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3 艺海无涯 岁月如泥——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艺海无涯 岁月如泥——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舒春光,1941年出生于甘肃省康乐县。1963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师从常书鸿、刘文清、吕斯百、汪岳云等先生。曾在美国、加拿大、日本、韩国、法国、荷兰、新加坡、印度、澳大利亚等国家以及中国香港、台湾地区参展、举办个人画展或讲学。荣获1989年度世界和平文化大奖和1999年联合国国际文化艺术奖。作品被许多国内外艺术博物馆收藏,一些作品被收入国家教育部编辑的中学美术课本教材。在家乡捐赠小学一所。作品被党和国家领导人作为国礼,馈赠美国总统布什和俄罗斯前总统普京。

舒春光现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1964年 中国全国美展参展

1979年 中国全国美展参展

1982年 法国巴黎春季沙龙展参展

1984年 中国全国美展参展

1985年 巴西圣保罗双年展参展

1988年 美国纽约市个展

1991年 日本东京池袋美术馆91年国际选拔展参展,并获世界和平文化大奖

1992年 日本横滨个展

1994年 台湾台北现代水墨画展参展,并赴台参加研讨会

1996年 作品由党和国家领导人作为国礼馈赠外宾

1997年 北京中国美术馆个展

1999年 荣获联合国非政府组织国际文化学术奖

2000年 北京中国美术馆个展

2000年 作品入选全国中学美术课本教材

2001年 舒春光美术馆在**乌鲁木齐建立

2003年 应意大利佛罗伦萨市政府之邀举办个人学术展览,并赴法国巴黎考察

2004年 于荷兰王国Baarn市举办个人画展,并在阿姆斯特丹等市巡回展出

2005年 为家乡甘肃省康乐县捐一座小学。

2007年 赴纽约讲学,访问普林斯顿大学。

2008年 为奥林匹克文化活动主讲《边塞风情》画。荣获国家博物馆三十年创作成就奖。

2011年 英国牛津个展

2012年在河南博物院举办舒春光边塞风情画展

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1941年,我出生在甘肃省康乐县的丁哈坪村。父亲舒映川,按我家祖辈的惯例,从八岁起,他到离我家不远的西蜂窝寺当喇嘛,信奉藏传佛教,直到十八岁,我伯父去世,我爷爷兄弟三人无男丁传宗接代,我父亲才还俗,结婚生了我。我老家有此惯例的家庭,祖上不是藏族,便有藏族血统。履历表上我填写的是汉族,但与藏族确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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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初中毕业时,图画老师何世荣鼓励我报考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预科,何老师曾是南开大学张伯苓校长的秘书,懂英、日、德文字和藏文。我报考成绩最差,但因自编自画的两套连环画,被系主任刘文清老师看中,破格录取。刘文清老师是1948年同吴冠中一起考取的留法学生,当年只有两个名额,1950年和吴冠中一同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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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西北师范学院美术系合并到新成立的兰州艺术学院,1959年我升入国画专业本科。从那时起,我的家庭发生了很大变化,父母相继去世,弟妹由三舅领养,我自顾不暇,毫无收入,开始了极端贫困的大学生活。全国进入了三年困难期,甘肃尤甚。我是农村来的,饭量又大,一个月的饭票半个月就用完了。下半月向别人借,有时一天吃二两,或忍着不吃饭。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没有办法,只好到黄河里捞鱼,用土制的通电装置煮鱼,差点触电。还在下课后,到农民的地里挖菜根子充饥。我从一楼到三楼教室,要休息三次,骨瘦如柴得了褥疮。有一次到兰州工人俱乐部听老师洪毅然讲解大众美学,在公共汽车上,我身上的饭卡被盗,学校不补发。只得请了一个月假,回老家帮朋友盖房子,干体力活混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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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饥肠辘辘,但我的学习情绪却很高涨,除了认真完成课堂作业外,对艺术概论、美术史均悉心研究,有独特见解。对博大精深的古代绘画崇拜的五体投地。找来资料反复临摹,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宋代山水画家范宽和赵伯驹,明代的仇英,清代的石涛、八大、虚谷,近代的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等画家,都是我顶礼膜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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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化课成绩也很好,上预科时(相当于附中)我的作文几次被中文系老师拿给中文系本科生朗读。

每天早起,我第一件事是朗读古代诗文,与古人跨时空神交,作画时尽可能发挥创造性。创作的《劈开万重山》。画面上是一个民工身系安全带,准备从山上下去开山。另一件作品《春雨》,画一个回族老农,一手搭着前额仰头看天,另一只手伸出掌心向上接雨,充分的运用了中国画空白作用,得到大家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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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长安画派的石鲁,第一次用中国画表现黄土高原,对我启发很大,我开始对甘肃的山水写生,头戴草帽、身背水壶和画夹是我的打扮。我画过兰州的桑园峡、白塔山、五泉山、兰工坪、关山等。也画过洮河浮桥,康乐的虎狼关、莲花山、广河的古城、和政的滴珠山和松鸣岩、临夏的北塬、榆中的兴隆山等等。有人问我:“你四处写生花了多少钱?”我回答:“一分钱也没有花。”我当时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外出写生有时住在同学、朋友家里。有时天晚了就敲农民家的门,说明原委,要求借宿。虽然与主人不认识,但淳朴的乡情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但能过夜,还能喝汤汤儿(农村因困难时间持续很长,人们已经把真正意义上的吃饭,叫做喝汤汤儿)。有一次,到一回族农民家借宿,正好男女主人新婚,没有地方住,新郎、新娘和我在炕上坐了一宿,我给他们讲故事打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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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得到了山水老师王岳云先生的肯定和鼓励,却遭到了孟英声、肖树淳老师的严厉批评和否定,说我的画很俗气、太黑,说我的心理阴暗。弄的我很苦恼,我查了画论,说俗气是天生的,要除去的唯一办法是多读书,,这我可以做到。说我的画黑我想不通,中央美院毕业的肖树淳老师的老师李可染先生的画比我的更黑。至于画黑与人的心理阴暗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心理阴暗属于另外一个范畴。尽管如此,我与孟、肖二位先生的关系很融洽,我也很尊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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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紧白天的时间学习,还是感到时间不够用,就像齐白石刻的一方印文“痴思长绳系日”。我晚上开夜车到很晚,同学们都睡觉了,我还在教室作画。有时不但创作一幅画,还把画托裱起来。第二天想给同学老师一个惊喜。因为我很晚回宿舍,同学有意见,说我影响了大家的睡眠,就把宿舍门反扣起来,我只好从门上面的小窗爬进去,走路轻手轻脚,就像京剧中时迁偷鸡似的,后来同学把小窗也钉死了,我进不去,只好回到教室,睡在画桌上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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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画派的口号是:“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除了研究传统,我特别注意体验和观察生活。我画过农民秋收时……“摞垛子”的场面,也画过磨镰刀老人的形象,画过去工地的藏族工人,也画过水利工地的青年爆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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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我校在武威黄羊镇办了一个农场。这个农场在戈壁边缘,不远处有古长城。我们拖着疲乏的身体,干着繁重的农活。当时烧饭用的燃料特别困难,劳力的一半要去长城外柴禾。所谓的柴禾只不过是戈壁滩稀稀拉拉的芨芨草和骆驼刺。我每次干这种活都把速写本带上,抽空画劳动场面。柴禾捆好,揹在身上,返回的路上遇到大风,连人带柴禾刮翻在地,速写本也飞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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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滩上的古长城,没有八达岭长城那样雄伟,但它蜿蜒逶迤伸向远方。我登临古长城发现筑进墙体的白骨,我凭吊这百代英雄征战的圣地,朗读《饮马长城窟》的诗句。我想,一千多年前,就产生了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边塞诗歌,形成了强劲的边塞诗派。那么在今天,许多条件优于古代,为什么不能产生边塞画派呢?我抚摸着秦砖汉瓦,立下了探索边塞山水画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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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农场派人去距黄羊镇八十多公里的威武郊区的一个公社揹大白菜,本来没有我的事,但我也要求参加了,每人发了三个菜包子,还没有出门就吃下肚了,我背了四十二公斤大白菜,夜里十二点回羊镇,坐上拉煤的敞篷车,我穿的衣服很单薄,河西走廊的十一月份,夜里天气很冷,火车开动后“风头如刀面如割”,寒风穿透我的衣服,也穿透了我的皮肤,甚至穿透了我的心。我差点被冻死。回来时,又和同学们走散了,揹白菜摸黑在戈壁滩上转了一夜,还遇到了狼群,好在没有伤害我,第二天才找到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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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兰州艺术学院撤销,我们又回到甘肃师大(后改名西北师大)。同年赵望云先生的祁连山写生画展在兰州展示,我如饥似渴地在展会上临摹他的作品。有一天,赵先生由王岳云先生陪同在展会上看了我临摹的画,便指着我问汪先生:“你说的那个学生就是他吗?”汪先生点头说“是”。看来,汪先生已把我的情况给赵先生介绍过了。汪先生多次给人讲:“我在全国的许多大学任教,从来没有遇到舒春光这样的好学生。”那天,赵望云先生给我讲了很多。但围观的人太多,我被挤得浑身冒汗,赵先生讲的内容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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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州求学的日子里,生活的难关,一道又一道横在我的面前。我姑父劝我退学照顾家庭。他举例说:“你现在是裁酸刺挂羊毛,挂毯毛赶毡,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毡赶好呢!”我说:“快了,毕业就把毡赶成了。”三舅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但他有远见。有一次我从他家出来,身上揹着大号画夹上山写生,村里人指着我的背影问三舅:“你外甥背是啥东西?”三舅风趣地回答说:“那是他的自留地。”他还对我说:“你现在是把碌碡(农村碾场的石滚子)拉到半山上了,快到山顶了,一松手就滚下山了,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你一定要咬着牙,把碌碡拉到山顶。”三舅朴实的忠告,给了我完成学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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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生活的困顿、政治的压力也如影随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同学要求进步,靠拢组织,汇报思想,本来应该重点回报自己的思想,可是汇报我的情况,便成了汇报的必不可少的内容。因为我的专业好,就成了只专不红,白专道路。这顶帽子的分量越来越重,其中增加了落后甚至反动的成分。美术系开会,多次点名批判我,甚至省美术界开会,也举我为例。其中一条是我在引洮工地“画死人。”实际情况是,我画了河对岸二百米之外的一个小帐篷,我不知道,里面正在抢救事故中受伤的人,只画几笔帐篷顶子就回到了住地。怎么说我“画死人”呢?况且,1962年这件事已甄别,向全系同学宣布了。但一些人置事实不顾,不停地造舆论,攻击我。我觉得形势越来越严重。有人说,现在台湾的蒋介石扬言:“反攻大陆,这下舒春光可高兴了。”有人在男厕所写了反动标语,有关领导把我叫去对笔迹。好在案件很快破了,原来是物理系的一个同学干的,不然就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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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专不红,白专道路的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这时枷锁越收越紧。我被列入被“处理”的对象,成天提心吊胆。当时已有几个低年级同学被“处理了”了,所谓“处理”就是开除,退学。其中我认识两个同学,我打抱不平给他们出主意,要他们去找任兰州艺术学院党委书记、省宣传部副部长吴坚。这件事被系总支的人知道了,把我叫去宣布:“这几个学生处理不下去,原来你在后面捣鬼,你想不想上学了!”要是失去了历经磨难得来的学习美术的机会,等于判了我事业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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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系里总支开会研究“处理”我的事情,刘文清先生进来了,问明开会的内容,刘先生说:“舒春光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处理呢,这个学生太好了,好的不得了”。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开会的成员个个面面相觑,会开不下去了,“处理”我的事暂时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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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情并未就此结束,系总支发函到我老家外调,搜集我反对三面红旗的事情(这是他们的想当然,以为我必然反对三面红旗,对社会主义不满)。老家公社大队,以为我要入党了,回函写得特别好,说我在农村,积极宣传党的政策,高举三面红旗,表现特别好。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条件。(其实,当时我连共青团员都不是)弄得系总支的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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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7月,我本科学习期满,成绩优异,毕业典礼已举行过了。我还写了一首告别母校的诗,在校广播站广播了。有人还把我嘲讽成写《黄村回忆》的普希金。这时,我从一些渠道得知,系里把我列入“不能毕业”学生之列。“不能毕业”已有前车之鉴。以前,我们经常在校园中遇到一些肩扛铁锨,挽着裤腿的学生,他们干着打扫马路,菜地浇水,清理垃圾的事。他们不是右派,也不是反革命份子,他们就是“不能毕业”的学生。眼看我要和他们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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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原来学校的人事处长不同意。他说:“一个也不要留,留下干啥?”我又回到应届毕业生的行列。

毕业后的工作岗位,只能服从组织分配。我爱甘肃的山山水水,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觉得探索边塞山水画有局限性,就把目光转向古代边塞诗的发祥地新疆。在此之前,我班已经有三个学生自动去了新疆,其中一个还在兵团政治部《生产战线》报当美编。他回兰州后,大谈新疆如何如何好,乌鲁木齐人民剧场后面的博格达雪山夕阳下如何迷人。我又想起歌曲《新疆好》中展现的天山南北好风光。我是被饿怕的人,听说新疆能吃饱饭,那我就好好干。在兰州火车站,看到上海等地的青年穿着新军装(不带帽徽的兵团战士)坐火车奔向新疆。新疆也成了我向往的地方。

艺海无涯 岁月如泥——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但是我下决心,向组织申请坚决去新疆,却是和另一件事有关。我的毕业创作,是描绘陇原四季的作品,即临夏春播,洮河夏运,陇东秋收,祁连山冬猎。甘肃人民出版社决定出版年画,我很兴奋。但不久又泡汤了。经了解,是我们美术系油画专业的某老师给出版社的人说我的坏话,说我是只专不红的典型,如何如何坏。在那出版物政治第一的年代里,出版社取消了我陇原四季的年画出版。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心想在甘肃工作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我想报考中央美院山水画研究生,又被系秘书,某老师夫人告诉我:“你不行。”我反问:“为什么不行?”她说:“反正你不行,你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向组织申请去新疆。正好有分配新疆的名额。想不到申请被第一时间爽快地批准了。因为正合对我的发配意图。

艺海无涯 岁月如泥——记我在兰州求学的经历

五十年过去了,我在新疆工作了三十多年,又在北京工作了近二十年,不论事业取得多么好的成就,在兰州求学的经历,总是刻骨铭心。

黄河波涛奔湧而去的是我的白天和黑夜;雁滩水车的吱呀声是我爬涉的进行曲;河西走廊的大漠开扩了我的胸襟;朴实、勤劳的家乡父老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我艺术的第一张蓝图是在陇原大地上描绘的。

我在兰州的求学之路充满着艰辛,甚至苦难,但那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当年与我有过结的人,也是大环境造成的。我原谅他们,他们后来也吸取了教训,好自为之了。

我感谢艰辛和苦难,因为它是我难得的精神财富;它是我骨中的钙,汗里的盐;它是我艺术大厦坚实的基础;它是我艺术之帆启航的码头;它更是我魂牵梦绕的心灵圣殿。

资料由北京一览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编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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