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 李志鵬:我在二里頭遺址發掘“中國龍”

李志鵬:我在二里頭遺址發掘“中國龍”

河南洛陽地區偃師市的二里頭遺址,被考古工作證實是公元前二千年前期東亞大陸最大的中心城市遺址,也是中國青銅時代最早的具有明確城市規劃的大型都城遺址。目前學術界多數學者傾向於二里頭是夏王朝的一處都城遺址,有人稱之為“夏墟”,二里頭遺址考古隊的現任隊長許宏先生認為,二里頭遺址是“最早的中國”的都城。

在二里頭遺址上,有不少非常重要的文物(如青銅禮器和玉器等等)相繼問世。2002年,該遺址發現的一件距今3700年左右二里頭文化時期的大型綠松石龍形器,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文物保護技術人員的努力下被全部清理出來。這件綠松石龍形器由2000餘片綠松石片組合而成。綠松石原應粘嵌在某種有機物上。綠松石龍形體長大,巨頭蜷尾,龍身曲伏有致,色彩絢麗。龍頭呈扁圓形,梭形眼,眼珠為圓餅形白玉,鼻樑由三節半圓形的青、白玉柱組成,蒜頭狀鼻端由綠松石雕成。龍身長64.5釐米,中部最寬處4釐米,龍身有綠松石片組成的菱形鱗紋,龍尾內蜷,形象生動。這件綠松石龍用工之巨、體量之大、製作之精之巧、用綠松石片之多,在目前所見中國早期龍形象文物中是獨一無二的,堪稱國寶。

這件綠松石龍出土時,放置於這處都城遺址宮殿區的一座貴族墓的墓主人身上,覆蓋其由肩部至髖骨處。當時為確保綠松石龍形器不受損壞,考古工作者在獲取了墓葬的基本材料後,將其整體套箱起取,運回室內,交給了文物保護技術人員清理。

我就是這座墓葬和綠松石龍形器的發掘者,發掘過程至今還歷歷在目。

2002年,那時我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考古隊員,由隊長許宏先生安排,負責出土綠松石龍的貴族墓葬所在區域的考古發掘,當時主要是發掘一座二里頭文化早期大型宮殿建築基址的南部院落。

4月中旬,我在發掘時發現,有一個商代早期二里崗文化的垃圾坑破壞了一座二里頭文化墓葬的西南角。考古發掘的程序是先清理晚的遺蹟再清理更早的,因此我就先發掘這個商代早期的垃圾坑。在清理坑壁時,突然一簇綠閃入眼簾,手鏟一剔土,一件綠鏽斑斑的青銅器一角豁然露頭,心突然急跳起來。

出於文物安全保密的考慮,我走到許宏隊長身旁,壓低了聲音說:“許老師,出銅器了!”許隊長趕忙和我來到我負責發掘的區域。在仔細剝去表面的覆土後,一件飾有凸弦紋的銅鈴的一角露了出來,近旁還有人骨暴露。我們判斷這應是一座身份較高的二里頭文化貴族墓。許隊長馬上讓我蓋好,先擴大發掘面積,把墓葬範圍確定清楚,確認其考古層位關係。

經仔細觀察,這座墓葬開口於二裡頭文化早期大型建築(3號基址)南院的路土層之間,說明系該建築使用期間下葬。因此我們在墓葬正式清理前,已確認該墓屬於二里頭文化早期(二里頭文化第二期)。自1959年首次發掘以來的40餘年間,出土青銅器的二里頭文化二期墓葬僅發現過一座。在這座墓發現前後,我們在該墓所在的3號建築基址的南院和中院發現了建築使用時期下葬的數座貴族墓,這些墓葬成排分佈,這是二里頭遺址首次在宮殿區內發現的成組貴族墓。這座墓又是這些墓葬中最接近3號建築基址中軸線的一座,它的規格很可能高於以往在宮殿區周圍甚至它近旁發現的同類墓。

之後發掘這個墓的時候,滿眼都是驚奇:墓主人脖子上掛著一串海貝(有的還組合成花瓣狀),頭部放三個斗笠形的白陶器,其頂上還各綴著一顆綠松石珠,腰部放置一個銅鈴,腳下和身旁有漆皮色彩仍然鮮紅的漆器,大量的陶器打碎了放在墓主人身體周圍。墓內出土隨葬品相當豐富,總數達上百件,包括銅器、玉器、綠松石器、白陶器、漆器、陶器和海貝等。

我們先是在墓主人腰部的銅鈴下發現了一些綠松石片露頭,這些綠松片似乎鑲嵌組合在一起,應該屬於某個大型器物的局部。以往二里頭遺址不少墓葬都發現了綠松片,但都是散亂的,根據我的觀察,這次發現的綠松石片平行成排平放嵌合在一起,可能鑲在木頭或皮上,可是木頭或皮框都已經爛了,清理時稍微不小心綠松石片就會散亂。為了保證綠松石片不散亂,我小心地跪在地上,用細竹籤剔掉覆蓋在綠松石片上的土,清理時一手輕按,戰戰兢兢,連氣息都不敢大出,快清理到綠松石片露頭時,就擠壓用於清理照相機鏡頭的吹筒,輕輕吹掉上面的土。清理時,常常一跪下來就一個小時不挪窩,等自己覺得眼花了腰疼了,準備起來的時候,膝蓋一軟都快跌倒了,渾身痠疼,可是清理的時候卻渾然不覺,興奮異常。

發掘墓葬的當晚,許宏隊長安排了其他考古隊員、技師、實習的山東大學考古系學生等組成的精兵強將,借來狼狗,“兩班倒”對墓葬進行“一級守護”,後來大家戲稱這是為二里頭貴族“守夜”。

在清理過程中,我們看出這是一件鑲嵌綠松石片的大型器物,由於綠松石片原來鑲嵌在已經腐朽的有機物上,現場清理得越仔細,將來可能越不好保存,於是許宏隊長決定把整個墓整體套箱提取回室內以後再細細清理。我先清理出相當於後來“龍”身的部位大約30釐米長的一部分,順著綠松石片的走向,找出可能的分佈長度和範圍後,整體套箱提取回了室內。記得套箱那天一鼓作氣,挑燈夜戰,整箱套回考古隊院裡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綠松石龍形器後來在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由專門的文物保護技術人員細緻清理,清理的過程中我經常過去看,心裡激動不已。畢竟是自己親手發掘清理出來的,這個感受不是其他人所能有的,而且清理出來後的綠松石龍確實令人歎為觀止。親手挖掘綠松石龍,見證國寶出土的過程,是我此生難以磨滅的美好記憶。讓我對考古工作產生了一種長久湧動的激情。

二里頭遺址綠松石龍的發現,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很多學者都撰文討論。有的學者認為,這件綠松石龍的出土為中華民族的龍圖騰找到了最直接、最正統的根源。許宏先生則說,這一出土於“最早的中國”、“華夏第一王都”的綠松石龍,才是真正的“中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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