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允我珍藏你的年少轻狂

允我珍藏你的年少轻狂

遇见你是今生最好的事,赐我勇敢与幸福。

让人头疼的高中明星

大三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这些师范学院的学生要找间中学实习。

我爸恰好是一间普通高中的教务主任,于是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实习单位。别人都羡慕我,只有我自己在冷笑。戴黑框眼镜,梳黑色的长直发,穿浅色严实的衣服,念规规矩矩的中文系,我就像一张被set好的唱片,只能缓缓地唱抒情曲。

这是对我好。

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作为老师家的孩子,读书也不厉害,高考的时候分数丢光了他们的脸,我能挤进一家三本师范学院已是万幸。好在也许毕业后靠爸爸走动下关系,还是能当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我年纪轻得很,好像就看透了自己平铺直叙的未来。

所以我拘谨地走进二楼的高二三班教室,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李宇秋”,我有点怯懦,觉得在一双双年轻气盛又清澈的眼睛里,自己灵魂薄弱,根本不配为人师表。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已有人抢过我的粉笔,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明晚8点30分,银冠影院《晴朗》首映”,风头盖过了我细长的名字。

我微怒地瞪着他,他却笑起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只反应这是个好看的男孩子,一双眼睛像落进了星光,两边嘴角的笑容对称,恰好露出8颗洁白的牙齿,不会夸张也不会腼腆。可惜好看的男孩子对于老师是个祸水,他一定会招惹许多女孩子喜欢,而女孩子争风吃醋起来就像一场龙卷风。

我板起脸,他正往我的手里塞进一张电影票。

“新来的语文老师是吗?我演的电影明天会首映,你要去看。”

我揉着额头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和我年纪相差不大,刚大学毕业的男老师纪元走过来,说:“班里有个小明星肯定难教育吧?就是那个潘晨。”

我苦笑一下,我不怕他是个明星,我只怕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好看得让人难以定住心神。

这时候,有个胖女生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老师,不得了。周小舟和李玉两个人在女厕所打架。”

纪元一副“被我说中了”的样子,我赶紧跑去女厕所,看见周小舟正拽着李玉的头发往墙上撞,李玉是个沉默而瘦小的女生,被欺负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周小舟得意地叫骂:“叫你勾引晨啊,你妈的不知道只有我才能给晨送早餐吃吗?你以为会做蛋糕了不起哦,晨昨天吃了你做的早餐,纯粹是可怜你!”

我冲过去,李玉已经默默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把美工刀,我直觉她比周小舟更危险,所以她挥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握住刀锋,鲜血直流,怒吼:“是不是来读书的!听见上课铃声没,都给我回去上课。”

话音刚落,刚刚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厕所突然静下来,大家都盯着我流血的手,有人瑟瑟地提醒我:“老师,你伤口很深。”

我推开堵住窗口的人,看着远处骂了一句“靠”,然后就神速撤退,撕破喉咙地喊住翻墙逃学的潘晨。

“你干什么,给我回去上课。”

“我请假了!”

“放屁!请假用得着翻墙吗?”我清楚得很,请假要跟我老爸说,我爸早前就嘀咕过,那个叫潘晨的小屁孩,老仗着童年时拍奶粉广告,长大了拍一两部连续剧,最近接了一部电影就自以为是,他才不会允许他任意荒废学业,只要不是他经纪人来请假,他一律不批。

那时,我的眼镜已歪着,头发也在劝架的时候变得像个草窝,手上的血一路滴过来,又因为实在太生气脏话接连脱口而出,还谈什么为人师表。

潘晨笑眯眯地看着我,顺从地跳下来。

我见机批评他:“以后和女同学的交往注意点。你的无心之处可能会影响到她们的相处。”

可是他的笑容更饱满,像怒放的马蹄莲。“老师,你知道,粉丝都很疯狂的。没有疯狂的粉丝,算什么明星。”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是故意的,百分之百故意吃李玉的早餐,让周小舟生气。

他的眼眸老得不像他的年纪

我本来不想去看《晴朗》的,可是老爸让我一定要去看这部青春电影,说了解这类学生的心理是很重要的,他们自尊心奇高无比,只能先赞扬再教育,所以我必须要注意到他的优点。

我在电影院一眼就看到他了,故意戴着墨镜,围着围巾,很低调的样子,可是荧幕一亮,他红润如蔷薇的嘴唇就微微颤抖。

我听说他是演男三号,帮男二号和男一号争抢女主角的心。可是片子看了一个小时了,我都没有看到他。

这时候,我注意他愤怒地站起来,扯掉了墨镜往外走,沿途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我竟然偷偷地笑了。他并不红,我进过他的百度贴吧,贴吧的粉丝也只有一百零几个而已。只是对于我们这所普通高中来说,一个长得帅气的小明星还挺梦幻的,大家都宠他像个宝。

我勉强拥有老师的责任感,跟着他跑出去。我看见他买了酒,到了江边,一口气喝完,然后扔进滚滚的水里,叫骂着导演和制片人,突然间,带了哭腔。

江灯照耀过来,我看见他苍白色的脸上悬挂的泪水,也为他略微感到难过。也许是后期剪辑的时候,导演觉得他表现不符合这片子的调子,随手一剪,这也是常见的事。

站在远方,我没有阻止他一罐又一罐地喝,到最后他醉了。我跑过去,把他从江堤上拉起来,艰难地扛进出租车里,给我爸打电话问他家的地址。

岂料我爸叹口气说:“把他带回家吧。”

我才知道,我从网上查到关于他的资料大部分注了水分,他家并不是像他在采访里说的那么幸福,小的时候在家里,爸爸弹琴,妈妈跳舞,他唱歌。他没有爸爸,爸爸欠了高利贷,抛妻弃子就跑了,留了一屁股债。那时他妈妈很绝望,带着他在街上茫然地到处问人找他爸爸,然后被一个星探发现,要他去参加一个奶粉广告的试镜。从那时开始,他就被妈妈带着不停去试镜,什么都接。“他和他妈妈关系并不好,也能想象,很小的孩子,还想玩的时候,却得跟着剧组熬夜。他一直以为他妈妈只把他当做赚钱的工具,他这样子回去,说不定又和他妈吵起来。上次他醉了,还和他妈打起来。”

我们家很小,没有客房,我只能把醉醺醺的潘晨扶进我房间。自己裹了一床薄毛毯就躺到沙发上去,半夜的时候迷糊醒来,发现潘晨坐在我边上,不知道看了我多久,看到我醒了,他别过头,低声说了句“谢谢。”那声音轻如蚊呐,我知道他不擅长道谢。那困窘的红脸显得十分可爱。

“你演得很好。”我说。

他抬起眼睛,悲伤一闪而逝,淡然的眼眸超脱了他的年纪。“我没出现。”

“我能够想象你一定演得很好。我知道你很努力。”纵然他有些坏脾气,可是看他的网络博客,他确实是以很认真的态度在面对工作的,他的偶像是费德勒,那是个拼命的网球明星,14岁的时候就反复告诫自己“人就是应该打出完美的网球。”

“我妈妈。有些时候我妈妈会和导演套关系帮我拿下一个角色,怎么套你懂的,你还没见过我妈妈,但她很漂亮,一点都不像40岁的老女人。《晴朗》的导演并不吃这一套,所以一气之下戏份删了都没通知我。”他平静地说完,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李宇秋。”

他说:“我记住了。”

我并不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会记得那么深刻,仿佛我被刻在他的墓志铭之上。

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允许潘晨第二天请假,不去面对班上同学的盘问。早上第二节是我的语文课,我看见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对我比个V字手势。

我让同学朗读文言文。可能是我讲话细声细气,没有威严的样子,竟没有人听我。听歌的听歌,偷吃泡面的偷吃泡面,讲话的讲话。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怀疑我为什么这么顺从地听父母的安排来当个老师,我不喜欢假装严肃地给年轻的学生讲人生道理,我喜欢他们早恋时那份单纯美好透明如水晶的情感;我不喜欢苛责他们不认真学习,因为他们荒废的那些时光也许在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玩音乐,比如在街头涂鸦,我喜欢他们那份因为年轻而勇敢无畏。

如果我能够回到十七岁,如果我能够预料到今时今日自己是这样安全而麻木地活着,我不会拒绝十七岁时那个巧克力肤色的少年伸过来的手。

“你在干什么,学生吵翻了天,你还站在那里放空。”纪元的苛责把我带回现实,我看见他揪着一个不听话的男学生的耳朵,把他带到外面罚站。而潘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起来,以读书声平静了一片喧闹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合上书,看着我,我看着他。

纪元把我拖出去,语重心长地说:“你和潘晨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这么听话。虽然你只长他三岁,但是,但是……”

他说了几个“但是”,都没敢说明白,转而邀请我晚上共进晚餐。

我拒绝了,后来又接连拒绝了四五次。

有一次家庭晚餐,我爸装作不经意地谈起,纪元是个好男生,名校毕业的,和校长又有拐弯抹角的亲戚,以后组成教师家庭,下一代就是书香门第。

他越说越荒唐。

我索性铁青着脸站起来,跑了出去,却看见潘晨等在我家楼下,仰望着我的窗口。他念着《项脊轩志》里的句子,“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有一棵枇杷树,是我妻子死去那一年亲手种的,如今已经繁茂无比,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他说,他爸爸逃走的那一年,在植树节带着全家去种了一棵树。这么多年,他偶尔想爸爸的时候就会偷偷去看看那棵树,不敢让妈妈知道,妈妈会歇斯底里。他今天去看那棵树,亭亭如盖,树干上有新鲜的伤口,刻着“我回来了,你们愿不愿意见我一面?”

他还说,他其实也挺怀疑爸爸是不是看他当了个小明星,家里的债都还完了,所以才想回来跟着过点舒服日子。

我站前去一点,他就靠在我的肩头,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哭,呼吸却起伏得厉害。

他又恨,又怕,又想念。

我陪着他去见了他爸爸,远远地就看见,繁茂的树下站着一个萧索的背影,头发一半已花白,这些年流浪得也很苦。

他爸爸看见我很感动,一直说他带着女朋友来见他,一定是很原谅他了。

我回头看他,戴着贝雷帽,穿着英伦风的格子衫,他比我高很多,是偶像剧很爱的183的身高,他不打篮球,但身子修长得像擅长任何运动。

他不解释,从头到尾他没说一句话,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陌生的父亲。

我只能尴尬地笑着说:“不是啦。我只是他的……”

“李宇秋,你闭嘴!”我话说到一半,潘晨凶我,然后凶他爸爸,“你凭什么以为我原谅你。你留的债我和我妈怎么在还你知道吗?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要我如何选择相信你是为了亲情还是钱会来?”

潘晨推了他爸爸一下,他爸爸竟然像草一样软下去,我交不回转头就跑的潘晨,只好扶住他脸色苍白的爸爸。

他爸爸从怀里摸出一张存折,上面的数字是七万多。“密码是527252。”(我爱妻儿我爱)。“你取一些用吧,算是爸爸给你的见面礼,剩下的交给晨晨,我知道他也许不缺,可是这趟我回来,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还清了。”他苦笑着,“我卖了一颗肾。”我感动的泪水涌出来,又听见他说:“你一看就是个好女孩。以后请帮忙照顾晨晨。”

他希冀地看着我,我只能轻轻地应了声,他就闭了眼睛。

我着急地打电话呼来救护车,急诊医生说他只是刚做完手术,没恢复就长途跋涉,身体很虚弱,休养就可以了。

我第二天再去医院看他,医生说他又悄悄溜走了。我知道这一走,我们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把钱转交给潘晨,他似有些后悔,却倔强地不肯承认,只是反复地问我他不知道的细节。他爸爸是否穿得暖,他爸爸大衣里的身体是否瘦骨嶙峋,他爸爸责怪他吗?

我抚着痛哭的潘晨,安慰他。他像只受伤的幼兽一样环抱住我,问我:“你答应我爸爸你会照顾我?”

“是。”

“一直吗?”

我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一直。”

这个小男生脆弱的样子有奇异的魔力,像让人能产生海市蜃楼般的幻觉。我不知觉会心疼他,很心疼他。

我吻过一双巧克力眼睛

我的抽屉里开始频繁出现各种恶心的东西,蚯蚓、老鼠、青蛙,有一次我一推开教师门,一桶水淋得我浑身湿透。全班一下子尖锐地笑起来。

全校都在讨论我见了潘晨的爸爸,我和潘晨在医院里抱在一起。我爸爸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却暗自加紧了我和纪元的相亲计划。

本来说好是全家人的晚宴,我到了约定的餐厅,却是纪元坐在那里,微笑地望着我。

侍应生请我们点菜,纪元问喝点什么葡萄酒好呢,我说:“威士忌!越多越好。”然后我举杯就像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豪放得让男生都退避三舍,周围的人频频打量不断失态的我,我在傲慢地挑衅纪元的忍耐力。

可是他只是笑着看我。

他说:“李宇秋,你记不记得我在这间学校实习的时候,你还是个高三生,穿着女校的制服,清新得就像一片薄荷叶。你来找你爸爸,要走的时候,学校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上面有个很帅但是有点坏的男生叫你的名字,你害怕地请路过的我帮你干走他,那时候你抓住了我的手臂,仰头望着我,我从那时开始想,想等你长大。所以后来我父亲逼我回去跟他学做生意的时候,我也还是固执地选择当个老师,我知道你会回到这间学校,所以我在等。”

他说得那么认真,害我惊慌地跑去洗手间,镇定了心神后走出来,在走廊遇见潘晨,我很像请他救我逃离,可是一看到他穿着黑色西装,旁边站着他不怒自威的经纪人,我知道他一定在工作,只勉强笑着说:“加油。”

我回到座位上张望他的位置,他果然在和一个很像导演的大胡子聊天。他循着视线看到坐在纪元身边焦躁不安的我,竟然站起来,说了什么引起那边所有人的不悦,然后走过来,说:“纪老师好,宇秋不喜欢你。”

纪元看着他笃定的笑容,突然失去了从容,压低声音怒喊:“你以为她喜欢你吗?”

潘晨自信地回头看我,看我嘴唇颤抖着,他笑着在我耳边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毕业了,我一直都有赚钱的能力,我们可以交往的。”

我惊慌地推开他,看着纪元或者潘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巧克力般的少年,他的一对眼睛像两颗巧克力球。

我踮脚吻过他的眼睛,甜得不可思议。

我说:“不!”

潘晨一口喝光了我杯子里剩下的所有威士忌,从脸到脖子都烧红了,包括眼睛。

向我证明他是个成熟的男生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潘晨是在和一个选秀节目的导演组聊天,他们打算为一出电视剧公开选秀,是投巨资翻拍的经典韩剧,消息一出就震动四方,如果潘晨能够脱颖而出,星途一定会变得坦荡。

虽然那天在导演组面前的表现很糟,可是在巧舌如簧的经纪人的帮助下,潘晨还是参加了那个节目。一连几个月他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忙得不和我说一句话。

决赛那天,我看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焦躁不安,我的语文课上,竟然难得的鸦雀无声。我便丢了书,说:“那我们去帮潘晨加油吧。”大家一下子欢呼雀跃,喊“李老师万岁”。门卫盘问我,我说:“我是带学生出去观察,学习写作文。”门卫半信半疑地开了门,这时候我爸恰好看见我们大队出逃的人马,喊着“干什么呢”,我赶紧招呼大家快点装作没听见跑出学校。

我们到露天录影场地的时候,潘晨的助威气势本来挺弱的,可是我们全班人马一到,立刻声势浩大,压得别的小生灰头土脸。潘晨在台上呆呆地看着我,许久之后才笑起来,我松了一口气。

最后,潘晨只是第二名,或许会备选到其它角色里去,但是能参与这样一部大戏,已经是很难得的机会了。

潘晨与我尽释前嫌,节目结束后,他说要感谢我,带我去了一家装潢很精致的私人餐厅吃饭。

我在餐桌礼仪上闹尽了笑话,潘晨也不在意我多丢他的脸。买单的时候我要抢着买,他眉毛一挑让我买,当我被告知卡里钱不够的时候,他才大笑,递了自己的卡,我窘迫地捶他一下,他却把我手拖住了,牵着我上电梯。

我紧张不安地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我看着透明电梯外面越来越小的摩天楼,感觉到眩晕。他扶稳我,我才发现他的双手竟然也有微微的颤抖。

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带我来到一间全景房。

他解开衬衫的扣子,以少年不羁的气息欺过来。“你不过只是长我三岁的女生,实习老师连师生恋都算不上。我能够很轻松地负担我们的约会,我在向你证明我是个成熟的男生,值得你。”

“你应承过你会一直照顾我的对不对?你上次在餐厅在纪元面前说的话只是因为他在才否认的对不对?”他说话的时候顺道吻我的耳垂,我竟发现我无法推开他,只能焦急地哭出来。

他停下来,不断说:“对不起。”

我奋力咬着他的肩膀,发泄着愤怒。

这一生我活得像个玩偶,受人操纵,乖巧听话,没有攻击性。

遇见潘晨后,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许多的荒唐事,好像一点一点挣脱以前的自己。

“巧克力。我想吃巧克力。”我尖叫起来。

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第二天才回到家,爸爸和妈妈在家里正襟危坐等着我。我浑身酒气,身上还有少年的烟香。

爸爸说我不用再去学校了,他已经帮我开好了实习证明,然后拍桌子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和潘晨在一起。

我说是,但说什么都没发生。

妈妈松一口气,打算帮我圆场。

“但是!”我红着眼说了“但是”。

“17岁高三的时候,我和一个人恋爱了。你们记得吗?那时候我跟你们说一个人跟踪我,你们就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就是他!”

爸爸冲过来扇了我一巴掌,可是我再也没有轻易地屈服。“我讨厌当个好学生,讨厌读师范学院,讨厌毕业后听你们的当老师。我讨厌我总是不由自主听你们的话!”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说出了真话。

我把力气用光了,差点站不稳。

我想起我的17岁,纪元说我还像一篇清新的薄荷叶子的时候,我发现有个人老是跟着我,我走快他也走快,我走慢他也走慢,他的时间很多,不像我要上密密麻麻的补习班。我让纪元帮我赶走他,我担心地告诉爸爸妈妈有人跟踪我,让他进了一趟警察局。

可是他还是固执地跟着我。

女校的同学都七嘴八舌地议论他,笑我:“李宇秋,你不要他吗?不要我就去抢咯。”他其实很受欢迎,赛车的样子很帅气,只是我不敢,想也知道这会让我妈呼天抢地,让我爸横眉怒瞪。

他有一天还是在巷子里拦住了我,伸手摊开,手心是一颗费列罗。

“李宇秋,要吃巧克力吗?我知道你喜欢吃巧克力。你知不知道巧克力有让人恋爱的感觉,我知道你家里人很凶,但是你不像你表现得那么乖。我看过你下了补习班,气得狠狠踢树干,然后又后悔了,买了肥料偷偷施肥,还摸着树干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太可爱了,那天我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喜欢你。”

“你下流!”

“我不下流。”他把费列罗的包装纸撕开。“吃巧克力吧。我请你。”

我看着他的脸,许多少女痴狂的脸,鬼使神差走过去,低着头,像小鸡啄米那样含住了那颗巧克力,嚼了几下,吞下去。

“好吃吗?你答应和我交往,我天天给你买。”

“你无耻!”

“我不无耻。”他在黑暗里笑起来。“李宇秋,我的眼睛像巧克力,你要不要亲一下?”

“你卑鄙!”

“我不卑鄙。你看清楚。”他凑过来,走到小巷子里唯一穿过来的一束光线下,把眼睛凑拢我,我看见他这么近,慌得要命。

“看清楚了没有,像不像?我觉得很像金帝的榛仁巧克力的颜色。”

“你卑鄙下流无耻混蛋!”我一口气骂完,却飞速地吻了他的眼睛一下,然后冲出巷子,脸红得要命。“不准你再给其他女生买巧克力。”

“李宇秋,我只喜欢你一个。”他静立于时光中,一字一句认真对我说。

可是回家后,我生怕我自己做的事被爸爸妈妈发现,尤其是妈妈帮我拭去嘴角融化的巧克力时,问我怎么了,我惊慌地埋头猛扒饭。爸爸跟我聊起我高中毕业后的打算,说我要读师范学院,毕业后当个老师,工作稳定、工作环境单纯而且有寒暑假休息,不累。

“你觉得怎样?”爸爸随意问我。

“都听你的。”我惊慌地回答。

第二天,他在楼下等我,我飞快地跑,他抓住我,给我一颗巧克力,我把巧克力踩进松软的泥土里,像它的坟。我尖叫着:“你滚。”那时我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是洪水猛兽。

之后,他像被后羿射中的太阳那样卷痛逃走,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地给我一颗巧克力。

再也没有像他的眼睛那样甜美的巧克力了

在宾馆的那天,潘晨不知道给我买什么巧克力好,他把超市里的每一种巧克力都买回来给我,堆在我面前像小山一样,我看到了小熊装着的金帝榛仁巧克力,哭着吃了一颗又一颗,都只觉得是苦涩。

再也没有像他的眼睛那样甜美的巧克力了。

很快,我结束了在中学的实习,回到了大学,并从家里搬出来。我常常逃课,我真的不喜欢孔子列子庄子,也不喜欢道貌岸然地站在年轻的眼睛面前,指责他们理所应当的年少轻狂。我家气得断了我的生活费,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回来。我打一些工,潘晨资助我一些,他说:“不喜欢做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然后一日,潘晨将他带回了我的视线。

那天,他在闹市录影,突然从人群中看到类似我相片上的男生,他从舞台上跳下来,一路飞奔,他追了三条街,气喘吁吁地说一句话:“你带着巧克力吗?”

男生疑惑地看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费列罗。

潘晨握住他的手,果断地带着他朝我的校园狂奔。

我在看见他的一瞬间,17岁的回忆轰隆而至,那一年如鲠在喉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我们三个人都哭得不争气。

一个不成功的小明星,不一定会红起来;一个前途未卜的大学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一个玩赛车的小选手,不一定能以微薄的奖金担负生活。

只是什么都不怕。

因为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肝脑涂地,明知无望也要披荆斩棘而去。

驰骋在荒凉的原野里总好过活在不喜欢的繁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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