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番禺市桥南街
清晨的太阳刚刚泛红，还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磨磨蹭蹭地升空之时，一家韩资工厂里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吵醒了睡梦中的男男女女，纷纷爬下了床，匆匆忙忙地洗漱完毕之后，便成群结队地进入宿舍一楼的食堂。
早餐很是清淡，一碗白米粥，两个冷冰冰的馒头，还有一桶不知煮了多少次的紫菜蛋花汤，蛋花已经看不到了，甚至紫菜也是沉在桶底的碎沫。
工人们习惯了早餐之食，喝完粥吃完馒头后，对于紫菜蛋花汤无人问津。
又一声急促的铃声中，工人们急急忙忙地走进了车间，各坐其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其中有两个年纪甚轻的青年，穿着绿色的短袖绿衫的厂服，推开热气腾腾的老化车间门走了进去，检查了每一台蝶机播放光蝶的正常转动后，大汗淋漓地跑出来，跑到空调下吹一会儿冷风。
这两个青年，一个叫雷磊，来自湖南农村，因家穷之故，上完高二便辍学，加入打工的洪流。
一个叫艾小白，身份像名字一样白，有人说他是湖北人，眼睛里总透露着精明，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也有人说他就是本地人，因为见过他用粤语和人说话。
艾小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任由他人去想，进入这间工厂，可是托朋友的关系才能进来，至于身份来历证明之类，假的成份居多。
说来两人被分配到老化车间，都是管理者不得意而为之。
两人都是新进不久的员工，性格都有点玩世不恭，不守员工守则，有点无视工厂的规矩，一到两人在一起封箱打包之时，便有说有笑，还载歌载舞，上窜下跳的，管理者从车间外经过，听到的都是两人的声音。
更主要的是，两人在生产车间似乎自成一派，有时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做好做坏还得看心情，尽是添乱。
有一次，工厂夜里加班，返工被客户退回来的一批货物，两人心里倍儿不爽了，窝火之极，抬着四十七寸的液晶电视往流水线上就是一放，震得拉线摇摇晃晃，吓得流水线上的女工心儿蹦蹦跳。
两人也是精英之辈，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三道四，发愤着心中的万般不满，加上抬得手酸腰疼，火气更大了，哪里还有心思扯开包装箱啊！直接脚踢开撕。
艾小白首先开了一个头，右脚重重地踢破了包装箱，双手抓住破洞之处用力一撕一扯，把纸箱撕裂在地，急忙抱着电视杵在流水线上，简单直接暴力，震撼了埋头苦干的雷磊一把。
雷磊之气，也无处可发，见艾小白如此乱来，悄悄地走到他面前问道：
“艾小白，你不怕拉长进来看见？”
艾小白嘿嘿笑道：
“他今晚去参加基督教的礼拜去了，哪有时间过来。”
雷磊听到眼前一亮，悄悄地艾小白耳边轻声道：
“听说韩国厂长老田是个狂热的基督教徒，凡是去礼拜的，回来都升职了。”
艾小白眼睛微眯道：
“你信耶稣吗？”
雷磊看着自己用封箱胶缠着的鞋子，鞋梆子又有点脱胶了，急忙用封箱胶缠住，把封箱机扔在地上道：
“我不信。”
艾小白一脚又踢破一个纸箱道：“我也不信。”
雷磊看着艾小白踢箱子的模样，哈哈大笑道：
“我们把机子搬完应该可以下班了吧？”
艾小白狠狠地又踢破箱子道：
“下班，你想多了，凌晨两点才下班，听说要赶货。”
雷磊一听凌晨两点才下班，心里火气狂飙，跟着一脚重重地踢破了箱子，由于用力过猛，踢破了电视机的液晶屏幕。
两人面面相觑，脑海懵懵的了，知道这回闯了大祸，要是被管理者发现电视机屏幕碎了，追究下来，就两人现在的那点工资来说，可得认真工作半年时间才能赔上。
在两人惊恐中，中年稳重的拉长突然出现在车间门口，似乎早就听到了屏幕碎了的声音，又或者在窗外看到了，含着笑脸走到两人身旁，看着那被踢碎了的屏幕，叹息地摇了摇头。
拉长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瞅了一眼窗外，只见老田车进入了厂门内，向车间门口缓缓使来。
他急忙把坏了屏的电视机抱起，放在流水线上，双手用力推了一把流水线上的绿色滑板，对着流水线后面的人道：“放下去！”
第一个工位的女生也懵了，对着已坏的电视机不知道如何检验，小心翼翼地看着拉长道：
“老大，这个已经坏了。”
拉长道：“报告上写被震碎了。”
这时老田从车上下来，背着双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车间，身旁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
老田宛如巡逻一般地眼睛四下狂扫，看着流水线旁破破烂烂的纸箱，对身边的女人嘀咕了几句。
女人走到拉长面前道：
“田经理问地上的箱子怎么被弄坏了？”
拉长道：
“这些纸箱不合格，是我让人弄坏的，一会儿让他们收进仓库里。”
老田看着小心翼翼抱着电视机的艾小白和雷磊，用普通话道：
“是不是这样？”
艾小白看着拉长眨个不停地眼睛道：
“是的。”
老田哪里相信国人啊！看碎屏的电视机又一阵阵嘀咕。
女翻译道：
“田经理说这电视机不是被震坏的，而是人为毁坏的才对。”
拉长不知道如何编下去，低头做事想着应对之法。
老田双手抱于胸前，瞪着眼睛咆哮了一阵。
“叫你们主管来，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女人翻译道。
拉长打电话叫来了主管，叫来了国人的副经理，叫来了采购部，叫来销售部。
雷磊和艾小白看见一下来了这么多管理人员，心里忐忑不安，知道这次肯定凶多吉少，说不定要被开除了，暗自心惊韩国佬的脾气忒大了点。
主管认真地看了一眼碎屏的电视机，看着上面的生产日期道：
“这批货不能用了，已经申请报废了。”
老田听得懂国语，又是一阵呜呜哇哇的嚎叫，那动作啊，极为愤怒！
翻译道：“田经理说不可能！这生产日期是最近的。”
副经理看了看生产编号道：
“这……这是拿出来给品质部重新检验的，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报废掉。”
老田气得不行，也不要翻译帮忙翻译韩语了，高声说道：
“不可能，这明明就是硬物弄坏的！”
咦！艾小白和雷磊眼珠子转着，听着老田流利的汉语惊讶不已。
品质部主管看着电视机，大声对艾小白和雷磊吼道：
“你们怎么把这些东西搬出来了，我的申请报废单都写完了，准备上交，还搬出来干什么啊！”
采购部接着道：
“这批货，是从韩国总厂送来的显示屏，已经判定不达标。”
销售部接着道：
“对对对，已经退货了，我建议作报废处理。”
众人一口咬定货物应该报废，说得正气凛然，不夹一点私心。
老田的脸色难看之极，仅学的国语，难以表达自己的看法，看着众口铄金的强大力量，气得转身走出了车间。
众人见老田走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艾小白和雷磊一眼，各自散去。
众人离去后，拉长看着做错事的艾小白和雷磊吼道：
“你们两个小子，明天去老化车间上班，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
两人如同大赦，兴高采烈地跑出了生产车间。
路上，雷磊道：
“那老田很可怜，有苦说不出。”
“可怜？我们才可怜，返工不给加班费不说，还得每晚做到凌晨。”
雷磊道：“那些产品真的应该报废吗？
艾小白道：
“那产品的芯片已经淘汰了，厂方还打算重新包装一下，不走出口，想销往内地，高价卖出，你说应不应该报废掉？”
雷磊不解地道：“让我们去老化车间干什么呀？里面就是一个大火炉。”
艾小白沉默了半响道：
“那里面的蝶机也是芯片问题，应该淘汰产品。”
在雷磊和艾小白进入老化车间工作半月之后，这家工厂突然被查封了，并没有引起多大恐慌。
而在人们离去的时候，艾小白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雷磊道：
“你去这里面试看看，这个电子厂招仓库管理员，可以去试试。”
雷磊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你呢？”
艾小白微微一笑道：“我有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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