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6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這就是命!”祖母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祖母的父親是個大煙鬼,揹著老婆把女兒賣給一戶人家做童養媳。祖母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把她賣了,只記得父親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妮子,你莫怪我呀,這就是命!”那一年,祖母8歲。16歲時,祖母和她的男人圓了房,他在外做短工,比她大2歲。

  一年後,祖母的男人被抓了壯丁,在逃跑路上被打死,連屍首都沒尋著。祖母賣了一畝地,大著肚子給男人置了衣冠冢。年底時,祖母一個人把孩子生在尿桶裡,自己剪了臍帶,包了小被子。沒多久,孩子死了,祖母被族人趕了出來。臘月裡,她揹著小包袱,把自己賣給城裡一戶人家做下人。祖母沒有哭,只是嘆了句:“這就是命!”

  聽說日本人快要來了,祖母做下人的那戶人家賣掉產業去了大後方,臨走時給了祖母五塊大洋做工錢。同年,經人介紹,20歲的祖母嫁給了大自己二十多歲的男人,也就是祖父。沒有鳳冠,沒有霞帔,沒有紅燭,沒有蓋頭,沒有新衣,沒有喜酒……一擔籮筐裡挑著的就是全部家當。祖母說:“這就是命!”

  日本人追得兇,祖母和祖父跟著逃難隊伍一路南下,一副籮擔一頭挑著路上生的孩子,一頭挑著家當。一路上吃紅薯,吃米糠,吃觀音土……吃一切能找到的吃的。在第二年逃到漢口時,祖父把剛生的孩子賣了,祖母抱著還在襁褓中的老二含著淚說:“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祖母31歲時,一家人終於回來了,暫時被安置在淦家大屋。祖父被分配了工作,挑土石方修大堤,祖母也進了婦女掃盲班,學會了唱東方紅,學會了歪歪扭扭地寫自己的名字,看著“鄒金鳳”三個字,祖母呆呆地有點出神,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這就是命!”

  祖父因勞累成疾得了癆病,成天咳嗽,再加上脾氣火爆,一家人都處於無邊的緊張和恐懼中。老二、老三、老么相繼出生,使原本拮据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兩人經常因為柴米油鹽的花銷拌嘴吵架。由於懸殊的年齡差距,祖父開始無休止的懷疑祖母,甚至對祖母大打出手。祖母幾次想尋短,一想到幾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只能撕心裂肺地嚎出一句:“這就是命!”

  拖了五六年,祖父最終因為癆病去世,祖母一人用板車把他從醫院太平間拖到火葬場,送到瀛上公墓,後面跟著11歲的老二、端著靈位的9歲老三和5歲的老么。看著男人留下的三個孩子,她任由苦澀的淚水從臉頰淌下,硬是沒有回頭,只是咬了咬牙狠狠地擠出一句:“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祖母48歲時,忽然一夜之間成了下放戶,帶著一家四口,挑著簡單的行李走向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雖說離城只有一百多里,但對於一個寡婦和三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來說,前路是兇險而未知的。面對時代的洪流,祖母無法選擇,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安撫孩子們的恐懼和焦慮。由於沒有壯勞力,掙不到足夠工分,也就分不到多少口糧,飢餓是此時最大的生存威脅。孩子們常在半夜裡餓醒,祖母也束手無策,哀嘆是她唯一不忘的功課:“這就是命!”

  三年後,祖母的老大也被下放到同一個大隊,下放的第二年便吵著要娶同村的一個啞女,祖母堅決不同意。根據政策,下放時一旦在當地娶妻或出嫁,將自動喪失回城的資格。老大便開始絕食,祖母無奈,只得答應。對於老大未來的出路,祖母無能為力,只能嘆一句:“這就是命!”

  後來,祖母做主,把老二許給了到祖母下放的鄉下搞副業的浙江溫州人老邵,理由是這個男人老實,還會一門彈棉花的手藝,卻全然不顧男人比老二大十幾歲的差距,老二對男人沒有感情的事實,老二與同村的另一個小夥子互有好感的隱情。沒幾年,老二生下兩個兒子後實在是無法維持這段沒有感情的婚姻而選擇離婚,老邵帶著兩個兒子回了浙江,老二回了城。想著被帶走的兩個兒子,老二經常半夜做噩夢,咬牙抽搐捶打床板,與祖母的關係更是僵到了冰點。多年後,祖母仍然為自己造下的孽感到愧疚,老二經常抹著眼淚說:“這就是命!”

  祖母55歲時,根據政策可以回城,於是便帶著老么回到城裡。糟糕的是,原來淦家大屋的房子已被政府徵收,唯一的產業沒有了,政府在淦家前巷臨時分了兩間平房給她落腳,好歹戶口可以回遷了,看著人是物非,祖母不知該悲該喜,只是木訥地念叨著:“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外婆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祖母64歲時,重新回到鄉下跟老大一起生活,一覺醒來卻雙目失明,祖母說是哭瞎的。一年前祖母的二兒子因投機倒把罪被判四年勞改,她和二兒媳探視時被獄警推搡得摔倒了,造成右腿股骨頭粉碎性骨折。轉過年二兒媳和老二在牢裡簽了離婚協議書,一雙兒女無人照料,祖母把兩個孩子接來鄉下,摸著孩子們的頭,用手絹抹著混濁的老淚說:“這就是命!”

  哭瞎的祖母吃著各種難吃的草藥和偏方,眼睛依然不見有絲毫好轉,反而愈加嚴重。同年夏天,二兒媳偷偷到鄉下把女兒帶走,來年聽說親家公把小孫女給賣了。祖母一邊擦拭著已經瞎的雙眼裡滾出的老淚,一邊詛咒著二兒媳和親家公,死死地把孫子摟在懷裡叨著:“這就是命!”

  老大賣掉了家裡一頭還沒長肥的豬,湊了二百多塊錢給祖母到城裡治眼睛。醫生給祖母的一隻眼睛開了刀,結果手術失敗,手術的那隻眼睛現在連光都感覺不到了。出院後,祖母經常叫人給她穿針,戴著頂針摸索著給孫子補衣服。她把針尖在頭皮上刮一刮,自言自語道:“這就是命!”

  祖母雙目失明已經二十個年頭了。臘月裡的一天,祖母從床上摔下來,眼看就快不行了。意識雖然已經不清楚,但仍斷斷續續地念著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家裡的長孫,更因為我在祖母身邊長大。我當時正在讀大學,連夜趕往鄉下,好在路途不是太遠,等我趕到的時候,祖母還有最後一口氣。不過,祖母的話已經含混不清了,只依稀聽見祖母念著我的小名和一句“這就是命”!

  祖母果然沒有過得了84歲這個坎。祖母的遺物裡,除了一口在武漢逃難時置得的木頭箱子,一個裝冰糖的玻璃罐頭瓶,就是一箱補丁打補丁、補丁上再打補丁的舊衣服和一床同樣如此的舊被褥。這是不是上天安排給祖母的命,我不知道,只記得祖母唸叨了一輩子的這句話“這就是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