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意昭昭(下)
四
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内。
老君捋着胡须端详起百栀,又在澂澜的三言两语与简诗诗的絮絮叨叨之中知晓了来龙去脉。俄顷,他才命仙童备着手准备丹炉。
“丹炉内是三昧真火,若中途熬不住便会被烈焰烧成灰烬,你可想清楚了?”老君语重心长,只有澂澜听出了其中的夸大其词。以老君之能,怎会连个小泥偶也救不出?只是年岁渐长,越来越喜欢恐吓小辈了。
“我不怕!”百栀自是不知道老君在吓唬她,却猛地想起自己与仙君的约定,就算她碎成了土渣渣,他也必会把她再塑回原型的。
老君满意地点点头,信手将百栀放进丹炉中便邀澂澜去品茗下棋,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偶。倒是简诗诗,一直守在丹炉旁不敢离开,生怕百栀再出一点意外。
丹炉内烈焰正旺,百栀却安然自得。许是之前经受反噬的折磨太过深刻,眼下这炉火的炙烤反而算不得什么了。
火舌袭身,热意在周身游走,似是压抑堵塞在体内许久的力气终于顺畅,百栀只觉四肢百骸通透熨帖,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茫茫赤色褪去,她似是又回到那个生活了几百年的小山头。而仙君居然正在对着自己笑,笑得开怀而真切。
这是百栀从未见过的笑容,登时令她沉醉不已。她想同昭意说话,却开不了口,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仙君捏制自己时的情形。
自己在他手中,只是一个半截手臂大的小泥偶。可面对这样的自己,仙君竟然也会笑得如此温柔情切。
直到此时她才敢确信,仙君是真的中意自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中意。
百栀欢喜地不知要如何才好,好在她被困在原身里,才不至做出什么荒唐事来。梦境所见尽是她拥有神识之前,不曾了解的仙君。
仙君将她塑好后,便一直摆在案前,每日必要将她捧在手里把玩一番,可说是喜爱至极了。往后他又塑造了很多很多泥偶,可再没有一个能得到同百栀一般的待遇。
每一天都过得平淡如水,可百栀高兴得不得了。直到有一日,仙君忽然对她道:“百栀,我想让你变成人陪着我,可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百栀当然是十万个愿意,可却无法做出回答。昭意踟蹰了好些时日,终是打定主意带着她去了天宫。
她在天宫见到了老君和梓陌将军。梓陌在老君的示意下,割开手腕将血落在她身上,仙君又施了法。一股锐痛席卷全身,她从此拥有了神识,对外界有了感知。
也是自打那时候起,她便时不时地受到杀戮反噬,痛不欲生。每次发作时,仙君都会陪在她身旁。
梦中的百栀不必再受那份痛,可仙君的苦楚却更让她揪心难过。她听到了仙君的心声:百栀,是我错了么?我不该这么自私贪婪,让你受此折磨。如果你知道这一切,会恨我么?
从那之后,仙君再也没有笑过。
想起仙君说过的那些话,百栀心中兀地一片澄明,她一定要亲口告诉昭意,她不恨他。不仅不恨,还万分感激他的“自私贪婪”,让她得以变成人身,与他相伴。
丹炉外,简诗诗瞪着道道天雷劈进炼丹炉,吓得急忙去找澂澜,十分不安:“百栀怎么像是在历劫啊?”
“战神梓陌似乎也在历劫……”澂澜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心底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天雷结束时,老君才不紧不慢地现身,敲着丹炉道:“小丫头别睡了,醒一醒。”
百栀甫从丹炉出来便变回了人身,喜得简诗诗急忙扑了上去,还不忘马上告诉她自己打听来的情报:“百栀不好了!昭意仙君被梓陌将军金屋藏娇了!”
澂澜望着浴火重生的百栀,与老君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都没有作声。战神府邸他们不好直闯,百栀去倒是名正言顺,总归是战神欠了她的。而如今的百栀,也有实力与之一战。
眼前闪过梦中昭意的温柔与苦楚,百栀当机立断:杀进将军府!
百栀在简诗诗的引领下找到将军府,拦下要陪自己进去的简诗诗,当即单枪匹马地破门而入。只有守在门外的简诗诗兀自疑惑,百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梓陌闻声而来,依旧是那般明艳照人,朝着百栀笑靥如花:“你的身子好些了?怎么有空到我府上来?”
“快把我的仙君交出来!”百栀对她再无好感,也懒得同她废话。
“你怎知他不是自愿留在我这里的?”梓陌掩唇一笑,端的是妩媚动人,转而又讥讽道:“难不成你当真以为,他更喜欢你这中人之姿?”
“当然!我才是仙君顶顶喜欢的相貌!”百栀被气得口不择言,居然拿出了和简诗诗在下界话本里听到的说辞,说完又急忙补救:“上一次,你故意让我听见那些话,希望我与仙君生出嫌隙,我不会再上当了!”
梓陌讥讽地扯着嘴角笑起来:“哼!区区一个仙君而已,本将军才瞧不上,我牺牲色相讨好他,也只是想让他帮我留住你这个替身,没想到他竟敢不识抬举!”
百栀一面听着梓陌的话,一面分神去探寻昭意仙君的所在。
梓陌倏地冷下脸来,杀气腾上双眼,“他居然胆敢私自斩断了你我之间的联系,你又是他亲手塑造之物,我只好囚了他等你前来。”
原来这便是仙君所说的要事,难怪自己下界后再没受过反噬。百栀心里又酸又甜,仙君好傻,为何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呢?
五
百栀自顾自地出着神,梓陌瞅准这个空档出了手,杀气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百栀,在门口观战的简诗诗吓得魂飞魄散,百栀却是安然无恙。
“你伤不了我的。”百栀满面悲悯之色,走近了同她道:“这几百年来,我不仅为你承受了杀戮的反噬,与之伴随的力量也一并积蓄在我体内。”
正是丹炉内的三昧真火,让这份力量彻底融入百栀的骨血,为她所用。当然,如果没有老君点化,她这个小泥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梓陌哪里肯信,接连出手,一招比一招狠辣。可无论她出多少力,都像是河流归海,融入了百栀的体内。
“若你不用禁术克敌,区区反噬又怎会承受不住?况且,你以为方才的天劫是渡的是谁?”百栀毫无惧色地眈着梓陌,不知该不该同情她,“你机关算尽,自以为选了此时历劫我必会为你经受雷霆之苦,却没想到仙君先一步出手,你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是应了凡间话本子里的那句唱词。”
简诗诗心有灵犀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与百栀所说的正是同一句:“为他人作嫁衣裳。”
梓陌只觉百栀故意挖苦自己,心中恨意更甚,聚起周身仙气凝于掌心,厉声道:“我是拿你没办法,却不知昭意能不能受得住这一掌!”言罢,奋力击向与百栀相向的西南角。
那正是百栀刚刚探寻到的囚禁仙君的所在!百栀再也顾不得其他,拼尽全力奔向那处企图挡住那道掌力,同时朝着梓陌挥出双手。
她从丹炉里出来才得以融汇这一身的法力,尚不知如何施法伤人,只想着怎样才能让梓陌的仙术失去效力,却歪打正着,将对方的仙力尽数吸进了自己体内。
梓陌难以置信地感知着周身法力的流逝,她修行万年,不惜偷学禁术,最终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失去梓陌仙术的支撑,那道掌力连一面墙都未能击垮,百栀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本无意吸走梓陌的仙力,此刻看她这般模样又不禁幽幽叹息,努力模仿着老君的模样,谆谆告诫:“梓陌,你本有光明大道,为何偏要走歪路呢?”
梓陌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凄凉地笑起来:“道理我又何尝不懂,可不用禁术,我如何能够在他有生之年成为战神呢?”
百栀没有心思打探梓陌的过往,只大步流星地冲向西南方,找到了被囚在深处的昭意。
“仙君,百栀来接你回家了!”百栀一如既往地扑进昭意怀里,像只终于寻到了主人的猫儿。
昭意见她完好如初,才卸下心头大石。他将怀中人里搂得更紧,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百栀,你怪我么?”
百栀立刻摇了摇头,抚上他因害怕而颤抖的唇瓣,“仙君,无论要遭受多少次反噬,我还是想要变成人形,看着仙君,同仙君说话,被仙君抱在怀里……”
昭意一瞬不瞬地凝着百栀,再说不出一字眼,只松开抱着她的双手,转而捧住她的小圆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强行割断百栀与梓陌之间的血契维系,自己亦是难逃反噬。反噬之苦他哪会不知?可真被那份痛楚裹缚之时,他才体味到百栀一次次经受的劫难!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受这么多苦!那时的心情又岂是一个后悔难当足以形容的?他简直恨死了自己!
好在他的百栀平安无事,好在他的百栀还愿意陪着他,往后他再不会让她受一丁点苦难。
百栀欢欢喜喜地带着昭意回了他们的小山头,顺便打定主意绝不会再来这个天宫了!往后就守着她的仙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后来,玉帝亲自登门,告知梓陌因擅用禁术而被撤去仙籍。玉帝欲封百栀做新战神,却被昭意严词拒绝,百栀为天道牺牲的已足够多。
百栀听说梓陌被囚禁在极寒之地,日日受禁术反噬之苦,只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句:“天道果然为公啊!”
不过转头便央着昭意带她去东海游玩,仙君的脸上是她永远都看不腻的温柔笑容,而她对他的爱意,亦是昭昭可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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