中兵力突围,就有可能在黑暗中逃出生天。

这时,站出来的却是上一仗颜面尽失的索伦官兵。索伦前锋侍卫阿兰吉喀,在炮火掩护下乘势“率二十八人腾而上”,奋勇突入敌军防线,索伦兵指挥官塔尔岱率部众紧随其后,乘势杀入,“索伦精兵,万箭齐发,杀人数千余”,一举攻破敌军防线,准军崩溃,损失万余人,受到沉重打击——“杀贼万余 ……所获器械驼马牛羊无算”,清军终于扳回了和通泊之战的耻辱。

战后,雍正厚赏参战索伦官兵,布特哈达翰尔总管和托克加副都统衔,塔尔岱因功晋升黑龙江将军。

《清世宗实录》:塔尔岱著授为黑龙江将军,统领军营东三省兵丁。

相隔不到一年,前后两战,索伦兵表现天差地别,不禁让人疑惑,索伦兵到底是勇猛善战还是不堪一击。

其实,索伦兵表现差异如此巨大,关键在于一个人——塔尔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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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岱对索伦兵的意义

塔尔岱,瓜尔佳氏。康熙五十四年以领催职务随军西征,曾立下过以四十骑降服千人的奇功。

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到雍正三年(1725年),塔尔岱始终在前线作战,功勋卓著,因功赏巴图鲁章京,晋升佐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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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丰富的塔尔岱当然也参加了和通泊之战。

雍正七年,塔尔岱以伯都呐副都统之职跟随傅尔丹北路军出征,麾下指挥的是2000名索伦兵。

但是在撤退过程中,傅尔丹让塔尔岱和归化城副都统马尔奇、衮布等率归化城蒙古兵保护西山梁,把统帅东山梁索伦兵的指挥权交给了副都统西弥赖。

西弥赖虽然也是副都统,对索伦兵的掌控却远不如塔尔岱。剽悍的索伦兵纪律性却并不强,很大程度取决于领队军官的约束力。

相比塔尔岱,索伦兵对西弥赖无论在认同感还是统帅力都相差甚多,这直接表现在了战场上。

面对准军攻势,西弥赖完全无法约束部众,虽然尽力制止,却全无收效。不是索伦族的黑龙江佐领巴都马开始还帮助西弥赖一起组织索伦兵溃散,但也无济于事,最后干脆也和索伦兵一起一逃了事。

“黑龙江佐领巴都马始虽劝阻索伦, 后亦伙逃妄报。”

西弥赖最后自尽殉国,但索伦兵的溃散不应归咎于他,还是要归咎于主帅傅尔丹的用人无方。

索伦部人数不多,官兵彼此之间许多都有亲属关系,很大程度还保留着子弟兵的概念。在雍正时期的索伦兵,大部分从齐齐哈尔抽调,与他们联系密切的一个名字,就是塔尔岱。

塔尔岱从雍正初期就统帅索伦兵作战,除了长期统帅部众,还有关键一点,塔尔岱也是达翰尔人。他了解族人,在他麾下,索伦兵能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假使傅尔丹仍旧安排塔尔岱统带索伦兵防守西山梁,以塔尔岱的经验和在索伦兵里的威望,对照一年后的额尔德尼昭之战,索伦兵仍然是一支极富战斗力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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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通泊之战到额尔德尼昭之战,索伦兵表现天差地别的背后原因,还在于军队的组织派系问题

索伦兵不同表现的背后,其实反映出的是军队的组织派系问题。

傅尔丹麾下,以八旗劲旅为主,也有一部分绿营,但八旗之中也有派系,大致分为京城八旗兵,东北八旗兵和喀尔喀蒙古骑兵。

索伦兵来自东北八旗兵,他们合则强,分则弱,如何使用好他们,对主帅是考验。

在和通泊之后的战斗中,也能看出这个问题。

傅尔丹被围后,扎营固守,这时清军损失还不算太大,部队收拢后还有8000多人,尚能一战。

这8000多人,如果能集中突围,清军同样不至于受到最后那样惨重的损失。

但一夜过后,傅尔丹手下就只剩下了4000人,不是在战斗中的减员,而是蒙古兵和绿营兵乘夜逃走,大营中只剩下了4000名京城八旗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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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同样也是派系问题导致的组织不力,京旗、蒙古兵和绿营兵各成一派,组织复杂,协调困难,受到黑龙江八旗溃逃影响,先后逃亡,傅尔丹手下,只剩下了他直属指挥的京城八旗官兵。

军队的派系,历朝历代,其实始终都存在。就拿被清朝取代的明朝来说,类似戚家军、关宁军、天雄军、白杆兵这些著名军队,也极具派系特征。

在被士兵所信任和了解的统帅手下,这些军队能发挥其最大战斗力,成为一时翘楚,

但如果统帅对调,如用李成梁去指挥戚家军,吴三桂去指挥天雄军,那也是指挥不动的,因为部下对他们不会认可,上了战场难以指挥。

再往大处说,明朝后期存在的南北兵之争,也是派系争斗的产物,明朝同样没能处理好,甚至发生了“蓟州之变”这样的悲剧性事件。

就清朝来说,同样如此。所以他们面对入关后接收的大量明朝降兵,大部分都仍旧安排原来的将领统辖,比如李成栋手下的西北旧部、吴三桂的关宁军、孔有德的辽东军等,都成为清军入关后作战的主力,如果强行把这些部队拆散,战斗力必定直线下跌。

如果要打个比方,索伦兵或许同明末卢象升的天雄军有些相似,他们大多由老乡、亲朋、家人等组成,只要有一两个人胆怯逃跑,就会带动一大批人,如果这时有强力将领压阵,遏制住逃跑的势头,则他们还是一支强有力的部队;如果将领无法控制部队,个体的逃跑会很快蔓延至全军,演变成集体的崩溃。

可见,无法正确驾驭各派系,效果则会适得其反,正如和通泊之战中索伦兵的表现,和之后蒙古八旗、绿营兵的表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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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之观

以上所述,和通泊之战这场清朝立国后最大的败仗,由索伦兵一个点的崩溃开始,逐步蔓延到全军,终至无可挽回。但索伦兵的勇猛,却没有因和通泊之战而失色,一年不到后,他们就在塔尔岱指挥下,在额尔德尼昭之战里重新证明了自己。

究其原因,派别是一把双刃剑,对旧时代体制而言,它并不完全是个贬义词,许多时候,它是更强凝聚力、更高战斗力的原因。再近至太平天国时期清军的湘军、淮军,乃至甲午战争的派系倾轧,再到民国以后的军阀派系,都有派系的影子,如何使用好它,历朝历代得失都有不同,颇为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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