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鴻觀察 張洪平
4月6日，美國財政部發布新一輪對俄製裁措施。對38個俄羅斯個人及實體實施制裁。其中涉及7名俄羅斯商業領導人及其擁有或控制的12家企業、17名俄羅斯高級官員、1家俄羅斯國有武器進出口企業及其下屬銀行。美財政部稱此舉是為了回應所謂“俄羅斯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全部惡意行為”。
這輪制裁其實涉及的個人和機構並不多，但卻立刻引發了市場的恐慌，俄羅斯金融資產遭到史上最嚴重的拋售，股市債市一起崩盤，匯率暴跌。其中俄羅斯RTS指數10日暴跌超過10%，盤中跌幅一度超過11.39%，創RTS指數1995年9月1日設立以來最大單日跌幅。10年期盧布債券收益率跳升至7.68%，俄羅斯美元債務違約保險成本躍升至2017年8月以來最高水平。盧布對美元從57:1一度跌至64:1，目前反彈至61:1左右。
美國精確打擊俄羅斯金融“死穴”
對於這次美國對俄製裁造成了如此大的衝擊，媒體的關注點都在俄鋁一天暴跌50%啦，富豪身價縮水多少多少億啦。對為什麼唯獨這輪制裁有這麼大威力卻少有分析。
而且更重要的是，根本沒有人看出這是美國對俄羅斯“金融絞殺”進入一個新階段的標誌性事件。美國這回是真的下狠手，要把俄羅斯往死裡整。今天我們就來深度分析一下，看看美國這一整套戰略是怎麼個打法。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一些制裁方案的細節。
這輪制裁負責具體操作的是OFAC, 即美國財政部海外資產控制辦公室。美國官方對它任務的定義是：管理和執行所有基於美國國家安全和對外政策的經濟和貿易制裁，包括對一切恐怖主義、跨國毒品和麻醉品交易、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行為，進行金融領域的制裁。
OFAC 是美國最重要的針對特定國家、地區和人員進行經濟和貿易制裁的政府部門。其直接隸屬於美國總統戰時和國家緊急情況委員會，經特別立法授權可對美國境內的所有外國資產進行控制和凍結。同時負責在對外經濟和貿易制裁事宜上，與美國的盟國進行合作。
OFAC 的經濟與貿易制裁範圍共分成六大部分。分別是：特殊指定國家和個人的制裁，反恐怖主義制裁，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制裁 ，反毒品和麻醉品交易制裁，古巴制裁 ，其他項目制裁 。針對每一個制裁範圍，都有嚴密的美國聯邦法律或者行政法規的立法依據予以支持，而且OFAC被授權許可對可疑財產予以扣押或凍結。這六個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繫的制裁範圍共同組成了一個體系龐大、涉及行業眾多、懲罰力度極強、影響跨越全球的美國經濟和貿易制裁網絡。
OFAC的制裁名單具有美國法意義上的行政法規的法律效力，“適用於所有的美國個人與團體” 。一旦被列入任何一個名單，就等於陷入了一個無處不在的制裁大網。只要在美國勢力可以控制和影響的範圍內，被制裁對象所有金融行為都面臨著被拒絕、全部財產面臨被限制轉移的巨大經濟風險。為了避免來自美國政府的政治壓力和法律風險，所有美國的金融機構在進行交易時，都被要求必須首先要對自己的交易對手進行OFAC名單的審查，只有當交易對手不在OFAC的名單之內時，才可以與之交易；反之，則必須中止交易。
OFAC的政策和指令，已經成為世界金融業，尤其是美國和與美國金融業有密切聯繫的金融機構無法忽略的經營原則。
上了OFAC制裁名單，就等於被隔絕在現代世界金融體系之外。因為美國作為當今世界唯一的霸權帝國（儘管她自己並不承認），主宰了世界金融系統，不僅享有美元霸權，還通過政治及軍事影響力，實際上控制著全球金融流通體系。2001年“9·11”事件之後，在美國的脅迫下，瑞士銀行，SWIFT（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等國際金融機構被迫開放金融資料給美國。美國以反恐之名義，把國際金融隱秘破壞的一塌糊塗。
美國對全球各國所有銀行的交易信息瞭如指掌，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家銀行和金融機構，在美國面前都是在“裸奔”。美國不光通過公開途徑獲取信息，還通過黑客手段入侵、竊聽或插入其他工具，2017年4月黑客組織Shadow Brokers爆料稱美國國家安全局（NSA）通過中東和拉美的服務提供商入侵了SWIFT匯款系統。人家一眼就看清你身上帶著什麼“傢伙”，這仗還怎麼打？
2018年4月6日，OFAC公佈了新一輪對俄羅斯的制裁。
與以往最大的不同，也是這一次制裁之所以能被稱為“金融戰”的理由，是所有名單上機構和個人的資產都被納入制裁範圍，無論美國人還是外國人，只要持有這些資產，都將列為制裁的打擊對象。 美國將凍結被制裁對象在美國司法管轄範圍內的財產和權益，並禁止美國公民與之交易往來。即使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時，美國對俄羅斯制裁的嚴厲程度也沒達到這個程度。
“All assets subject to U.S. jurisdictionof the designated individuals and entities, and of any other entities blockedby operation of law as a result of their ownership by a sanctioned party, arefrozen, and U.S. persons are generally prohibited from dealings withthem. Additionally, non-U.S. persons could face sanctions for knowinglyfacilitating significant transactions for or on behalf of the individuals orentities blocked today.”
“所有受美國管轄的指定個人和實體的資產，以及由於被制裁方擁有而被法律運作禁止的任何其他實體都被凍結，美國人正常情況下禁止與他們交易。此外，非美國人可能會因為故意幫助或代表此次被封鎖的個人或實體進行重大交易而面臨制裁。”
以前的制裁只是讓被制裁對象未來的行動受到限制，但現在，持有這些債券本身就違法了。這就使得這些資產立刻成了燙手的山芋，不能買也不能賣，拿在手裡就是廢紙，所有人都必須馬上拋掉降低損失，這造成了相關資產的暴跌。
俄羅斯獨立經濟專家沙巴諾夫表示，目前俄受制裁企業的大部分債務都是由外匯計價。由於這些企業通往國外金融市場的道路已被封堵，為了償還美元債務，只能大量收購俄境內外匯，進而打壓盧布匯率。
同時，因為美俄關係還在不斷惡化當中，所以即使沒在這張名單上的俄國公司，也可能在未來成為被制裁對象。市場的想象力是無窮的，而且人的天性容易誇大負面影響的程度，造成恐慌和踩踏，這導致市場也開始拋售這些潛在的風險資產，造成了俄羅斯股市債市崩盤，匯率暴跌。
美國早有預謀，對俄大戰略浮出水面
在制裁俄國有企業的章節，OFAC給出的制裁理由是：
“Russia has contributed to theinstability of the Government of Syria through the sales and transfer ofRussian-origin military equipment in support of Assad’s regime, enabling Assadto continue carrying out attacks against Syrian citizens. These attackshave included chemical weapons attacks, which claimed the lives of hundreds ofSyrian citizens.”
“俄羅斯通過銷售和轉讓支持阿薩德政權的俄羅斯軍事裝備，加劇了敘利亞局勢的不穩定，使阿薩德能夠繼續對敘利亞公民進行襲擊。這些襲擊包括使用化學武器攻擊，這些襲擊奪走了數百名敘利亞公民的生命。”
注意這裡的關鍵詞——“化武”。 今年3月4日，英國爆出俄羅斯雙面間諜中毒事件，關鍵詞也是“化武”，也是跟俄羅斯有關。本來不大不小的事件被英國政府抓住不放，而且愈演愈烈，最後竟發展成了西方29國驅逐超過150名俄外交人員的外交戰。還有，4月7日敘利亞發生疑似“化武襲擊”，又是“化武”？又是俄羅斯支持的？而且報出此事的“白頭盔”組織還是英國退役軍官在美英支持下組建的，背後的動機不能不讓人起疑。
整條線索在西方媒體的渲染下串了起來，這種聯繫讓西方媒體操縱下的大眾建立起了一種思維的“快捷方式”——“化武=邪惡勢力=俄羅斯”。
這種成體系地對俄羅斯進行“妖魔化”，在歷史上所有“大動作”之前都會出現，屢試不爽。最終結果我們也看到了，這一系列事件被歸結起來，成了羅列俄羅斯罪行的證據，並直接觸發了4月6日美國財政部升級制裁俄羅斯的決定，以回應“俄羅斯在全世界範圍內的惡意行為”。通過邏輯推演，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這一系列事件都是美國整體大戰略、加大與俄羅斯對抗力度的組成部分。
美國對俄羅斯發動金融制裁，實際是一場金融戰，而且是整個對俄羅斯大戰略的主攻方向。
要說清楚這件事，我們首先需要了解美國政治的運行結構。美國雖然標榜自身是民主與自由的化身，但其本質是利益集團治國。整個國家戰略的宗旨是美國利益高於他國利益，美國人的利益高於其他人的利益，美國精英的利益高於美國普通大眾的利益。
現階段美國國內的政治力量大致分為三派：新保守主義、新自由主義、新民粹主義。其中新民粹主義就是特朗普、班農這一派人代表的底層民眾，他們在全球化中受衝擊最大。不過雖然現在臺上的總統是特朗普，但其民意基礎——新民粹主義者，儘管人數眾多，但多是底層民眾，政治資源與影響力有限，在三派力量中最弱。他們雖然能夠靠“一人一票”把特朗普選上去，但缺乏後勁。真正現實中能影響美國國策的，還是新保守主義、新自由主義兩派力量。
新保守主義派要和俄羅斯對抗到底，但又想避免矛盾激化為直接的衝突。他們由軍工複合體、情報集團、外交精英集團、石油利益集團等組成。他們的目的是，如果能確保安全地“打倒”俄羅斯，那是最好。但通過武力直接打擊俄羅斯的選項並不存在，因為俄羅斯的戰略威懾猶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美國也不敢跟俄羅斯正面“硬碰硬”，那樣只能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而這是美國不能接受的。
所以新保守主義者的底線是不和俄羅斯發生“熱戰”，在這個基礎上，事事和俄羅斯作對，儘量削弱俄羅斯的力量。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能持續地通過政治影響力、軍備採購及相關開支獲取鉅額利益。
新自由主義派想要從俄羅斯撈取好處。他們主要是主營業務在海外的跨國公司集團，華爾街金融集團、硅谷高科技集團、媒體集團、律師行業、主流學術界大學。他們本來在蘇聯解體後因為參與俄羅斯經濟改革，通過俄羅斯國有資產的私有化已經大撈一筆了。但普京上臺後逐步把這些外國企業及其代理人擠出了俄羅斯經濟領域，重新將重要的資產收歸國有，逼得已經賺得盆滿缽滿的全球化精英把嘴裡的肉再吐出來。這導致了這些全球化精英非常不爽，他們想要把普京搞下臺，讓俄羅斯重新回到全球化精英設計的道路上來，重新交出最有油水的資產。
所以這些新自由主義者的最終目的並非“滅亡”俄羅斯，而是要顛覆俄羅斯現政權，扶植一個軟弱的聽命於自己的傀儡政權。他們並不反對俄羅斯融入全球貿易體系，但這種參與必須是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相關收益也要自己拿走最大頭。
可以看出，新保守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兩者在打擊俄羅斯的目標上既有相似之處，又有微妙的差異。這種差異未來有可能使美國內部的精英在戰略決策方向上產生分歧，也是我們考慮與美國博弈時必須關注的，怎麼使這種分歧能為我所用？
現階段，兩者的目標暫時是一致的，就是要打壓、削弱普京政府。可用的手段有三種：政治上孤立，軍事上圍堵，經濟上制裁。 其中前兩者以及過去十餘年中一直在使用，但收效甚微。普京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愣是窮橫窮橫成了一塊“滾刀肉”，還時不時亮出一些“大殺器”，不服不忿的，公開和美國叫板：不服來比試比試？
所以真正有效的還是經濟制裁。過去美國也制裁俄羅斯，還經常拉著其他盟國一起行動。不過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效果並不好。俄羅斯地處苦寒之地，千百年來的歷史讓人民具備很強的吃虧耐勞精神，東正教信仰中強調苦修與隱忍的部分既符合俄羅斯的民族性，又進一步強化了這種特點。此外俄羅斯的政治結構也使得中央政府權力更大，能更有效地維護社會穩定。這使得俄羅斯在外部敵人的攻擊下能夠團結起來，能承受更大的制裁壓力，讓西方的制裁沒能發揮預期的效果。
同時俄羅斯也有反制手段，比如百試百靈的能源戰略。歐盟國家嚴重依賴俄羅斯的能源，尤其是冬季供暖使用的天然氣，歐洲大約30%天然氣來自俄羅斯，其中德國的依賴度達到40%，法國18%，意大利20%。如果俄羅斯限制向歐盟供氣，那美國的制裁聯盟很快就會出現裂痕。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就連驅逐外交官這種象徵性的制裁，有的國家還不參與或只是“蜻蜓點水”，更大規模和更嚴厲的制裁，最後肯定也是不了了之。
但美國這次制裁措施很聰明，通過單方面的制裁，不需要各國政府的配合，就可以直接“遙控”全球所有金融機構與俄羅斯“斷絕關係”。因為美國掌握著全球金融體系的“命門”，控制著這套系統的運行，美國就可以號令天下：你們所有人，還想在我這套體系裡玩下去，還想繼續掙錢，那就給我和俄羅斯斷絕關係！這個威力可太大了，美國可以直接撬動各國金融機構，他們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直接行動起來，完全不需要各國政府的協調。而且即使歐洲國家因為忌憚俄羅斯的反制，而想不參加美國的制裁行動，但底下這些銀行和金融機構，他們都是私人的，不一定會配合所在國政府。美國這次真的是下狠手，打到了俄羅斯金融的“七寸”上，下定決心要把俄羅斯整死。
俄羅斯雖大，但已無路可退
為什麼金融制裁、經濟制裁的威力這麼大呢？俄羅斯自1998年擺脫債務危機以來，其銀行和企業一直從全球化中受益。俄羅斯的銀行利用歐洲和美國的資本市場進行融資，俄羅斯企業，尤其是自然資源行業的企業，一直受益於全球對大宗商品的需求，並在倫敦、香港和紐約資本市場上市。
今天的俄羅斯已經深度融入了全球供應鏈和全球金融體系。但與此同時，深度全球化也使俄羅斯的經濟結構更加脆弱。如果外部環境變得不利，衝擊會更快地傳遞到俄羅斯國內，經濟整體受到的影響也更大。比如這次制裁案，除了制裁名單上的企業受損嚴重，俄羅斯整體的股市匯市債市也受到深度衝擊。
而且制裁的影響還沒有結束，未來可能會有更大規模的衝擊到來。根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今年1月份，美國財政部在國會的指示下發布了一份包含200多名俄羅斯高級政治人物和寡頭的名單。列入名單的那些人最初沒有受到制裁，但顯而易見的是，美國已經掌握了可能支持未來制裁決定的額外機密信息。還有180個名字可能登上潛在的制裁名單。
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庫德洛（Larry Kudlow）10日曾稱，白宮政府考慮對俄羅斯進行更多制裁。週末，美國常駐聯合國大使黑莉（Nikki Haley）稱，針對俄羅斯的新一輪制裁措施最快可能在週一公佈。然而，週日CBS卻報道稱，特朗普介入並推遲了白宮進一步制裁俄羅斯的計劃。這是美國想要進一步觀察上一輪制裁的結果呢？還是美國內部利益集團之間發生了意見分歧？
俄羅斯方面沒有什麼應對措施嗎？雖然俄官方表示自己已經研發了類似SWIFT的國際轉賬系統，但其國際接受程度和實用性顯然還無法替代SWIFT。俄羅斯這回真的是碰上硬茬了。
普京目前來看是在作長期抗戰的準備。 4月11日，俄羅斯媒體報道，現任總理梅德韋傑夫宣佈將在5月7日普京就職典禮之後辭職。而之前幾天，俄羅斯強力部門的十多名高級軍官在無解釋的情況下被免去職務，這是2017年初以來，至少第三批被免去職務的強力部門高級軍官。有推測認為，在內憂外患下，普京會盡可能強化自己對俄羅斯政治體系，尤其是對軍隊的控制，其直屬的的國民近衛軍將受到越來越大的傾斜性支持。
國家近衛軍是2016年普京在俄內衛部隊基礎上組建的。其下轄16.3萬作戰部隊（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常備軍約100萬人），維基百科稱其全部僱員人數約35萬，直屬總統普京指揮。我認為，這其實是俄羅斯版本的“革命衛隊”。在外部制裁壓力加大的情況下，俄羅斯政局前景的不確定性有所上升，對現狀不滿的人會越來越多。
這種情況下，即使是“政治超人”普京，也不得不留一手，先通過“先軍政治”穩定住局面，再徐圖大計。
中國現在必須堅定地力挺俄羅斯，唇亡齒寒的關係非常明顯。當然，我們還要講鬥爭策略，怎麼既能支援俄羅斯，又讓美國抓不住把柄，中國要好好研究一下。
美國最重要的兩派力量——新保守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現在已經就全力收拾俄羅斯達成了一致。未來在全球各個熱點地區，一定會頻繁上演美俄針尖對麥芒交手的大戲。但是中國現在可沒有看戲的心情，如果俄羅斯倒下了，下一個就是中國。總之，未來的世界局勢恐怕很難安穩，如果這輪地緣政治動盪的週期和下次經濟危機重合，恐怕還會演變成更加複雜的局面。我們離下一場洗牌可能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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