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0 悲伤像一枝火,逆行在人群的雨中——2018年第七期((长江文艺))

悲伤像一枝火,逆行在人群的雨中

悲伤像一枝火,逆行在人群的雨中——2018年第七期((长江文艺))

诗作为生活之外形,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一种特殊方式或特别的讲述方式,“引出了对我们所讨论以及日常语言中关涉到的一切的敞开”。如何在这种语言的“敞开”中寻觅到普通生活中的亮点,使诗歌在日趋边缘与失去轰动效应的背景下彰显出新的活力和生命,可谓是诗人必须面对的挑战。而在“个人化”写作的诗歌界,我们在沉溺于生活或情感书写的同时,是否有诗人真正回归到灵魂深处,以倾听与体味的内在直观体验以及触摸的外观间接感受的姿态来思考或拷问现实世界?答案是肯定的。谷禾便是一位这样的诗人。海德格尔在《林中路》中写道:“在这贫乏的时代做一个诗人意味着:在吟咏中去摸索隐去的神之踪迹。”这看似简明的话语暗示了诗人思之颓败、滥觞的情感正处于水深火热中,而诗性则恰恰又存在于他所谓贫乏的生活之间。

1990年代以来,伴随着诗歌写作的失势以及诗歌写作中叙事的生活现实性加强,日常化的场景在介入诗歌,尽管使诗歌从往日的凌空蹈虚降落到了地面,回到了诗的本真状态,但过于叙事的诗歌创作手法也破坏了诗歌本应存在的质感和深度,使必要的情感遮蔽被抛却。谷禾的诗在某种程度上规避了这种问题,或者说他在提取生活经验时,倾注的“热爱”有着独特的底色,那就是悲悯。甚至在诗歌表达上,谷禾也“有着几套不同的笔法,以应对他越来越散漫也越来越聚拢的目光,越来越漫漶也越来越清晰的思绪,”也使得他坚信一点,即上升的一切在诗歌中终将汇合,同时他也以“叙事不指向叙事的可能性,而是指向叙事的不可能性”的姿态完成了一种诗歌写作新式的探索。

对于超越于诗人写作经验之外的事物,想象的诗情表述无疑会增加诗歌本身的理解难度。如同隐喻给读者带来的晦涩。谷禾在处理现实生活场景时,也习惯将生活中的事物和情感叠合,甚至他能奇妙地在语言中容纳并展示生活中的一些物件,众人熟知的露、烟囱、风筝、鹅毛、溪流等,在与另一种事物衔接时,都被以给予了“缓慢与肃穆”的愉悦。它们在以存在的喜悦赋予诗人灵感的同时,也使事物自身得到了澄明(尽管海德格尔说,世界的晦暗从未趋近那在的澄明),从而回到了自然之最本真状态。这点在他的《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中尤为明显。诗里,谷禾对往日场景或意象进行叙事性描写过程中,使“过去”得以还原,并广泛地利用了过去的经验,用相似形的象征语言和真正的透视角度描绘了事物。那些蝴蝶,蜜蜂,盲蝽蟓与燕子剪开柳眉儿在他记忆中的某个时间的某个地方置放着,一触即现,也有着特定的所指。而这种略带抒情色彩的质朴书写又恰是对自我内心的一种澄明,同时也表明了其对“叙事等于生命”的诗歌现状和历史境遇的反驳。事实上,长期以来过分真实的叙事写作破坏了诗歌的美感,致使诗歌失去了巨大的想象力度,这时诗人带有深意的意象化叠加适时地进入诗歌,一些人们所熟悉的场景、画面都又轻而易举地触动了回忆的那根神经线条,“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枝条汪着水/烟囱升起云朵/大路上有摇摆的鸭子,匆忙的人影/孩子们把风筝放归蓝天深处”,孩子们天真无邪的世界不由得引起了诗人们的反思。

这种以自身童年生活记忆为原型的写作,在当下诗歌创作中显得尤为质朴和重要,同时更体现了诗人谷禾写作的虔诚。当往昔的点滴在灵感到来之际,谷禾或许更是在寻找个人生命过程中的某个纬度,即怎么能够通过外在条件使内心得到新的审视与敞开(当然,这种审视与敞开是以记忆的碎片为基础的),这点似乎亦越发体现了他写作的诚恳,仿佛他想要对生活中“被毁坏的生活”和“被腐化的生活理想”进行挽救,“还有明月沟渠,海角天涯/古栈道边的老枫树,又抽出了新叶/你送来的鹅毛/因为千里之远,而有了山水之重”,并以此澄明内心的悲伤。于是乎,这种潜在所指的直观表达也无疑表明了诗人心灵深处的那份纯真,它在消解生活经验的同时,也以一种“神”之所在与关爱的信仰中成全了诗歌的纯粹:“那沐浴爱的人有福了/她将生一大群孩子,让他们的身体发光”,因为“光芒之所至: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并留在神的园子里”。此外,他的《目击一颗流星》和《老渡口》尽管表达方式不同,情感更为細腻,却有着类同的情怀。

事实上,在《不停变幻的流星》这组诗歌里,我对《悲伤曲》这首诗是情有独钟。那种带着淡淡悲伤情愫的慢叙与情感的流露,有着哲思般的彻悟,也有着强大的语感。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一文中指出:“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必须由语言的本质去理解。”无疑他在强调语言的重要性时,也暗示了语感之所以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性。而在这个世俗媚惑的时代,人们离诗性越来越遥远了,他们在意的不过是眼前的利益和实惠,不论这种利益和实惠是道德的非道德的,是艺术的非艺术的。于是这个时代就需要诗歌的召唤,因为正是诗人的自由的思考和探索,对无用性创作的坚持才挽留住了生活最后的一片净土。甚至通过《悲伤曲》,我更为确定的一点是:诗的情感的本质大概在于,人们自己就可以使自己激动。

悲伤不请自来。它穿过正午

子夜,饭后的小憩,后半夜的耿耿难眠

有时也从水雾缭绕的镜子里

从越拔越多的白发(如野草)丛莽

从小动物清澈的眼底,孩子扔掉的面包屑

从电话另一端老母亲的唠叨里

也有独自恍惚的时候,阳光舒展了所有皱褶

心里忽地一热,悲伤就浸漫开来

继而流成了光与影的大河

史蒂文斯说:生活不是人和场景,而是思想和感情。如此,当生活被爱受之以思想和感情时,生活便是诗了,成为了一种以语言存在的实体,被阐述和聆听。尽管我没有谷禾人过中年的复杂情感与感悟,但当我反复阅读这首诗,并在每一个细节之处去细品之时,某种共鸣的情感在不同的画面映现中,却有了同样的意味。那不请自来的悲伤从越拔越多的白发丛莽、小动物清澈的眼底、孩子扔掉的面包屑、母亲的唠叨里扑面而来之际,更像是一股无声的泉水,在想象与记忆的生活现场肆意流淌,最终不禁让人潸然泪下。然而,当我们安静下来,细想人生过往,自我质问“有什么可悲伤呢?”我们又何尝不“深知活的不易,爱的艰难”,何尝不知“快乐的旧糖纸,舔一口就无味了”,但似乎只有诗人谷禾才在瞬间体悟到“悲伤像一枝火,逆行在人群的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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