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1 第十七章 回家


當卡爾,威利,埃裡克和弗蘭茲開車經過戰俘營的大門時,他們為自己的好運歡呼了,因為是落在人道主義的美國人手裡。

“我呆在卡車上,”弗蘭茲對其他三個人說。“你們幾個去找找其他的輕工兵營員吧。”

“主啊,”他禱告著,嘈雜忙亂的戰俘營景象從擋風玻璃前過去,“你兌現了你的應許!惟有你配得讚美與稱謝,在戰爭的諸多危難中你保守了我的性命。我將永不忘記你的慈愛。”然後他在卡車的後座裡翻找,從一個箱子裡取出軍隊的兵役記錄,開始算帳,合上帳簿。

“注意!注意!”第二天早上喇叭發出響亮的聲音,召集輕工兵營所在的營排隊點名。來了幾個分隊,但沒有找到整個第四分隊,他們被認定已死亡。

也不是所有的輕工兵營都來營裡了。麥爾克司上尉告訴剩下的人當天晚上吃完飯後到弗蘭茲的營房裡。弗蘭茲給了每個人應得的最後一筆兵役金,兵役簿裡記錄了他們的資料。

“威利,你看,”他說。“所有的人都餓了。美國人沒東西給這麼多士兵們準備吃的。你能不能再為我們隊做一次飯?”

“好主意,”威利說,第二天他從戰俘營的廚房裡帶回了蔬菜和土豆,把這些都合在一起煮成濃湯,再把他們從羅馬尼亞一路帶回的麵粉做成煎餅搭配著吃。

與此同時,弗蘭茲到了營裡的出納員那裡,上交了會計記錄和剩下的錢,從那裡收了張收據。他忠心而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然後他和卡爾把其他物資分給了大家:糖,向日葵籽油,夠分每人滿滿一箱的香菸。

“請注意!”一個星期後,喇叭又響了。“所有要回法蘭克福的人報上來,以便遣散釋放!所有要回法蘭克福的人,請馬上報上來!”

“卡爾,”弗蘭茲說,“我還沒走。我不久就可以看到那片瓦礫地了,想先把這裡的事做好。再說我還沒打包呢。今晚我要把東西整理一下,下次就可以準備好了。”卡爾,威利和埃裡克也決定留下來。

晚飯以後,弗蘭茲仔細地把他的東西都擺了出來。除了食物以外,他還有一條嶄新的褲子和新靴子,是從羅馬尼亞買的——“這是我要離開時的衣服,”他告訴其他人。然後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到揹包,餐袋和衣袋裡。在這些包裹上他縫了一個蓋兒,來放裝著5加侖向日葵籽油的罐子,這樣只露出把手。打包好後,他的行李有150磅重。

兩天以後,喇叭又響了,傳喚那些要回法蘭克福的人。四個朋友跑去向麥爾克司上尉道別,作為高級軍官他必須被留下。然後他們帶上東西,開始徒步走5公里到遣散中心去。

只走了一小段路,弗蘭茲停了下來。他直喘氣,大顆汗水從臉上滾落下來。

“朋友們,我們這樣是走不到的。卡爾,跑回去,把我們營裡的自行車借來。我們可以過後再還。”

卡爾很快回來了。他們把揹包掛在車把上,把衣袋吊在車架上,再把油罐綁在窄窄的後座籃上。弗蘭茲牽車,卡爾推著,其他兩個人就扶著,保持平衡。現在他們快多了。其他士兵發現行李太重,就把大多數東西留在後面。

最後他們到了遣散營。一個德國的市長通過一隻擴音器命令每個人填表。當他看到這四個人帶著自行車時,大聲叫道,“你們用自行車在做什麼?不是要排隊嗎?”他們很快把車子放到地上,集合起來。然後他大吼著,“所有黨衛軍成員,到左邊去。”有幾個人走了出來,由一個士兵護送著到送回戰俘總營去。剩下的上了一列火車,那裡建有遣散中心。

在第一節車廂裡,一個醫生正在做體檢。他們脫了衣服,他就給他們量血壓,聽聽他們的心臟和肺。最後他對每個人說,“舉起右臂。好的。舉起左臂。好的。你可以去穿衣服了。”

弗蘭茲對此完全不理解,其他人照例這麼做時他很好奇地看著。當輪到埃裡克中士舉起手臂時,弗蘭茲注意到在他手臂下面紋了一個數字。

“啊哈,”那個醫生說,“我們抓到一個了!黨衛軍的人不能被遣散走。請到外面等候。”

“埃裡克,”當這四個人又聚到自行車前時,弗蘭茲問道。“埃裡克,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黨衛軍的成員。你根本不是納粹的支持者呀。怎麼了?”

埃裡克嘆了口氣。“我在戰爭前幾年加入黨衛軍的,”他說,“但那時我很失望就退了。戰爭開始時,我自願加入普通軍隊。我想我要回戰俘總營去了,我去還自行車。”朋友們難過地道了別。

弗蘭茲,卡爾和威利帶著他們的遣散單到了下一個車廂,進行最後批准。

“注意站好了,”桌子後面那個美軍上校說。

大家站直了。卡爾一直都是希特勒的強烈反對者,這時他卻一反常態,伸出右臂說,“萬歲,希特勒(Heil Hitler)!”

上校盯著他,被嚇了一跳且非常厭惡。“拒絕釋放!”他叫著。

“現在,”他轉向弗蘭茲說。“把你的單子給我。”他瀏覽了一遍,用流利的德語說,“我看到你的兵役記錄裡有一條,說戰後你要被送到軍事法庭去。”

“是的,長官。”弗蘭茲已經仔細看清了這個出口。

“你做了什麼?”

“我因信仰的緣故拒絕了一項命令。我是基督復臨安息日會的教友,按著聖經的教導守安息聖日。有一次,在休息的日子裡突來襲擊。我拒絕執行任務,因為那天是安息日。”

“等一下。”上校的眉頭和音調都顯明瞭他的愕然與懷疑。“你不是說真的吧。整個戰爭中,你在納粹軍隊裡守安息日,而且還活著?”

“是的,長官。上帝保守了我,即使是在德國軍隊裡。”

“真是奇蹟。”上校說。“順便說一下,我自己是個猶太人。但即使是在美國軍隊裡,我也沒有守安息日,因為太難了。”

“上校,”弗蘭茲勇敢地說,“我建議您要守安息日。”

“我想我是應該這麼做,”那個人說。他仍然驚奇地搖搖頭,繼續問問題。“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做福音工作的,是個書報員,上門銷售信仰書籍。”

“很抱歉,我們這時候只允許釋放在農場工作的人。你懂得一點兒耕地嗎?”

“嗯,從6歲到14歲,我和祖父住在一起。他是個農民,住在德國南方。我知道所有的農活。”

上校搖搖頭。“那樣不行。太早了,不是現在的。”忽然他想到了,“嗨,你有沒有什麼園子之類的?”

“是的,我們在法蘭克福有個小菜園。”

“那就是了!”他在一張單子上草草地簽了幾個字。“我現在釋放你,去主的葡萄園工作吧!”他愉快地笑笑,把單子交給了弗蘭茲。

他在上面寫的是“農業督察員(Agricultural Inspector)”

很快,美國的卡車就到了。弗蘭茲是第一個上車的,威利把他們的行李送上去時,他很快地塞到座位下面,這樣就不會佔用太多地方了。他們上路了:布勞瑙(Braunau), 雷根斯堡(Regensburg),紐倫堡(Nuernberg),法蘭克福。他們得知每過幾天,就有一卡車車隊開往盧森堡(Luxembourg),運送食物到戰俘營。回來的時候,卡車就運送被釋放的戰俘。兩個司機輪流開,24小時後就到了法蘭克福。他們在市郊下了車。

那是1945年5月21日。弗蘭茲自由了。

原來的營隊有1200名輕工兵營員,只有7人生還;其中只有3人沒有受傷。弗蘭茲哈瑟,這個佩帶木頭手槍的人,是這三個人之一。

差不多兩個星期前,伊思臣羅教堂的鐘聲拼命作響,把海倫吵醒了。她聽到門外人們在跑著,叫著。斯多爾伯先生敲著她的門,大聲叫著,“哈瑟太太,哈瑟太太,快下來!”

海倫飛快地穿好衣服,跑了出來。她看到在大街上德國人和美國人笑著,哭著,互相擁抱著。那是在1945年5月8日。戰爭結束了。村民們被告之希特勒已經自殺,德國投降了,同盟軍把德國分成四塊。伊思臣羅是美國管轄區,在新政府成立前,他們要服從美國的治理。在新命令發佈前,所有從城市裡來的疏散人員不得回家。

“孩子們,孩子們,到房子裡來,”海倫把他們叫來。這個小家庭回到他們的房間裡,感恩地跪下來,感謝上帝在戰爭中平安保守了他們。

“但是爸爸在哪裡呢?”禱告結束後,洛蒂輕聲問。“他還活著嗎?”

“上帝啊,求你,”海倫禱告著,“把他帶回到我們這裡。”

一天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都緩緩過去了。自戰爭的最後一週以來,這裡變化都不大,除了一點:燃燒的法蘭克福市在夜間不再發出橙紅色的光了。

孩子們去上學,併到田裡幫忙,因為只剩很少能幹活的人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爸爸的一點消息。他最後一封信是在蘇聯的高加索山寄來的,有人悄悄地說:在那裡被抓到的德軍已經被送到西伯利亞勞改營去了。

在法蘭克福的郊區,弗蘭茲和威利望著那堆放在路旁的行李。

“威利,我們根本扛不動這些。”年長的他說。“你呆在這裡看著,我去找東西拉。”

弗蘭茲非常震驚地看著這個被破壞的城市。他不久後得知法蘭克福80%被夷為平地。到處都是女人們在碎石堆裡挖著,想找還能用的器具。一個男孩子正把磚頭上的灰漿敲下,這樣就可以重新利用起來。

弗蘭茲看到一個老人正拉著一輛木頭的手推車,他走了過去。那正是他所需要的。

“對不起,請問那是您的車嗎?”

“是的。”

“我們剛從戰俘營被釋放回來,有很多東西。如果您可以把車子借給我們,我就任您選一樣,或是100馬克,或是5鎊的菸草,或是半升的向日葵籽油。我們過幾天就把車子還給您。”

那個人仔細看看他。“嗯,我正從火車站來要回家去。我在那裡發現了些煤——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沒問題,”弗蘭茲回答說。“我會跟您一起回家,幫您一起把煤卸下來。”

“好的(Jawohl),”那人同意了。“順便說一下,我想要油。”

那個人從沒問過弗蘭茲的名字或住的地方,但樂意地把車子借給了他。弗蘭茲帶著車子回到威利那裡,他們把行李都裝上車,在上面蓋了布罩免得人注意。然後,他們又是推又是拉地經過了碎石滿地的路。

“哦,哦,”威利說。“我知道我們不會有好日子了。”

“為什麼?”

“看是誰過來了——太太們。”

女人們看到士兵就從各個方向擁了過來。她們瘦弱的身體和破爛的衣服都說明了在國內戰爭的破壞性。她們靜靜地看著,眼睛裡充滿希望和害怕。

然後就開始問問題。

“你們從哪裡過來的?”

“我們從東線過來。”威利說。

“我的丈夫也在那裡,”一個女人說,其他人也附和著,問著各自的問題,一個名字接著一個名字地問。“你們有沒見過Georg Schneider?你們有沒有Heinrich Gerber的消息?”

“女士們,想想吧,”那兩個人回答說,“我們不可能知道所有到蘇聯打戰的人哪。”

弗蘭茲轉向威利。“如果這不停止的話,我們永遠也到不了家的。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說,我們剛從奧地利回來。”

又一個女人朝他們走來。

“你們從哪裡過來的?”

“我們剛從奧地利過來。”

“我最小的孩子,Hans Kimmel在那裡。我好幾個月都沒他的消息了。我其他三個孩子死在蘇聯。你們有沒知道什麼消息?”

“沒有,很抱歉。我們沒聽過那個名字。不知道什麼消息。”

“弗蘭茲,這樣也不行,”威利說。“我們就說剛剛從戰俘營裡回來吧。”

美國兵駐紮在他們要過的每一座橋頭。他們每一次都要出示放行單子。文件沒有問題,但美國人懷疑地看著車子。然而,沒有人拒絕放行。

又一個女人跑著追他們。

“你們從哪裡過來的?”

“我們剛剛從戰俘營裡被放回來的。”

“你們是哪個營的?”

“輕工兵營699。”

“我丈夫也在那裡。你們知道Ludwig Keller嗎?”

“Keller太太,”弗蘭茲說,“你的丈夫和我們坐同一輛卡車回來。他可能已經到了,站在你們家門口進不去呢!”

那個女人歡喜地叫了起來,轉身就跑了。

“威利,”過了一會兒,弗蘭茲說,“我們一起先去我家吧。雖然還要穿過鎮子才到,但比你家要近。”

“太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看著城市一排一排被夷為平地,當看到街區裡6座高大的公寓樓還完好無損時,真是一種震撼。它們像個巨大的屏障,矗立在碎石瓦礫之上。

弗蘭茲和威利把車子推進去時,一個鄰居探出頭來。

“哈瑟先生,你回來了!歡迎,一千個歡迎!你是第一批迴來的人。”

“Jaechel太太,真高興見到您。”

“你的家人不在這裡。他們在伊思臣羅。”

弗蘭茲一時搞糊塗了。“伊思臣羅?”

“你知道的。在福格爾斯貝格山脈(Vogelsberg, 注:位於黑森州)山裡的那個村子。”

他點點頭,嘆了口氣。“非常謝謝您。祝您愉快。”

弗蘭茲拿鑰匙開了門,戰爭年間他一直保管著。他和威利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威利洗澡的時候,弗蘭茲檢查了他的房子。窗子破了,窗簾飄蕩在風中,但東西都沒少。傢俱,床單,碗碟,書,甚至弗蘭茲在戰前的摩托車也停放在空房間裡——東西都在。不久後弗蘭茲得知波蘭的戰俘住在離這裡1/4英里遠的小學裡,他們被釋放後就到處搶劫,把所有沒固定住的東西都拿了。上帝顯然伸出手在哈瑟家的房子以上。

最後弗蘭茲洗了個澡,颳了鬍子,他們吃過飯後就休息了。哦,能再回到自己的床上睡覺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兩個朋友道了別,威利往他在陶努斯(Taunus)山中的家走去,把一半的行李留在哈瑟家以後再帶。

弗蘭茲得知他的家人在那遙遠的村子裡大概很安全,他走了8英里到市裡的區會報到。區會主席出來歡迎他。

“哈瑟弟兄,你是戰場回來的第一個區會工人!”他解釋著,“你可以幫忙我們做一段時間牧師嗎?我們現在非常缺乏,因為許多工人都喪生了。目前還沒有出版工作。事實上,我們連出版社在不在還不清楚,因為沒有火車,沒有郵件,沒有電話。”

“我說,”弗蘭茲說。“如果上帝需要我做牧師的話,我就會做的。但我的家人不在這裡。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他們了。讓我去把他們帶回來,我會準備好從7月1日開始。”

“哦,哈瑟弟兄,你真不知道我有多感恩。上帝保佑你!”

第二天弗蘭茲把手推車還給了物主,還有承諾的油。他開始走40英里的路去伊思臣羅。路沒完沒了地延伸著。他在一個倉房裡睡了一晚上,然後繼續走。

最後他看到一個路標“伊思臣羅:5公里”。弗蘭茲在樹林裡的溪水旁停了下來,把自己整理乾淨,颳了鬍子。他聽到有貨車的聲音從路上經過,就向司機打招呼。

“嗨,你是要去伊思臣羅嗎?”

司機點點頭。“我住在那裡。”

“我剛從戰場回來,”弗蘭茲說。“我妻子被疏散到那裡。你知道有個哈瑟太太嗎?”

“哦,是的,她住在村長家裡。來吧,”司機說著,爬下車來。“把你的包放在車上。地方太小了,不夠我們兩個坐,我就和你一起走路吧。”

離村子還有一段路時,弗蘭茲看到有個男孩子從泥濘的路上走過來。那孩子遮著太陽,朝他們這裡望著。忽然,他開始跑過來。

“爸爸!”他大聲叫起來。“爸爸!你回來了!”他撲到爸爸懷裡。

“傑德?”弗蘭茲聲音顫抖著。“真是我的小杰德嗎?”

“哦,我真是太高興了!”傑德喘著氣。“我每天一直在這條路上走,希望第一個見到你!哦,爸爸!”

司機笑了。“跳上車來,孩子,”他說。“我想我最好上來坐你旁邊,讓你不跟馬車一起跑。”

“我走路吧,”弗蘭茲說。“我坐不住的。”

在涼爽五月的一個下午,海倫坐在農舍外面粗雕的長凳上剝花生殼。兩個大點的孩子在外面玩,小蘇茜在一盆水裡漂著花生殼。

她遠遠看見鄰居從集市上回來了,坐在兩匹馬拉的貨車上。一個身材高大,曬得很黑的人跟在後面。海倫不認識他,想著他要朝哪裡走。就在那時她看到傑德坐在鄰居的車上,驕傲地笑著。

他們過來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那個鄰居喊著,“哈瑟太太,我帶了個客人給你。希望你能高興。”

海倫有點點驚訝地回答,“你帶了傑德一程真好。”

這時那高高的陌生人趕上來了,從貨車上卸下包裹。海倫盯著他深棕色的臉,他走近了。然後他開始笑,海倫認出來了。

“孩子們!”她高興地屏住呼吸大聲叫起來。“孩子們!快來呀——太好了。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6年的戰爭與離別,哈瑟一家又團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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