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5 陳壽說姜維“粗有文武”,真的嗎?從漢中劍閣失守,看姜維的博弈

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

大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這是《三國演義》中,最後嘆姜維的詩。在他成都身死後,三國曆史尚有十五年,羊祜、陸抗的英雄相惜一時傳為佳話,但羅貫中都用一回篇幅帶過。而在這第一百一十九回,伯約身死,大漢是真的亡了!歷代對於姜維的評價,各有褒貶,但總體並不高。作為親身經歷過蜀漢滅亡的《三國志》作者陳壽,這樣評價他:“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至殞斃。”

作為諸葛亮的親傳弟子,姜維身上籠罩了多層光環,但最終的結果,他並沒能力挽狂瀾,讓對他抱有期待的人失望了。那麼,他是否真如陳壽所說,只是“粗有文武”,在所謂“明斷不周”的背後,又掩藏著他怎樣的意圖呢?我們從魏滅蜀的最後一戰中,漢中和劍閣相繼失守,試圖尋找答案。

一、漢中失守,誰之過?

在蜀漢的北伐戰略中,漢中的防禦是不能迴避的重要問題。在費禕、蔣琬執政時期,都沿襲了之前的方針,“實兵諸圍”以御外敵。具體做法是在漢中外圍設置許多的據點,共同拱衛漢中。此前魏大將軍曹爽曾於244年率軍七八萬於儻駱道進軍漢中,蜀漢鎮北將軍王平以三萬兵力,憑藉地利優勢,大敗魏軍,足見這套體系固若金湯。

陳壽說姜維“粗有文武”,真的嗎?從漢中劍閣失守,看姜維的博弈

漢中位置

後來蔣琬去世,費禕被刺,昔日被費禕限制,所帶不過萬人的姜維終於有了發揮空間,於是對漢中防禦有了新的構想。《三國志·蜀書·姜維傳》記載:

維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雖合《周易》“重門”之義,然適可禦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谷,退就漢、樂二城。使敵不得入平,臣重關鎮守以扞之。有事之日,令遊軍並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谷,千里縣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遊軍併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又於西安、建威、武衛、石門、武城、建昌、臨遠皆立圍守。

姜維的這個戰略構想,為許多後來的史家所詬病,其核心在於“斂兵聚谷“。在這裡,姜維的決策彷彿就是一次博弈。“錯守諸圍“固然穩妥,然不獲大利,而且是一種高成本機械的防守,敵人不主動進攻,就只能白白浪費人力。那麼姜維希望北伐,經略隴右,乾等是等不來機會的,而且會陷入囚徒困境。魏國猜疑蜀國有恢復中原的野心,必然大力發展軍事力量,伐蜀時的三路十八萬大軍就是證明,而蜀國舉全國之力,不過十萬兵力。既然發展不過魏國,那不如尋找機會,以陽安關作為誘餌,放手一搏。

於是,他建議後主,撤掉外圍,集中成一支機動兵力,即所謂“遊軍”,“有事之日,令遊軍並進以伺其虛“,以達到其誘敵深入、甕中捉鱉的目的。而這支機動兵力的駐地,姜維選在了漢壽,又稱葭萌關(今四川廣元昭化),這裡前有陽安關,後有劍閣,便於向幾個方向出擊,這樣雖然把敵人放了進來,但可以利用漢中盆地的地形優勢,靈活地圈住敵人予以打擊。

然而,公元263年魏國伐蜀時,蜀軍的部署沒有設想的那麼周密,情勢的發展出乎意料。姜維為了避禍,在較遠的沓中屯田。八月,鍾會十三萬大軍直撲陽安關,此處有姜維提拔的武將蔣舒與傅僉守護險關。但蔣舒卻詭稱出城殺敵,傅僉信以為真,既未阻攔,也未設防。蔣舒率全軍出城投降,傅僉格鬥而死。此時漢、樂二城兵各五千,整個漢中體系只有萬餘人防守,而姜維在增援的途中,又受到了諸葛緒攔截,不出一月,漢中失陷,只能向劍閣撤退,與張翼、廖化等將會合。

陳壽說姜維“粗有文武”,真的嗎?從漢中劍閣失守,看姜維的博弈

鍾會、鄧艾伐蜀示意圖

對於漢中失守的惡果,姜維無疑要負主要責任。他的計劃首要條件,是各部需要緊密的配合,漢城、樂城、陽安關等要塞必須承受住相當大的壓力,給予包圍部隊充分的時間,不讓敵軍長驅直入。而姜維因為避禍,帶走了相當一部分力量,據鍾會後來給朝廷的上表中說,”維等所統步騎四五萬人“,這支精銳,包括在劍閣和張翼、廖化會合後的兵力,是姜維抽調出來以圖建功的力量,結果卻在救援漢中時被阻隔,姜維的冒險終於遭到了失敗。

二、該守劍閣,還是救成都?

陽安關、漢中的連續失守對蜀漢是一個沉重打擊。陽安關扼守咽喉,控制著西漢水河谷,而西面陰平方向,還有白水河谷通向蜀地,白水在劍閣外匯入漢水。北方的門戶一旦洞開,蜀軍就只能阻隔劍門而守,陰平方向難以兼顧。姜維在此時,表現出了高超的戰術水平,迅速擺脫了諸葛緒的圍追堵截,退回到劍閣與張翼、廖化等共同防守,鍾會這一路遭遇頑強抵抗,一時之間不能下。

但陰平對於蜀軍,始終是個隱患。鍾會伐蜀前,姜維曾建議後主劉禪加強陰平小道的防守,但被黃皓壓下奏摺,未予理睬,結果不幸真的被姜維言中,鄧艾也是一位出奇制勝的高手,據《三國志·魏書·鄧艾傳》記載: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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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艾偷渡陰平,繞過劍閣示意圖

鄧艾先頭部隊不足萬人,繞過了劍閣,先取江油,江油守將馬邈見到神兵天降,竟也開城投降。試想此時鄧艾已是糧運將匱,不足萬人的奇襲部隊,一旦遭遇蜀軍正規軍攔截,就有可能全軍覆沒,哪裡還有喘息的機會?現在不僅有了補給,還在江油得到休整,鄧艾順勢直取成都的最後一道防線綿竹。

按說姜維聽到江油失守的消息,有三條決策可選:

一是全軍立即回援成都,而鍾會人馬勢必大隊湧入成都平原;

二是留一部兵馬守劍閣,其餘回援,但分兵是否能擋住鍾會十萬人是個問題;

三是繼續死守劍閣。

這三種選擇無關優劣,只看效果,第三種最保險,因為成都面臨的壓力不會太大,即使失守,也可稱盡力,無可指責。但姜維偏偏選了第四條路:

他放棄劍閣,並未走江油、涪城的路線,而是從東邊大路撤回郪縣(四川三臺縣郪口)。

陳壽說姜維“粗有文武”,真的嗎?從漢中劍閣失守,看姜維的博弈

路線圖,藍線為姜維軍路線

在蜀漢危急之時,姜維究竟是怎樣的心理活動呢?可以想象,姜維的意圖有以下兩點:一是他知道無論是分兵固守還是馳援綿竹,都可能陷入在成都平原上被鍾會鄧艾兩路夾攻的危險

,假如分散力量,死守劍閣能夠抵擋鍾會十萬多人嗎?姜維不想無謂的犧牲。

另一點,就是如常璩在《華陽國志》中的說法:

“姜維未知後主降,且謂固城;素與執政者不平,欲使知衛敵之難,而後逞志;乃由巴西出郪、五城。“

按常璩的推測,姜維想讓成都的執政感受一下壓力,再解除危險,以便重新取得蜀漢決策層的領導地位。陳壽也說,姜維此時和成都方面完全失去聯繫,有人說後主想要固守成都,有人說後主要投奔東吳,於是不知情況的姜維“引軍由廣漢、郪道以審虛實。“最終,等來的卻是成都投降的消息。

自漢中以後,姜維再一次失策。他預料不到的,是他手上只有軍事牌,沒有政治牌,他愈發孤立,一生獨自和曹魏的頂級名將鄧艾、鍾會、陳泰、郭淮等周旋,只要被打敗一次,他就再也不敢回成都。他想不到蜀漢的民心士氣,竟土崩瓦解的如此之快。他的審視虛實,何嘗不是為了保存實力,存下一支部隊,想要恢復蜀漢,但歷史已經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了。

三、姜維的博弈為什麼失敗?

如果用博弈的觀點看姜維的決策,姜維一直試圖加大籌碼來試圖改變著遊戲的規則。如果長時間比拼國力,蜀漢必敗。如果適時的先聲奪人,有可能打破這種平衡。

延熙十八年(255年),姜維曾與衛將軍張翼共同北伐。張翼以國小民勞,不宜黷武為由相勸,但姜維不聽,在狄道大破雍州刺史王經,王經死於洮水者以萬計。但當姜維想要擴大戰果時,卻圍困狄道多日不能克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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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志啟版姜維

這是姜維北伐取得戰果最輝煌的一次,也充分體現了他的思想。理論上,在最為要害的地方,就必須押上最重、最大的籌碼,才是最優選的方案。所以他屢次出兵,到後來押上陽安、漢中乃至整個蜀漢的國運,不惜放手一搏。如果成功,收益很大,蜀漢復興,假如失敗,則“星散流離”,不僅性命堪憂,還要背上窮兵黷武,引狼入室的罵名。

如果他像普通武將如廖化等,屯田養民,不做有風險的事,沒有任何可能,當然也就不會犯什麼錯。謹小處世固然妥當,即便是投降後人也不會過多非議,只因他們太平庸。而太過冒險,常人不敢幹的事姜維幹了,然後人們發現,姜維實在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請試想,鄧艾連走七百多里無人小道,以毛氈裹身滾下崖的奇襲豈不也在冒險?雖然姜維的博弈沒有成功,但不能僅以結果推論,歸罪於姜維一人。

姜維失敗的原因,在於隨著時間的推移,軍事和政治上的籌碼,在一點點地消失,有限的本錢支撐不起一次豪賭。

在軍事方面,姜維的地位不斷地旁落。他為了保留決策權,而至沓中避禍,造成了君臣相疑的惡果。蜀國的北伐僅僅剩下“蠶食涼州”這點象徵性行動,卻封了很多大將軍,以削弱姜維在軍中的地位。諸葛瞻為衛將軍,董厥為輔國大將軍,宗預為鎮軍大將軍,閻宇為右大將軍。此時,姜維的北伐主張更是得不到支持,他被諸葛瞻、董厥以及黃皓等參奏,“好戰無功,國內疲敝”,段谷兵敗之後也因“危怯”不敢回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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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雕像

由此帶來的結果,是姜維得不到友軍良好的配合。蜀亡前夕,除姜維、羅憲、霍弋等將,主要將軍基本都在成都,主力收縮在劍閣以內。這已不是戰略收縮,而是因國力的衰敗而導致國勢無可奈何地向內塌縮,蔣舒、馬邈等重要關口守將相繼投降。而後來,諸葛瞻放棄城關優勢,出城與敵野戰,綿竹迅速失陷,鄧艾兵鋒還未及成都,劉禪的降表已經送到了雒城。姜維固然有救援不力之罪,但成都方面,至少有兩三萬兵力,而姜維此時離雒城並不太遠。五十年前,以劉璋之闇弱,此城尚且堅守了一年多,羅憲駐守永安,抵抗吳國的趁火打劫,也堅守了六個月,為何鄧艾十月奇襲,十一月皇帝就舉國投降了呢?

另一方面,姜維在政治上也缺少影響力。當時的蜀國,從上到下瀰漫著一股消極情緒,譙周的投降主義論調佔據輿論主導。《譙周傳》中,記載了百姓的恐慌狀態:“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守城調度,及聞鄧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進山野,不可禁制。”朝堂之上,譙周力主投降,大臣大多附和。可見,姜維遠沒有諸葛丞相的號召力,而蜀漢政權在人們心中普遍失去了認同感,民心士氣土崩瓦解。沒有了朝廷和民心的支持,也就沒有了一搏的資本,即使成功割據一時,百姓們還願意再經歷一次平叛戰爭嗎?

結語:

姜維的一系列決策,都無可挽回地打上了冒險的烙印,他一直不放棄,在絕境中尋找各種戰機,直至最後身死。他忽略了決策中的各種不確定風險,樂觀估計了自己手中牌的分量,蜀國臣民的消極情緒是他不願相信和預料的,蜀漢終於走向覆亡。不過,正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正是人們對他抱有更高的期望,才會對他的失策多加非議。我們看到,往往年代稍久的史家評價姜維,會客觀一些,而陳壽在蜀剛亡不久,司馬氏掌權時著《三國志》,勢必會對正統魏國的宿敵貶低一些。而晉史學家郭頒在《魏晉世語》中則說:“時蜀官屬皆天下英俊,無出維右。”姜維的對手鍾會,也對他表示了欣賞:“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認為他的才能超過了諸葛誕和夏侯玄。可見姜維雖不如諸葛亮說的那麼“思慮精密”,但依然是蜀中一流的出色將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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