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京畿人文] 孙春青:略论《永平诗存》的诗史意义[上]

《永平诗存》是清代晚期河北省乐亭县杰出史学家、藏书家、文学家史梦兰选辑的一部地方文献,选录了自清顺治至光绪年间永平府诗人181家,诗2600余首。诗家之后附以作者小传,并缀以《止园诗话》,对作者生平、创作成就加以评点。史梦兰在凡例中言:“以人存诗,以诗存人”、“绝不敢区唐界宋,存选家门户之见”、“庶足备吾一乡之文献”,因此,其文献价值自不必多言。从文学史写作的角度来看,严迪昌所著《清诗史》引用的参考文献中,没有看到《永平诗存》,故而其林林总总的清代诗人,缺少了一个重要的地域诗集和重要的诗人群体;王长华编撰的《河北文学通史》中也未见收录,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北方诗歌总集屈指可数,而作为北方诗歌总集代表的《永平诗存》可以弥补清诗史研究和河北地方诗歌研究之不足。笔者不揣浅陋,略述其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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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永平诗存》中的京东诗人群与杰出诗人

《永平诗存》收录的诸家诗人之作中,有一个诗人群体和一批杰出诗人存在。

首先,从中可以发现有两个文人结社,而这两个诗(文)社都没有得到学术界充分的注意。

其一是迁安李纶成立的文社。纶字春卿,迁安人。乾隆丙午举人。著有《宾翠轩遗稿》。《止园诗话》云:“李春卿先生天性醕笃,学问渊雅,读书外无他嗜好。六上公车,五荐不售。后会试大挑一等,以知县籖分浙江,引疾不赴。闲居课子弟,立文社,延郡邑名宿为师友,会文讲艺无倦容。”〔1〕(第152页)《永平诗存》录李纶《雅集园新亭落成二首》,其二云:“芸阁阴阴暑气轻,最宜酒兴与诗情。江枫雅赠多朋友,池草清吟几弟兄。日转雕栏浓荫满,苔侵芳径绿茵成。鸡虫得失寻常事,消遣良辰且听莺。”〔1〕(第152页)后迁安潘文本在《送滦西师南归》中也曾经提到:“宗风双柳谁提唱,六年社友称师丈。(作者原注:先入社者六年)。我亦石交子弟行,(作者原注:先生,家父同社友也。)藉邵一窝随绛帐。”〔1〕(第290页)可见这个文社兼具经典讲读和诗歌创作两种功能,持续的时间也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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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在临渝蔺士元诗中明确出现的一个诗社,蔺诗《偕诸同人结诗社于郭廉夫小斋赋赏雨一律》云:“边云高不落,酿出雨丝丝。病柏转生意,晚花无俗姿。茶香供醒酒,鸟语伴吟诗。为有骚坛契,归心何厌迟。”〔1〕(第422页)蔺士元也是《永平诗存》中足以名家的代表诗人。

另外迁安高继珩还曾经参与梅成栋在津沽组织的梅花诗社,高继珩《赠姜荔山锺喆明府》云:沽上梅花社,东华剩几人。”〔1〕(第222页)后高继珩之子与梅成栋之子之间也保持着密切的交往。这些诗人群体之间诗酒唱和,书信相酬,传达着对历史、对人生、对个体命运的共同体认,在诗歌创作方面有强烈的自觉性。

其次,在《永平诗存》中,有几个重要的家族,他们诗书传家,在当地都有很高的名望。如抚宁张霖与其弟张霔,其子张坦、张埙,其孙张琯、张鲤;迁安李纶与其妻李氏,其子李昌舒、李昌裔,侄李博昌;高继珩与其子高铭鼎、高铭盘,其女高顺贞;马葵园与其子马恂、马恬等;乐亭李掖垣与其兄李星垣、弟李词垣,子李广滋、李荫滋等。其中张霔、马恂、常守方、高继珩、毕梅、高顺贞的诗作都足以代表北方诗人的创作成就。如张霔,无传,书法类张颠,成就极高,虽家世豪富,但是潇散淡泊,居如村舍,其诗歌创作也卓荦不群,其诗作有万余首,《永平诗存》只选录了85首,多古体,风格多样,卓然成家。朱彝尊《得张舍人霔皖江书却寄》评价其诗云:“韩孟元刘无定格,尤萧范陆有余师。”〔1〕(第23页)他也多和朱彝尊、姜宸英等酬唱往还,其风神气度,在大家面前也无丝毫逊色。马恂的诗选入最多,有158首,思想深刻,代表了那个时代下层士子的心声。

外如林征韩、张九鼎等也足能名家。尤侗曾经为昌黎林征韩的《忘馀草》作序云:“子美之沈雄,退之之博奥,往往于斯见之。勿谓吾道之不北也。”〔1〕(第13页)。张九鼎的讽喻诗曾经为朝鲜贡使张德基称叹,称其“激越多讽,可以复古”。〔1〕(第441页)滦州李廷仪,有《杏琼斋诗集》,朱珪为其题诗云:“李侯滦阳秀,群举冀北廉。哦诗必杜甫,松涛发虬髯。”〔1〕(第119页)。乐亭李掖垣七古《游灵岩寺作》为曹地山所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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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史梦兰在凡例中提到《永平诗存》原则上收录的是已经过世的诗人,而且不选己作,但是从中却可以看到以史梦兰为中心形成的一个互动频繁的诗人群体。他们同气相求,或者雅集唱和,或分题共咏,或者书信酬赠,遥相呼应,史梦兰作为京东士子文化代表和诗人代表,已经呼之欲出。二、《永平诗存》诗歌主旨的时代特征

《永平诗存》中所载诗人,真正意义上的布衣很少,位高权重的官员也凤毛麟角,绝大多数是以微薄的俸禄供养妻儿老小的下级官吏和以舌耕为业的教馆先生。他们或奔波于他乡做官的途中,或偃蹇于科场,诗作之中乏见振奋人心的社会理想的抒写,也极少强烈的功名欲望的传达,有的只是封建末世文人理想落潮的空幻失意和平淡人生的寂寞情怀,因此,他们的诗作可以看作那个时代普通“士”阶层的精神世界的典型呈现。《永平诗存》所录诗歌有纪事咏史、送别酬赠、山水田园、羁旅行役等等,题材丰富,但是其时代特征和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那些以诗纪史与以诗讽世、抒写怀古的寂寞、宦途的飘零、对个体存在进行反思的诗歌主题中。

1.以诗纪史与以诗讽世

其一是以诗纪史。《止园诗话》在叙述佘一元的《述旧事五首》时曾经提到:“直可补国史所未详,不独备一乡之文献已也”,〔1〕(第5页)体现出史梦兰这一有意识追求。如关于谢子澄率领乡勇戍守天津的事迹,在史梦兰的倡导下,有十数首诗,史梦兰几乎全部收入。再如李昌时《哭阵亡诸生并序》记录了同治年间御捻战争在冀东的战况。关于御捻战争,各地的记录都不甚详细,冀东有关这方面的材料也是很少的,作为亲历者,这首诗的序记录甚详,“同治建元夏,教匪张善继余孽五十三骑行劫河北。洎秋杪,蜂屯蚁聚,气焰渐张,司土者不敢轻以上闻。迨秦凤山观察战殁,其势遂不可遏矣。仲冬十有八日,窜入冀境,众已数千,索马索金,大肆劫掠。冀民夙称勇敢,虽乡团久撤,犹能随处截杀。惟以不教之众当亡命之徒,毙贼无多,义尸蔽野,良足悲也。”〔1〕(第523页)并一一纪录了阵亡者的名单,补充了历史的空白。

再如李昌舒的《纪事》记载了嘉庆十年的一次大规模的历史事件:嘉庆十年六七月,纷纷闾巷腾物议。为有奸宄肆奇衺,下令收捕趣长吏。列名万有四千众,余者尚难屈指计。重则弃市轻谪戍,鼠窜那容远引避。妇孺伎俩剧可怜,缚上槛车空洒泪。”〔1〕(第203页)这段对白莲教余党清剿的历史事件的记录在正史和地方志书中也没有看到。李昌裔在《咸丰三年,粤匪扰津门,人情汹惧。大府令各乡自为团练,以相守望。余家自高曾以降,无失德于乡;以故附近十一乡不约而同,推余家弟侄辈为团总,愿听约束。余以老惫不与事,赋诗二章,藉勉弟侄云》〔1〕(第316页)中记录了迁安地方民众组织地方武装以备太平天国战乱的情况,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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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讽世诗。这一类诗通过犀利的笔触,对扭曲变态的世相进行暴露和讥讽。如林征韩的《换马行》,这首诗是讽刺朝中使臣到地方之上多以倨傲之态行惊扰之实的,天使的到来只是一个换马的动作(指在驿站换乘马匹,将疲马换掉。)“天使后来无一语,只是颜色多骄倨。公然下马坐县堂,换马从容上马去。”〔1〕(第12页)但是妙在以大量篇幅写了天使到来之前天使的侍从、行厨到地方打前站吆喝换马时不可一世的骄横之态,隐刺权势背后的一系列的不可思议但是却习以常见的人情世态。在《永平诗存》中,以讽世诗著称的是张九鼎,他的讽喻之作曾经为朝鲜贡使所称道,这一类诗的代表作有《察草行》,揭露察草巡役假借察草为名行掠夺民财之实丑恶行径;〔1〕(第434页)还有《捕盗行》批评“捕役豢盗与盗伍,县官讳盗为盗主”〔1〕(第434页),《关门吏》、《义仓行》等是对官吏不仅不能解民困反而扰民甚的恶劣行径的揭露。如《里正来》:“里正来,声如雷,老穉遥见輙惊猜。百姓见县隶,如同长官至。百姓受杖方养疮,来打秋风又下乡。”〔1〕(第435页)小小的里正在老百姓面前的骄横跋扈,百姓的有苦难言尽此诗中。因为这类诗刺世太甚,后还被以“讪谤时政”的理由告发。

2.怀古的寂寞与个体生存的反思

作为一个杰出的史学家,怀古咏史诗是史梦兰编选《永平诗存》的主要题材之一。如毕梅诗选入58首,其中咏史诗就有18首。但是,单纯的咏史怀古诗并无太多新意,有价值的是那些将对历史的观照与个体生存状态的反思结合在一起吟咏的诗作,这也体现出《永平诗存》文学思想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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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咏史往往追求以史为鉴,在《永平诗存》诸多诗作中,更多的是一种空无、幻灭的寂寞情绪。如李廷仪《古长安行》:“马嵬坡下死妃子,宣武门中埋铜驼。前车之倾未旋踵,后车不戒将如何,眼中惟有终南山色长嵯峨。”〔1〕(第125页)就体现出对朝代兴亡、历史变迁的旁观者姿态。再如张埙《咸阳毕陌吊古陵墓作》中云:“数千年事是耶非,茫茫一望生悲哀。……周秦真伪复何如,寂寞邱陵同一览。”〔1〕(第45页)历史不断发展,对历史是非的评价居然也在发展变化,所以,士子们赖以立身处世的价值观念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王瑞征《邯郸道中卢生祠》其二中写道“功业文章事事真,分明一代栋梁臣。谁言梦里皆虚境,乍觉醒来是后身。石证三生多变相,丹成九转几仙人。我今亦作邯郸客,空饱黄粱四十春。”〔1〕(第193页)都说功名富贵不过是黄粱一梦,但是前人留下的功业、文章也都历历在目,白白度过一生一事无成的人,在功名富贵面前是没有资格用黄粱一梦来为自己解脱的。陈箮在《过邯郸》序中云:“雪岭儒服儒冠,偕妻孥结庐尘世,而矢口不离空玄家言,不自相矛盾乎!”写自己即使已经了悟,但是不得不“此番仍逐红尘去,羞见黄粱梦醒人。”〔1〕(第67页)他还写了《醒梦吟百首》,(《永平诗存》录六首)其中一首就写到:

也问生涯也问名,也随欢会作闲情。行藏一段难言处,独坐深更星斗横。”〔1〕(第67页)普通读书人虽然自幼受到圣人出处行藏的教诲,但是在现实中这样的行藏哲学却无法实践,只好随波逐流追求名利寻欢逐乐,这种痛苦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对自己进行叩问,谁知道哪种状态是梦哪种状态是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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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方面,迁安马恂对自我省察体认就更为深刻。他有一首怀古诗《赵王城》:

颓墙半有无,荒野平如掌。人说赵王城,试作繁华想。〔1〕(第279页)凭吊古迹是自然升起的创作冲动,但是面对已经被历史碾灭印记的荒凉原野,作曾经繁华的推想,就是对历史的一种讥嘲了。所以站在时空的临界点上,对个体的反思就显得既真切又无望,他的《偶思古人当年未必不同今日而已影迹俱杳为之怅然》就颇有代表性:

百年阅历几缘因,渺不相关怅古人。笑貌声音俱杳杳,文章功业亦陈陈。

偶传名姓凭褒贬,已隔形骸溷假真。后视今犹今视昔,浮云世事且安身。〔1〕(其一,第274页)

前人偶尔能够流传下来的功名文章,也不过是凭借个别人的褒贬,而褒贬的标准却可能真假混淆,黑白颠倒,由此看来,现在自己秉持的自认为正确的立身原则,百年之后却不一定得到客观公正的评价,那么这个原则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呢?他有一首《惜笼鹤》,可以看作是对生存状态的自我审视:

翩翩一老鹤,置之樊笼中。翦翅坠雪影,寄庑隔天风。主人视笼鹤,谓与鹅鸭同。鹤亦不自珍,饥鸣求腹充。稻粱计升斗,不复问飞翀。岂不念飞翀,欲飞途已穷。失计慕乘轩,罗网婴微躬。邻家凤池鹅,缓步游西东。顾盻嘲笼鹤,意气殊自雄。怜鹤欲放之,羽毛已不丰。不如啄粟雀,飞噪戏寒丛。〔1〕(第250页)

圈在笼中,已是鹤的大不幸,而久被豢养的经历,使鹤失去的不仅仅是一飞冲天的能力,还有冲天而去的自信与尊严,笼中之鹤,这也是这个时代普通的士阶层的人格写照吧。再如阴振猷《洗儿诗》中提到自己的第四子出生忽忆髯苏‘养子望聪明’之句,俯仰枨触,悄然不自知其悲从中来也。”〔1〕(第165页)“汝父一措大,死书空百读。妄冀成干人,负气争驰逐。见笑小夫智,曵轮遂脱辐。缘兹且学痴,爱庐诵抱璞。可惜十年心,减强转添木。岁壮髯如戟,气衰鬓已秃。鹏扶畏雄飞,蛛拳甘雌伏。出门染惹多,入世挂碍簇。”〔1〕(第165页)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也驰逐于名利场中期待能够超乎常人,最后却落得不敢高飞甘于雌伏,不觉悲从中来,所以嘱咐幼子“不如作闲人,抱中自守独。”〔1〕(第165页)这也可以看作那个时代普通士阶层一生黯淡经历的典型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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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宦途的飘零

比起先秦、唐宋时代,这个时代的士人阶层的社会地位和对功业的企望已经远远不及,建功立业的功名意识在千年以来的封建社会中已经日渐消磨,颠簸宦海不是为了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雄图壮志,而只是为了求得养家糊口的职位。如高作枫在《秋风出关图为王雪庵半刺作》所言:“王郎抱英多磊落之奇才,此行胡为乎来哉!堂上慈亲发颁白,崦嵫晚景桑榆摧。愿得一囊方朔米,折腰俯首何所猜。陟屺悲,捧檄喜。古今人子心,率皆为贫而仕矣。”

滦州李恩捷《喜司九叔祖归里二首》之二:自经闻被议,深识官途难。日月如川逝,关山耐岁寒。镜中愁鬓改,塞上喜身安。六载归乡里,犹蒙圣泽宽。”〔1〕(第80页)面对因官而得罪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的同年,自己未能被选为官,也未尝不是一种幸事。即使是奔波于宦途,抒写的也是奔波和飘零之苦。以林征韩为例,他的游宦诗就非常有代表性。如《携家之郢》:“客归时未几,又见整行装。挟策投开府,携家去武昌。风尘犹昔日,儿女尚他乡。且莫言辛苦,天涯路正长。”〔1〕(第16页)家中没有积蓄,所以挈妇将雏漂泊在外实属迫不得已,以至于不得不在刚刚回家之后马上又要出发,所以在《除夜》中表达的他乡的年关之思:

归去梦魂知路远,老来儿女觉情真”〔1〕(第20页)就格外打动人。还有李雍《浭阳道上》:

林际叶初下,萧萧秋意深。西风吹老鬓,匹马渡寒津。

落落丈夫志,依依儿女心。举头看日色,不定是晴阴。〔1〕(第330页)

这是作者为做官而离家出发时候的典型场景,秋色已深,西风、匹马、阴阳不定的日色、对儿女的眷恋,这些伴随着四海为家的丈夫之志,显得极为落寞、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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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既无盛唐人“看取宝刀雄”(高适)的自信心和进取心,也没有功名不能实现的强烈的痛苦,有的是对宦海世事的冷眼旁观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平凡心态。李昌舒《河南道中二首》其二:巉巉硖石古崤陵,山路崎岖鬼胆惊。窄径恰逢车毂击,长鞭敢任马蹄轻。目迷南北常多障,心逐高低不放平。如此畏途人络绎,利名牵绊苦营营。”〔1〕(第207页)自嘲如许艰险的宦途,也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罢了。所以这一类带着平淡的世俗气息的游宦诗读来反而极为亲切。再如高继珩《德华赋诗送行酬以四律》“官小幸无民社任,地偏差免贼氛荒。”(其一)〔1〕(第255页)写自己官小承担的责任就小,任官之地因为偏远荒凉也没有贼人前来觊觎生事,这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官场沉浮带来的人情世态的变化他们看的也很透彻,所以不妨且作冷眼旁观。又如李广滋《拨闷》:闲看世事如棋变,静觉年光似水流。热宦冷官凭一笑,此心久已作虚舟。〔1〕(第183页)李善滋《遣兴》中亦云:

身世须权孰重轻,劳劳最易误虚名。光阴有限防驰骛,心血无多念养生。

安得尽能如我愿,但期随在近人情。花开花落随流水,一任升沉总不惊。〔1〕(第242页)

在唐诗中经常出现的忧国忧民的心态很少了,更多的是对自己能力、身世的冷静考虑,以养生为务,以升沉为常态。也甚少象陶渊明那样抒写自己安贫乐道的情怀,而是写自己的窘境,和自己不得不安于此窘迫之境的尴尬,如常守方《题斋壁》:室小才能受一床,昼延日影夜灯光。残书读罢乱横架,宝剑磨余高挂墙。有酒聊堪供啸咏,无人可与说行藏。客来错比陶潜宅,想到羁栖仍断肠。”〔1〕(第3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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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水田园与遣兴之作

这一部分诗作思想价值不如前两种,但是也颇多有新意之作。如林征韩的《挑野菜歌》:

日穿花影碎,村犬花外吠。一起南村来,妇女装成队。小儿怀在怀,大儿背在背。右手持弯弓,左手张阔袋。下我村北田,挑我田中菜。菜花香可怜,菜叶靑可爱。但苦根不肥,天旱失灌溉。饥多难普疗,人多不一辈。得挑时且挑,尽我此田内。三五村东头,谁家邻姊妹。相邀斗草来,各撷幽芳在。金钗落翠鬟,坐地成赌赛。嫣然一笑间,春风生万态。那知挑菜人,当年亦粉黛。〔1〕(第12页)

这首诗写了田园中很常见的场景:已婚女子为了填饱全家人的肚子,不得不拖儿挈女来田中挑野菜,生活的艰辛使她们顾不上欣赏菜花菜叶的青翠可爱,只是担心天旱菜根不够肥大;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同样的田园之内,那些年轻的未婚女子,却寻找着美丽的花花草草,打扮得明艳照人,一颦一笑都是未谙世事的娇憨之态,谁知道挑菜的人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美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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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此诗将田园题材与对女子命运的感慨结合起来写,颇有开创性的意义。还有史秉德的《采棉歌》:“连夜西风吹槭槭,原上棉花开似雪。凌晨妇子约成群,循垄分行竞采掇。一采盈我把,再采盈我囊。三采盈襟袖,四采盈笼筐。采归深院摊荻箔,白云卷地烘秋阳。……姹紫嫣红空自好,有田莫种闲花草。”〔1〕(第70页)对北方种植棉花给农民带来生利进行了由衷的赞美,笔调颇有民歌意味,感叹也真朴自然。(待续)

参考文献

史梦兰选辑《永平诗存》〔M〕,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5。

(原刊于《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史梦兰研究”专栏、冀东艺文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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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春青,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2005年6月毕业于南开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思想史与中国古代文化史;讲授课程:古代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史;出版书籍有《明代唐诗学》、《唐诗》、《宋词》等;为河北省“三三三”人才第三层次人选、唐山市优秀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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