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4 從《聲無哀樂論》看嵇康之死,我們可能冤枉了鍾會千年之久


從《聲無哀樂論》看嵇康之死,我們可能冤枉了鍾會千年之久

中國歷史文化燦爛悠久,每個歷史時期都有自己的代表人物和思想,比如先秦時代的諸子百家爭奇鬥豔,兩漢時代董仲舒的擺出百家獨尊儒術,唐朝詩歌的李白杜甫等等,每個時代都有其鮮明的特色和人物,這些華麗的時代特徵共同組成了中華民族璀璨的歷史。

其中魏晉時期的代表人物就是竹林七賢,他們代表了那個時代特有的散漫和放蕩,代表了那個時代獨有的精神解放和思辨精神,竹林七賢也成為了中國文化語碼中一個非常經典的形象,經常會出現在各種讀本及雕刻石像當中。

竹林七賢成為經典與他們身上的悲劇色彩關係很大,其中最出名的當屬嵇康阮籍和,又以嵇康被冤殺臨終前彈奏絕唱《廣陵散》嘆息次曲從此絕亦最是為千百年來人們嘆息不已,人們在嘆息的同時總是要提起那個導致嵇康被冤殺的人鍾會,如果歷史有恥辱柱的話,那麼鍾會的知名度大概能排的進前十。

注意這裡說的是知名度,而不是實際的歷史事件,因為鍾會的壞名聲大多來自於《三國演義》,這是世俗的看法,一般讀書人對鍾會的厭惡來自於他與嵇康之死的關聯,這樣看來鍾會這個人無論從市井的角度還是文人的思維,那都是板上釘釘的壞人了。

本文並不是所謂的翻案文章,只不過“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當我們認真的回看那段歷史,會發現很多細節都被我們所忽略,真實的歷史遠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非黑即白,歷史的魔鬼就藏在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細節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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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人的武力值

傳統印象中文人總是若不經風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中國歷史上幾次大的動亂也都是武人亂政引發的,但如果你細讀歷史就會發現,自從王允殺了董卓,文人與武將之間並沒有絕對的強弱,三寸不爛之舌勝過百萬雄師的例子數不勝數。

著名的謀士酈食其就是憑藉一己之力勸說齊王歸順劉邦,本來已經成功了,但韓信為了功勞還是派大軍攻擊了齊國,最後酈食其落得個被烹的下場,韓信是公認的兵神,靠武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一介書生酈食其同樣也能做到。

“儒以文亂法, 俠以武犯禁”,自古以來文人的能量和武力值都被歷代所重視,有些文人看上去若不經風人畜無害的樣子,但其實他所代表的能量非常巨大,尤其是一些思想,這些思想一旦被傳播其對國家的危害要遠遠超過武將的叛亂。

武將叛了可以剿滅,但人心變了尤其是統治的基礎被打破了,可就沒那麼好修復了,東漢末年的黃巾軍起義就是靠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樣的口號,硬生生聚集了百萬之眾,徹底摧毀了東漢原有的政治秩序,讓中國歷史的走向陷入了一次長期的分裂。

中國人重視歷史是個好習慣,但這個好習慣有個副作用就是有些野史和小說也會被當做歷史來看待,於是就產生了普遍印象和歷史事實不一致的情況,最經典的就是《三國演義》的曹操的形象,這還算好的,畢竟大部分事實還在,只是人的想法不一樣了,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了之後,當年的大壞蛋慢慢也就變成了英雄。

但有些人可能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比如楊家將和潘仁美的故事,不斷被各種演繹,但只要讀讀歷史你就會知道,潘仁美絕對是比竇娥還要冤的一個人,史書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歷史被臉譜化之後,這個人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會被歸結為壞人殺了好人,比如曹操殺了孔融這件事,那絕對是被後人唾罵了不知道多少回,一來孔融是孔子的後人身份尊貴,最主要的是孔融讓梨的故事是我們每個人小時候都學過的,長大後知道他被曹操殺了,心中總覺的曹操是個大壞蛋。

但如果你坐在曹操的那個位置,可能你也會殺,因為孔融實在是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話足以動搖國本,前面說過文人的破壞力是不亞於武將的,曹操殺孔融算的上是一次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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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融說了什麼足以動搖國本的話呢?那就是孔融這個大儒說的關於父母與孩子的關係:

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莫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

話翻譯過來就是父親跟兒子沒什麼親的,孩子只是父親享樂的產物,孩子跟母親也沒什麼親的,孩子就是瓶中的水,母親就是瓶,出了瓶子再沒有什麼關係了,這句話不要說是放在“以孝治天下”的曹魏了,你就是放到現在這個觀點也是非常偏激的,曹操殺了孔融公正的來說並不能算是太冤枉,只能說孔融太極端,曹操也並不是什麼善類,亂世用重典沒什麼太大毛病。

孔融因為幾句話被殺,那麼要是有人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系統性的闡述了一些足以和孔融的話一樣動搖國本,那麼這個人下場又該如何呢?

這個人就是嵇康,他寫的文章《聲無哀樂》是魏晉時代思辨懷疑的巔峰之作,同時也是動搖了統治基礎的一枚核彈,就憑這篇文章,嵇康被殺也在情理之中。

從《聲無哀樂論》看嵇康之死,我們可能冤枉了鍾會千年之久


(2)治國靠禮樂

嵇康的《聲無哀樂論》一文說了什麼會被殺呢?現在看來無非就是在討論一個音樂問題,他提出了“聲無哀樂”的觀點,即音樂是客觀存在的音響,哀樂是人們的精神被觸動後產生的感情,兩者並無因果關係。

這看上去頂多算是一門音樂專業書籍,就算是和主流意見不合,那也到不了被殺頭的地步,要理解嵇康的文章,你首先得明白嵇康寫這篇文章是在反對什麼。

中國人的政治智慧是非常成熟的,跟同時代的西方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博士和文盲的差別,中國政治從先秦時代就開始了治國理念,也就是治理國家最主要的不是靠武力,而是靠禮樂制度,這種創舉是深入人心並且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禮樂制度簡單分為兩部分,禮制和音樂,國家大典上演奏什麼樣的音樂,什麼樣的音樂表示什麼意思,這些都是有著非常嚴格的規定,通過音樂來調節人的感情,是儒家的基本理論,當年讓孔子怒不可遏的“八佾舞於庭”就是諸侯超越編制,用了天子才能用的舞蹈和編鐘,編鐘就是用來演奏音樂的,音樂也被作為儒家的一項基本統治元素,被深深的嵌入到了這個儒家的禮樂體系當中,骨肉相連不可分割。

明白了音樂的重要性,我們再看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就能明白這篇文章簡直就是在革儒家的老命,裡面的理論就是從根本上否定音樂的作用,認為音樂是一種純天然的東西,跟人沒什麼關係。

文章用秦客和東野主人的一問一答,集中表現了嵇康對整個儒家統治的不滿和顛覆,書中秦客不斷引用孔子的話,東野主人不斷反駁孔子關於音樂的各種主張,可以說是系統性的反對了儒家把音樂和政治聯繫在一起的主張,不把音樂當做是聖神的工具,而是普普通通沒有感情色彩的聲音。

這種論點在現在看來無非就是一種學術爭論,但是在當時你否定音樂,就是在否定儒家,你否定儒家就是在反對國家的基本統治基礎,孔融只不過是說了極端的話就被殺,嵇康則完全是系統的寫出來了動搖統治基礎的理論,這樣的文人在當時是絕對不可能見容於統治階級的,被殺是遲早的事情。

那曹操殺孔融是壞名聲落在了曹操頭上,但嵇康被司馬昭殺害,怎麼壞名聲都落在了鍾會頭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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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文學的魅力

二十四史浩如煙海,記載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這些事絕大部分都會被湮滅,因為流傳不廣,反倒是一些小事被文學作品寫下來之後,反倒成了經典,比如說起來鍾會和嵇康,最有名的故事是來自於《世說新語·簡傲》一章:

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這是典型的《世說新語》風格,短小有趣讓人印象深刻,翻譯過來是個非常精彩的小故事,鍾會聽說了嵇康的大名,想要去拜會他,自己也寫了文章,想要嵇康給幾句點評,沒想到嵇康一直在打鐵,沒有理鍾會,結果鍾會看了一會自覺無趣就走開了。

於是發生了經典的對話,嵇康問你為什麼來,又為什麼去,鍾會的回答也很有趣,聽到了自己聽到的就來了,看到了自己看到的就走了,如果單從言辭特色上來看,鍾會也是名士風度,回答也非常機敏,算的上經典對話。

但就是這件事嵇康和鍾會結下了樑子,從此鍾會經常在司馬昭面前說嵇康的壞話,其實倒是不見得鍾會在司馬昭面前說了多少壞話,而是每當有文人讀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的時候,大家都認為鍾會又在司馬昭面前說了一次嵇康的壞話。

這就是文學的魅力,和《三國演義》一樣,《世說新語》也是非常流行的一部書,而且比《三國演義》要早,流行階層要高,大多都是在知識分子圈層流傳,成了了很多人的枕邊書。

像這樣完全不給人面子的魏晉名士很多,之所以這個故事如此出名,是因為嵇康後來的確是被殺了,鍾會後來也被證明是個熱衷於權力和名利的人,想獨佔平蜀的功勞殺了鄧艾,但結果自己也被殺,是個不折不扣的死在自己膨脹慾望下的小人。

再加上後來《三國演義》的流行,大家對鍾會那更是沒有什麼好印象,像鍾會這樣的壞人,因為嵇康看不起他,心生怨恨說嵇康壞話,最後導致嵇康被殺,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如此的清楚,鍾會已死也從來無法自己辯解。

嵇康的確是死了,若僅僅是因為鍾會的幾句讒言就被殺,那時小瞧了司馬昭,司馬昭殺嵇康比曹操殺孔融理由更充分,一個“妖言惑眾動搖國本”的人,在統治者眼裡就是該殺的,再加上不肯和司馬氏合作,嵇康的死是必然的,鍾會只是個微不足道小角色而已。

歷史已經過去,但文學經久不衰,讀過《世說新語》的人,不一定讀過嵇康的《聲無哀樂論》,所以每次讀到那個“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如此經典的話,都會覺的是鍾會弄死了嵇康,歷史就是這麼有趣,我們知道的不能說假的,但至少可以說不是歷史的全部,很多事的流傳我們都是靠著隻言片語或者小故事就給這個人貼標籤,好人或者壞人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判斷的。

從《聲無哀樂論》看嵇康之死,我們可能冤枉了鍾會千年之久


小結:嵇康不但是竹林七賢的代表人物,而且把獨立思考的精神寫成了文字,成了那個時期文人思辨的巔峰,後來被殺都以為是鍾會在背後搗鬼,這樣也不算錯的離譜,但知道嵇康被殺背後更深刻的原因,或許對於我們理解鍾會甚至是歷史上的一些其他人都是非常有借鑑意義的。

歷史人物不是選擇題,非黑即白絕對不是歷史的全部,歷史要比我們已知的有趣和複雜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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