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秋分打谷忙·糯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年年秋荻揚花时节，是湖区农民收谷子季节。
精壮劳力都下田割谷，各人手执一把伐镰子，细磨得雪亮，弯勾如新月，寒光崭露处，只舞得“金色稻田”“沙沙沙”一片水响。酷暑的“双抢”农季熬得人疲惫不堪，好不容易熬进秋季，水田里已少了些暑汽薰蒸，蚊子叮蚂蝗吸血的煎熬，心情爽多了。
运谷把子的划子尾随“镰刀阵”之后，使禾叉子将谷把子扬起老高，顺势沥一下水，再一、一装船运往硪场；一船接一船的谷把子递上岸码成垛，待风干好脱粒归仓，“购四留六”，完成上级任务。毛氽子儿赶牛吆喝声格外高，呼之喝之乐之,好不快活！
秋风凉如水，晚谷田里泥淖已不再煮脚，牛的步子也轻快了，深水田拉谷船比春耕时泥潭伏犁要轻松多了。
深秋的硪场干爽又清凉，妇孺老弱，三、两扶将纷纷来到打谷场，一则释放些暑气，二则享受菩萨赐予的气候调养。各种杂活各人自选，轻松又闲散。数着那么多汗水换来的谷粒，穿过草垛的风最是凉爽还带有点儿粽叶香呢......秋实的丰饶由风儿递来，在水的倒影里，赏心悦目给毎个庄稼人带来同样的喜悦；还记得早春的料峭寒风，刷在脸上疼，扫在泥腿上，生出一层枯霜,裂口子出血，结疤子又奇痒难当；“头伏”里插晚秧，天不亮就下田，蚊子扑面、蚂蝗钻进裤筒里吸血，“伏水”把脚都泡烂了,还要争先抢工分......
眼前的浓艳秋色绝不是唯风景的，一定是物质的，是农民用苦作和汗水催生的果实，是上苍垂顾草民的恩典。溢满丰收喜悦的风儿抓在手里都是笑声，谷场上的段子五花八门，闲言俏语细细如三月的小雨。
最入画的要数碾谷一幕：排出四头老牛各拉一墩石磙，一律按祖冲之圆周率3.14绕圈在穗草上碾行。石磙随牛公转且自转，歪歪撇撇，吱吱吖吖，转呀转呀，晃晃悠悠！ 转呀转呀，谷子就脱下来了，一粒不再咬穗上。牵牛的一概老弱残疾，下水田不敌強兵，上干坡则精神抖擞性情飞扬。青衣箬笠, 笠檐压得低低的，拾一支帚杆权作牛鞭杆吆五喝六，赤足踏在谷草上软麻麻痒酥酥，悠悠态昏昏然哼哼有词，一套套的荒腔野喏，咦呀哐唱，“信牛由缰”。
莫去细听，细处尽是一些村曲野调，无张打野之呵忽，......
打下的谷子堆成圆锥体好比作金字塔。大仁叔估堆重十拿九稳人皆信服。我将谷堆总重除以“括弧底面积乘高除以三反括弧”就得出谷子比重，于是我试估堆重毎与叔子相仿。日子久了谷场上凡估堆、记帐、分谷、屯仓等文体兼收活路都交予我，大仁叔只须手一挥。
毛汆子儿满脑子农民智慧，他总是不停地问我：
“说培哥子你学会了栽秧割谷有什么用？你城市上都是水泥地!”
“说——外国人打谷也是牛转圈吗？‘公转又自转’，象地球和太阳。两个3.14祖冲之！说全世界3.14是统一的吗？”
......
“说好好的大城市读书不好，偏跑到我们乡下来种田！是不是联合国分配我们只做将劳力的事？让美国去飞天潜海，搞美容，穿西装，不得传染病呢！”
如此的高深偏问到我这个疲于应对苦作朝不虑夕的“残剝人”头上！入乡随俗三年了，早已淡漠了那些关怀，可奈打谷的心里只有谷。我只盯着牛的后臀，稍有动静即仓促之策应之，脏了谷穗大仁叔会不高兴的！
只防备老牛撅尾巴，“来不及要做功课了！”
急忙扯来一大把谷草，欠身牛后，双手恭捧之急就之！
其旁诸牛瞅得机会来了，就势打住，“石硪上曲”嘎然收止。光天化日之下，人畜一般静候金风送来“轻松”的消息！
“来了，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俏尾如扬起的鞭，“绿色”营养品夺势而下——
好大一捧有机物，沉甸甸热乎乎，可遇不可留哇！托正了快快儿一把抛入水里！稍有懈怠，就会沾上一身的绿糟，难脱干系。
庄户人出此着子只因为怕牛粪脏了碾下的谷子。倘若在其它场合，广阔天地动物随兴，谁介意牛撅尾为大地施肥呢！
如此“牛功课”此起彼伏，应接不暇。只因春耕夏作农活太苦，牛的体力透支急需补充。此时机会来了，苦役蹄下遍地美食，鞭喝虽厉并不顾生死见机就行事生吞活噬。和穗带草吞之嚥之哽之，痛快之；排之泄之光天化日之，法无定数之。好痛快！嗨！
最是消化不良，排放时作喷式，那腥臭养份扑面难当！ 我牵的一头“老沙子”牛，平素老实巴交，上谷场却不好招呼，总是不拘场合，随机出演节目。一次把有机肥喷到我脸上，惹来老少婆姨一阵哦喝！大仁叔对牛高喝：“你这号没操行的畜牲，知不知道他是我们家读书下放之人！”叔子又对我叹曰：“说我的先生啊，你是哪一门子功课没修得好，连畜牲都欺负你来！...... ” 福婶急递我一块布巾边拭眼泪：“我的儿啊......”
“读书下放之人”，我出生大城市“先搞文革后下农村”何曾读得书来？急去趴水边濯洗，去牛粪也去满脸红臊......
一忽儿碾上呼声又急，牛儿又撅尾了！
正是： 秋风愁起水参差 谷岸村歌傩舞迟
石磙转圈牛出戏 恭迎捧奉正当时
《遥远的知青-打谷》2018-07-12 约培
2018年7月《上上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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